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妹

齐春倏然转头, 对上云木香似笑非笑的目光,顿时感到浑身冰凉。

她结巴道,“问、问什么?”

背地里说是一回事。

真对上云木香, 她又不敢了。

罗来喜嗤笑,态度咄咄逼人, “你说话怎么开始结巴,不会心虚了吧。”

“关你屁事!”齐春恼羞成怒, 凶巴巴地瞪了一眼罗来喜,“楼里谁不知道你因为自己看上的房子分给我就老针对我, 房子是部队分给我的,有意见你去后勤闹去, 自己男人没本事怨谁, 别一有气就往我身上撒,随便说说而已, 傻子才信你挑拨的话!”

她偷偷用余光瞟了云木香一眼。

话里话外指责罗来喜是私心作祟。

云木香站在阳光下, 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儿子的小寸头, 剌剌地有些扎手。

“齐春同志说得对。”

众人:“?”

“人要有自己的主见,有判断是非对错的能力, 不能因为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所以。”

云木香顿住, 目光灼灼地盯着齐春问。

“齐同志你刚刚针对我爱人散播的那些话, 有证据吗?”

声音珠圆玉润,抑扬顿挫, 一字一句震得齐春张不开口。

云木香等了会, 嗤笑一声。

“正常流程,你对我爱人升职不满,有证据直接去军检举报, 没证据也应该在第一时间将情况反映到军检处,可你都没有,反而到处散播,是想拖嫂子们下水,跟你一起当个阴沟里见不得光的老鼠,背地里作祟吗?”

“哎,你怎么说话呢。”有嫂子听着不对劲,站出来质问。

“嫂子,难道你也在背地里说过我坏话?”

凉凉的语气将嫂子的胆子吓回去,“……我才没有,我就觉得你说话难听。”

“骂畜生呢,嫂子你好好的人,怎么还跟畜生共情起来,这习惯可不兴有。”

“你你你!”

“嘘!”邻居拽住人,“快别说了。”

“可她……”

“跟你又没关系。”

大家不约而同和齐春拉开距离。

齐春站在中间,一时间孤立无援,顶着大太阳依旧感觉不到半点温度。

环顾一圈,最后视线对上云木香,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你看什么看!”用怂怂的语气说嚣张的话。

云木香就不明白了。

胆子这么小,怎么还总不记教训。

“当然是看你人老嘴臭,齐春同志,你平时是不是都不刷牙的呀?也太不讲卫生了,还不如小孩子。”

混在人群里的小学生立马齐齐附和。

“她这么大的人竟然不讲卫生。”

“要勤刷牙,不然要生病的。”

“噫,怪不得她家好臭。”

小孩家长赶紧捂住他嘴巴。

齐春瞬间浑身血液冲上头顶,满脸通红。

“你也太欺负人了!”

隔壁就是水房,那是常年潮湿的水腥气,根本不是她家臭!

“我做了什么?”云木香摊开双手,一脸无辜地说:“随便说说而已。”

众人听这话熟悉,齐刷刷看向齐春。

齐春一咬牙,转身要躲。

“站住。”云木香喊道。

齐春下意识停住脚步。

云木香说:“下次不要再让我听见你说我家人的任何一句坏话,再让我撞见,我就要找你爱人好好谈谈,他是不是平日里太忙,没时间关心妻子,才放你出来胡乱咬人。”

“你敢!”

“对,我敢。”

齐春牙关打颤,最后眼圈一红跑进筒子楼里。

其他人屏住呼吸,谁都不敢去惹这个煞神。

云木香无视她们目光里的打量,冲淼淼伸出手。

“儿子,我们走。”

淼淼仰起头,眼睛亮闪闪地盯着对方。

那视线太直白。

云木香不好意思地伸手遮住他眼睛,“别看我,看前面路。”

“妈妈,你好厉害!”

