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回

谋剪凶顽白象崖定策

再增历练神判出山

宏普大师说到密宗高僧在石壁用藏文记载的遭遇,到最后只留下几个惨字,就无有下文,那艾都拉则赶返西藏,宏普大师也返回中土,这时室内老少诸人,也都领悟到那位密宗高僧的结局,一个个脸色,都显得异常沉重。

“虬髯神判”为人极是刚直,他虽知那位密宗高僧的命运,但却忍不住问道:“如此说来,那位大和尚所收留之人,就是这艾正武,而艾正武到了最后,定是用了十分惨毒的手段来对待这位大和尚,所以他才在临终之际,写的尽是‘惨’字!”说到这里,虎目一翻,恨恨骂道:“此人真是蛇蝎心肠,那么密宗一派,为何不前往关外报仇呢?”

宏普大师道:“此仇定然是要报,不过他们也有顾虑……”

“金翅大鹏”方云飞接着说道:“顾虑什么,以密宗一门的法术,难道还怕新起的‘佛心岛主’吗?”

宏普大师叹道:“他们倒不是怕‘佛心岛主’的武功,而是此时他已有虚誉,武林中人,讲的是非公道,如若凭仗本领处决艾正武,虽非难事,但那势将引起武林一场是非纠纷,何况他在关外,已拥有一股势力,密宗远在西藏,自不能兴师动众前来,所谓君子报仇三年不迟,他们总想多搜他的劣迹,将他公诸武林,到那时再跟他结算。”说到这里,又深深一叹,道:“哪知道这一念,竟是一着错,步步差。却让他在几年之中,沽名钓誉的成为关外武林领袖,如今再想除他那就较以前费事多了!”

“圣手医隐”陆天霖点头应道:“老伯此话,确是实情,如今他在武林已有一席地位,尤甚关外对他更是奉若神明,现在如若除他,要不能将他的劣迹,公诸同道,使人人心服,恐怕必多阻挠。”

“瞎仙铁笛”罗乙真也嗯了一声,道:“当年‘长白七怪’柬邀天目之子比剑之际,我曾会过此人,在那时,已是举足轻重了,事到如今,又是十多年,那他在关外武林的潜力,就更是难以估计了。”

“圣手医隐”陆天霖,和“金翅大鹏”方云飞这时不约而同的互递了一下眼色,然后转脸对静心道姑瞧了一瞧。

宏普大师真是人情练达,一见他们这等神情,望着陆天霖道:“你们有什么话?但说不妨。”

陆天霖朝“瞎仙铁笛”望了一眼,道:“适才听罗老前辈谈起‘长白七怪’之事,不禁想起一件事。”当下便将初到黄山“金翅大鹏”方云飞游山迷途,遇到那老者和红衣少妇之事,以及他相谈的言语,详细的说了一遍。

宏普大师微垂慈目,嗯了一声,道:“如此说来,他真的是想赶尽杀绝了,想不到他数十年来,不但未能改过向善,倒反而藉着伪善之名,多作不义了。”

“白眉果老”孙公太在旁倾听了一阵,缓缓问道:“老前辈与艾正武之事,老前辈已可算仁至义尽,那艾正武既然远遁关外,就该在那里安身立命,又何必再思迁异,这未免……”

“醉拐李”司徒雷忽然插嘴问道:“二哥,你说的全是些做人的道理,他为善为恶,咱们又何必去管他,我只问那艾正武到了关外,如何又与这位老弟结此血海深仇?”

宏普大师叹道:“老衲自那年与艾都拉关外归来,更远游南陲,却想不到琪儿父母竟又遭了他人毒手,说起来,真是劫数!”话至此处,摇头微叹,顿了顿才道:“至于小女等如何与艾正武见面,如何被他人所乘,如何遭了‘燕赵双凶’的毒手,这其中经过情形,老衲所知,也不过是一点梗慨,其中详情,怕只有罗老弟与天霖知之详尽了。”

“瞎仙铁笛”罗乙真欠身应道:“晚辈所知,也极有限,当时也只是愤于‘燕赵双凶’的卑劣行为,同时也对琪儿父母亲金剑傅筠夫妇,遭此毒手,实表惋痛,这才出手相援,只可惜晚了一步,虽然惊走双凶,救了琪儿,恨未能救下他父母之命……”说着,不由转眼对傅玉琪慈爱而痛惜的看了一眼。

宏普大师微抬慈目道:“罗老弟能不避强梁,义伸援手挺身相救,已是令老衲感激五中了。”

“醉拐李”司徒雷道:“如此说来,金剑玉侠夫妇,乃是丧在‘燕赵双凶’之手,如何又怪‘佛心岛主’呢?此事倒令在下不明白了!”

