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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 不识枕边人

◎殿下救救魏将军◎

太和殿的万年青在月下如山如林, 黝黑光滑的树身泛着薄薄的银光,和殿外的八角宫灯交织辉映。

深秋时节, 万花萎靡,唯有万年青依旧嫩绿盎然,如这座百年屹立不倒的宫殿一般永存生机。

太和殿华灯初上,掌印李厚给诸位主子呈好热茶,打发了闲杂的宫人,只留几名心腹留大殿候驾。

萧恒惯例分别抽查功课, 先问了萧誉的治水论典、依法治国和祖制如何平衡与互补。

江南一带水患频频滋生,抗洪的诸多事务已分派下去,可洪涝背后往往跟着粮荒或是瘟疫,这些需提前警惕和备战的事务, 萧恒有心要栽培萧誉。

之后, 萧恒问了二皇子萧景最近读的大智度论。二皇子萧景已读完了,娓娓道来自己的见解和感悟。

最后,萧恒问小皇子萧勋关于论语的见解。

萧勋正是少年嗓音蜕变时期, 答的倒是挑不出什么错处,可时不时变声的腔调令萧勋面浮局促。

萧恒笑着赞许了几句, 道:“勋儿又长大了。”

萧勋稚气未褪的圆脸越发局促。

殿内伺候的宫人都觉皇子们厉害。

掌印李厚暗叹皇上才厉害呢!

今日太子刚选了正妃,就召集儿子们来考验学术课业。然而, 皇上考验太子的显然是治国的方针和策略, 考验二皇子和三皇子的都是纯粹的术学或道理。

区别已然明显。回头皇子们回去, 他们的生母知道了,浮动的心思也将沉下去

之后,萧恒令众人退殿单独留下了太子。

“你何时瞧上邱家小六的?”宴席散后萧恒想了许久, 邱怀玉成了太子妃于社稷更有利。

有荣国公丘赫还有魏驸马这两大猛将在, 即便温庭禄想做什么也会忌惮几分。

可他想知道太子究竟是洞悉了这层制衡的力量, 还是无心插柳柳成荫,“竟连父皇也瞒着。”

“儿臣也是今日瞥见邱家六娘昙花一现,就一见钟情而心生缔结良缘之意,没有隐瞒一说。”萧誉将在假山附近所闻如实道出,“姚三娘高高在上目无一切,进了宫怕是难以温和后宫。温家妹妹矫揉造作好生扭捏,为家族牟利毫无分寸。”

“儿臣都不喜欢。”

“婚嫁是女子的第二回宿命,想要通过婚姻而改变命数倒也无可厚非。可进了皇城一切都要再三思量和权衡,儿臣认为不以婚嫁为跃层的女子,必然胸怀大义,不会为了一己私欲暗中把手摸索到朝纲。”

他说这话时多少有些心虚,母后虽然将手伸到了朝堂,可从未逾矩,萧氏和温氏的亟盼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分个是黑非白的。

萧恒眉梢扬了扬,心中想笑。一见钟情竟让太子用成了这样,也不知是该笑他不识情为何物,还是可喜可贺他不为权势所迷。

“不愧是荣国公夫妇教养的女儿。”萧恒缓缓颔首,暗道太子不但学业精益求精,也懂得识人唯物了,转念他明白萧誉有这般涵术便是温丽抒教养的好,她全然可以日以继日的灌输让萧誉顺应大局娶了温氏女。

可她没有。

“既如此你还得去一趟荣国公府。”

“为何?”萧誉犹疑一瞬,悠然明白过来,“荣国公不愿让女儿入宫?”可在畅音阁时,邱赫并无半分抗拒的神色啊!

