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世子(三)

“蔚大哥,这一次去盛京不知道要多长时间,我打算带上我大哥跟我小妹一同前去。”

郑曲尺看着蔚垚,坦然如实地讲述着自己的打算“我小妹这些时日老是莫名头痛,我想去找个名医给她诊断一下情况,另外还有我大哥的腿,如果有希望可以医好,我哪怕砸锅卖铁也是要给他医治的。”

桑幺妹假如真是中了墨家给下的慢性毒药的话,只怕福县这种小地方根本就治不好。

那天与盛安公主谈过之后,她就私下拜托廖军医去河沟村一趟给幺妹看诊,但他回来之后却说,他给桑幺妹看过,只是他却没看出什么明堂来。

他医术有限,只能请她去找更高明医师大夫看看了。

当时,她就有这个想法去更加繁华的大地方看看,既然现在不得不去盛京一趟,那便正好可以一举两得。

蔚垚也知道夫人家中的情况,他道“属下会为夫人安排妥当,不叫桑兄地路上怀疑起夫人的身份,至于看病,京中有柳风眠在,他向来交友不拘一格,什么人都认识一些,若夫人有需要,尽管找他便是,他与将军乃熟识,定不会推脱拒绝。”

“柳风眠……还真有这么一个人在啊?”郑曲尺讶声。

蔚垚道“有的,他算是目前唯一一個不怕将军,还乐意主动接近将军的人。”

提及了宇文晟,郑曲尺的心头就像泅了水的海绵一下沉重了不少,她询问道“都这么长时间了,还是没有消息吗?”

蔚垚垂下了眼“夫人,若有消息,付荣自会第一时间传讯回来的。”

郑曲尺闻言,莫名深幽地看了他两眼,便终止了这个话题。

而见她不问,蔚垚紧绷的神色稍霁些许,他这时想起了另一件事情。

“夫人,你去见过关押在水牢当中的墨家细作了?”

这是指秋,目前没有被发作,没有被转移,没有被处置掉的墨家细作,唯有这个身份特殊之人。

但他并不是在质问郑曲尺,而是奇怪夫人之前一直不闻不味,为何忽然之间想起去见他。

这里面的曲折,郑曲尺一时脑子里面还没有渗透彻,便不想现在与他说,她只道“是,我是去问甘鑫的消息,是秋将他的事情告诉我的。”

蔚垚知道夫人私下行动,准备抓捕狂刀甘鑫,只是没想到是这个叫秋的墨家细作,不仅不为夫人之前的反刀相向而怨恨,反而还帮了她。

这个秋,看来跟那个公输即若一样,对夫人是“虎视眈眈”,“别有用心”。

他忽然有了一种强烈的危机感,夫人如此受欢迎,他必须替将军护好夫人,不让这些牛鬼蛇神有机会靠近夫人。

“夫人,墨家定会派人与宏胜国一道前来参加六国军事演练对决,其它几国各有各的盟友,而唯独我们邺国孤立无援啊。”

他适时进行合理的挑拨离间,见缝插针,其目的就是让夫人知道墨家人都是他们的敌人,并为己方喊惨,以唤醒郑曲尺同仇敌忾的心理。

只是,他的一腔引仇心思,并没有让郑曲尺多愤慨,她思想很简单“以利结盟的,最终也会因利而瓦解。”

蔚垚听完后,也深以为然“都是一群啄食腐肉的禿鷲。”

“好了,不说他们了,一会儿我们叫上王副官一起去看看大世子吧,冤家宜解不宜结,若他记恨下我们,未来也是一件麻烦事。”

“一切听夫人的。”

——

廖军医这两天十分忙碌,他就跟陀螺似的,一鞭子被抽到这外派任务,一鞭子又被抽回来救治一名只有外伤,但却一直晕迷的人。

据王副官说,这人是失踪了十几年的大世子殿下,于是他医治得更是诚惶诚恐,生怕一失手将人给治不好了。

然而对方身上就只有一些小伤,既没伤筋动骨,也没内伤恶疾,可人就莫名昏迷了一上午,令他费解。

“照理来说,该醒了啊,怎么还一直昏着呢?”