宏普大师对“圣手医隐”陆天霖道:“此事只有他知道的较为详尽,可怜他为了他们夫妇,也不知吃了多少苦了!”

“圣手医隐”陆天霖忙道:“我们三人,情同手足,义共生死,为了替他夫妇报此血仇,纵然喋血刀山,又有何恨!……”说到这里,沉吟片刻,又道:“当年二弟夫妇惨遭双凶毒手,承蒙武林中人,顾念情谊,皆愿拔刀相助,但是我怕打算惊蛇,不敢劳师动众,只想恳托了一二知友与武林前辈相助,我则为了研破双凶歹毒的暗器,四出奔走,慢慢查出此事,知道双凶不过为他利用,借刀杀人而已,因之,我又独走关东,无如那魔头耳目众多,势力太大,我怕画虎不成,反类其犬,不但于事无益,反而贻误了大事,这才忍辱而返。”

“白眉果老”孙公太道:“陆兄为人谨慎,做事自是不会差错,但不知可曾探听出实在情形没有?”

“圣手医隐”陆天霖,摇摇头道:“我费了多少心血,只知此事乃是‘佛心岛主’的主使,但却无法探知内中详情,正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想不到万老伯依然健在人间,那魔头一切处心积虑,还是白费心机,到头来还是难逃公道……”说罢一阵呵呵大笑,笑声中却显得十分凄惋,脸上挂下了两行热泪。

傅玉琪、方云飞一见“圣手医隐”的神情,也都不禁饮泣出声。

“白眉果老”孙公太,叹息一声,道:“几位也不必过于悲伤,方今天下武功,眼看就将掀起一番劫难,这艾正武、‘九阴蛇母’‘燕赵双凶’这班恶人,已然是物以类聚,集结一起,似已存了图霸武林之心,今天既是万老前辈也重履江湖,再加上罗大侠、董大侠、高大侠、静心前辈诸位领导在先,再加上南北武林同道,相信这班妖魔的野心,未必就能得逞,到了这场大势发难之日,也正是傅兄夫妇血仇伸报之时,到时候,我兄弟虽然不才,也要追随诸位之后,为武林略尽棉力。”说到这里,又含意深长的环望了几人一眼,道:“目下‘九阴蛇母’莫幽香,已想染指三湘,我们兄弟已打算就在日内赶返洞庭,遵照几位的高见,要白氏昆仲早日迁居洞庭,时光似箭,八月中秋转眼就到,一切也宜早作防备的好……”

“江南醉儒”一晃脑袋,嗯了一声,道:“孙兄说的倒真是实情,回去之后,确有不少事待办,不过,到那时,我们只要没有什么大变故,纵然不能全到,说不得总要来几个人,凑这场热闹。”

“白眉果老”孙公太一听“江南醉儒”这几句话,正是自己不便启齿的相求之言,心中听的实是高兴,当下应道:“如蒙几位大侠肯光临小庄,那真是求之不得之事。”

静心道姑道:“现在彼此休戚相关,也用不着如此客套,贫道也久未历涉江湖,八月中秋你们之约,也可算是难得的盛会,到时我只要抽身得开,少不得要来助阵的。”

“瞎仙铁笛”罗乙真却转脸对“圣手医隐”道:“来日‘九阴教’与洞庭‘八义山庄’之约,那莫幽香身为‘九阴教’教主,绝不会轻易出面,那‘燕赵双凶’必定是要到场的,陆兄以前就曾下过苦功,潜炼双凶歹毒的暗箭的解药,此番必是要用得着,趁这段日子,陆兄不妨多炼制一些,以待备用,不知陆兄以为如何?”