原因萧恒不予道明,而是插科打诨,“荣国公好面子,要他反过来向女儿行礼不乐意呗。”

明知道父皇的说辞既荒唐又站不住脚,可萧誉又不好质疑,彼时父皇已起身步下白玉兰石阶经过他,萧誉忙跟上随驾。

萧恒却摆摆手,“别跟来。”

萧誉见父皇往母后宫殿去了。

后宫四处都在议论太子殿下的婚事,京都几大世家也不列外。

首辅姚鸿危把长子姚仲仁叫来书房,问他可有同荣国公等透露姚家二朗想娶邱六娘的心思。

“儿倒是想同父亲说一嘴就在今日提的,”姚仲仁面上浮现几分世事难料的浅笑,“熟料太子爷抢在前头。”

沉吟了片刻,姚鸿危果断下了决定,“邱家还有别的姑娘,依我看明日就将拜帖送过去。”

姚仲仁迟疑问:“这么着急不妥吧?”

姚鸿危冷哼一声,点破长子的顾虑,“不想被议论上赶着要做太子爷的连襟?”

姚仲仁面色瑞瑞。

历经了两朝代三位君主,什么大风大浪姚鸿危没见过?他嗤道:“流言蜚语迟早会散去,可家族能兴盛不衰就是最后的赢家,朝堂和皇室都骂为父是老匹夫,再多几个也无妨!”

姚仲仁摸了摸鼻梁,点点头应是。

相爷府就没那么平静了。

“萧誉怎会看上她?”温南菱气炸了,不论是美貌还是家世,她都比邱怀玉更匹配太子妃,何况那丫头还当着姚三娘的面奚落自己,冷嘲热讽地说她妄图通过婚事抬高身份!

“我乃大齐开疆扩土的相爷千金,琼枝玉叶犹如公主,本就是天命所归!何须用婚事做高身份!”温南菱秀丽的面容扭曲狰狞,嫁不了所爱的,唾手可得的太子妃也从手里流逝,她不甘心地怒骂,“姑母竟也由着他被猪油蒙了心!”

嬷嬷闻言顿时大骇,“姑娘当心隔墙有耳啊!”

骂了邱家六姑娘是猪油也就罢了,还连带骂了太子爷和皇后娘娘,可仔细脑袋啊!

“怕什么!就是当着他的面儿我照说不误!”温南菱自幼耳濡目染父兄和姑母如何谋略,便擅自揣度,“我知道了,是她!一定是她!”

嬷嬷觑了眼狰狞面貌的温南菱,不敢支声,可还是被问,“萧岚可去了邱府?”

“嗯,岚殿下送邱家六姑娘到了荣国府府。”

“果然如此!”温南菱想起在西郊半山腰时萧岚的威胁,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我就知道是她从中搅局!”父亲已叮嘱了钦天监,姑母也一定给萧誉做了功夫,可他们都抵不上萧岚这个拖油瓶的一句话!

她横臂一扫,岸上的茶盏和玉器碎了一地,仆妇和丫鬟忙跪下哄劝。

翌日天公下起了小雨。

窗棱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雨声淅淅沥沥,轻柔动听。

到了穿夹薄棉的褙子御寒的时节,可萧岚挨个儿试了一遍,每一件都异常的紧身,甚至有些勒得喘不过气来。

嬷嬷笑了笑,“公主出落的越发匀润了。”

宫娥听了各个捂嘴笑,萧岚红着脸吩咐翠竹去唤秀娘来。

“秀娘早在前庭候着呢,奴婢这就去唤来。”

“你一贯贴心。”萧岚夸赞翠竹。

翠竹可不敢邀功,“是驸马爷的心思细腻,今日一早就吩咐管事叫秀娘来,奴婢这才知道原来是公主的”她目光落在萧岚的挺俏上,露出促狭的笑,“又长开了呢。”

众人又是一阵脸红嘻笑。

萧岚想起昨夜月匈撞上驸马的脸,一抹羞红爬上脸颊

重阳延后,京都的喜讯一桩接着一桩,明年会有好几桩婚事,京都的几家龙头布庄、绸缎庄、绣庄都接到了单子,正紧锣密鼓地筹货调人手。又逢即将秋闱,外地的进士蜂拥聚集而来,京都比以往更加喧哗热闹。