“那是,儿子,妈妈可告诉你,有些人就是欺软怕硬,一旦你退了,他们就会得寸进尺,到最后又气又恼的就变成你自己。”

淼淼似懂非懂。

“当然。”云木香强调道,“我们也不能做随便欺负人的那个。”

“会被讨厌!”淼淼抢答,“刚刚那个阿姨都没有朋友的。”

嗤。

那算什么朋友。

淼淼却觉得那样好可怜。

直到看见熟悉的通讯室,淼淼惊喜地问,“妈妈,是要给上海的家里打电话吗?”

“你要打?”

“要!”

“那要等很久,你小肚子饿不饿。”

“妈妈,我们可以打好饭,边吃边打电话吗?”

“不行哦。”云木香严词拒绝。

“为什么不行?我会慢慢吃饭,保证不会掉米粒。”

“所以你平常都是故意的!”

“……”

淼淼眼神闪躲,抿紧嘴巴不回答。

云木香觉得臭小子要饿几天,狠狠把丢饭这个毛病给改掉。

“首先,电话需要依靠电线传播。”

“不是靠人吗?”

“……这涉及的就是另外的知识,妈妈平时有没有说,不准随便碰插座,电线。”

“怕漏电,电会电死人。”

淼淼动了动小脑筋,“电话也带电!可这和我们吃饭有什么关系?妈妈你跑题了呀。”

到底是谁跑题啊!

云木香搓了把臭小子奶豆腐般的小脸。

“妈妈现在是在回答你,电线,电话的关系,回归正题,在那种情况下吃饭,一不小心招了虫子老鼠,饿肚子的虫子老鼠什么都吃,很容易会把电线给啃断,要是电线断了会怎么样?”

“打不成电话。”

“对,所以我们不能在里面吃饭,就算是在里面上班工作的叔叔阿姨们也不能。”

淼淼就在这种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的情况下踏进通讯室。

今天依旧是小赵值班,只是她气色看起来不太好。

瞧见云木香,反映了两下才挥手起身。

“木香,你又来打电话呀。”

“是,还没下班?”

“别说下班了,我都两周没休息,徐玲玲简直剧毒,她走之后,谁接替她的位置都不长久。”

云木香疑惑,“不是只换了余梅一个?”

余梅接徐玲玲的班,不过是个临时工,后来出事才被开除。

换人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小赵也不怕说。

“余梅后面又换了两个,都是没做两天就自己辞职,跟开玩笑似的,辛辛苦苦考进来,不干了,怎么嘛?来考这一趟显示自己本事大!”

许久没有休息的余梅怨气颇大。

云木香又想到高考,她直接将猜测说出来。

“你年龄合适,怎么没复习准备考大学?”

“肯定又是骗人的,之前又不是没有过这种传言,传到现在也没见权威报纸或者广播出来公布,简直假得不能再假。”

“也许是迟几天?”

小赵摇头,“我是不太信的,来,你用这台电话机打吧。”

云木香微微颔首,拿起话筒又放回去。

她低头跟儿子商量,“妈妈先给屠阿姨打个电话,好不好?”

“好呀。”

淼淼双手趴着桌子。

云木香从口袋里掏出电话本,找到屠可曼单位的联系方式。

依着她的脾气,吵架的中午肯定不回家吃饭。

仿佛办公室就屠可曼一个人,电话转接没多久就通了。

“你好。”

“可曼?”

办公室内,尽管话筒内传出来的声音有些失真,屠可曼还是第一时间就认出对方。

“木木,是你吧!我好想你啊。”

声音中夹杂着一串委委屈屈地呜咽声。

“别哭呀,情绪起伏过大对孕妇可不好。”

瞬间,话筒里声音拔高。

“你怎么知道的!你不会也是郑方良找来劝我的吧。”

“美得他,我只关心你,真怀了?”云木香缠着电话线,一扭头就见儿子眼睛直直看着他的手。

云木香不动声色地绕开,可不能被儿子当反面教材看。

倒是话筒里突然没音。

“可曼?”