“圣手医隐”陆天霖,道:“老前辈所说极是,当遵命再配制一些应用就是。”

又谈了一阵,方始安息。

“白眉果老”与“醉拐李”又在黄山盘桓了三天,这才告辞出来,转返洞庭石城山“八义山庄”而去。

自“白眉果老”孙公太与“醉拐李”司徒雷走后“圣手医隐”陆天霖就专心配制那“子母-火弹”和“九阴沙”的解药。

宏普大师对傅玉琪自是万分疼爱,就是对贞儿与龚小琬也是极为喜爱,老人家常常指点他们的武学。

傅玉琪自服下“玉溪真人”灵药之后,真是功参造化,伐毛洗髓,再加上宏普大师授以上乘修为妙法,艺业猛进。

罗乙真与静心道姑也深知此番“九阴蛇母”莫幽香,重现江湖,手创‘九阴教’必然要寻罗乙真,以报当年之仇,同时为了使两部遗散在外间的秘-,重归黄山,不致贻祸武林,二人也时常至“红花潭”谈剑论道。

“江南醉儒”虽然是游戏人间,不拘小节,不过碍着武林前辈宏普大师,也就不得不稍事收佥,平时只是跟三个年轻人说说笑笑,间或也考验考验他们的“伏龙八掌”。

这样平静的生活,最是容易过去,转眼间就到了六月伏天。

六月盛暑,骄阳火伞,已然是炎热天气,不过这“白象崖”乃是黄山背阳之处,又因地势很高,在这酷暑盛夏,还有几分清凉意味。

这一天宏普大师对“瞎仙铁笛”道:“老衲自离西湖韬光,一晃就已多年,现在离八月中秋尚远,老衲突有倦鸟之意,颇想返韬光一睹旧日栖息之所,说不定在中秋之前,老衲会赶到洞庭,如若不去洞庭,亦必有信与你连络。”

“瞎仙铁笛”知老和尚闲云野鹤,不敢强留,只得率众送出“白象崖”。

宏普大师又向“圣手医隐”陆天霖及傅玉琪,问了慧儿的形貌,然后才飘然离去。

傅玉琪自被“瞎仙铁笛”救上黄山,罗乙真对他痛爱备至,而师兄“虬髯神判”待他尤其爱护,这种爱在傅玉琪的心田里,虽然温馨可贵,但与骨肉天性之间的亲情相比,总似差缺一层,人的感情就是如此微妙。

是以,傅玉琪与宏普大师虽然相处仅仅几个月,这时对他外公的又飘然离去,又不禁油然生出许多孺慕之情,一时间又觉怅惘不宁。

“江南醉儒”因自己懒散无羁,所以不收徒弟,但对傅玉琪却特别喜爱,虽然没有表明,但私下早已有意把自己一身艺业,传授于他,因之对傅玉琪的生活,更是关心。

这时见他面带忧戚,就知他心中之事,当下跟“瞎仙铁笛”暗中商量,打算带傅玉琪出去走动走动,免得把他闷在家里,郁出病来。

“瞎仙铁笛”自然爱徒心重,同时他心中也在打算:傅玉琪自服下“玉溪真人”灵药,又经宏普大师与自己真元渡引,再经几人朝夕琢磨,武功定然精进不少,如今“江南醉儒”

自愿带他出外阅历一番,增长一点见识,自无什么不好,何况他一身血仇未报,让他多在外观摩观摩也是甚为需要之事,所以“江南醉儒”一提此事,罗乙真满口答应。

第二天“瞎仙铁笛”着“虬髯神判”将傅玉琪叫到面前,道:“琪儿,你一身血海深仇,想你已全然明白,虽然有道:‘父仇不共戴天!’但是凡事也应权衡轻重利害‘佛心岛主’如今隐隐领袖关外武林,人望势力,不是轻易能够推拖得动,所以你务必要忍耐一时,不可轻举妄动,要知这魔头不用说你,就连为师我也不敢轻视于他,这种情形,你大概也全听到了?”

