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木香呆愣地被周以臣牵走, 眼睛迷茫地盯着他的侧脸。
直到回房间,额头被轻轻弹了一下。
“回神了。”
“你都找了谁啊,说申请就申请下来。”
云木香内心有些羞耻。
什么呀!她翻来复去纠结这些天, 感情人家根本没有当回事。
还有一点失落。
小情绪一点都没掩饰,周以臣看得明明白白。
“是一些同学, 明天要请他们吃饭,要不要一起去?”
云木香恍然。
黄埔军校毕业的不少从事政治工作, 当年不是周以臣自己申请,他也是要留在上海的, 为这个婆婆还生了好长时间的气。
因为周以恒高中毕业就参军,婆婆不想小儿子也去前线, 奈何拦不住本人。
“你同学我一个都不认识, 我就不去了,省得你们聊机密还要避开我。”
“允许带家属, 饭桌上不谈工作。”
云木香横他一眼, “房子是你帮大哥拿的, 你不该带大哥去。”
“我帮忙后还要负责把我的人脉介绍给他?”
周以臣看着她纠结的小眼神,深深叹息一声, 脸上一副无辜又可怜的样儿。
“去吧, 不然别人都带家属, 就我一个孤家寡人多可怜。”
“那你之后都是自己一个人……周以臣, 我之前话是不是没说明白呀?你不是挺聪明的。”云木香有些小怨念,这样就显得她很掉价, 巴巴给暗示。
周以臣喉咙间溢出低低的笑声, 笑得很有深意。
把她双手抓住放在膝盖上,深邃的眼眸认真盯着她看。
“我希望,你做的任何决定, 都没有外界因素干扰。”
“单纯是因为你想,你要。”
云木香脸红心跳,感觉哪哪都不对劲却又不愿意服输。
便抬起手,蹭了蹭周以臣的脸颊,低声说:“恩,我会想你的。”
周以臣意识到什么,浑身僵硬,声音茫然地说:“想我?”
“昂。”云木香眸底闪过一抹狡色,愉悦地点头说:“不是说好了嘛,大哥大嫂能申请到房子搬出去,我就继续留下,要照顾爸爸妈妈呀。”
“……”
周以臣瞬间浑身无力,没了精神,活脱脱像一致耷拉着耳朵的大狗。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别不开心啦,明天陪你去吃饭。”云木香坐在他腿上,小手搓着他面无表情的冰块脸,嘻笑着说:“笑一笑,今天是大哥家的好日子,你这样他该以为你对他有意见。”
“嗤。”
周以臣皮笑肉不笑地冷笑一声。
意见大了去!
一整天,周以臣做什么都提不起来劲,不像前几天忙活得开心。
周母看他这幅死样子,路过时还伸手摸了摸额头。
“你是不是生病了?也没热呀。”
“妈妈,妈妈,他没事,就是前两天早出晚归累到啦,晚上好好洗洗休息就好。”
周母半信半疑地离开。
云木香目送婆婆回房间,一回头,看到慵懒地靠在沙发上的人正眯着眼睛打量她。
“你很开心?”
“当然!”
云木香抿着唇笑,“过年了呀!”
周以臣就发现,大半天都是他一个人在生闷气,甚至于他快要离开,眼前这个小没良心的竟然没有半点伤心。
他气得牙根直痒痒,一怒之下抱住云木香的双腿,直接将人抗在肩头。
“啊!”
云木香惊呼出声,不停拍着他背,“快放我下来!”
回应她的,是打在屁股上的巴掌声。
“小声点,喊这么大声小心把爸妈吵醒。”
“你怎么还恶人先告状!”
“……”
一楼。
卧室门悄悄被打开一条缝隙,圆乎乎的小脑袋伸出来,淼淼撅着小嘴,仰头冲奶奶控诉。
“奶奶你看,爸爸又打人。”
“嗨,打是亲骂是爱,爸爸妈妈那是在升华革命友谊。”
“是这样吗?”淼淼两眼迷茫。
周父躺在床上,听到这话反驳道,“别跟孩子说这些。”
“说着玩儿的,淼淼松手,赶紧上床睡觉。”
“好,奶奶你以后会不会特别特别想我。”
“那我们淼淼不走了,跟妈妈说留下吧。”
“奶奶你要是想我,就给我打电话!”