“当然没有!一定是郑方良上次成功,这次才更变本加厉,反正我是不会妥协的,我一定要参加高考,你是支持我的吧。”

“支持,就是有些心疼你一个人对抗他们一家子,你公婆肯定站在他们儿子那边,你爸妈的态度呢?实在不行你考试前就先回娘家。”

“还是算了,我哥家新添丁,上次满月酒回家住一天,小孩子嗷嗷哭,我真回去根本没办法学习。”

屠可曼情绪稳定些,“不过我已经有计划了,郑方良一直在骗我去医院做检查,肯定是买通医生做戏给我看。”

“查查也好,你要害怕郑方良作假,去市医院找我爸去,让他帮你安排,我爸肯定向着你。”

“不麻烦叔叔,我答应啦,打算趁着他忙着收买医生时,跟单位申请一间单人宿舍。”

“你要搬出去?”

“对!我都计划好了,正好和我一个办公室的同事结婚空出一张床铺,我跟她商量好先不对外说,到时候我直接住她的床位,等一切都办好,郑方良也拿我没办法,他敢上班时间来骚扰我,我就喊保卫科的人。”

云木香嘴角微微抽搐。

夫妻两个都用上骚扰,可见郑方良近期多过分。

“木木,可惜你不在家,不然我直接去跟你住了。”

现在就不太合适,主要双方家里都有同龄的男同志。

影响不好。

“不行你去找万金雨她们问问,宿舍环境你肯定住不惯。”

“算了,昨天万金雨还被郑方良找来劝我,关键她个脑子不清楚的真的信了郑方良的话,让我以孩子为主,你说气不气人,到我反问她参不参加高考时,她自己又说排除万难一定会烤。”

屠可曼想到昨天两人的不欢而散。

她觉得万金雨根本没为她考虑,“你自己都要考,为什么还要劝我别考。”

万金雨:“我也没怀孕呀,一孕傻三年,你能复习好吗?”

太气人了!

屠可曼就此针对万金雨扯了长篇大论,最终得到一个结果。

“还是木木你好,周以臣配不上你,自己吃苦就算,还把你也带去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

“警告哈,不准人身攻击,他好着呢,至少我说不生二胎,人家特别尊重我的意见,答应了。”

云木香不想炫耀的。

谁让屠可曼先越界的。

她今天看对方难过,都尽可能避免去数落郑方良,已经很给面子啦。

屠可曼有被创到,心有不甘地结束了对话。

她依旧没觉得周以臣人有多好。

暴力狂,可不得要多下点功夫才能留住她好姐妹。

但是,她对郑方良的不满意在不断叠加。

都没办法让她拿出去秀的爱人,四舍五入已经半废了!

沉浸在自己情绪里的屠可曼没注意到,窗台上悄悄消失的身影。

出了办公楼,去外面电话亭打给郑方良,将屠可曼的计划一一告知。

电话里,郑方良声音依旧温柔。

“可曼怀孕一时钻牛角尖,单位里还要你们多多照顾她,我会略备薄礼作为感谢。”

……

“妈妈,你跟阿姨通完电话啦?”

淼淼一直在观察妈妈,见她拿开话筒就猜到了结果。

云木香放下话筒,“是啊,你屠阿姨恼羞成怒,直接挂了电话。”

明明她说得都是实话。

“好啦,接下来打给奶奶外婆他们。”

熟悉的流程。

先打到廖婶家,找婆婆和妈。

云母声音很开心。

她说哥哥这次来看病效果显著,回去后一次病都没发过,感觉病情被稳定住了。

下一句:可以准备相亲结婚啦。

云木香偷笑,悄悄为哥哥点根香。

亲妈偶尔的那股执拗劲是真的让人吃不消。

再一一给医院,公安局打。

医院那边太忙没能接到云父本人,淼淼还挺遗憾。

云木香牵着人出门,“外公是医生,很忙的,淼淼要是想外公,可以给外公写信,你最近不是认识了很多字,去跟外公秀一秀,这次的信妈妈不插手,你自己写。”

“好~”

淼淼兴致勃勃。

中午时间全部用在打电话上,信是傍晚回家写的。

云木香躺在吊床上晃晃悠悠,一旁是儿子趴在圆桌上写作业。

作业之后,先是写给外公的信,磨磨蹭蹭写好,还像模像样地学着她以往叠好,塞进信封里面。

拿着信,迟疑地扭头。

“妈妈,我只给外公写,爷爷奶奶外婆舅舅会不会吃醋?”