傅玉琪见师父跟自己说了这些话,一时摸不清用意何在,不由含着泪,点了点头,道:

“琪儿知道。”

“瞎仙铁笛”嗯了一声又道:“你能识大体,知道长辈的苦心,那就很好。”顿了顿,接着说道:“如今那‘佛心岛主’不但雄踞关外,且有窥视中土武林的野心,现在你外公万老前辈隐去了三十年,如今又重履江湖,看来你家之事,多则三年五载,少则一年半载,也或能就可有个了局。”

傅玉琪躬身道:“到时还望恩师作主。”

“瞎仙铁笛”微微笑道:“傻孩子,你家之事,已关乎当今武林的毁存,为师力薄德浅,哪里能作得了主,好者有你外公万老前辈重出,据为师所知,他老人家在今天武林道的人物来说,可真称得上硕果仅存的前辈人物了,此番他老人家能毅然暂舍清修,重现江湖,这场大的劫运,或可转变,到了那时,也正是你伸报血仇之日。”

傅玉琪垂首聆听。

“瞎仙铁笛”伸手摸了摸傅玉琪的头,道:“今天为师不殚的为你解说,就是知道其中关系,既不可暴气妄动,亦不能丧志自弃。”说到这里,望着傅玉琪,慈爱的道:“这几天为师见你神志怅茫,怕你年轻人,心里搁不住事,所以你高师叔跟我提起,想带你出外走动走动,也好藉此增长点阅历……”

傅玉琪抬起濡濡泪光的秀目,嘴唇刚一张动。

“瞎仙铁笛”罗乙真,未容他开口,便伸手阻道:“你不要说,为师知道,咱们练武之人,除了练力、养气、运功之外,最重要的还在经验火候,我虽知你近来功力略有进益,但是究竟还欠胆识与经验,既是你高师叔看重你,也正是你的福份,我已答应了他,让你跟他出去走走,只要你能事事听话,为师也就放心了。”

傅玉琪虽然有些留恋,但他究竟稚气未脱,他想起“江南醉儒”那种和蔼、滑稽的为人,也就不禁有点心动,只用眼睛对师兄“虬髯神判”看了一眼。

“虬髯神判”对这位与自己年龄相差一大截的小师弟,一向待他如子如弟,这时见他对自己一望,忽感觉到让他出去走动,甚是有点不放心,不由心中一动。

正在此时“江南醉儒”踱着方步,走了进来。

“虬髯神判”一见“江南醉儒”进来,转脸说道:“高师叔此番带琪弟出去,弟子也想跟师叔同去走走……”

傅玉琪一听“虬髯神判”也要陪自己同去,心中自是喜欢。

“虬髯神判”又对“瞎仙铁笛”道:“弟子自从哑残之后,甚少在江湖上行走,如今已蒙陆爷代弟子治好,又趁高师叔高兴,要带琪弟外去,弟子也想追随高师叔出外走走,会会江湖上旧日友朋。”

“瞎仙铁笛”深知“虬髯神判”乃是豪气干云的人物,自从伤残之后,就一直蛰处黄山,除了伴着傅玉琪劫夺宝-之外,实在很少出外行走,这漫长的时日,也确实够他忍受,现在既是回复昔日的龙虎人物,让他出去疏散疏散,自是有利于他的身心,是以望着刚进门的“江南醉儒”笑道:“酒鬼,这些麻烦,全是由你自找,可不能事后抱怨。”

“江南醉儒”笑着问道:“什么事,你且说说。”

“瞎仙铁笛”道:“方才龚奇听说你要带琪儿出去走走,他也想随你同去,这不是麻烦吗?”

“江南醉儒”点头晃脑的笑道:“无伤也,无伤也,人多岂不更加热闹……”

“瞎仙铁笛”罗乙真道:“既是如此,这两个人就交给你了,不过咱们有句话,得事先说明。”

“江南醉儒”见他一本正经,不知他要说什么,怔怔的望着他。

罗乙真微笑道:“他二人跟你跑一趟是可以,但可不准跟你学得一天到晚酗酒。”

“江南醉儒”知他是因傅玉琪武功精进,龚奇久残新愈,心里大为欢愉,这才跟自己说说玩笑话,当下也接道:“这个且请放心,说别的,我还落得个穷大方之名,若说想喝我的酒,那可办不到,那简直比要我穷人的命还要紧。”

