第2章 花魁有请

夜晚,敲门声响起时了之正在打坐。他缓缓睁开眼皮,手上计数才停下。

“大师,主人说须得带您去个地方见见世面,兴许您能记起他。”吕宋满脑子不情愿,干巴巴交代沈丶的命令。想到要去的地方,他摸着心口不断重复:“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走吧。”了之突然开口吓得他一愣。他们住的是天字号房,从床边走到门口或是从厅桌走到门口都得十来步,而吕宋没有听到一丝和尚的脚步声。他作为离天宗现任宗主的四大护卫之一,听声辨位、跟踪追杀那可是看家本领。

“这和尚不简单。”

离开客栈,走了大约一条街便看见一座五层高楼,灯火辉煌,熙熙攘攘。脂粉味儿伴随着莺声燕语扑面而来,吕宋打了个哆嗦,抖了两抖。再看小和尚面色不改,白嫩嫩的面皮上红纹艳丽。他无一丝犹疑淡然走进天香楼,像是走进清晨的菜市场。

有关男/欢女/爱,吕宋打心里觉得他们这个年纪没吃过猪肉,怎么也应该见过猪跑。看和尚这表现,吕宋倒是有点怀疑他到底有没有见过猪跑。

“听说,今晚花魁会在。”

“天香楼的姑娘个个国色天香,不知道这花魁得是怎样的仙女之姿。”

“谁说花魁一定是女人?”

“这这莫非”

“深居浅出,没人见过,王员外送宅子、想给赎身都没能见着”

字字句句传进听得吕宋是心惊肉跳,脸上红一阵儿白一阵儿,若被那位听到,那可真是

说来这洛阳天香楼其实是离天宗底下的产业,地处堂口鱼龙混杂,大量信息交汇于此,是获取江湖情报的好地方。老板娘是沈丶亲选的美人,名叫柳南风,也是沈丶的救命恩人。

当年沈丶执行任务身受重伤,江入狠想趁机解决他。为躲避暗算,阴差阳错隐藏在这里。彼时她是这里的头牌,生得娇花照水,性子却果敢仗义,跟沈丶十分合得来,便冒死帮他隐瞒行踪。沈丶上位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提拔她为老板娘。

进了天香楼吕宋功成身退,撒腿就跑。柳南风引着了之直到顶楼,这里是所谓“花魁”的地盘。一室灯火打得很暗,堪堪辨出人影。

了之站在门口,看着纱影婆娑,一阵烦躁。

莫名其妙。

很烦躁,但懒得说话,只等对方开口。

突然,正前方袭来一阵凌冽的掌风,了之蓄力欲打回去,却没有探到一丝杀气,微微歪头想让这一掌落空。谁知这手腕翻转,两指顺着他的下颌摸了过去!

了之心中火起,伸手抓住那手腕,扯往右手方向。那人顺势移动,整个人似要在头顶来个蝎子摆尾!为防伤及来人,他只得松开那只手腕,那手却不知好歹地轻轻拂过他的后脑勺。这分明是调戏!

伴随着头顶一声轻笑,了之怒从中来,伸手一抓,听见“刺啦”一声,不知哪里的布料被撕扯开。

不好,了之急忙松开手。

灯火猝然亮起,竟是沈丶!他背靠一方矮桌坐着,手持酒盏正往嘴里送,姿势极不雅观,一条腿蜷起,一条腿平放,延长线十步外便是了之所站的位置。红色缎袍洋洋洒洒铺了一地,左手袖子自肩头撕裂要掉不掉地倚在小臂上,露出白色内里。他两颊有些泛红,眼神散得很,不知是不是在打量了之。

“大师,刚才的情形可有些熟悉?”沈丶说完这话,看到了之唇线绷紧,努力保持严正,克制着怒气。

“呵呵,这才第二次见面就扒人家衣服,你的戒律,你的清规跑到哪里去了!”他这副阴阳怪气的样子若被吕宋看见,估计白眼都得翻到后脑勺。他举起另一只完好的袖子,继续火上浇油:“这还有一只,要不大师,一起扯掉吧。”

“施主,萍水相逢不必如此调戏弄小僧。”了之语气平和,两腮的肌肉却绷出紧致的形状。

身着红衣的魔教教主起身走近了之,绕着他转了两圈,伸出食指点了两下和尚额间的红纹:“大师功力深厚,夜视清明,那晚就算天色昏暗也能掌掌必中出家人不打诳语,大师当真不记得在下?”

“小僧认得施主的声音。”

“认得声音?”沈丶脚下一点,飘向贵妃榻翘起二郎腿,手肘抵着膝盖托着下巴,修长的手指随意点着脸颊。他的手掌很大,几乎包住半张脸。许是生气,许是酒意浓,红色从眼尾蔓延到眼眶:“既然知道是我,何不早早将我拿下,也省得你再往华山跑一趟。”

脸色不虞的和尚一步一步走到他身旁,伸手握住他的手腕,两指探向脉搏。他作势要挡,只听了之嘲讽道:“行将就木。”