他一边晒草药,一边嘀咕着。

药庐篱笆墙外,三人正步履沉重地朝这边走了过来。

路上,郑曲尺、蔚垚跟王泽邦三人正商量着该怎么挽回对大世子造成的既定伤害。

“等一下人醒了,你们说该怎么开口?”她问。

蔚垚想了一下,道“直接认错?”

“给他跪下。”王泽邦接口。

郑曲尺嘴角一抽。

上一来就这么猛的吗?

“不如,咱们先虚寒问暖一番?”她强烈建议。

两人略有些迟疑地看向郑曲尺,假如他真记仇了,他们的“虚寒问暖”到他眼里,直接就成了“虚情假意”。

再说这样道歉认错的诚意,多少有些不够了吧?

但郑曲尺却觉得“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我们先跟他讲道理,这事,错不在我们,我们只是按规章办事,他当刺客行刺,他总不该还有理了吧?”

两人对视一眼,点头“嗯。”

“在法,我们不理亏,但是他毕竟是一国世子,身份高贵尊荣,我们伤了他,还是得赔个小心跟笑脸,叫他顺顺气对吧,总之,先礼后兵。”

他们继续认可“对,先礼……”等等,后兵?!

怎么就动上“兵”了?不是在说给大世子赔礼道歉的事吗?

蔚垚跟王泽邦一脸莫名。

“夫人,你打算对方不应这个‘礼’后,你要怎么个‘兵’法?”

郑曲尺摆了摆手“到时候再看吧,反正廖军医这药多的是,是药三分毒,若一个不小心将人治傻了,也是可以理解的事。”

——

三人一边商量着,一边推开了虚掩的竹门,廖军医一抬眼便看到了他们,他赶忙放下手中干燥的草药“夫人,王副官、蔚卫官,你们怎么过来了?是来看大世子的?”

“对啊,廖军医,人醒了吗?”

郑曲尺的视线看向屋内。

廖军医原本还和乐的脸,一下就有了愁云“还没……”

“是谁在外面?”

一道略微低沉偏凉的嗓音,盖压过了廖军医的话。

廖军医一愣,扭过头朝屋内一瞧,面露差异之色。

怪哉,之前那个死活不醒的人,怎么这会却醒了?

不过醒了就好,要不然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给将军夫人他们交待,总不能说他医术不精,根本查不出世子哪有毛病吧?

“是我们。”

郑曲尺第一时间应声,她给王泽邦他们俩人使了一个等一下“见机行事”的眼色,于是三人一前一后入内。

一进去,郑曲尺就端起一脸亲切的笑容,关心道“世子殿下,可感觉好些?你身上的伤已经上过药了,全是最上等的伤药,保管伱不痛不痒,快速痊愈。”

她声音清脆而明亮,吐字清晰,语速刻意调整到一种轻柔,一番话下来不至于炸耳呱噪的程度。

不得不说,有人天生就容易博取到别人的好感。

比如你有一张特别可爱的脸,或者有一副特别令人舒服的性情。

一张木架床上,元星洲靠坐在床头边,他削瘦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窗边的光影打落在他的侧脸颊边,幽幽沉沉,像极了古堡内那长外不见阳光的吸血鬼。

他没吭声,只是静静地盯注着她。

眼中并无喜恶,就好像她是房中随意的一样物件,存在,但只是存在,并不入他的眼。

“你可还认得我?”郑曲尺问了他一个奇怪的问题。

这倒是叫元星洲有了反应“我为什么会认得你?”

他的声音低低哑哑,像是干涸的田地,每多蹦出一个字来,这土地就干裂多一分。

她立即机灵地给他倒了一杯温热水,没有直接送到他手上,而是有分寸地搁在他伸手便能够碰到的地方。

元星洲瞥了一眼,默不作声。

没接受,也没拒绝。

做完这一切之后,她才回道“当初在悟觉寺我们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只是当初我是一副男子工匠的装扮,当时你行刺失败,是我在宇文晟手上救下了你。”

她承认,她就是故意在攀扯关系。

郑曲尺看人,说不上多准,但至于也见过不少人,像元星洲这种冷热不侵的人,他最怕的就是承了别人的人情。

果然,元星洲神情起了变化,“那个人是你?”