二人说笑了一阵“瞎仙铁笛”才嘱咐“虬髯神判”与傅玉琪道:“你们此番跟你高师叔出外,不比以往,一切须格外小心,事事要听从于他,尤其是你。”说到这里,微微望着“虬髯神判”道:“自从受伤之后,与江湖上分隔已久,许多事亦不能与以前你在江湖行道之时,等量齐观,况且今日武林之上,隐潜凶险,遇事亦不能任意作为,应谨慎将事,琪儿年轻,一路之上,你应多予督促,不要让你高师叔多费心。”

“虬髯神判”俯首应诺。

“瞎仙铁笛”又对“江南醉儒”道:“八月中秋之事,恐莫幽香亦不至倾巢而出,有你前去接应,到时再请陆、方两位赶去,那就更是万无一失了,我也可以分身准备别事,不过你千万记好,八月以前一定要赶到洞庭,万万误不得事。”

“江南醉儒”道:“准误不了,你放心就是,我想明天一早就走,先带他们在江西转转,再去南岳,然后转洞庭,中秋以前,一准赶到就是了。”

次日“江南醉儒”领着“虬髯神判”和傅玉琪,离开黄山,翻越过黄山与大洪山一带崇山峻岭,到祁门,经成家湾,抵浮梁,再走张家岭,徐家埠,由罂子口,渡鄱阳湖,来到建昌县。

这建昌县,乃是一处山城小县,往来客商并不多,所以这座县城,显得很是平静,毫无嘈杂喧嚣之感。

三人进了县城,顺着青石大板街道,由南向北走去,由于街上行人稀少,远远看见前方一大群骡马车辆,车辆上插着一色橙红旗帜,一批人夫,进进出出在走动。

一看这情形,已知是过路的镖车。

三人又走近了几步,果见此处是一家较大的客栈名叫“大兴栈”门口停着约有三四辆大骡车,另有七八匹骏马,还有十多位趟子手,喧喧嚷嚷的在搬运货物,旁边站着三-中年劲装大汉,像是领镖的镖客。

这原是江湖惯见之事,三人只看了一眼,也没有放在心上。一看这家客栈,尚称乾净,就绕过车马,来到客栈柜上,打算住店,哪知柜上回说,今天前院客满,后院已被镖局全部包下,所以没有地方,并连向三人赔话。

三人返身出了客栈,回眼看了那骡车上的旗帜,只见橙红绫底,上面金线绣成双龙戏珠的图式,细看那圆珠,乃是“双龙”二字缀成,不问可知,这“双龙”二字,定是这家镖局的字号。

“江南醉儒”心中一动,彷佛曾听说江湖上有过这个字号,而这家号称“双龙镖局”的主人,乃是兄弟二人,在江西一带,也小有名气。

这家镖局的主人正是姓龙,老大叫龙效武,老二叫龙慕文。

“江南醉儒”想到这里,转头又对站在一旁的镖师望了一眼,见几人虽然雄纠纠的,脸上却没有什么骄妄之态“江南醉儒”看了一眼,也没有说什么,转脸问,见对面也有一家客栈,也还不小,就踱着方步,朝对街走去。

三人过去,订下房间,正是楼上临街之处,梳洗完毕,坐在外间吃茶。

这时天光,不过晚炊时分,夏天日落的晚,外边还很光亮。

正吃茶间“虬髯神判”忽然停杯不饮,一双眼睛,却盯注对面客栈望着。

傅玉琪一见师兄这等神情,不知为了何事,还待问他。

但“江南醉儒”江湖阅历是何等深厚,他知“虬髯神判”在外行道有年,一切江湖见闻,并不亚于自己,见他对朝着对面牢牢盯注,就知必是发现什么令他起疑之事,当下也一移坐椅,偏身向街上望去。

只见街上骡马,业已牵入后?,人也进店休歇,那四辆大骡车,则卸停一侧,货物早就卸完。

蓦然间,由车侧转出两个汉子,绕着车子看了一眼,又转到斜对面,向客栈里探看了两眼,就先后隐去。

“江南醉儒”是何等人物,瞧了一瞧,心中也悚然一动,正想跟“虬髯神判”说话,忽的街上马蹄的得,驰来两匹全黑的矮短的川马,直奔到这大兴栈门前,勒?下马,跃下来二个清瘦的中年人,看下马的身法,身手似是不弱。

