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讽言

那些家丁不问缘由就要先上手推搡,“问你们呢。”

“放肆!”豆蔻让跟来的下人将二人护得更严一些,而后方道:“巡盐御史林家的内眷也是你们能拉扯的?”

豆蔻说这话,没有丝毫心虚,如今在这扬州地界,林如海虽不是官职最高的,但在明面上,论起圣心所在,却是谁也比不得的,故而,无论今日是哪家下人如此行事,他们也并不惧怕,如今自报家门,无非是担心他们有眼不识泰山,反而伤了自家太太和姑娘罢了。

果然,那一众人等一听林家,便先软了三分,虽仍梗着脖子发问,但到底多了几分尊重,“我们是盐运使张家的,正在搜逃奴,贵府若是看见了还请告知。”

豆蔻见此,也不欲多生事,便只摇头作不知,见他们走了,便要护着赵敏与黛玉上车回府。

但她才迈出去一步,就被赵敏拉了一下,而后又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不免一惊,却是在不远处的一个角落里,正有一个较大的竹筐,足以容纳两名女子藏身,且那竹筐外面,分明是有些血迹渗了出来。

“太太……”

“我先和玉儿回府,你去瞧瞧,若真是张家所说之人,就安排人悄悄将他们‘请’回府。”赵敏并不相信抓一个逃奴回弄出这般大的动静来,那竹筐里的人若不是受伤严重,也不会有血迹渗透出来。她并非多管闲事之人,但此事既然涉及到了新来的盐运使,她多留意些总是好的。

“妈?”黛玉见他们主仆二人说话,又没了动作,也想顺着他们的目光去瞧,但她到底个子不高,那竹筐的位置牢牢地被泥人摊子挡住,她却是半点也看不到,如此,便只好拉了拉赵敏的手,又扬起脑袋看向她,满脸疑惑。

“无事,我们回府罢,一会子天黑了,你爹爹下衙回去看不到你该着急了。”

“好罢。”她点头,但多少还是有些疑惑,仍有些想探头去看,但还未能成行,就被赵敏拉着上了马车。

但黛玉年纪虽小,却素来聪慧,并非无知顽童,他们回府时,便没有瞧见豆蔻了,连跟来的小厮都少了两人。只是她瞧着赵敏的模样,似是不愿与她说的,她便也没再追着问,一家三口用过晚膳后,便自觉回了屋内,好留着他们二人自在说话。

林如海见黛玉出门,便也放下茶杯,笑道:“听管家说,夫人今日出门似是带了两个人回来,还请了大夫过府。”

“正是,”赵敏本就没想瞒着他,对于林管家会告知他此事也并无意外,“我和玉儿今日在街上,正碰到盐运使张家在抓人,说是一长一少两名女子,也是巧了,他们刚离开,我却也正看到了他们的藏身处,是因为那位年长的姑娘受伤,血从藏身的竹筐中渗了出来。如今虽然不知他们为何抓人,但事涉张府,我就自作主张将人偷偷带进了府里,想着一会儿去问问,既然老爷也知道了,不若一起去看看?”

“……也好,那就去瞧瞧。”

却说,因为豆蔻带着人找到他们时,那女子已经因为失血过多昏了过去,幸而,伤口虽深,却不在要害,医治包扎过后,只需吃药调理便可痊愈,而另一位小姑娘还不足十岁,并未有伤,只是多少受了些惊吓,他们也就没急着问询。

但又到底不知两人来历,为了安全,便只将他们安置在了府中东北角的一处小小院落里,看过病后,连房门都被锁了起来,今日来府里看诊的大夫也被暂时留在了府中,以免他们还不知晓情由,反倒将消息泄露了出去。

两人往那院中去,房门外只站了两个丫鬟,见了他们过来,便忙开了锁,许是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他们不过刚进屋内,便见床上那面色苍白的女子勉力撑起身子,眼中都是凌厉之色,问道:“你们是何人?”

赵敏闻言先是一愣,随后又觉有趣,便拉着林如海,在椅子上远远地坐下,笑道:“这小姑娘竟没和你说不成?不然,我们救了你,怎么反倒是这个表情?难不成,我们救人反倒救错了?”她好似思索了一会儿的模样,又歪了歪头,继续道:“既然如此,不如我现在就去把张家人叫来罢,看他们今天在街上的模样,没找到你恐怕不能甘心呢。”

“咳。”林如海握拳放于唇上,隐下笑意,假咳一声,只在心内想道“夫人近来讲话办事却是愈发刁钻了些。”

那女子醒来已有些许功夫,自然听得那小姑娘说过被救之事,听她所言心中多有感恩。只是她到底年长考虑得难免要更多些,如今她们虽说被救,但屋内门窗却也都是锁住的,且看屋内陈设和丫鬟婢女,却也知道应是富贵之家,又不知主家人品如何。如此,便更不能不有所防范。

且她又素来是个要强的性子,又颇有些心直口快,故而见人进门便直问了这样一句。如今听赵敏此番话,亦知自己言语中到底还是有些冲撞,但如今处境不明,虽有些羞臊之意,却仍说道:“小女子感谢夫人为我疗伤,只是……我却没见过救人,却还要将门窗锁上,把人关在房里的道理。”

“怎么?我们素不相识,我救了你,但又不知你是谁,又怎知你不会害我?这么简单的道理,姑娘在外行走竟然都不知晓吗?”

