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我对他有好感”这几个字如同在他眼底镌刻下阴影。

周屹川垂下眼睫, 点了点头。长睫密密麻麻的遮住眼底情绪,他的下颚线绷紧。

神情却是一如既往的淡,淡到姜邈看不清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这人一向如此, 对于情绪的把控到了近乎变态的程度。

明明同岁, 可姜邈从来看不透他。

或许是想到这个, 她的心情因此变得更差。

她没有再理会他,从这里离开。

那天之后, 姜邈又是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他。

自从他的外公卸任后, 便有了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放在培养教育这个外孙身上。

关于他那个来头不小的外公, 姜邈也只在那些大人的口中听过。

见倒没见过几次,老人家喜好清静, 平日里隐居乡野。

在姜邈的想象中,隐居乡野住的就是电视剧里那种茅草房子。

直到亲眼见过一次之后, 姜邈才真正意识到乡野和乡野之间是存在区别的。

并非她想象中的一屋一人,几亩良田。春种一粒粟, 秋收万颗子。

严格意义上讲,是在远离城市喧嚣的郊外,依山傍水, 风景绝美。

甚至连住的房子都是田园风。

明显是老人家的女儿,也就是周屹川妈妈的手笔。

老爷子想过清静日子,他女儿心疼父亲,精挑细选选在了这儿。

姜邈第一次过来,就在心里掀起来一阵不小的震撼。

如果让她住在这儿,她也愿意隐居。

但她的震撼仅仅只在心里,面上从不肯流露。

准确点说,是不愿在周屹川面前流露。

忘了第一次去他外公家是因为什么,但那次是在周屹川的陪同下。老爷子和蔼可亲, 甚至还询问起姜邈的成绩。

被戳中痛处,姜邈眼神闪躲,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口。

还是周屹川不动声色的将这件事揭了过去:“成绩还没出,等这次放假回学校。”

老爷子点点头,招呼姜邈坐下。

她很会在长辈面前卖乖,和在周屹川面前完全就是两个不同的人。

三两句话就将老爷子哄的开怀大笑。

周屹川坐在一旁,安静的泡着茶,偶尔抬眸看他们一眼,眼底也是带着淡淡笑意。

这里的夕阳很美,大约是因为少了城市里那么严重的空气污染。整个天空都是洁净的。

包括落在他们身上的余晖。

姜邈盘腿坐在上面,眼神认真地盯着棋盘。

这局棋稀里糊涂地开始,因为老爷子说太久没和人切磋,手有些生了。

姜邈便自告奋勇,说她陪他下一局。

结果围棋下成五子棋。

她认真地数着连成一条的五颗黑子,高高兴兴的说:“我赢了!。”

老爷子沉默了会,最后哈哈大笑,认输道:

“好,你赢了。”

周屹川坐在一旁,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茶。

“五子棋?”他问。

姜邈手指间还碾着一枚黑棋:“对啊。”

他的问题让她有些不自信了:“难道下的……不是五子棋吗?”

他笑了一下,没有拆穿,而是点头:“是。”

他又问她,“饿了吗?”

她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肚子:“有点。”

周屹川站起身:“我去让厨房做饭。”

姜邈叫住他:“我不吃……”

“知道。”他轻声接过她的话茬,“不吃葱姜蒜,动物内脏和香菇也不喜欢。”

姜邈眨了眨眼睛,她家里人都不见得记得这么仔细。

他是怎么知道的?

周屹川已经离开了,老爷子让姜邈过来坐。

他一副看穿一切的意味深长,从刚才到现在,自己那个外孙的视线就没从这丫头的身上挪开过。

那孩子心思深沉,又是个内敛性子。不爱与人交心,凡事都闷在心里。

倒是少有如此情绪外露的时候。

偏偏这丫头一看就迟钝的要命。

老爷子笑着问姜邈:“你觉得我家屹川怎么样?”

姜邈被问的心虚。

她平时没少说他的坏话,这会儿长辈亲自来问,她也不敢答说太过随意。

“挺……挺好的。”

老爷子笑着点点头:“他虽不善言辞,可不论品行还是为人,都十分正直。”

姜邈面上附和,心里却在想,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他们之间不过是被那桩口头上的婚约给捆绑住了,容不得姜邈说不的机会。

如若真的像他外公说的那样,他的品行和为人都十分正直,那为什么自己跑去找他,求他毁了这个婚约,他却一再的无视。

她没有反抗的机会,不代表他没有。

姜邈对他的抵触日积月累,那是一种很复杂的情绪。

复杂到包括她自己,都说不清到底是讨厌,还是其他。

小的时候爷爷总说,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喜欢和讨厌。

人类的感情是很复杂的,分为很多种。

可能喜欢的同时掺杂讨厌,讨厌的同时,却又深爱着。

“最难看清的,就是当下。我们邈邈还得多等几年,等长大了再回头看,说不定就能看清楚了。”

姜邈不懂爷爷这句话的意思,同样也不懂她对周屹川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情。

她偏执的将它归类为“厌恶”

对啊,她厌恶周屹川,她也应该厌恶周屹川。

她的不快乐都是他给的。

———

学校里关于姜邈与转校生的流言越传越广,听说经常有同学看到他们放学一起回家。

甚至还在校外的餐厅偶遇过几次。

那个年纪的男女单独出去,似乎就是一种讯息。

关于早恋的讯息。

时间长了,流言变成常识。

许樱去找了姜邈,询问她到底怎么一回事儿。

姜邈耸耸肩:“还能怎么回事儿。”

许樱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不是吧,真在一起了?”