这二人下马之后,马在门前桩上一拴,便走进店内,店伙迎上来,眨眼工夫,又转了出来,上马而去。

二人离去还不到一口茶工夫,斜巷子走出一个颤颤抖抖的白发老妪,手拄着拐杖,一步两摇的走来,一面嘴里还嘟嘟嚷嚷的自言自语。

她走了几步又停歇一下,这样走到骡车旁边,身子晃了两晃,朝车旁一倾,彷佛要跌倒似的,连忙伸手往车上一扶,就这一扶手之间,已藉势掀起车帘,望了一眼。

这老妇人倚着大车喘息了一刻,才又颤颤的扶杖离去。

这情形若看在普通人眼里,自是不会加以留神,但看在“江南醉儒”二人眼里,自又不同。

他二人将那二位大汉,二匹马上的清瘦汉子,以及这白发老妪三种情形,连串起来一忖度,觉得事情实不寻常。

“虬髯神判”轻轻对“江南醉儒”道:“这三起人来的不寻常,师叔可看出一点蹊跷没有?”

“江南醉儒”笑道:“大约是有人看中了这批红货,这彷佛来踩踏路线的。”

“虬髯神判”素嫉恶如仇,当年行道江湖,不知替善良百姓,正当客商,以及镖局商旅拔刀相助,伸过多少次援手,这时看了这种情形,忍不住豪兴油生,笑吟吟的问道:“机缘巧合,咱们要不要行次功吗?”

“江南醉儒”沉吟了片刻,道:“你既有心活动活动,倒不妨事,不过,咱们先把双方人事弄清楚,看看值不值得?”

“虬髯神判”点头道:“你老人家说的是,此事全凭师叔指派就是。”

“江南醉儒”晃着脑袋,道:“此事待我先打听一下,他们这趟红货是什么东西,保的是何人的镖?到哪里去?弄明白以后,再酌量着下手。”他举杯喝了口凉茶,又道:“咱们歇歇脚之后,你可一人在家,我跟琪儿出去一趟找找路线,回来再作商量。”

停了片刻“江南醉儒”踱到房中,取过酒葫芦,喝了两口,又换了一件旧衫,看看天色,已是灯火初上之际,带了傅玉琪下楼而去。

“江南醉儒”带了傅玉琪,出了客栈,在街上略略打量,向东走去,约莫走过四十家店面,弯进一条斜街,远远就看到前面一片红墙飞檐,向人一打听,知道是座城隍庙。

凡是一个县城的城隍庙,庑廊之下,多半是准许化子栖住。

傅玉琪跟着“江南醉儒”缓缓徐行,不要片刻,已来到庙前。

这时正门早关,只留下边侧一扇小栅门容人进出。

朝里一望,乃是一片昏暗。

“江南醉儒”略略一看,就迳向里面走去,他边走边注意两边庑廊,只见三三两两住着一些乞丐。

到了第二进,这一进分了八个小间,一边四间,分供着山神土地的塑像,其中也有两间栖住有人。

“江南醉儒”走近一看,见有两个化子正席地坐着吃面条,跟前燃着一根驱蚊的草香,神案前,放置一根竹杖,竹杖下,放着一口碗“江南醉儒”一看这式样,就知这两个化子之中,必有一个当地化子帮的香主。

他也不惊扰,带着傅玉琪又走到别处,看了一阵,心里估计他们面条将要吃完之时,才又转了回来。

二人转到门前一看,果然已放下碗筷,正在-着扇子聊天。

“江南醉儒”轻咳了一声,跨前一步,道:“借光。”说着左臂平直左伸,左手竖起大姆指,右手放在眉心之上,中间三指屈三次,然后,卓立不动。

他这动作,正是化子帮的暗记,乃是“独臂丐王”董天臣,为了便于几个知交朋友通讯连络,特地教予施用的。

室内二个化子,一见“江南醉儒”打出这种手势,其中一个年纪五十开外的化子,脸上倏然一惊,赶忙一丢蒲扇,爬前三步,跪拜地上,那另外一-中年化子,也跟着跪在他身后一步。

那老年化子叩了头,伏在地上,道:“不知内总堂长老,驾莅小地,有失恭迎,实在该死……”

“江南醉儒”温和答道:“我也是随意走动,偶尔路过此地,你们自然不知,咱们也不必多礼,起来好谈话。”

那老化子又叩了一个头,才爬了起来,躬身低声,道:“下属叫刘旺,他叫李盛世,乃是下属师弟,长老突然莅临,又现金体,不知有何差遣?”