“鬼精鬼精的,那外婆和奶奶你更喜欢谁?”
“奶奶哇~”
……
云木香前半夜一直在被收拾。
实在撑不住,她哭唧唧地喊出真相。
猛一下接受好消息的周以臣有点受不住,又激动了后半夜。
云木香恼得揣人的力气都没有。
趴在床上是动都不想动,直到窗户被拉开,光照在玻璃上导致整个房间都亮堂堂的。
“快拉上。”云木香娇哼着拽着被子,把整个人包进去。
周以臣坐到床边,低头把人从挖出来。
“起床了,快中午了。”
“走开!”
云木香一巴掌把人拍开,觉得此刻小声温柔说话的他特别像是只苍蝇,嗡嗡嗡烦人。
“我还在生气,不去!”
脸一撇,换个方向继续趴着。
“我看看,谁气到我家乖宝了,嗯?”
略凉的湿润触感一路向下,密密麻麻地落在云木香白皙的脖颈上,还有意顺着锁骨蔓延。
近距离间,耳边全是他微喘的呼吸声,带着灼热的湿气。
云木香双眼彻底闭不住,睁开眼看着近在咫尺占便宜的人,大有她不起就继续的混蛋。
“起!我起还不行嘛。”
周以臣食髓知味,斟酌道,“其实吃饭什么时候都能吃。”
“不行!你和人家约好的。”
周以臣笑着贴着她耳朵,“不如做*。”
不要脸!
云木香小手有气无力地抓住他衣领,“拉我起来。”
修剪圆润的指头不经意间划过他喉头,莫名地发紧。
“快点呀。”云木香避开他暗沉的眼睛催促。
周以臣单手撑在床畔,把人戴起来,不忘扯着被子包在肩头。
云木香抬胳膊,手指都在颤抖,一早上瞪了周以臣N眼。
磨磨蹭蹭,到目的地还是不可避免地迟了几分钟。
一桌五个人,个个满脸正气,其中两位带着爱人,一位带着个三岁小姑娘。
周以臣隔一会,就逗逗人家小姑娘。
他同学笑着说:“喜欢就自己生一个。”
“我可没这本事能生。”周以臣收回捏小辫的手。
同学挤眉弄眼地冲云木香看。
云木香挑眉,笑着看向周以臣。
周以臣早上把人逗毛了,这会也不敢起哄,倒是让同学们看场笑话。
“你也有今天!”
“弟妹你不知道,以臣上学那会可招女同学喜欢了,他为了拒绝那些女同学,就想鲜点子,把衬衫的胸前口袋掏个洞,找宿管阿姨缝了张女生照片上去,来一个指了指,我家属,最后还闹到老师那,批评他仪容不整。”
“?”
这是周以臣!
“周以臣,你照片呢?现在怎么不贴了。”
周以臣大大方方地把胳膊搭在云木香的椅背后,把人半圈在怀里,姿态亲昵。
“真人就在这,我抱什么照片。”
“哦~”
一阵起哄声,差点没掀翻房顶。
云木香双眼亮晶晶地看向周以臣,脸颊微红。
“我怎么都不知道?”
大大方方地询问,丝毫没有半点扭捏之态。
“还有还有,大晚上去偷宿管阿姨房间的电灯写信,就着窗户偷偷摸摸的差点被当贼,他当时还说写给妹妹。”
“也没错,情妹妹。”
“你们也收敛点,把人家女同志吓到。”
“没呀,我喜欢听,他从来不跟我说这些。”
一顿联络感情的饭生生被吃成那些年周以臣干过的事。
云木香摆着手道别,和大家分开后,并肩走在自行车一边,歪头笑盈盈地看着周以臣。
“让我来时没想到会变成这样吧。”
“嗯?”
周以臣单手推着自行车,单手插兜,装作什么都听不懂的样子。
“装模作样!”