沈丶愣是在这四个字中听出了“要死的人了嘚瑟什么”的意味,猛地撤回手腕,顺便拽了拽衣袖。

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比了之更清楚十八玄门阵的情况,也没有谁比了之更了解里面的东西。此去华山最终目的绝不是讨伐离天宗那么简单。没有人知道离天宗的具体位置,传言他们和蓬莱东方的天外仙岛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沈丶自然比他懂得这里头的弯弯绕绕,离天宗不过是棵狗尾巴草,上边串着不知多少蹦跶的蚂蚱:有人要一统江湖,有人要天下第一,有人要名利双收,还有人要保住不可告人的秘密他不屑这些东西,他只想活着。想想要趟的浑水,要背的锅,顿感无趣。抬头打量了两下小秃子,还是那副死鱼脸。

这和尚倒是有点意思。

他朝旁边挪了挪屁股,招着手让了之坐过来。了之看他洋洋得意跟唤小狗一样,赌气踱了几步坐到了矮桌旁。沈丶身旁落空,瞧见小和尚气鼓鼓但故作持重的样子,有些好笑,十分想调戏弄两下。

“敢问小师父,法号是什么?今年多大?家中可有亲人?”两人面对面,尴尬的气氛瞬间翻倍,沈丶托腮一瞬不瞬盯着他,势要得一个答案。

目睹他微翘带晕的桃花眼眯成月牙的全过程,了之觉得有些新奇,这人脸上的表情可谓丰富,喜怒嗔转换起来流畅迅速,寺里从未有过这般人儿。面容慈悲的方丈,憨笑可靠的师兄大多数师兄弟都无大喜大悲。

“小僧了之,十九,家中还有师父师兄师弟。”

“可有心上人?”沈丶不自觉撩起一缕发丝用手指卷着。

“出家人六根清净。”这问题问得了之发蒙,答案不是显而易见吗?没有正面回答,他觉得沈丶要么是个傻子,要么没安好心。

果不其然,沈丶“桀桀”笑了两声,琉璃步顿起逼近了之,鼻息距离不过半指,能清晰地看见了之黑而长的睫毛,下睫毛比上睫毛还长,只是相对稀疏,能看见隐藏在睫毛根部的泪痣。

“六根清净就是没有心上人喽。”

“施主,自重。”了之感到十分别扭,转移话题道:“你呢?”

“沈轻尘,22岁大好年华,心里嘛呵呵。”沈丶食指弹了下小和尚的念珠,“说来,你得叫我一声哥哥呢。”

“你的师兄弟们说过你长得真好看吗?”

“你的体温怎么这么低?”

“你额上的火焰是天生的吗?”

“你是守阵人,那告诉哥哥里面的东西在哪里好不好?”

这人多半有病,了之想走。

见他无奈地闭上眼,沈丶觉得好玩,试图捏捏这张冷脸,手腕被狠力握住。了之咬牙切齿道:“沈施主,自重。”

“切,佛家不是要戒嗔戒怒吗,你怎么这么不禁逗?”话音刚落,沈丶的脸颊便被一只手背缓缓蹭过,他冷不丁浑身一抖,慌张后退一屁股坐在地上。

“沈施主,怎么这么不禁逗?”了之站起身半阖眼皮,居高临下看着他。沈丶何时被人反将过军,双手向地面一拍,瞬间弹起扑向了之,杀意毕现。然而两人都没想到,沈丶挂着一半的袖子卡在了脚踏腿上。

“呲——”

沈丶感觉被谁向后用力扯了一把,整个人开始往下掉。“啪”砸在了谁身上?随之“咣”的一声,两人齐齐摔倒!身下人发出沉重的闷哼。了之被他砸得两眼冒星星,后脑勺猝不及防磕在桌上!

沈丶内心大喊“不好”,连忙从小和尚身上爬起,扶住着他坐下。一只手边揉光溜溜的后脑勺边轻轻吹气,嘴边时不时说着:“痛痛飞,痛痛飞。”心里想着:“少林这一代的得意门生不会砸在我手里吧!”摸着摸着变了味儿:“原来和尚的脑瓜子真的一点发茬儿都没有!好!光!滑!”

再看了之,不光是后脑勺,腰也狠狠撞在了桌角上,任内力再好该疼还是要疼!伏魔神功差点起势收了这妖孽。甩开沈丶,了之阴沉着脸往门口走,恰好撞见正要敲门的吕宋和鸦乌,他微微点头作礼,面色不悦地向天香楼门外走去。

虽然只有一瞬,但吕宋确信自己看到了之敲了敲后腰。他眼睛瞪得像铜铃,待鸦乌转向房内的一瞬间,捂住小孩的眼睛。

“宋哥,你干什么?!”鸦乌扒拉着吕宋的手。

“方便吗?”吕宋问得是房间里半边袖子彻底消失的人。

“不,不是算了你俩进来吧!”沈丶无奈地挠了挠头。

后来,吕宋和鸦乌说了什么他一句没听清,趴在矮桌上心不在焉地回着:“嗯,嗯,嗯。”若此时抬头,怕是会被看见通红的脸,可惜耳朵出卖了他。

“人心不古啊!”鸦乌像个小大人似的蹙着眉,抚摸下巴。吕宋给他后脑勺来了一巴掌:“你不懂成年人的快乐。”

“可他是个和尚哎。”鸦乌扯扯沈丶的袖口,“没事儿,你快乐就好。”沈丶又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别瞎说。”

“怎么都打我!”鸦乌气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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