云木香双手背到脑后,视线落在墙角已经开始爬藤的蔷薇。

“你也可以每个人都写一封信。”

淼淼也这样想。

他觉得写信特别好玩。

他跟外公说了他发高烧,有乖乖吃药;跟外婆说爸爸做饭超难吃,却还是鼓励了爸爸;跟奶奶说爸爸偷藏他开裆裤,以至于在学校差点尿裤子;跟爷爷说他新成立了英雄团,已经有好些兵啦;最后跟舅舅说他有上台表演,‘妈妈说我有继承她的天赋’。

天擦黑,云木香就发现她儿子还在写。

“还没写完?”

“完啦完啦。”

云木香靠近,对方赶紧伸手遮起来。

“妈妈不准偷看。”

“妈妈是那种偷看的人?”云木香收回落在信上的视线,问,“妈妈只是关心你有没有不会写的字,可以问妈妈。”

淼淼快乐摇头,“没有,我都会!”

“?”

她儿子是个天才?

待到入夜,淼淼睡着后,云木香拿着儿子的信,偷偷进去书房,要关门时,伸出来一只手阻挡。

云木香惊出一身冷汗,心跳加速。

直到从门缝里看到是周以臣,整个人才狠狠松下一口气。

“你吓死我啦,我还以为是淼淼起来了。”

“是淼淼怎么了?”

周以臣视线下移,最后落在老婆手上。

他扬眉,“淼淼的信,偷看?”

“嘘!”

云木香竖起手指,拉开门抓住周以臣的胳膊将人拽进书房里,利索地将门反锁上。

她转过身,一本正经地纠正,“怎么能是偷看呢?军区出去的信件是不是都要检查,我只是在帮你们减轻负担,提前看看淼淼有没有写什么不该写的,他那么小,对很多事情都不敏感,就要由我这个做妈妈的来检验。”

“你笑什么呀!”云木香盯着对方。

周以臣控制着面部肌肉,握着拳头挡住唇角扬起的笑容,争取时间抹平。

“你看错了。”

云木香竖起手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视力超好的!绝对不可能看错,你就是笑了。”

该怎么对付这种嘲笑你的人?

简单。

直接拉他下水!

云木香拿着信,直接坐到他怀里,很自觉地挪了挪位置,找个让她舒服的姿势,靠着宽厚的胸膛,当着面就开始拆信。

拆完还先举起来在周以臣的眼前晃悠一圈。

“哎呀呀!周以臣你好大岁数的一个人,怎么能偷看小孩子写的信。”

“……”周以臣哭笑不得。

“不道德。”

“……”

“过分。”

周以臣半路截获拿着信的手腕,问,“还看不看?”

扣在腰间的手臂不断收紧,云木香后背严丝合缝地同周以臣贴在一块儿。

隔着薄薄的衣服,能明显感觉到他炙热的体温,结实有力的心跳。

一下一下。

云木香整个人被熟悉的气息笼罩,感觉到一丝危险。

她立马抓住信,“当然要看!”

云木香强迫自己视线定格在信纸上,以她如今国文老师的标准来看,这封信的卷面一定在她看第一眼的时候就被扣除得一干二净。

“他到底是用笔在写字,还是手在写字。”

做作业时还不明显,此刻白底红线的信纸上,密密麻麻的字迹全部被擦出阴影来。

耳边是周以臣的呼吸声。

他说:“儿子以后可以去学美术。”

云木香:“……这冷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她抖了抖信纸,认真看起来。

打开的这一封信是给云沉香的。

朴实的开头,要么以尊敬的、亲爱的、祝好、你好。

淼淼不一样,人家写:唯一的亲舅舅,你好。

“这就该给詹家哥哥们看看,臭小子平时嘴巴甜得像是抹了蜜,实际心里还是分干、亲。”