人越是多,安防就越是紧要。

魏瑾这几日都在城中布防,今日在长安大街遇上刑部侍郎姚仲仁,他非要拉着魏瑾去青云轩吃酒。

青云轩依山傍水,共有六层,乃前朝礼部出资建设供给各地考生,听闻就连名字和楼层也是依据天象寓意着平步青云和六六大顺。

楼阁飞檐冲天,金碧辉煌,站在顶层可远眺整座恢弘森样的皇城。这里的墙上挂满了过去进士的豪言诗赋,其中不乏往年的状元郎。

姚仲仁领着魏瑾去了顶层东端的雅间,伙计将美酒佳肴呈上就退出雅间,不等姚仲仁酝酿着如何开口,魏瑾就泼了一桶凉水下来。

“姚兄若是为了和邱家的婚事而来,这顿饭就记魏某的名下。”

姚仲仁张了张嘴,眉骨耸了耸只得叹气用膳。

今日一早他就差人往荣国公府递拜帖,奴仆满载而去,悻悻而归。奴仆称荣国公府门前立了乌泱泱的一群人,都是京都世家的奴仆。他们有的是家主的心腹,有的是朝堂官员的侍卫。

目的都是一样的,期望见一面荣国公。

姚仲仁的帖子是送进去了,可按照排序的轮到他们姚家,怕是得等过一个月。想起父亲姚鸿危的话,姚仲仁已经后悔没当夜就走一趟荣国公府!

好在,他和荣国公的义子是莫逆之交!

这不,姚仲仁想着请魏驸马吃个席好带他走个捷径。哪知,话都没来得及张口,魏驸马就断了他的前路。

“魏兄是知道我姚氏家风的,我父虽位居内阁首辅,也有些守旧,却不是个轻狂刻薄之人。他名声清廉,先祖遗训更是严令,正妻名下必有嫡子,且男子过了而立之年才可纳妾。邱家姑娘嫁过来绝不会委屈,家中现由内子持掌中愦,她是个非常好相与的人”好不容易逮着魏驸马,姚仲仁无论如何也得开个口。

当下荣国公府就是一块宝贝疙瘩,他与魏驸马在青云轩吃席,传了出去,也可消减一些对荣国公之女虎视眈眈的温党。

“姚二朗有心求娶,请令尊上门拜访义父便是。”魏瑾神色公事公办。

姚仲仁脸上堆起讨好地笑,“荣国公府拜帖怕是已堆积如山了,我们家担心轮过来为时已晚,毕竟一家好女百家求啊!”

魏瑾自顾地夹菜,不再应声。

姚仲仁却不放弃,亲自给魏驸马斟酒,他虽比魏驸马年长一些,可魏驸马自上而下的老成持重,令他忽略二人的年龄差。

二人结交纯属巧合,魏驸马被生母不喜、被族人怠慢,同龄的世家子弟面上维持着客气,心中皆认为他品行有疵隧敬而远之。

是以魏驸马唯有军中的兄弟。

姚仲仁过了而立之年,眼光比年轻子弟长远,起先也是冲着荣国公义子与魏驸马相交,久而久之被其秉性折服。

魏瑾手阻着那酒壶,“巡防未布完,魏某不可饮酒,姚兄见谅。”

他对差事一贯严谨不苟,姚仲仁自然不勉强。

“太子请旨赐婚,邱家姑娘一夜间万众瞩目,看着她们的眼睛很多,未嫁女压力不小。婚姻大事容不得儿戏,遑论义父对我恩重如山,又事关义妹的终身幸福,魏某没法替姚兄奔走。”

魏瑾的原则不可撼动,“邱家的未嫁女唯剩下一人,是个腼腆易怯的性子,魏某出面,她难免顾及着义父口是心非,这于她而言不公。”

姚仲仁心头一撼。

邱家八娘邱怀凝是个庶女,荣国公夫人徐氏从不苛待过,但到底出生上差了一大截,是以邱怀凝骨子里唯唯诺诺的。魏驸马自幼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姚仲仁只知他阵法精妙,战术出其不意,不想对深水般的后宅心思也如此敏|感

