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2章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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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从震惊中缓缓回过神,看着玹婴,也说不上此刻心里究竟是什么滋味。

我从前以为是宗门妄断,害玹婴小小年纪被囚禁在镇魔塔中,故而对宗门颇有微词,对玹婴也很是歉疚,便总想着对玹婴好一些,更好一些,从别的地方多多弥补。

可如今玹婴却说那是她故意为之,她不仅利用了我,还利用了整个仙盟。

以及,无数修士赶赴岭南,自以为是瞒天过海,只盼着宗主出关,时机一到,便可将玹婴斩尽杀绝,殊不知玹婴亦有备而来,设下一出请君入瓮的戏码。

伤心之余,或许我还有几分悲哀的遗憾。

玹婴在玄冥教当真没读过书,我最初与她相识时,她甚至字都认不全,提笔书写更一窍不懂。是我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教会她写字,也是我陪她读书,一字一句解释其中含义,所以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她的成长有多么惊人,我一度认为像“日新月异”“瞬息千里”这类的字眼是专门发明出来给她用的。

面对这样的玹婴,我实难不感到骄傲和欣慰。

我想终有一日,玹婴会真正名扬九州,会让天下人为之惊叹,到那时,谁都不会再记得玹婴曾是魔族圣女,只会知道问心宗出了一位惊世绝艳的天才少年。

我想无需多久,那一日便会到来了,我的玹婴会走到绚烂阳光下,受万众瞩目与万千宠爱。

似乎离那一日就只差一点点,一点点而已。

看着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将一众仙门世家轻易玩弄于股掌之中的玹婴,这让我如何能不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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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润青,你说我和你师姐,谁的胜算更大一些怎么不说话是不想同我说话吗还是你心里想着如何替你师姐杀了我哈哈,可惜呀。”

玹婴像是满心欢快,却不知该向谁分享她的喜悦与得意了。

而我此刻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论心智,论修为,论对这幻境的掌控,我皆不是玹婴的对手,我的生死自然就在玹婴的一念之间。

或许玹婴打定主意要我死,才会毫不避讳的对我坦露她的谋划。

也好,横竖元神归位,我亦未必能活,与其此后余生做个行尸走肉,倒不如死的干脆利索。

思及此处,我一步步走向玹婴。

玹婴斜眼睨着我,嘴角笑意骤然收敛,一副十分警惕的模样。

她虽得意,但并未得意忘形,还算清楚我并非软弱无能的废物,若下定必死决心,自损一千仍可以换来杀敌八百,而这八百,足够师姐大获全胜。

我承认方才有那么一瞬间,我真的这样想过。

可玹婴

我在离玹婴三步之遥处站定,抬起手来,只见一道红光顺着心口流淌至手臂,最后似一滴血般凝于指尖。

玹婴愣怔一瞬,忽然睁大双目,皂白分明的眼底顷刻间爬满密密麻麻的血丝,她忽然就失了方才的气定神闲,略有些慌乱的将双掌横于胸前,一边念念有词,一边于虚空中结印。

似乎还说了什么。

可我已然听不清楚。

幻境中我的元神正逐渐变得透明,逐渐变得稀薄,仿佛寒川朦胧如雾的雪片,即将随着一阵风悄无声息的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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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师姐成为春蓬剑主后,我便终日忧虑恐惧。

那时师姐才刚刚步入筑基期,倘若重葵现世,剑主是个元婴期高手,想杀师姐当真易如反掌。

我怕极了,连着一年多都睡不成一个安稳觉,直至我与师姐入南麓华庭苑听学,见到了传说中的女娲后人。

世人皆道女娲后人是“生而知之,不学而能”,我想千万年来春蓬和重葵的死局,或许女娲后人知道怎样才能化解,于是我跪在她膝下苦苦恳求,只要能破此局,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女娲后人受不住我软磨硬泡,便为我指了一条明路。

只要我将元神内的那一滴心头血封印进重葵剑主的眉心,便是将我对师姐的情义也一并封入,到那时,重葵剑主若想杀我师姐,必定会尝尽我心中的痛楚与悲戚。

说是与我师姐同生共死,也丝毫不为过。

而这代价便是我元神尽毁,再不能投胎转世。

所以我说,我一定会死在师姐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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玹婴的修为深不可测,或许远胜于师姐。

可若论符咒术,世间大抵没有几个人能快过我,毕竟连我师父都说我在这方面是极有天分的,比我先入门的师兄师姐们还在符纸上反复临摹时,我已经可以挥笔成术,而师兄师姐们学着引灵入指掐诀结印时,我已然信手拈来。

到了今日,我真正学会“以血为咒,以魂做引”。

“玹婴”