“都这个时间,我们要抓紧去买票,上车。”
“哈哈哈,周以臣你好傻呀。”
云木香跳上后座,悦耳的笑声随风传了老远。
到了火车站,云木香和周以臣找到站点。
票是早早托人准备好的。
那时,周以臣看向云木香,“两张硬卧,到时候让淼淼跟我睡?”
口袋里的手情不自禁地握紧,生怕云木香突然改口。
云木香点点头,“好哦。”
周以臣激动地攥了一下拳头,察觉到老婆看来的目光,唇角淡定地掀起一抹微笑。
“那就这么定了。”
……
周家上一次人这么齐,还是六七年前。
年三十的早上,周母早早熬好浆糊,往儿子手里一放,就让他去贴年画。
如今鲜少有人贴神仙或者哇哇,大多是祖国山河图,连门联都要是积极向上的口号。
周以恒抹上浆糊,“以臣,你站后头给看看我贴得正不正。”
没得到回应,他一回头,看到自家弟弟跑隔壁去了。
捧着浆糊,往云家大门上抹。
周以恒笑笑,冲无厘头喊金金。
淼淼还没起,云木香睁帮他穿衣服,红色印花对襟小棉袄,开档小棉裤,还用印花料子单独做跳套外面的裤子。
红彤彤的一身传出去,淼淼见一个人美一次。
“奶奶,我好看吗?”
小胖手指着自己,亮晶晶的眼睛盯着你,好像在阐明他最好看。
“淼淼过年穿新衣裳了。”罗志云撸着袖子,瞧见一身红的淼淼,再多酸话也不能否认人家这样就是可爱。
“嗯嗯嗯,外婆做的。”
林林仰头,“妈妈,外婆也有给我做吗?”
“过年那么忙,哪有时间做,取出帮你爸忙去。”罗志云钻进厨房。
早饭是周母出去赶早摊时,在饭点买的咸肉元宵,小孩拳头大一个,色白皮薄,软糯馅鲜。
院门外,小孩子叽叽喳喳,分享着家里都准备了什么好吃的。
云木香站在原地环顾一圈。
她问大搜,“需要帮忙吗?”
“不用不用,一会要炸东西,你细皮嫩肉的崩了你,出去吧,今年厨房交给我。”
云木香也不客气,掉头去了自家。
云家还在吃早饭。
花卷小白粥,云木香嗅了嗅鼻子,又蹭了小半碗白粥。
“妈妈,你今年年夜饭准备什么好吃的。”
“好多,我两点去肉铺排队,抢到了鲜肉,中午给你狮子头吃。”
云家和周家是错开吃年夜饭的。
比如今年云家定在中午吃,周家就放在晚上。
周家中午吃了,云家就放在晚上,一年一换,保证云木香两边都能陪到。
“好啊好啊,妈妈你做小一点。”
“小了就成四喜丸子了。”
云母揪着手里半个花卷,说着说着,突然红了眼圈。
云木香吓一跳,“妈,大大大,往大了做,你说多大就多大。”
“呜呜呜,今年一过,往后你就再也吃不到我给你做的狮子头。”
“……说得好像我人明天就没了,妈,我是木香,你乖宝,你是不是把我当成大哥啦,你这话该跟他说。”
“呜——你还笑。”云母握着拳锤着胸口,明显很难受的样子。
“……”
云木香给自己嘴巴上个拉链,“我闭嘴我闭嘴。”
云母哭两声,很快就收起情绪。
“真相好要去随军?”
“妈,别问我啦,再问我可能就反悔了。”
“谁还能做你的主。”
云母看透一切,“那你工作卖不卖?”