“说明淼淼心里明净,也没说错,沉香是唯一亲舅舅。”

“也对。”云木香弹了下信纸,“看着吧,臭小子心里头肯定有想要的东西。”

云木香艰难地读着什么上洞台表洞,洞洞团洞一名……

她倒吸一口凉气,生生给气笑了。

“这就是他说的所有字都会写?知道的是信,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密报。”

“我觉得挺好。”周以臣手指点在一个个洞洞上,“儿子还知道标拼音。”

云木香无语地回头,“幸好儿子是我教,你眼里看他这么哪哪都好啊,你这样不行,太宠孩子了。”

周以臣:“……”

行吧。

周以臣把下巴放在她肩膀上,眼睛三两下就把信扫完。

简单概括:他上台表演被夸,喜欢上了拉手风琴,可惜妈妈的手风琴太大太重,他说比赛结束就许了个愿望,希望可以拥有一个小孩子的手风琴。

云木香冷哼,“他是不是忘记,四岁那年学手风琴死活要个新的,买回来没玩儿两天,就被丢进杂物室束之高阁。”

这是周以臣未接触过的一幕。

他忽然想到今天归队,不少人见到他都会下意识夸两句他有个好儿子。

当时还以为是淼淼表演得了第一名的原因。

现在看来……

“淼淼四岁就学了?”

“他凑热闹,说是学不如说是玩儿,基本没几天就不想继续,我有心想让他选一个乐器一直学下去,可惜拦路虎太多。”

拉手风琴,婆婆说淼淼还小,会压坏肩膀,以后长不高。

吹口琴,她爸说病从口入,小孩子抵抗力弱,担心经常生病。

学拨弦琴,公公说琴弦太细,容易割手指头,万一感染怎么办。

弹钢琴,她妈说小孩还没人高,高那么大压力做什么。

云木香将信还原,去拿下一封,嘴巴里不停碎碎念。

周以臣不太相信,“你小时候学二胡,爸妈可不像你说得那样。”

是的,云木香启蒙乐器是二胡,跟军区大院的退休老大爷学的,她还学了象棋围棋,当年大院里当之无愧的老年之光。

云木香哼哼两声,“所以小时候我一直怀疑自己是捡来的。”

哥哥可以想做什么做什么,脾气臭也好坏也好,爸妈都由着他。

她呢,母亲急切地希望他成才能留在家里顶门户,父亲填鸭式地给她塞各种中医学知识,就连婆婆小时候看她可爱,还动过想收她当顾绣传承人的念头。

“所以啊,我最喜欢爸爸,小时候只有爸爸对我最好,经常带我出去玩儿。”

提到这个,周以臣不满地捏了捏她腰间的软肉。

“是,糟老头子就喜欢哄小姑娘。”

“说什么呢。”

云木香不满地用手肘撞了他一下,“不准说爸爸坏话,下次我要跟爸爸告状。”

说话不耽误看信,放一块儿绝对能准确认出是一个人写的。

你会发现,淼淼画洞越画越圆了。

臭小子跟奶奶要了新裤子,说是奶奶做的开裆裤穿着最舒服。

周以臣黑着脸,“他六岁了,穿什么开裆裤。”

云木香替儿子说话,“他外面又不是没有穿正常裤子,那开裆裤方便他上厕所呀,没看都说了,差点尿裤子。”

“天越来越热,他总要习惯。”

“你是不是傻,天热了直接穿裤衩呀,半截的那种,又不像冬天穿得厚,直接脱嘛。”

云木香半转过身子偷笑他,“哦,www.youxs.org。”

周以臣黑着脸,掐紧她的腰,凶巴巴地说:“该记得不记,我这些黑历史你倒是记得清楚。”