“江南醉儒”素来是游戏人间的脾气,他也不管室内的污脏,移步跨了进去,一撩长衫,竟席地坐下。

傅玉琪见他如此,也只得跟了进去。

“江南醉儒”坐定之后,道:“我向来不重那些俗套,你们坐下,我有话跟你们谈谈。”

那二人也只得点头答应,又行了个礼,才矮身坐在下首。

“江南醉儒”问道:“我们是方才来到,住店之时,见有‘双龙镖局’的镖车,也正在此落店,不知你们可否知道?”

那老年化子道:“小的知道,看那四辆大骡车,加上八匹骏骑,估量这次的货色定然不轻。”

“江南醉儒”点点头道:“我也正是如此猜测,想必这趟镖,一定很是贵重。”

那老年化子点点头,应了声“是”字。

“江南醉儒”晃了下脑袋,道:“我所以来找你,就是想借你之力,前去确实打听一下……”

那老化子听到这里,便面有难色,低低的嗯了两声。

“江南醉儒”行道江湖数十年,还有什么神情看不出来,当下呵呵一笑,道:“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那老年化子,沉吟了片刻,才讪讪的说道:“‘双龙镖局’在这一带,名声不错,况且与咱们……”他说到此处,哼了几声,竟然说不下去。

“江南醉儒”哈哈一笑,知他完全误会了自己的意思,立即说道:“这一点我知道,我绝不是想为难他们,说不定还有他们的好处。”

那老化子一听,这才松开脸色。

“江南醉儒”道:“现在我要知道他们押的是什么红货?是什么人托运的?这趟押镖之人是谁?此人是什么脚色?你一定要在他们动身前后一个时辰之内,告诉于我,你能不能够办到?”

那老年化子躬身道:“长老言出,法随言至,交下之事,一定查清回禀就是。”

“江南醉儒”点头道:“如此就辛苦刘香主了,我就住在他们‘大兴栈’对面的‘茂隆老店’的临街楼上,有什么事找我,可按本门暗号行事。”顿了顿又道:“时间有限,我也不耽误你,我走了,刘香主,你多辛苦。”

那刘旺待“江南醉儒”起身之后,才爬起来,跟在身后。

“江南醉儒”挥手阻道:“我来只当是游庙的,你不必送我,以免有形迹落在别人眼里,反而碍事。”

刘旺自然依言退回房去,肃立相送。

“江南醉儒”带着傅玉琪返回“茂隆老店”三人就在店里,点了菜饭用了。因为天气炎热,无法入睡,坐在临窗之处,古今东西的闲话一阵,好在“江南醉儒”胸罗万有“虬髯神判”也是路行万里,有的是谈说资料,只听得傅玉琪怔怔入神。

三更过后,凉风徐来,略有爽意。

陡然间,只见地下黑影一闪,一眨眼,已绕到楼下“啪”的一下,响起了轻轻的一声掌声,隔了呼吸两口气的时间,又有两声掌声“啪啪”连着响了两声。

“江南醉儒”一听这一长两短的掌声,这正是化子帮的暗号,知是刘旺已到,立即也轻击两下。转头对“虬髯神判”和傅玉琪,道:“大热天气,也难以入睡,倒不如找处清凉所在,看看夜景来得好。”

三人自是同意,当下收拾妥茶具,反带起房门,来到楼头拐角之处,放眼一看,四周没有发现有人“江南醉儒”身肩微动,领先跃落地下。

“虬髯神判”、傅玉琪轻功也自了得,跟着也飞跃而下。

那边刘旺,早就迎了上来。

“江南醉儒”悄声道:“有话稍待再讲,你先找处幽静风凉之处,咱们坐坐去。”

刘旺略一沉思,道:“好,请跟小的来。”说着当先走去。

三人跟着刘旺走了约莫三四里路光景,来到一处山岗,遥遥便望到山岗之上,有座庙宇,还有座颓塔,透出树梢。

刘旺领着三人,翻上山岗,指着那树丛背后的庙塔道:“这是间破庙,也无僧人守留,也只是一些帮中弟子寄避风雨之处,后面古塔,虽然破败,却还能上得了人,而且地方高,也必定风凉一点,我领你老人家看看去如何?”