“对,就是我。”郑曲尺颔首。

元星洲再次瞥了一眼那杯茶水,手指微动,伸手端了起来“……谢谢。”

这一句“谢谢”,不知是谢她在他干渴之时递上的一杯水,还是他当初危难险境之时喊的一句“住手”。

这大世子是一个懂得感恩图报之人。

郑曲尺下了结论。

王泽邦跟蔚垚两人站在一边,看到这边夫人对世子殿下的进展十分良好,不,简直是一骑当千,将他们遥遥甩在了起跑线上。

他们这头还在绞尽脑汁如何与世子殿下化干戈为玉帛呢,那头将军夫人就已经得到了世子殿下一句真心实意的“谢谢”。

难怪夫人不必跪下认错,因为她真的可以凭借“嘘寒问暖”就拿下了世子殿下。

……

“世子殿下,先前因不知你的身份,对你多有冒犯,望请见谅。”

王泽邦跟蔚垚一步上前,抱拳请罪道。

他们躬身喊话半天,元星洲却一直沉默不语。

他对两人直接视而不见,只看着郑曲尺,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郑曲尺转过眼,看了被晾在一旁的王泽邦跟蔚垚一眼,他们行着礼,不能起身,只能尴尬地僵持着。

她转过头,十分义气地为他们俩出头“世子殿下,王副官跟蔚卫官正与你说话呢。”

星元洲道“我不想与他们讲话。”

“……”不想?这理由太理直气壮,一时叫她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她又转过头看向两个傻木头似的人,用眼神说话,当站在那里认错有什么用,说话啊,献爱心啊。

两人醒悟。

学着夫人方才的关心方式。

“世子殿下,你渴吗?”

“不渴。”

“世子殿下,你饿吗?”

“……”

人直接闭上眼睛,干脆不理会他们了。

王泽邦跟蔚垚铩羽而归。

他们明白,夫人的行事风格,根本不适合他们。

他们学不会,也做不来。

两人咬咬牙,撩袍重重跪下,一力承担下一切罪责“请世子殿下宽恕我等,若殿下觉得此前冤屈不忿,尽可对我等失察责罚,我等绝无怨言。”

可哪怕两人都说到这种地步了,星元洲依旧对他们置若罔闻,他懒懒睁开眼睛,一双黑仁占据多半的眼睛,再加上惨白的面容,就像恶灵。

“啪!”,郑曲尺一掌拍在了桌子上。

众人一惊,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她。

她深吸一口气“我不小心碰到了,你们继续。”云九小说

见她生气了,世子殿下愣了一下,然后转过头对他们说“你们出去,我不跟你们计较。”

“谢世子殿下。”

郑曲尺“那我们就先离开了,不打搅世子殿下休息了。”

“等一下。”

她回头。

“我想与你说说话,你能留下吗?”

“那不行。”郑曲尺义正言辞地拒绝“我是个已婚妇人,岂能与外男孤男寡女待在一室呢?”

“宇文晟不是死了吗?你再嫁,并无问题。”

郑曲尺“……我给他守节。”

“邺国的寡妇好像没有守节这一说法。”大世子元星洲道。

“我愿意守。”

“你守不住的。”

“谁说的,我特别坚定。”

元星洲笑了“你真的很坚定。”

“世子殿下,你为什么会变成一个刺客?”

“因为要复仇。”

“复仇?你复仇的对象是宇文晟?”

“不是。”

“那你为什么要杀他?”

“没有了他,邺国自然就守不住了,我要的复仇是灭国。”

郑曲尺“……”看不出来,你长得这么一张正直的脸,心肠却如此歹毒。

什么仇什么怨,却要拿一国来成全你的报复欲。

“我跟邺王的事情,我管不了,也不想管,可是邺国不会轻易灭国的。”她眼睛认真道。

“我以为你只想守着宇文晟的墓,不成想,你连他守着的邺国也想要一并守了?”

“守。”

“哪怕守不住?”

“谁说的,不试一试,谁知道结果呢。”

“你真的很好,不如你给我当世子妃吧。”

“不好意思,若要让我再嫁,除非叫我当邺王后,否则我会一下守下去。”

她说完,却见元星洲好似在思索考虑一下“……也不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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