最难的是他全心全意为荣国公府着想,从未有过以荣国公义子的身份来促成姚、邱两大家族联姻而助力自己谋算的念头。

这份初心和孝心就算是血亲也难维持,姚仲仁自愧不如。话已至此,他不好再求,举杯与魏驸马的茶相碰,“魏兄豁达,是姚某唐突了。”

魏瑾道:“都是为家人牟福。”

不谈婚事,保守的氛围烟消云散,话匣子很快打开,姚仲仁继任刑部侍郎以后麻烦不少。

刑部尚书霍湛期望他能说动父亲联合整个内阁抵制新律,这可和姚仲仁迁职刑部的初衷违背,自毁前程的事他当然不干!

然而他又不可表露实意,每日上职看见霍尚书就头疼,生怕被问父亲究竟是怎么个意思……

魏瑾给他出了个点子,“内阁虽以姚大人为首,但温党不少。”他给自己倒了一盏茶,“这就好比是战场,主将的能力再强,虾兵蟹将总是出岔子,这场仗就难赢。”

思忖了半响,姚仲仁豁然开朗,这是将矛盾和锅甩给温党,父亲一惯抵制新律,可温党始终浑水摸鱼的中立!他又到了一盏酒敬魏驸马,“多谢魏兄提点!”

用完膳,二人来到顶层雅间外的游廊,壁上挂着历代状元郎的诗赋,有的词藻华丽,有的大气磅礴,有的实用而面面俱到。

魏瑾双手负身后细细的看着,修长如竹的手指隐隐阂动。不知有生之年,他的名字可能出现这里……

一阵阵秋风掠来,廊下的流苏随风起舞,也送来两道熟悉的相谈声。

“老师厚爱,学生无以为报。”

是上官彦和姚鸿危,他二人也来了青云轩的顶层,就在西端的雅间。

窗楞支开,能看见二人相对而坐。

魏瑾没有听墙角的习惯,正要走又却被姚仲仁按捺住,后者满脸喜色。

“我父亲同南州总督上官大人议了媒呢!”姚仲仁眸光促狭,“看来我与魏兄注定要做亲戚啊!”他倒是巴不得,魏驸马足智多谋,回头成了亲戚,讨教起来更加方便。

魏瑾欲推辞时闻。

“唤我老师,就莫要说那些虚的,老夫想听听你为何不愿为婿。”

姚中仁的脸也垮了下来,魏瑾却是凝神静听,他迟早要向岚儿坦白,上官彦是个劲敌。

不出所料,“学生已有了心上人。”

上官宏和姚鸿危曾是先皇的左膀右臂,二人并肩作战后彼此欣赏。姚鸿危是前朝的状元,是以上官宏将儿子丢到姚府学习过。

姚鸿危再可惜却更爱徒,他笑了:“是哪家的女娘,为师何时能吃到酒?”心中也是想暗暗较量一二,除了萧岚,京都大抵没哪家女娘能赛过姚三娘了。

然则上官彦苦笑了下,“老师要失望了,她已经嫁人了。”

雅间内静谧了一瞬,传来姚鸿危不可置信得问话声,“既如此,你更不该沉溺过去,而是抬头挺胸的朝前看!天涯何处无芳草?”

“老师,”上官彦声音颇为慎重,“倘若我心中有了她人,却娶了旁的女子,于那位女子不忠。”

又是一阵静谧,比方才更久更长。

“彦儿何必如此……”话音里皆是可惜,“你心仪的姑娘若是知晓,想必也期望你过的好。”

“我期望她过的好,也永远不会让她知晓”

“……”

姚仲仁连连轻啧了几声,低语,“看不出上官兄如此痴情,魏兄可知他……”

转头发现廊下除了他已无旁人,也不知魏驸马何时走的。姚仲仁刚回过身就碰上了一脸严肃得父亲,险些惊呼出声。担心被上官彦察觉了,姚仲仁赶紧捂紧了嘴,猫着身子往雅间去探。

“人已走了。”姚鸿危是打仗的料,发觉被人偷听时就令上官彦离开了。看见来人,又闻到淡淡的酒香,他推测姚仲仁和魏驸马已见完了面,遂问:“事情办的如何?”