“你对外说我要走的事了?”她还瞒着呢,就是烦人见到就问。
“没对外说,这不前两年你小姨来送挂面,顺嘴聊两句。”
“表哥表妹他们,该工作工作,该下乡下乡,没人需要工作啊。”
“听你小姨意思,是你姨夫家的一个堂侄,过完年就到了下乡年龄,可现在还没找到工作。”云母起身,把空碗收一收。
云木香帮忙。
云母继续说:“你小姨意思,愿意出五百块买。”
云木香似笑非笑,侧头看着母亲。
云母被笑得浑身不自在,“你有话就说。”
“那我说了,正常买卖工作,基本按照工作两年或者三年的收入来算账,六百块,那我这工作不卖,亏死了。”
“亲戚哪里要那么讲究。”
“妈,算一笔账呀,我工资不算补贴那些,一个月四十五块,当老师旱涝保收,逢年过节还有福利,是铁饭碗,我宅基走,按两年工资来算,两年二十四个月,一共一千八十,小姨张嘴砍一半,我不干。”
“差这么大呀,差点被她给糊弄过去,那就不卖给她,这么贵她肯定不舍得买。”
“嗯嗯,而且接我工作最基本要求有初中毕业证,可真是初中毕业,进去大概率也是被调去托儿所,基本工资一个月二十五块,三四年就能保本。”
“可要是对方有高中毕业证,继续留在小学,转正三十五一个月,两年多就够了。”
云母自然知道铁饭碗金贵,要不是女儿突然答应去随军……
“乖宝,一定要去啊?”
进屋里来贴门联的周以臣大步靠近,给出主意。
“老婆,你如果喜欢这份工作,可以申请调到我们基地。”
和海岛那一样,他们基地学校也才建成没两年,正式缺老师的时候。
“真的?”云木香有些惊喜。
“那我下午去找校长一趟。”
“大年三十你上门?”
云木香一拍脑袋,“差点把这个忘掉。”
周以臣松下一口气,“妈,贴正屋的门联呢?”
“在这在这。”
云木香起身要帮忙,忽然就听到小药室里,父亲在喊她。
她推开门,看到爸爸和哥哥。
“一大早,你们怎么都在这里。”
云父招招手,“来。”
“爸。”
“我和你詹叔叔沟通,决定让你哥和你一起上路,去军区医院见见医生,路上有以臣和小亮陪着,我也能更安心。”
云木香看向大哥。
云沉香悄悄摊开双手。
他拒绝了,没用。
“爸,我去有人陪着,回来呢?再说做手术风险很大,我现在休养感觉好了很多,木木,你觉得呢?”云沉香给使眼神。
云木香得意地笑。“大哥是好很多……那都是表面看起来,我觉得有机会还是要根治,哥哥,你是不是害怕家里积蓄不够呀,别担心钱,我和以臣还有些积蓄,可以支援你一下,身体最重要啦。”
“我没事。”云沉香一字一顿,“木木,我的身体如何,你最清楚不是吗?”
“哥哥,原来我在你眼里这么厉害,可惜我只跟爸学了手针灸,正经看病我不行呀!当然,我是很希望哥哥你真的好啦。”
云父无比赞同,“这件事情听我的,沉香你这两天收拾一下行李,初五跟着木木以臣一起过去,我会和你詹叔叔说,让他多照顾你。”
“……”
云沉香缓缓吐出一口气。
“知道了。”
云父点点头,这才安心地起身离开。
云木香转身就要跑,后衣领被抓住,给拉回来。
“故意的?”
“人家明明是想哥哥你拥有一副强壮的体魄,太冤枉人了。”
“承认吧,你就是害怕,想拉我一起去,如果不合适,还能拿我当借口回来,是不是?”云沉香问罪都轻声慢语的。”
云木香却觉得被看扁了。
“我是哪种会反悔的人?是你自己后悔了吧,之前以为没希望才请回保家仙,如今却发现有医生可以靠手术就能改善你的身体情况,现在心里很难受吧。”她不甘示弱。
云沉香轻笑,“那好妹妹,我离开一两个月去看病,我大仙儿怎么办。”
“带着啊。”
云沉香愣住,“他能离开……”
云沉香沉默,是他一叶障目。
原本还想临出发前病发一次,如今倒是能换个方向。
“我还以它没办法离开,上次去找你,它都是让神魂去的,当时肉身在他面前,千叮咛万嘱咐不能受伤。”
“恩,大白天在半空发现一个会飞的刺猬,www.youxs.org。”
“……”
“我去准备准备。”
“拜拜。”
“等等。”
“还有事?”