姜邈皱眉:“想什么呢。”

“既然没在一起,他们传那些谣言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反驳?”

“这有什么好反驳的。”她不以为意。

也是。

许樱松了口气:“你说你都和周屹川有婚约了,怎么可能看得上贺政南。虽然他的确很帅,但和周屹川相比,两人根本不在一个level.”

姜邈不懂,话题怎么急转直下,到了周屹川身上。

她皱眉:“什么婚约,就是卖身契。”

许樱叹气。她能够理解姜邈的不爽。

她和姜邈双方的家庭背景在北城属于同一背景,上流社会靠儿女联姻来巩固地位和拉拢人脉,早就成了一条半透明的“产业链”了。

不出意外的话,许樱也会面临和她相同的命运。

长大之后,和一个没感情,甚至可能面都没见过几次的陌生男人结婚。

相比之下,姜邈反倒是幸运的。

最起码周家的地位能让她在北城横着走。

而且,周屹川自身就是个顶好顶好的人。

哪怕没有感情,以他的修养,也不会让姜邈难过。

但姜邈想不通这点,她无论如何也想不通。

在她看来,周屹川是这场“绑架”中的帮凶之一。

──────────

贺政南家里出了点事情,最近来找姜邈的次数变少了。

听说是他妹妹生了病,某个下午被人发现倒在出租屋的阳台上。

贺政南直接请了一周的假,回去照看她。

班上有人在讨论这件事,周屹川无动于衷,翻阅桌上的书。

不时有人将视线小心翼翼投向他。

先前贺政南刚转来,成了部分人的眼中钉,还被针对过一段时间。

如果不是因为有周屹川,恐怕他早就被霸凌了。

可是这两个人最近不知为何,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教室,没有见他们再说过一句话。

即使贺政南好几次欲言又止,想与周屹川说些什么。

后者神情寡冷,并不看他,绕过便离开。

周身的低气压仿佛能将世间万物都给凝固。

“怎么回事,贺政南把周屹川给得罪了?”

讨论声压的很低,唯恐被当事人给听了去。

“难怪前段时间又看到赵勋去找他的麻烦了。该不会是周屹川……”

“应该不至于吧,周屹川没这么小心眼吧。而且贺政南那个性格,不可能把人得罪到天理不容的地步。”

“这也说不准,他们这些有钱人多多少少心理都有点问题。周屹川在学校又和谁走得近吗?”

“好像是哦。”

“说白了,傲呗,成绩好长得帅,家里的背景还牛逼。我要是他,我也看不上身边的人。”

背地里的点评肆无忌惮,但无论如何这话是不敢放到他跟前的。

贺政南的确遇到了很棘手的难题,他妹妹的身体状况很差,这么多年一直靠各种药物养着。

前几天晒衣服的时候没注意地上那滩水渍,滑倒摔了一跤。

后果可大可小。

当地的诊所检查一番之后,摇了摇头,说除了腰的问题,别的地方也有问题。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送去大医院。

可床位紧缺,贺政南跑前跑后也没等来位置。

那个时候他才十七岁,拿着银行卡,满头大汗的一家医院一家医院的问。

那张银行卡是家里全部的积蓄,自然也包括他的学费。

他的学费问题是靠周屹川介绍给他的工作赚来的。

他帮了自己很多。

如果没有他的话,自己能不能顺利留在这所学校都难说。

只是……

贺政南攥紧手里那张银行卡。

高温日晒下不停的奔波,他的衣服早就被汗打湿,整个人说不出的狼狈。

他想到几天前周屹川来找他。

他淡声问他:“那些话,都是真的?”

贺政南疑惑:“什么话?”

他看着他:“你和姜邈。”

当时周屹川的眼神,贺政南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词汇来形容。好像与平时无异,可又分明有着很大的不同。

他仿佛在极力克制情绪,淡冷的眼底,找不出半分温度来。

贺政南知道他喜欢姜邈。

可以说,他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知道的。

周屹川其实没打算瞒,但没人问过他。

于是这场单方面的喜欢,被迫成为暗恋。

恰好那天贺政南的随口一问,他也自然而然的回答了他。

所以,他明知道周屹川喜欢姜邈,却还卑劣的企图占有她。

因为自己,也喜欢上了姜邈。

“我不清楚那些流言是怎么传出来的,我和她目前只是朋友。”面对他的询问,贺政南实话实说。

“目前只是朋友。”周屹川淡声重复了一遍他的原话,随后冷笑道,“我给狗扔块骨头,狗还知道冲我摇尾巴。”

他连狗都不如。

贺政南移开视线,心虚和愧疚令他不敢再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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