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一颗出膛的子弹

养老院依旧是之前的模样, 僻静而萧条,只不过此时更多出了了无声息的寂寥来,平时应该在这个时间点自由活动的老人们似乎都消失了。

有窥视的目光。

柳鸣溪看向养老院旁边的溪水之中,一只红白黑三色的大鱼正在变得清澈的溪水中静止着。

他漠然地举起枪, 朝水中开枪。

一阵血雾在水中升起后, 三色鱼鳞的大鱼顿时变成无数透明的小鱼, 四散开来, 在[白水]中消隐无踪。

刚一踏进养老院, 眼前的场景便大变样了。

现代化的水泥钢筋构成的房屋完全被轻盈古老的木质结构所取代。

入目皆是绵延的红色鸟居,从原来山脚下养老院的位置一直到山间隐没于丛林之中。

它们一个一个连成了一个仿佛没有尽头的隧道,隧道中的奇异红色微光类似于某种生物的肠道。

牌匾般的红色支架的两柱之间悬挂着黑色的注连绳,如山峦般不断起伏,白色的鱼形铃铛点缀其上, 弯曲的笠木和固定用的楔状结构如同翘起的鱼尾。

山间清风吹过, 铃铛宛如无数骨质相互摩擦, 沙沙沙的声响叫人胆寒。

柳鸣溪握紧了怀中的枪支, 拾级而上。

进入鸟居构成的通道中, 就仿佛与现实世界完全隔离, 鸟鸣与风声消失了。

这些鸟居建成的年份似乎不同, 最开始还是崭新的,木头柱子上的朱漆似乎都还带着未干的气味,越往后却越陈旧。

这些年代不同的鸟居带着深浅不一的红色,像是裹挟着时间的洪流迅速倒退。

等柳鸣溪即将来到尽头之时, 他所看见的鸟居, 已经残破不堪,斑驳的朱红色油漆已经被雨打风吹摧残得不剩几何,恰似有千年历史。

入目的首先是一座结构复杂的神宫, 异形的瓦片屋顶与黑色的鱼脊山神似,红色的梁柱与白墙正如同流动的骨血与苍白鱼腹,诡异至极,美丽至极。

在距离柳鸣溪最近的地方,是一座挂满绘马的小亭子。

绘马是一种用于书写愿望供奉在神明前的小木牌,眼前的这个建筑无疑就是松尾太太所说的神明的居所,只不过这里的绘马形状特殊,犹如形态各异的游鱼。

柳鸣溪随手翻看了几枚,一块有些陈旧的木牌上秀丽的字体吸引了他的目光。

[愿青山犹在,绿水长流。——松尾]

“你来了,柳侦探。”

