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结局篇昨日鸦啼

第二十八章 结局篇 昨日鸦啼

日本兵更近了。近得都快看清了脸。他们在凶横地叫:

“死了死了的,一个的不留!”

罗争不得不放下婉晴,用那只没受伤的手拾起地上的枪,继续还击。他再没顾得上去看一眼婉晴。他永远告别了婉晴,告别了婉晴那饱蘸着话语的笑。

旁边,巴图伏着的树后面,其其格早就跑了过来。她紧紧地靠着巴图。眼前的生与死,对她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能拥有巴图。此刻她只恨自己的手里没能拿着一只枪。巴图伸出那只没拿枪的手,抚摸了一下她的脸颊。多长时间了!自打其其格失踪,他俩还从来没有这样亲近过。可眼前就是日本兵。巴图着急地向后推她:

“快躲开!”

“不,我死也要和你在一块儿!”

巴图顾不得她了。日本兵就快到了眼前。他抓紧射击。

突然,其其格猛推了一把巴图,向巴图的身前扑过去。

斜向里几声枪响。几个日本兵正举着枪。其其格却倒了下去。

巴图一把抱住她:

“其其格!其其格……”

其其格的胸前流着血。她没有说出一句话。她那美丽的脸上带着关切,带着向住,遗憾地走了。

巴图一手抱着她,一手开枪还击。他不忍放开她。他的其其格多么想一直拥在他的怀里!www.zbcxw.cn 星星小说网

情形非常危急。段莹秀大声喊着:

“罗争!巴图!”

可她怀里抱着孩子,不敢上前,只能躲在树后面干着急。

罗争大声呼喊,声音急促:

“巴图,快带她走!来不及了!”

巴图看见罗争的一条腿已经被打伤,他勉强地站着。

“我……”

巴图的一句话刚开个头儿,罗争就截断了他:

“快走!快!”

巴图还想说什么。罗争焦急地大喊:

“孩子!还有孩子!”

说着,他举起了手枪,面对着还在犹豫的巴图:

“巴图!我……恨你……”

巴图看到了,罗争的眼睛里急得象要着了火。他的所有关爱都已经快要转成了恨。他不能再耽搁了。罗争的腿已不能跑动。救出孩子和莹秀,只能靠他了。他放开了怀里的其其格,收回了拿枪的手,站起身来,沉痛地叫道:

“罗争……”

他接过了孩子,拉起了段莹秀,连忙就往山下跑。

他听到了身后的枪声。那枪声密集而紧急。他又听到了一声沉闷的轰响。他知道罗争拉响了自己身上的最后一件武器,从此在这里长眠。

巴图背起了腿上有伤的段莹秀,胸前紧紧地抱着孩子——这个才几个月大的孩子,小跑着向山下奔去。他知道段莹秀在频频地回首。她的眼睛里在流着泪。泪水滴在了他的脖颈上。他自己也在流泪。他想罗争,想其其格,也想婉晴;想这里的一切,想以往的一切。他来不及细想。他奔跳着跃过山石。他不时地拨开眼前拦路的树枝。他将日本兵的追杀声扔下老远老远。他直觉得他正背着他的其其格,奔向他的家乡——那块坡岗前的香瓜地。他的其其格正指着他怀里的孩子,笑盈盈地说:“你看,他多象那天上的鹰!”

……

鸦群在惊啼,鸦岭在哭泣。猎猎的山风啊,在日夜不停地传唱着那悲壮的旋律:“还我河山,死而无憾!”

辽阔的黑土地,绿了又黄,黄了又绿。她不管遭受多少摧残,也无论历经几多风雨,她都会不可遏止地焕发出生机。她也将永远地记录下这里所发生的那绵绵的恨、那切切的情、那深深的仇、那苦苦的爱……

难忘的乌鸦岭啊,难忘的鸦啼!

……

尾声:

易望槐放下书稿,擦掉了眼角上的泪水。他一口气看完了这部书,不知流了几次的泪。

“孩子……”

他的父母不知什么时候悄悄地进了他的屋。这一声称呼,令他感到有些奇异。他的父母许久没有这样称呼他了,通常都是叫着他的名字。

“爸、妈,这部书是谁写的?”

“我和你妈!”

“啊?”易望槐一阵吃惊。他思忖了一下:“这么好的书,怎么不去发表?”

“因为它还没有写完!”

“哪儿没写完?”

“就是那个孩子!”

“那个孩子?”

父亲点点头。

“哪……”

易望槐的心一阵紧跳。随着他的猜测,父亲的话清清楚楚地传进了他的耳鼓:“那就是你!”