那女子被赵敏几句话说得面色发红,只觉面前之人口齿如此厉害,倒让她不知再说什么才好,又许是因为被话激得有些羞涩,她忽觉嗓内干痒,竟咳了起来。

“瑛姐姐喝水。”

还是那位一直坐在这女子床前的小姑娘,见她如此,忙将茶杯递上,想了想,又转身,对着赵敏道:“夫人莫怪,姐姐只是担心我们的安全,我知道是夫人将我们带进府里,躲过了他们的搜捕,也是夫人给姐姐请大夫医治,是我们该谢夫人的。”

“哦?你年纪虽小,看样子却是个懂事的。”她说着,顿了顿,又不觉笑道:“可你不觉得你这姐姐说得很对,万一我真是坏人呢?毕竟……我也没有必要无缘无故地救你们,你说,要是我想从你们身上得到些什么可怎么好?你就不怕我把你卖了?”

赵敏也是因为之前经历过了那么多事,来到这里后便没什么心情,又要时刻注意着不要让人怀疑自己,所以将本性藏起了许多,只是今天见到他们二人,却不知为何,心下起了逗弄的心思,如此几句话下来,就好像又回到了当时父母兄长俱在,自己还是邵敏郡主的时候。

“敏敏,莫再胡闹了。”

赵敏闻言,先是一愣,“敏敏”这个称呼,她不知多久未曾听人唤过了,她几乎是瞬间就转过头去,看向林如海,却只见他努力压制的翘起来的嘴角,而后又听他轻咳一声,道:“先说正事。”

“……好,说正事。”她回神,重新理了思绪,问道:“不知姑娘姓氏,家在何方,那张家人又为何要抓捕你们二人?”

“请夫人谅解,夫人家中势大,我们却不知情况底细,有些话却不敢合盘说出,敢问此处为何人府邸?夫人又为何要救下我们二人?好让我们心里也安稳些。”

赵敏听闻,摇了摇头,她自觉已经许久没有遇到过这么不识时务的人了,但不知为何,却又觉得有趣得很,故而,也不回那人的问题,只是说道:“既然这位姑娘不信任我们,你如今伤口也包扎好了,我这便送你们出府,就当做今日并未见过罢。”

她看到女子颇为惊讶的眼神,又好像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似地看向自己,更是来了兴趣,故意笑道:“怎么,不是你觉得我把你们关在了这里,不似救人的做法,我现在要放你们出去,岂不合你的意?”

她说着话,又啧啧出声,道:“好像也不对,我也没什么理由要救你,今日在街上张家好像是说在抓逃奴,不如,我把你送回去罢,这样也能让张家记一记我们的情,反正都是情嘛,你不愿意记着,就让别人记着好了,张家能做的事情应比你们多上许多罢,这桩买卖不坏。”

若说起初林如海看着赵敏对这两人的调笑之言,还只是心觉有趣,好似从前那个性格活泼、口齿伶俐的妻子又回来了,但如今再听着,又不知为何觉出了一些不同来,似乎是比从前还要更锋利了些?只还不待他多想什么,便见那女子强撑着起身,忍下面上的羞恼之意,又躬身行了一礼,说道:“今日是我言语不当得罪夫人……”

赵敏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倒不觉得她是会这般轻易妥协的人,便任她继续说话。

“夫人若将我送归张府,我并无怨言,只求夫人放珍儿出府……”

“瑛姐姐!”那位小姑娘并不等得她将话说完,忙上前来,拦着她,“我不用瑛姐姐这般,若要回张府,那我们一起回去就是。”

“休要胡闹!”

“有趣,果然有趣。”赵敏也收了神色,说道:“倒也不用这般,只是瞧着这情形,咱们互相都不大信任对方,便多说了几句话,却也算寻常事。只不过,我们也不想无故给自家惹麻烦,若是你们定然不肯说明来历,我却是也爱莫能助的。”

“不过,你们也不用担心。”她继续道:“若是你们当真有冤屈,又所言为实,我们虽然不一定会帮你们出头,但总不会将你们送进火坑就是。”

那女子本就是担心他们不知情由,又跳入别家陷阱,故而不肯轻易坦白,如今得了赵敏的保证,起码能让他们二人性命无忧,却也不必再十分坚持,故而只略想了想,便说道:“多谢夫人。”那女子又被扶回床上,缓缓道:“我姓冯单名一个瑛字,她名叫张珍儿,今日我偷偷潜入张府,是要将我这珍儿妹妹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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