那年云木香五岁,周以臣比她大两岁。

大院军人还没搬走,有家爷爷领养了一条退役军犬,那阵子小孩子都特别喜欢去找狗狗玩。

但是有小孩子手黑,就喜欢拽狗尾巴,薅狗毛。

那爷爷就想了个办法,骗小孩说了一堆关于狗狗的禁忌。

其他云木香印象不深,只记得其中一句:www.youxs.org。

好巧不巧,趴军犬背上的周以臣,就被嘴欠的龙主任指着两腿曝光了。

啧啧。

云木香蹭了蹭男人,“我还记你当时就按到姓龙的,狠狠打了他一顿呢。”

那时候龙主任不住在大院里,他是后来和老婆结婚后搬进来的,原本的家住在大院后面那条街上,只是一个学校的小学生,经常在一起玩儿。

后来龙主任妈妈还牵着鼻青脸肿的他上周家道歉。

说不该那样嘲笑周以臣,赔了六个鸡蛋。

她当时偷偷抱着婆婆的腿在偷看,龙主任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委屈到不行。

后来,后来好多小孩就不爱跟周以臣玩儿了。

说他粗鲁。

现在想想,有些人心眼子是打小就开始长的。

莫名想到这,云木香忍不住想跟周以臣说真相。

“其实你那裤子是妈妈故意搞破的,狗爷爷来找妈妈帮忙的,为了唬住玩儿狗的小孩遵守规矩。”

云木香说得很感性。

然后她就发现,当事人情绪并没有多大的起伏。

她很不满意这个回应。

“你为什么一点都不惊讶!”

“我配合你一下?”周以臣揉了揉脸,睁大眼睛,“真的!”

噗嗤。

云木香实在没忍住,抬起手用手掌搓了搓男人的委实很厚的面皮。

“差劲,你进文工团表演,名次肯定次次垫底。”

“不,不应该这样。”

独特的话剧腔,每个字都珠圆玉润地吐出来。

云木香笑得浑身乱颤,整个人情不自禁地蜷缩成一团,还差点一个翻身掉下去。

周以臣伸手拦住她,被笑容感染,唇角弧度都加深几分。

“后来我和姓龙的私下又打过一架,被养狗的爷爷发现,他知道前因后果后。就跟我们坦白了。”

云木香不笑了。

周以臣会和她玩儿到一块去,很大程度上,那段被孤立的日子占很大原因。

那之前,周以臣会带她玩儿,她也会找周以臣,但和其他人邻居家孩子也没区别。

因为周以臣和她玩儿,打小就白的他还得了周妹妹的外号。

说他像女孩子。

“你当时怎么不说?”云木香抓住就近抓住衣襟。

周以臣垂眸望着她。

笑狠的人脸颊微红,眼眶含着泪,洗得一双眸子灿若星辰,此刻正执拗地盯着他,试图探索出一个答案。

“没必要,跟谁玩儿不是玩儿。”

小时候别看他老婆小,可很多时候,总是能从她的嘴巴里面知道一些新鲜东西。

对世界还不太了解的七岁小孩,是带着探索精神去陪玩儿的。

跟谁玩儿不是玩儿。

周以臣笑着捏了捏她的脸,“信还看不看?”

“算了,累眼睛。”

她搂着周以臣坐正,从抽屉里找出信纸,拿出钢笔来。

“现在开始写信,正好跟淼淼的信一起送出去。”

习惯性地想到什么写什么。

周以臣看着,儿子写信毛病八成随了他妈。

最后,看着桌上一共八封信。

周以臣把其中七封归纳在一块儿,“找个大信封给装一起吧,免得路上丢信。”

说是大信封,其实就是个大号的牛皮纸袋,七封信装一块儿,鼓鼓囊囊好厚一叠。

隔日。

淼淼越来越习惯早起。

都没用周以臣喊,起床号一响,就迷迷糊糊自己爬起来,第一个念头就是去找信。

周以臣拉着他坐在院子里。

“你和妈妈写的信都装在这里面,现在我教你贴邮票,写地址。”