问的自然是婚事。

姚仲仁摇头。

姚鸿危皱眉,“你和魏驸马不是志同道合吗?怎么没谈成?”

姚仲仁顿时头大,“父亲还是上官彦的老师,不也不谈成?”

“……”

走在长安大街上,魏瑾反复问自己,岚儿过的好不好?

答案无从得知,而他已心生惶恐。上官彦出生、家世、能耐、仕途无一不是上乘。

魏瑾,魏武侯的庶子、母族是罪籍,就是科举都没资格参与……

身份一旦坦白,他怕是守不住岚儿。心中千翻念头思绪交错,脚步拐进一条巷子,行至中端时巷尾走来一人。

魏瑾眸光寒刃乍现,脚步一转往回走,身后传来一声嗤笑。

“躲得过初一能躲过十五吗?”温檐跟了魏瑾好几日,总算逮着时机了。

从行宫回来后,她递了好几回帖子要魏瑾去侯府相谈,然而全部石沉大海!

这个庶子毁了她霖儿的名声,还妄图摆脱她的掌控,真是痴人说梦!若非为了爵位,温檐早杀了娼妓之子!气了好几日,眼下巷子里都是外人,她定要发泄个痛快!

“逆子!你不顾兄弟手足血亲,不体恤兄长体弱多病,狠心将你兄长往死路上逼!”

温檐的音量很高,很快吸引了来人,巷子变得熙熙攘攘。她要让魏瑾也尝尝声败名裂得滋味!

“母亲承认更偏爱大郎,可那都是因为他出生就体弱多病,你身子康健,得了荣国公的青睐,又尚至驸马,不帮衬兄你长就算了,为何还要落井下石呢?”温檐颠倒黑白一番,很快惹来了非议。

“想不到大齐战神是这种人?”

“不顾念手足之情那也太冷血了。”

“一家兄弟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呐!凡事莫要做的太绝!”

没人发觉,这些添油加醋的话头都是魏武侯府的家丁装扮,魏瑾造了一个局,温檐大受启发。果然带动了一些不明情况的百姓来劝戒。

“说到底都是一家人,魏将军好生和魏夫人说道说道吧!”

“是啊,魏夫人拉扯大两个孩子不容易,魏将军功成名就,可不能忘本啊!”

“……”

温檐眸底划过一抹得逞的笑,她拿出世家大户都有的藤棍,慢慢走来,“你父亲不在了,就由我亲自执行家法,打你这个不孝不仁得逆子!”

她是魏瑾的生母,要教训儿子那是天经地义。魏瑾就是死都不能反抗,否则不孝的帽子就能压死他,届时,朝堂那些官员也会参他,不让他上阵!

不能杀敌,魏瑾什么都不是!

这个庶子仗着会杀人的本事想翻身改命?呵!今日得辱,他不受也得受!每走近一步,温檐手上的藤棍仿若吸了血一般的亢|奋!魏瑾淡漠死寂的背影令她无比的畅快!

做了荣国公的儿子又如何?

战功赫赫又如何?

说到底只是个娼妓之子,不是她的施舍,魏瑾怎能有今日的造化?

温檐就是要当众折辱庶子,令他看清现实,究竟是谁给了他这一切的!

走近了魏瑾,温檐提腿朝膝盖窝踹。魏瑾的腿愣是弯都没弯一下。

“逆子跪下!”

魏瑾置若罔闻,看客皆是唏嘘不已,这几日魏瑾日日在市井叮嘱百姓人家的姑娘不要独自出门,他有一身不凡的战功,百姓对他的印象都是神武和严肃,但因为这次多了些亲民。

可见他在生母面前如此冷硬忤逆且无动于衷,不少观望的百姓就更信了几分。

温檐暗暗讥讽一笑,面向众人却神色悲凉,“你若是不想认我这个母亲,就站着吧!”