“给你的。”
云木香接过一个四四方方的木质小盒子,打开,淡淡的果木香调幽幽传来。
“哇!哥,你可太厉害啦。”
细口圆肚,透明的玻璃瓶上印着一个别样风情的外国女,旋转口,打开延伸出一根透明吸管,捏着顶端将香水吸附,点在手腕上擦开。
清新柑橘中夹杂着一丝绿茶清香。
云木香嗅了嗅,欢喜地凑到云沉香面前,“怎么样怎么样?”
“我眼光挺好。”
“哥哥,你早拿出来呀,早拿出来我肯定帮你在爸爸面前求情,让你留下。”
“……现在也不迟。”
“不行不行,做人不能出尔反尔。”云木香狡黠一笑。
云沉香点了她下额头,“那就一起去,我也替爸妈考察一下你未来的生活环境,实在太差,我带你回来。”
云木香满脸感动。
下一秒。
“这是送你的新年礼物,花了两个月稿费,外加拖友谊商店表姐拿货的人情,你的礼物呢?”
云木香收回笑,把香水放回去,啪地盖上盒子。
“哥哥,做人不能太攀比,做人不能太计较,想开点才能长命百岁,妈妈还在忙,没事出去帮忙呀。”
云沉香望着跑路的背影,笑着出去。
倒是云木香,去到书房打开抽屉,从符篆里找到一张纸,上面记载着符纸朱砂等一切所需品的制造方法。
原本是给云沉香要的,当天回来就出事,她倒是把这一茬给忘掉。
小心叠好,放回柜子里。
云沉香忽然想。
这制作方法,别是本身就给她的。
云木香一拍脑袋,还真是会联想。
“木木,下来把淼淼几个领出去玩儿,被在家里捣乱。”
“来啦。”
……
过年的热闹感染了整个大院。
年三十中午,云木香领着周以臣和淼淼,同云家三口坐一桌。
三荤三素六个菜,全家福砂锅里头必少不了鱼丸、蛋饺、炸肉皮,个个拳头大的狮子头摆在云木香面前,红烧鱼两头翘翘,祝福着年年有余。
炒豆芽,油焖笋,青菜年糕,全是云母一早抢来的新鲜菜。
主食是八宝饭,小食是春卷,野菜馅的,吃得就是一个鲜字。
淼淼勺子装不住,最后直接用上小手,咬一口嘎嘣脆,幸福地眯起眼睛,看得云母十分有成就感。
周以臣陪着云父,就着花生米喝了二两白的。
云父看着人都在,笑着展望新一年。
“明年越来越好。”
儿子身体好,女儿日子好。
吃饱喝足躺下,四点多一家三口就被喊回去。
年夜饭吃得都早。
周家人多些,长桌坐满了人。
腌笃鲜汤汁浓白,春笋、腊肉、火腿、百叶结炖了一砂煲,热气腾腾。
大哥专门去国营饭店买来的酱鸭架势足够大,水晶虾仁则是婆婆年年必备的一道菜。
红肠、年糕、塌菜炒冬笋,此爆鱼非彼鲍鱼,四喜烤福寓意事业有成。
砂锅汤和红菜汤,主食依旧是八宝饭。
云木香看着这一桌子,捂住嘴偷偷笑。
“妈妈们冷战呢,但习惯没变。”
往年都是提前一个月就开始商量菜色,两家避开重复的,争取多吃点不一样的。
周以臣垂眸,昏黄的灯光下,饭菜热气氤氲,给她镀一层柔和的光,双眼流转着水光,姣姣似圆月,波光潋滟,引人心动。
美好的一幕破散在父亲的大嗓门之下。
周以臣收回神,端起面前的酒杯,将之饮尽,辛辣的感觉一路从喉咙顺到胃里,所过之处火辣辣地热。
“你少喝点。”云木香叮嘱他,“明天要早起。”
“恩,最后一杯。”
周以臣把空杯子放在老婆面前。
“说好最后一杯哈。”她缓缓斟满。
周以臣端起来酒杯,“爸,我敬你,儿子不孝。”