“什么?”易望槐猜中了!他不得不相信。

他看着眼前那白发苍苍的父母,那自己从小就亲切地叫着的爸爸妈妈。他的嘴唇哆索着,试探着问:

“那么……”

“是的。我就是你的巴图叔叔。她就是你的亲姑姑段莹秀!”

易望槐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他的头脑纷乱成一团。说不清是失落,是感激,是伤情,还是怀念。千头万绪之中,他听到巴图叔叔说出一番话:

“孩子,我和你姑姑本想在我们临去世之前再告诉你这些事,好让你活得快乐些。可是近些日子,我们看你心事重重,精神压力很大,怕你出了什么事。那样,我们就将对不起你的父母,也对不起你应该记住的那些人。现在,好了,你一切都知道了。孩子,该想什么,该做什么,你自己能知道。”

“孩子”,莹秀姑姑走上前来。她抓起了易望槐的手——就像望槐小时候,她呵护他时一样,轻轻地握了握:“我和你巴图叔叔,都老了。你自己的事,多加掂量。好自为之吧……”

……

壮美雄浑的乌鸦岭,迎来了当年从它的后山跑走的三个人——巴图、段莹秀和那个孩子——今天的易望槐。

岁月奔流,转眼已过了几十年。乌鸦岭一带当年的匪患,早已随着时代的变迁而消亡。当年岭上的山寨也因为日本人的一把火,而早就荡然无存了。那曾经令日本人魂惊胆丧的“抗日黑虎队”,也仅以一年多的经历而成为短暂和遥远的历史。山坡上仅留下一片荒坟。

这些坟墓只能分清楚一个个不同的坟头,却分不清每个墓穴里埋的都是谁。当年乌鸦岭上的最后一场恶战结束后,日本人运走了自己人的尸体,乡亲们随后就将黑虎队员们就地埋在了这里。当时没有人能够辨清这些人的身份。活着的只有当时逃下山而今天又重返这里的这三个人。

易望槐早就听说乌鸦岭上有许多无名的坟墓,也听说过这里当年有人抗日。当地政府也曾想纪念这些抗日的烈士,但由于这些人多数都当过土匪,又弄不清这里埋的都是哪些人,身份和功过难以判明,一时间也就没能做出明确的决定。但政府严令,这些坟墓不许随意迁移。

易望槐他们来到了墓地前。

成群的乌鸦落在坟茔间的树梢上,凝神远眺,似乎在追忆着什么。时而又有鸦群飞来,呱呱地啼鸣,好象在互相传告着过去的事情。阳光在慢慢地倾吐,山风在徐徐地讲述。那一座座坟头上的荒草仿佛也不甘沉默,不断地随风抖动。含蓄的乌鸦岭,不知蕴积了多少要说的话。

易望槐早已热泪盈眶。他努力地想象着巴图叔叔和莹秀姑姑抱着他躲避日本兵的追杀,救他下山的情景;想象着父亲黑老鸹的殊死抗敌和难言的责悔;想象着母亲婉晴的含冤忍辱,深明大义;想象着罗争叔叔为了保护他——一个仇人的孩子,慷慨捐躯;想象着其其格阿姨的苦命和向往;想象着许许多多牺牲了的黑虎队员们。他止不住泪流满面。他不了解这里,却诞生在这里;他忘记了过去,却离不开过去。他已经想开了许多以往未曾想开的事情,解脱了许多以往解不脱的困扰。他好象平生第一次这样深刻地领悟着那个沉重的话题——人究竟要追寻什么?怎样才算活得好?

“孩子……”

巴图叔叔和莹秀姑姑来劝慰他了。他看到他们的眼睛里也噙满了泪水。是啊,这里不光埋葬着那些死去的人,也保留着他们活下来的人的那一段时光,深藏着他们的追思与情结。他们是和自己一样,缅怀过去,感悟人生。

“叔叔、姑姑,不,爸爸、妈妈,”易望槐擦干泪水:“你们放心,我知道应该怎么做!”

……

下山的路轻松多了。易望槐驾着车,没有向家里开去,而是拐上了另外的一条路。巴图和段莹秀相互看了看,并会意地点了点头。他们知道他要去向哪里。他要去卸掉精神上的重压,去体味心田上的那片温煦。他是要去寻找内心深处的真实的自己。他是带着心灵上的呼唤,去直面今天,走向明天,承继着昨天。

在易望槐的驾驶台上,一直放着那部书稿,只是他给新加了个题目——《昨日鸦啼》。

昨日……

鸦啼……

一部没写完的英灵祭。

吁……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