魏瑾薄唇扯出一抹蔑笑的弧。

众人哗然,低头窃窃私语起来。

温檐计谋得逞,高高扬起藤棍往魏瑾的头上狠狠砸了下去。

闷的一声咚响,看客皆是心惊的闭上眼,温檐热血沸腾,眸底闪烁着猩红的快意。众人缓缓睁眼,只见魏将军俊逸的额流下数道血痕,淋漓可怖!巷子口的灰壁溅了几滴鲜红!

接着又是二下,第三下……

萧岚正和上官雪在茶馆吃糕点。

“可找着殿下了!”宋都尉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眼眶急红得滴血,“求殿下去救救魏将军,他快要被魏夫人给打死了!”

哐当,萧岚手里得茶盏跌落。

赶到那个巷子的时候,萧岚见魏驸马笔直地立在巷子的中间,俊逸得脸上已无原来得肤色,被鲜红的血覆盖,灰地和灰墙被鲜红的血滴撒的乱七八糟。

“大胆!”

温檐见好就收,丢了藤棍。

萧岚跑了过去,比她以往得每一次都跑得快,撞到了谁,踩到了什么已全然顾不上,冲到魏驸马身边想都没想就撞开了温檐,温檐摔了个趔狙,扶着墙才未跌倒。

魏瑾从疼痛中缓缓睁开一丝眼缝,看见了是她想说没事,可终究是没法开口,彻底晕死。他笔直的倒下,萧岚的体魄根本撑不住,好在宋都尉扶稳了他。

“臣妇是在……”

“闭嘴!来人,给我拿下她!”萧岚气狠了,可她忘了今日出行根本没带侍卫。

“殿下,臣妇教训自己得儿子也有错?”温檐丝毫不惧,就是到了皇上跟前也没法治她的罪。

魏驸马满面血色,髪角已被血凝住,薄唇泛紫发黑,萧岚吓得浑身发冷,全然顾不得这些,爆斥,“书剑,给我拿下她!”

作者有话说:

在古代中,不孝是一种独立罪名。《孝经·五刑》中写道,“五刑之属三千,而罪莫大于不孝。”在隋唐律中,不孝被列属“十恶”范畴。孝敬父母并不局限于赡养,还要求精神上的尊敬和关切。对于孝敬父母不仅有族法还有律法的约束,轻则警告,重则刑罚,即通过武力等强制手段惩罚,如罚跪、锁禁、笞杖等——

男主受限于人,日后都会还回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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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 不识枕边,人

◎他是我夫君◎

来的路上, 萧岚听宋都尉说温檐差人去了好几回城外的军营给驸马传口信,要他回魏武侯府, 驸马一概以公务繁忙委婉拒了。不用说她也知道,温檐定然是为了大郎来烦驸马了。

秋闱在即,京都人流陡然扩增,城内的防务兵卒不够,魏驸马领了一个营的人马进京弥补空缺的防务。他日日早出晚归,哪有闲工夫给魏家大郎擦屁|股!

驸马从青云轩出来不久便遇上了温檐, 对方显然是守株待兔的。驸马不予理会,温檐就将不孝的罪名压了上来。

当街鞭刑!

鞭刑沿袭了前朝,乃用藤棍鞭打受刑人的后背,以此警戒族内的后生。

可宋都尉说温檐打的是驸马的头!

萧岚听了后怕不已, 见了人更是声音都在打颤, 要不是宋都尉白跑了一趟颐园才寻到了她,驸马的一条命怕是要折在这里!