周父笑眯眯的,心情十分愉悦,两人仰头皆是一饮而尽。
初一不外出。
云木香又给淼淼换了身新衣服,把他小瓜皮帽子给戴上,穿着脖子袖口镶有兔毛的同款亲子装,跟在周以臣身边先给公婆拜了年。
金金林林淼淼三个在二老面前跪一排,磕下一个头,换来两个红包。
之后是罗志云和云木香互给。
结束后,周父带着三个能跑能跳的大孙子,开始出门拜年。
罗志云出门就从金金林林手里头要来红包。
还特意打开云木香给的,看到一人一毛,感觉有点少。
恰好被云木香给看到。
她还没说什么,淼淼也拆开红包,然后拿着钱跑到身边,高高举起小手。
“妈妈!钱,我请妈妈吃东西,随便买。”
云木香扫了眼那两分钱的票子,余光就瞧见大嫂脸色尴尬。
云木香笑出声,“今天我算享到我儿子的福,走,给我买糖吃。”
“走,给你买糖吃。”
周父周母看了眼罗志云,都没说什么。
刚出门,他们给的红包是多少,心里有数。
只是大好的日子,不能破坏高兴。
过了好一会,说清妈妈吃糖的淼淼,左胳膊挂着花生,右胳膊挂着瓜子,脖子上挂着一兜糖,靠着两分钱,换走云木香好几张票和钱。
周父哈哈大笑,“你小子赚大了。”
“爷爷,你吃什么?淼淼请你!”小手拍着胸脯,那叫一个大气。
云木香就站在一旁笑。
周以臣靠近,伸出手。
云木香看一眼,迟疑一下把手放上去。
周以臣拨开。
云木香:“?”
几个意思。
“你给儿子买那么多,我的呢?”
“……他几岁,你几岁呀,羞不羞,你儿子都知道哄我前要先付出两分钱,你还想空手套白狼,美得你。”
周以臣挑眉,手揣进口袋,“我送了,你没发现。”
云木香看他一眼,手向后抓住棉衣帽子。
“这都能发现。”周以臣还想着晚上逗她。
云木香认出是支口红,她没有的颜色,笑眯眯地问,“你就不怕颜色买重啦?”
“怕,所以我把你之前的拆了,在手背上画了一道给售货员看,人家看过给我挑了这个颜色。”
云木香如遭雷劈。
“你干了什么!”
周以臣察觉气氛不对,默默倒退两步,刚动胸口就挨了一拳头,虽然力道跟挠痒痒似的。
“啊!周以臣,大年初一你要气死我吗?你对我宝贝干了什么!别跑。”
正寒暄的几位长辈听到动静看过去,笑容更深几分。
“小年轻就是有活力。”
当晚,有活力的周以臣被赶去的楼下跟他大哥一起睡。
初二,出嫁女回娘家。
周家两个,比周父大的大姑姑,比周父小的小姑姑。
云家好几个,可如今能联系上的就一个。
云木香也需要回娘家,可婆家就在隔壁,便一会这边坐坐,一会那边坐坐。
表哥表弟,表姐表妹都几乎都已经成家。
姑姑姑父们带过来的就是孙子辈。
周家云家一下炸开锅,好几个小孩子在一起,说话像是在打仗,看小黄抖个屁股都能议论半天。
而姑姑们知道云木香决定随军,这个五十,那个一百,粮票工业券流水似地往云木香怀里塞。
罗志云看得眼红,“弟妹真身后姑姑喜欢,是我不讨喜了。”
姑姑几个齐齐看向她,要说话前,云木香开口,“那是,谁让我生得这么讨人喜欢,姑姑,是不是。”
“瞧瞧她,多会自夸。”
罗志云一拳打在棉花上,轻飘飘的难受。
还想念叨,打麻将的周以恒回过头,“小云,你麻将厉害,快来帮我看看,我接下来出什么。”
“这个我熟!”