还未等他多看几个,女人温和的声音就从他身后传来。

柳鸣溪攥紧了枪。

他转过头,松尾太太正站在门口,对他温和地笑着,微微躬身,作出一个“请”的手势。

“随我来吧。”她说。

柳鸣溪心情复杂地跟上了眼前的女人,他不明白松尾太太是如何想的。

这个曾经让他感到亲切的女人,现在只让他感到失望和难以置信。

将一个怪谈,一个将整个京越镇的居民变成如此模样的怪谈称之为神明,这不仅仅是侦探失格,更是生而为人的失格。

无论如何,侦探存在的意义都是为了保护,代表了奉献的意义,而非追求某些私利而凌驾与他人之上。

侦探获得力量的首要目的从来不该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保护更多的人。

无论松尾太太的出发点是什么,眼下事情的发展都无疑是和侦探的追求背道而驰。

他跟着松尾太太穿过了几扇扇形的大门。】

云母般苍白的鱼鳞大门每打开一扇就仿佛空气中的鱼腥味增添了一分,【红小姐】在意识空间里不断地发出夸张的干呕声。

他很快就被领入了一个十分宽敞的房间。

白色的光充满了这里,就像是悬浮在油里的牛奶,格格不入又强制融合。

这倒是个很适合故弄玄虚的氛围,柳鸣溪在心中点评。

只可惜他的眼睛是义眼,这种光线从刺激和产生的错觉对于他来说完全没有任何用途,如同媚眼抛给了瞎子看。

柔曼的水声缓缓地从耳边流淌。

之前在幻境中看见过的半人半鱼的怪谈悬浮于半空中。

它漂亮的朱红色长发还是如此飘逸,妖异的和服如同在水中一样飘动,如果忽略它额头上正在缓慢愈合的伤口,那定然是十分神秘而美丽的一幕。

如果不是时间和地点有点不合适,柳鸣溪大概会有点想笑,看来他的血液对于【水梭花磷】果然有效果,只是随手开的一枪居然也造成了影响。

“人类,你果然来了,吾已经恭候多时。”神情淡漠的人鱼缓缓地说道。

“嗨?好久不见?”柳鸣溪抬起一只手,这氛围有点尴尬,而且这个怪谈看起来也有点不太聪明的样子,不会给他刚才的那一枪打坏了脑子吧。

被一对死鱼眼紧紧地盯着的感觉,可不太好,柳鸣溪拖着脚后跟,小步地挪动着自己,只是怪谈的眼睛却像是探照灯一样跟着他。

【水梭花磷】的眼神中有种他不太喜欢的东西,稍微勾起了他一点不好的回忆。

柳鸣溪痛快地决定回去以后扣掉【红小姐】接下来一周,不,一个月的波子汽水。

“你应当不认识吾,吾之名讳为【水梭花磷】,”半人半鱼的怪谈的声音如同水落山涧般清润,“此山与山间之溪水,皆为吾之领域。”

“而你们,这些人类,皆为抢夺吾之珍宝而来,实乃罪大恶极。”【水梭花磷】的语气依旧平静。

柳鸣溪耐着性子听它讲话,戴在手腕上的儿童电话手表依旧毫无反应,他还需要更多的时间。

在【水梭花磷】的描述中,京越镇的所有居民都被说成是贪得无厌的罪人,但又迷途知返,成为它的信徒。

京越镇的居民无休止地砍伐山上的树木,污染水源虽然说是无可否认的事实。

但是看着养老院中老人对此一无所知,甚至连患病的后果都无知无觉的样子,恐怕除了松尾太太,不知有多少是被哄骗甚至蒙蔽的受害者。

也许是有听众的缘故,怪谈的演讲逐渐慷慨激昂了起来。

柳鸣溪一边小幅度地挪动步伐,一边时刻关注着电话手表。

不得不说,【水梭花磷】大概是以为胜券在握的这一番演讲,倒是补全了他先前的一些猜测。

与他先前猜测的不错,京越镇的怪病会让患者仇恨火焰,甚至如同飞蛾扑火一般,奔入火焰,抑或是与火海融为一体,【水梭花磷】的目的便是通过明天的庆典,大量地屠杀居民,以获得力量,将京越镇的时间倒退,重返一千年前。

只是这样丧心病狂的计划,两位松尾侦探真的知道全貌吗?柳鸣溪狠狠皱眉。

如果只是为了钱财和青春,无论如何,倒退一千年都将导致京越镇的一切消失,他或许还有机会收获两个盟友。

“吾本该将你们也一同转化,但是人类,你很不同,如果你愿意献上此身,吾愿安全地放你的朋友离开。”【水梭花磷】的声音将柳鸣溪从思索中解脱。

“但在谈条件之前,我有话要说,我要看见我的队友完好。”柳鸣溪丝毫不惧地说道。

先前的尝试已经证明,【水梭花磷】的能力暂时奈何不了他,这也是为何需要他自愿献身。

而柳鸣溪也搞懂了【水梭花磷】那种眼神的既视感从何而来,这种对于囊中之物的渴望和贪婪,他也曾经在【红小姐】的眼中看到过。

除了再次涌现出的恼火,柳鸣溪对于这具身体的好奇更是增加了许多。

‘那条该死的死鱼在说什么鬼话!你是我的!我的!’

【红小姐】在柳鸣溪的意识空间内大声尖叫,在柳鸣溪不堪其扰的警告后依旧不满地小声碎碎念,这下子倒是心甘情愿地愿意被柳鸣溪驱使了。

“合理的需求。”也许是在自己的地盘,【水梭花磷】非常自信柳鸣溪已经跑不掉了,立刻答应了这个要求。

被充当人质的孙榕很快就被带了上来。

柳鸣溪也是第一次同时看见了两个松尾侦探,当两个松尾侦探站在一起押送着孙榕的时候,他忽然发觉他们两个长得似乎有某种亲属关系。

松尾太太依旧是空着手,却单手提着狙击手向他们走来,而松尾侦探还背着柳鸣溪曾经和金涛一起在鳍台见过的那把电锯。

“你还好吗?”

孙榕一被松尾太太放下,柳鸣溪就赶紧跑过去给少年松绑。

狙击手的情况看起来很不乐观,怪谈领域【黑山白水】对于他的影响似乎更深了,原本只体现在手上的鱼鳞已经蔓延到了脖颈,他看起来随时可能变成一条色的大鱼。

“对不起,我不该被松尾太太蒙蔽。”狙击手看起来羞愧得无地自容,他说一句话就咳出一口带着鱼鳞的鲜血,内脏中似乎也长出了鱼鳞。

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况且让孙榕面对松尾太太这种重返壮年的自身侦探也过于强人所难了。

柳鸣溪安慰了他两句,冲狙击手眨了眨眼睛。

黑发少年立刻会意,向前一扑,靠在了柳鸣溪肩头咳血。

借着孙榕身体的遮挡柳鸣溪查看着电话手表中的内容。

金涛那边终于传来了好消息。

暗橘色短发的少年已经成功把炸药布置完毕了,并且说服了前来支援的【二星】侦探一起行动,他那边倒是不用担心了。

[这是一个昵称:十分钟后]

[土松是世界瑰宝:收到!]