“殿下,我本是一片慈母之心来寻二郎的, 奈何他见了我这个母亲连个照面和招呼都没有。我十月怀胎不易,历经千辛万苦才生下他, 就算是有天大的矛盾与隔阂,念在血浓于水, 他也不该对亲生母亲视若无睹啊!”温檐被书剑扣在墙上不得动弹, 悲恸委屈地泪流满面, “如此不仁不孝之人,大家伙儿都是看见的!古圣贤书有云百善孝为先!逆子不敬爱父母和兄长,就因为他是公主的驸马, 臣妇连教训的资格都没有吗?臣妇斗胆一问, 逆子是借了谁的势, 敢如此罔顾血亲人伦和孝义?”

萧岚知道温檐多年横走内宅,已练就了精明狡诈的虚伪脸孔,也渐渐意识到今日就是一场令驸马哑巴吞黄连的局!她懒得废话,而是令人将驸马先抬回颐园。

驸马伤势很重,血流不止,马车径直去了太医院。

医官们看着满身是血的魏驸马吓的不轻,一阵慌手慌脚翻箱倒柜取出药和棉布,有条不紊地分工地给他擦洗伤口、涂抹药膏,包扎。

处理伤势的时候疼醒了驸马,医官见他冷汗如雨,额间、手臂的青筋爆凸,拳峰颤颤,有挣扎之势,忙道:“驸马爷忍一忍,就快要好了。”

驸马的意识虽模糊,薄唇却始终张张合合,仿若要说什么,可他的声音太轻太虚,医官们根本听不见。

萧岚趴在他身边,轻轻握他的手,将耳朵往他薄唇上贴,听见他不停的语无伦次。

“岚儿我没事我还要给你兜底的”

“为了岚儿不会身至险境”

悠然,萧岚眼眶滚烫,她另一手也轻轻握住驸马薄茧的紧握的拳头,颤声道:“我等你,所以你一定要好起来。”

回答她的是驸马的梦呓

温檐当街鞭刑魏驸马很快传遍京都。

四夷馆。

成尔歌听说了以后,眉骨抬的老高,她案前放置着各种瓶瓶罐罐和精致的小盒,心腹女官正用小勺从瓶瓶罐罐里头挖取药末,再掺到精致的小瓷盒里,搅拌均匀后,上好的凝脂香粉就做成了。

“看不出这个女人竟是个狠人呐,也是,一般寡妇都比较豁得出去!”成尔歌当然知道行宫魏家大郎的荒唐事儿,她的视线落在外边的蒙特舍身上,若有所思,“你们说,这个魏家大郎究竟是不是那女人的亲儿子?”

巫医回说不知道。

蒙特嘉顺着成尔歌的视线看向外边,隐隐悟出了弦外之音,“母后怀疑魏驸马也……”后话咽在喉中。

巫医这回也反应过来了,他自高奋勇地请旨,“臣去想办法查清楚来。”

蒙特嘉单手扶肩请旨,“母后,由儿臣去查。”

成尔歌两个都准了,学大齐人说:“你们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吧,不论谁先谁后,只要查了出来我都有赏。”

巫医和蒙特嘉应是。

看着一盒盒精致的凝脂香粉,成尔歌得意的笑着自言自语,“这大齐一行是越来越有趣了。”

魏宅众人听说了骇闻皆是鸡飞狗跳。

“宗妇温氏真是越发没分寸了!”魏氏族老魏硕明是除了温檐母子唯一知情魏瑾身世的外人,他心道温氏公报私仇!这是要把魏瑾往死里逼啊!可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莫不是要毁约?

看着丈夫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在堂屋里没头苍蝇地走来走去,魏硕明的妻子王氏就觉得头晕,“魏家大郎和二郎的名声都臭了,与我们不是好事吗?他们俩如今都没资格袭爵,老爷何苦自寻烦恼?”

“说你短视你还不自知!”魏硕明停下步伐,嫌弃地瞪着妻子王氏,“他们的名声都臭了,决儿会不受影响?”

“市井百姓尚且不知,可甭管是世家贵族还是寒门子弟,谁不知魏家大郎在行宫的丑事?宗妇温氏处事不公也就罢了,还乱嚼舌根是非当街鞭打魏驸马,将他打的只剩下半条命。我们若是当个两眼瞎,岂不是让满京都的都知咱们是颠倒乾坤的混账!”