罗志云干脆直接将周以恒取而代之,摸了一下午的麻将。
初三开始,就要轮番走亲戚。
叔公舅公,姑姥姨婆,全走一遍是不可能的,周以臣和云木香两人一合计,就去父母面前说了,今年都不去了。
云木香这边倒是可以,她父母的父母都不在了,其他表亲堂亲就都好说。
可周以恒姥姥还在。
初三这天,周颖带着淼淼去看了姥姥,她则拎着东西去到校长家。
来给校长拜年的人很多,云木香诧异,吴老师过年也没回家。
吴老师也稀奇,过来帮姨夫招待。
“没想到你也会学人送礼。”
云木香不高兴她嘚瑟,“我来吴老师该高兴的,年后我走了,你就是小学唯一的音乐老师,开心吗?”
吴老师开始在笑,“你犯了什么错被停课了,活该!”
可她看云木香还在笑,“不是停课,那你……”
“哦,年后随军,以后我不在这里教书了。”
“!”
吴老师立马站起来,“那岂不是说,年后我要一个人教五个年级!”
云木香海豹式鼓掌,“恭喜恭喜。”
吴老师眼圈一红,“怎么都欺负我一个,人家不都说情场失意,工作得意,我怎么就这么惨。”
“?”
说话可要讲证据。
等等。
“你和鲁魏源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就上次公园见面。”
“……”
很好,鲁魏源一如既往地烂。
“让你不听同事言,你不是认识很多哥哥,找人去给他个家训。”
吴老师也不指望云老师良心发现。
“你怎么能这么坏呢,鲁记者已经失恋,你竟然还想欺负他。”
“?不是,到底谁失恋。”
“我们。”吴老师擦了擦眼角的泪,“鲁记者说,为了维护我的名声,让我对外说是我提的分手。”
来了来了,它又来了。
鲁魏源那该死的魅力,怎么就能让女孩们失心疯一样。
云木香板着脸听吴老师完整地诉说了三遍她的美好爱情,终于等到校长有空。
哪里知道云木香刚说明来意,校长就笑着把盖章的公文拿出来,连带学校开的介绍信,校长亲笔书写的推荐信。
“校长?”
“你爱人之前找过我,军人家属不容易,学校很遗憾失去一位优秀的老师,希望你到了新学校,依旧能放光发热。”
云木香震惊于周以臣动作迅速。
仔细检查好介绍信,云木香正式向校长道别。
出门看到眼眶红红的吴老师,笑着摆摆手。
“希望以后还有机会再见。”
离开校长家,云木香又去了七宝街一趟。
大过年的热闹节日下,林华还是一个人看守在店里,孤零零的看着怪可怜。
云木香想了想,把包里装着的八宝饭掏出来。
“忙呢。”
“小师叔。”
“家里做的八宝饭,热热吃。”
“谢谢。”林华好些年没收到东西了,道观被拆后就再没有。
他抱紧饭盒,“小师叔要走了吗?”
“嗯,以后可能没机会再来,谢谢你的配方。”
“那是师叔祖让我转交给你的。”
“……他倒是算无遗策。”
大好日子,云木香不想提一些虚无缥缈的人。
又屯了包材料,才同林华告别,临走前笑着说:“给你的相思符记得用,放久了受潮效果可就不好了。”
“恩!”
云木香走了。
回家时,周以臣还没回来,她摸到哥哥房间,就发现他供神的那个大衣柜空了。
“东西呢?”
“大仙儿那。”
“!”
云木香目光灼灼地看向小东西,趴床上的白仙浑身一凉,炸开刺。
云木香抓过来,一根根摸着。
“是不是每一个都很能装?”
她的眼神越来越亮。
赶火车,出远门的必备大仙啊。
“唧唧!”
不能!就一根,装满了!
小东西四只小爪子疯狂抓空。
云木香失望,“其他怎么不炼炼。”
“唧唧!”
自己炼!
“小东西,我要会,还会在这求你。”云木香戳着它柔软的肚子,直把猬戳成一团。
“唧唧!”
我教你,首先,你要巴拉巴拉,其次,你巴拉巴拉,最后你巴拉巴拉。
九九八十一天后,器成!
“呵。”
云木香随手把小东西扔出去。
八十一天。
她有那功夫,八十一个新家都收拾好了。
自觉被戏弄的云木香,回书房把符篆那些不能公开的东西团吧团吧,全部塞给了小东西装,然后才认真收拾起行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