我用尽最后力气唤她一声,猛一挥袖,那滴血便不偏不倚的落入她眉心,化作一颗小小朱砂痣,而她身前狂乱繁复的咒阵却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朝我笼罩而来。

我闭上眼,彻底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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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润青,润青”

“她怎么还没醒过来”

“按理说不应当啊,她的元神明明被”

“住口。”

是师姐,声音很冷,简直像寒川里的极寒之水“此事日后休要再提,若我再听到与之相关的半个字,就别怪我不顾忌师门情谊。”

“岳宗主好大的气派啊这问心宗可还没轮到你做主呢”

仙医阁的宁长老

“宁公不要说了,宗主此举,也是为润青考虑。”

果然,陆师姐是这世上最公正明礼之人。

不过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分明与我相关,我却一点也听不明白,只觉得脑子里乱糟糟的,好像装了一池子被搅烂的浑水。

我不由地蹙紧眉头,竭力想要睁开眼,可眼皮沉重的很,怎么都抬不起来。

“润青”陆师姐发觉到异样,轻声问道“如何,能听得见我说话吗好,不要急,试着引气入体,调理内息。”

引气入体,调理内息,陆师姐所言我一一照做,竟然真的渐渐恢复力气,身体也有了知觉,可当我如愿睁开眼时,面前只剩下师姐一人。

她站在月光清辉之下,用一种极为复杂的眼神看着我。

这是自大殿受刑那日后我与她第一次相见,我心中实在百感交集,然而,一想到那日她在我身上所施加的禁术,就还是尴尬与窘迫更胜一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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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岁还是十六岁

太遥远的记忆,我记不真切了,只记得是三哥润生议亲那年的春日宴,母亲难得领着我和师姐一同出门,去相看未来嫂子。

那场春日宴,我家是东道主。岭南小地界,公侯府大宴算得上很了不得的场面了,何况我家跟皇贵妃沾亲带故的消息早不胫而走,传的人尽皆知,于这场大宴而言更是烈火烹油。一时间岭南周遭的各个豪族、世家、官员、富商,凡是有头有脸有权有势之流,纷纷带着自家的公子小姐前来赴宴。当日景象,真可谓千里逢迎,高朋满座。

可那些人哪里晓得,我家常年靠典当强撑体面,若将我父亲母亲搁在平头百姓里,就属于啃完窝窝头要拿猪油抹抹嘴那一挂的,纵使有豹贵妃这么个富贵亲戚偶尔接济,也远远不够。

这场大宴能如此顺利的举办,没出了洋相漏了怯,还是多亏岭南的两家富商,一家姓陈,一家姓李,皆为岭南赫赫有名的商贾。

从商者若富贵无极,自然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所以不约而同地搭上了我家这艘破落户的船,意图结交更多达官显贵。

我那时不太懂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只觉得陈李两家倾囊相助,解了我父母亲的燃眉之急,委实义气,所以那一阵子同陈李两家的小姐走得极近,几乎从早到晚在一处玩。

而春日宴当日,那两家的小姐喝醉了酒,结伴去更衣,不一会师姐也嫌吵要先行离去。她们都走了,独剩我一人还有什么趣我想跟着师姐走,却被母亲一把抓住。

母亲问“做什么去”

我道“找阿檀去。”

母亲嗔我一眼“阿檀阿檀,就知道阿檀,难得热闹,你就不能乖乖坐在这里学学如何待人接物日后若到京城去,还这般礼数不周,人家该说你是小地方来的,没见过世面了。”

“好端端的,去京城做什么。”见师姐已然走远,我忙拨开母亲的手追了上去。

办春日宴的园子极大,只是仆婢都在席上忙碌着,旁的地方很冷清。我顺着师姐离开的方向,寻到一座僻静的佛堂,佛堂的门大敞着,一眼可以看到佛龛中的神像,而旁边是一扇挂着竹帘的小门,通往佛堂的内院。

我见师姐纹丝不动的站在小门外,不知在看什么,身体紧绷着,双手亦紧紧握着,似乎是极力克制着怒火。

出于好奇,我蹑手蹑脚的凑过去,才稍稍走近一些,便听到内院传来一阵缠绵悱恻的呻吟与对白,我一下子就听出那是陈李俩家小姐的声音,因身处佛堂,不由地大惊失色。

师姐注意到我,二话不说便将我拽出佛堂。

和师姐一起撞破这种事情,令我有些许的无措“她们”

师姐面露嫌恶与厌烦“以后不要再和这两个人来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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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忘不掉师姐那时的神情。

也清楚自己究竟做过多少令师姐感到恶心的事。

在师姐的注视下,我简直要崩溃,真想做个缩头乌龟,把自己彻彻底底藏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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