柳鸣溪看到从金涛那里发来的信息,眼神变得坚定,现在就是他这边了。

“还有我的伙伴的东西。”柳鸣溪冷静地说道。

“给他们吧。”半人半鱼的怪谈随口答应。

松尾太太像是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选择闭嘴,柳鸣溪注意到她一直用一种憧憬的眼神注视眼前的怪谈。

而真正的松尾侦探则抱着电锯,无所谓地嗤笑了一声,把孙榕的匕首和枪支弹药丢过来。

“十分钟后,冲出去,沿着鸟居下山,去侦探支部找北山前辈,那里有救援人员,他们会带你回去,如果明天七点之前没有我们完成任务的消息,打这个号码。”柳鸣溪把任笑的私人号码塞进孙榕的衣袋中。

做完这些,柳鸣溪站起身,转向松尾侦探。

“我想,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松尾侦探,”柳鸣溪神情自若地说道,“或者说,我应该叫你镇长先生?”

“现在寒暄,你是不是有些搞不清楚状况。”男人露出了一个残忍的笑意,他的身形佝偻着,看起来已经有些脱离人形。

“您居然站在了怪谈那边让我有些惊讶。”

柳鸣溪的话语只换来了松尾侦探的嘲笑。

“像我们这样的家伙,也只能这样挣挣小钱了。”身为没有前途的【一星】侦探,在偏僻的驻派地呆到退休已经是看得见的末路了。

“但是如果说要京越镇要倒退到一千年以前,那恐怕您一切的想法都会消失不见呢,”柳鸣溪慢慢地说道,“您不应该没有发现才对,忽然变年轻的母亲,患病的人一日比一日年轻,倒退着生长的树木,那根本不是重新生长,而是恢复吧。”

“母亲,这……”松尾侦探的神色忽然变得慌张起来,求助般地看向松尾太太。

松尾太太却抢在他之前说:“这正是我们的伟业啊。”

“一千年前,没有污染和砍伐的鱼脊山和鳍台之水,该是如何美丽的画面,”女人的声音依旧温柔,慢条斯理,“人类乃是破坏之源。”

“你要阻止我和神明大人吗?”松尾太太靠近了自己的儿子,而松尾侦探忽然拉开了电锯,疯狂地向着【水梭花磷】冲去。

只是男人半路就被自己重回巅峰的母亲拦下。

而十分钟已经悄然而过。

巨大的爆炸声淹没了两人打斗的声音。

柳鸣溪也在这个时候冲了上去。

由于身体素质所限,任笑教过他枪术。

此时无数的血液子弹朝着【水梭花磷】射击,尽管怪谈不可能坐以待毙,但鱼脊山被袭击显然造成了它实力的下降,有不少血液子弹在它身上炸开。

而这样的攻击很快就激怒了半人半鱼的怪谈。

白色的洪流追击着柳鸣溪。

即便他能够灵活地躲过,但在有限的空间里,柳鸣溪最终还是被击倒在地。

过量的[白水]在和【红小姐】的力量产生着拉扯,色鱼鳞在柳鸣溪的身上若隐若现。

咬着牙,柳鸣溪挣扎地站起来,他先小心地看来一下周围,孙榕已经不见踪影。

即便他再次被[白水]的洪流击倒,也叫人松了一口气。

先机已失,但【水梭花磷】似乎并没有立刻将他彻底击倒的想法,反而像是逗弄猎物一般,想要消磨他的意志。

柳鸣溪当然知道它的意图,自然是想要他彻底臣服。

后槽牙被咬得生疼,但是他还不能够放弃,一次次地滚翻躲过攻击。

他必须节约体力,等待一击必杀的机会,【水梭花磷】已经进入了他刚才布置的包围圈,现在只需要一个机会。

如果能绕到背后去,可恶,攻击太密集了,他想。

石膏头少女从刚才起就在意识空间里安静下来,也不知道还能够撑多久。

忽然,他的视野中出现了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竟然是已经离开又回来的孙榕。

“你们的感情倒是很好,可惜根本无济于事。”半人半鱼的怪谈愉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柳鸣溪被浪头压得喘不过气,他用余光看见孙榕再次举起了枪。

一颗子弹飞出枪膛。

没有击中任何东西。

柳鸣溪的眼睛却瞬间亮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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