经常要写信,云木香在家里囤了好几版的邮票。

周以臣极其有耐心地教了格式,还专门写下地址让淼淼练习。

地址没什么生僻字,都很简单。

缺点也有,小孩子写字总是喜欢不规则放大。

比如海字,每就偷了三点水的养料,壮了一倍。

淼淼十分满意,趁着妈妈还没醒过来,父子两个晨跑的目的地改成邮寄点。

兴高采烈去的人,回来耍赖,是抱着爸爸大腿被带回来的,背在背上,视野无限拔高,路过一棵树就想伸手够树叶。

结果就是晃动了树枝,落父子两人一头露水。

四月清晨的春露,不亚于下场小雨。

云木香起床,正巧看到狼狈的两人。

也是这一天,送出去救治的两位军嫂回来了,不少人商量着上门慰问。

谢静云也问到云木香这儿。

“不去吧,爱人都是一个团的,去吧,真心不熟,以前都没说过话。”

云木香这才知道,坡脚的那位军嫂爱人,是一团三营里的教导员,和东永亮共同隶属三营旗下。

而三营营长,是吴雪爱人。

身份一说,云木香就懂了谢静云的纠结。

谢静云说:“我来其实就想你帮我拿个主意,你完全可以不用去。”

这话深究,有些招黑。

云木香看她,笑容多了抹意味深长。

最终是谢静云撑不住,“我说了你别生气。”

“这要先听了才知道。”

“那什么,你之前不是把石团长给治疗好了,就有人撺火,想要让你出面去救人,我觉得这不是什么好差事,那两个人受伤是她们太贪,凭什么最后压力要落在你的身上。”

“我都能想象得到,救好了你不一定能得到什么好处,反而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求上门找你治病,要是治不好,对方更有话说,就烦这种人。”

谢静云说着说着,倒是把自己给气到了。

云木香笑笑,“去不去探望,晚上我问问周以臣吧。”

如果身为领导夫人需要去,她肯定也是要去的。

周以臣对此态度很鲜明。

“不必去,这两位要当成典型全军区批评,你去了岂不是表示要跟新规矩对着干,谁跟你说得这事,坑你呢。”

“?”

“批评!”云木香更震惊前者,“这样会不会刺激到受伤的两人?”

“她们会积极改正的。”

如周以臣所说,隔天早上通报禁止私人买卖药材,也禁止私人上山采摘,抓到就属于侵害国家资产。

土地是国家的嘛。

闹了好一阵的挖采风,就这么虎头蛇尾地结束。

云木香这才抽空去关注谁要坑她。

没等找谢静云问清楚,倒是吴新雨先一步找来。

院子里。

圆桌旁。

吴新雨咬着唇纠结万分地说出自己的诉求。

“嫂子,你之前说我的身体很好,按照调整很快就能怀上孩子,是不是真的?”

“手伸出来。”

吴新雨乖乖听话。

云木香把了把脉,随后点点头,“想要孩子了?”

扫一眼她子女宫,依旧黯淡无光,这种情况想要孩子,难。

除此外,夫妻宫反映出问题。

吴新雨迟疑地点头。

云木香收回手,“你这种情况,不建议你要孩子,孩子不是修补婚姻的黏合剂,那是一条生命,生了是要负责任的。”

“我,我已经想清楚了。”吴新雨鼓足勇气。

“那你爱人呢。”

云木香一句话又将吴新雨的勇气给锤散。

吴新雨垂着头,再没抬起来。

云木香说:“你要是不方便,可以请你姐夫去问,他们连襟说话要方便得多。”

吴新雨想也不想就摇头拒绝。

“我姐她还怀着孕,整天操心孩子就够累的,我不能再给她添麻烦。”

“你现在表现给我的态度,是很抗拒解决这件事情,你不情愿还是要生孩子,你爱人跟你提离婚了?”

吴新雨浑身一抖。

云木香只能看到她的发顶。

她不由得想到第一次见到的吴新雨,婚姻当时也有问题,可人依旧精神奕奕。

“你们是军婚,你不愿意就离不掉,这样能让你沉下心去仔细找找问题出在哪里吗?”

“嫂子也觉得是我的问题?”

“你在钻牛角尖,他的问题就不叫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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