“江南醉儒”点头,道:“既有这些好处,那自然是去的好。”

刘旺应了一声,就领先走去。

三人跟着走了一阵,已越过颓寺,来到塔下,阶石已倾,但却难不住这几人。

几人来到之后,刘旺又下去,重返前寺在寄居的化子处,要了一些纸布,铺摊地上,几人都席地坐下。

据刘旺所探得的讯息,这“双龙镖局”在买卖上,很是公道,这次是受人情重托,替江西客人押了一批贵重财物,去到四川。

“江南醉儒”道:“你可听说,押运之人是谁?”

刘旺道:“不敢欺瞒,此次押镖之人,乃是‘双龙镖局’二镖主龙慕文所押。此人与他哥哥龙效武一样,善使一条链子锤,所以这条路上,又叫他们两兄弟‘双锤龙’。”

“江南醉儒”点了点头。

那刘旺又道:“据小的所知,这双锤龙的人缘颇好,在本省境内,还没有出过岔子,不知长老……”说到这里,觉得自己与对方辈份相差太远,不能如此相问,倏然住口不言。

“江南醉儒”素来不讲究这些,何况自己也不是化子帮的什么长老,不过是‘独臂丐王’的朋友而已,又何必摆什么身份,当下笑道:“刘香主所问之事,我们也不是真的见到什么迹象,只是发觉一二可疑之人,前途如何,还不敢料定。”

又问了问他附近的险地和知名的人物,闲聊了半晌,才重回城中,辞过刘旺,迳返茂隆老店。

一宿无话,直到次日辰时,那“双龙镖局”的镖车,才辘辘上路,前面走着三匹马,后面跟着三匹,两侧各有一骑相护,趟子手则随车守护,声势、气派很是不小。

“虬髯神判”一见镖车已走,急的催着“江南醉儒”道:“师叔,他们已走,咱们也该上路啦。”

“江南醉儒”却是不慌不忙,抱住酒壶,又吃了一顿早酒,然后要店家把酒葫芦沽满,这才算清店账,拖着带醉不醉的步子,出店而去。

出了县城尾随镖车向西南而行。

这一天走了约莫八九十里,傍晚时分,到了一处镇甸,名叫“拓林镇”镇甸不大,而且这镇子乃是严阳山的入口之处,镇上房舍,是倚着山陵所建,高高低低,散散落落的,看来更显荒凉,这乃是出建昌,上经湖北,下转湖南的站驿,往来商旅,必在此住宿,如若错过这一站,再往前走,就进入前无村后无店的深山。

“江南醉儒”二人暗中跟着“双龙镖局”的镖车,来到拓林镇,另投小店住下。

傅玉琪因少在外走动,觉着跟了镖车一天,也未见有何动静,忍不住问道:“师叔,咱们跟了他们一天,也未见有什么变故,咱们明天是否还继续跟下去呢?”

“江南醉儒”笑道:“由建昌出来,这一带路途不险,纵然有山,也不过是小小丘陵,歹徒既不易藏伏,也不宜于行事,自然不会有什么动静。”停了一停又道:“明天出了拓林镇往下走,便进了严阳山,这一带山岭嶙峻,十分凶恶,如果没有变故便罢,如若有什么变动,那就准在这里。”

“虬髯神判”接道:“师叔说的甚是,明天,咱们还是暗中跟下去,到时看情形而定……”

“江南醉儒”道:“好,到时如若真的有事,你们还是忍耐一下,待弄清楚之后,我自会招呼你们,今晚你们先好好睡一晚,有精神明天好好的玩玩……”

这时正是大热天,赶路的人,也都是绝早起来,趁太阳尚未出来,赶一段路。

是以次日天尚未亮,就听得“双龙镖局”牵马套车的声响“江南醉儒”忙的唤起傅玉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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