“秋闱在即,考官看见了决儿的名字就会想到我等今日对宗妇霸行做视不理,决儿的前程难免坎坷!决儿日后入了仕,同窗问起今日之事他为何不做反应,你让决儿如何说?”

王氏噎了噎,恍然大悟出背后的牵连,“那可如何是好?”

彼时,魏决匆匆回来,神色疲惫。和他一同回的,还有满马车的补品和礼物。

魏硕明一看心道不好。

夫妇俩凑近上前问。

“魏驸马伤势如何?”

“预备如何处置宗妇温氏?”

魏决叹了口气摇头,“颐园门房的称不见魏家人,至于侯爷夫人已回了侯府,但由禁卫军看守。”

“禁卫军都惊动了!”魏硕明呆呆地看了眼远处,脚步退后跌坐在圈椅上。

“父亲还在犹豫什么?”魏决不明白,“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啊!这一回侯爷夫人是真的闹过火了!”

消息一出来,魏决就请示父亲速速通传族长、族中的长老、还有其他威望的族亲,联名罢黜了宗妇侯爷夫人温氏,然而父亲却踌躇不定。

魏硕明有苦不能言,自从答应温檐抹除魏瑾的身世,他就在欺君的这条船上再也没法下来。若此时提出罢黜宗妇,温檐必然将秘密和盘托出,届时他儿魏决的前程尽毁!

“容为父再思量思量。”他避开儿子探究的眼神。

相爷府。

“驸马爷被魏武侯夫人打了不知多少下,他头破血流愣是没吭一声,也没反抗一下,脚都不带动一寸的。岚殿下赶到的时候人已经不省人事了,是僵硬着身子倒下的去的”嬷嬷受了温南菱的吩咐,先去那个巷子口问了一圈,又到颐园使了些银子问了驸马爷的近况,“医官说人暂时是没事了,可始终昏迷不醒。”

“温姑姑疯魔了吗?亲生儿子竟下如此死手!!”温南菱心急如焚地对镜梳妆,一边吩咐丫鬟去取好看的襦裙,一边安排管事嬷嬷:“你去库房将南海的千年人参拿来,我亲自送去。”

嬷嬷哎了一声就走,可觉得不对劲又折回来,“姑娘要亲自去?”

“我看自己的表哥有何不可?”温南菱理直气壮,别好最后一只珠钗。

嬷嬷却是晓得温南菱的心思的,不敢点破只能委婉说,“天色已晚,不如让老奴代姑娘送去以表慰问,况且有岚殿下照料,想必驸马爷很快就会好的。”

“哼,她若真照料住了,表哥会遭此一劫??”温南菱一双美目燃着怨毒的火,表哥好歹也是驸马,温姑姑不看僧面难道也不看佛面?显然,温姑姑没将萧岚放在眼里,若是她,绝不会让表哥受此大辱!

嬷嬷只得照做取来人参,温南菱稍稍装扮了一番就出府,却在门口看见自家的马车里下来了母亲李氏,“驸马爷已睡下了,菱娘随我进去。”

李氏知道女儿的算盘,是以赶在更早之前就亲自送了补品去颐园。温南菱不甘地看了眼颐园的方向,咬了咬唇,沉了沉肩,转身回府。

颐园正殿的主厅。

宋都尉又将事情的经过阐述了一遍,既没添油加醋地抹黑魏夫人温檐,也没给魏驸马狡辩丝毫,而是纯粹的叙述。

啪!荣国公手掌狠狠拍了拍身侧的案几,“岂有此理!虎毒尚且不食子呢!那魏家大朗是个强行淫|乱宫女的宵小鼠辈!皇上体恤魏武侯英年早逝,又怜惜他体弱难得还有些文采,是以从轻发落。这也是看在干儿子的面子上,他们竟然不领情?世上怎会有如此是非不分、颠倒黑白的生母?”

“我看魏夫人不是心瞎眼盲,而是与那魏家大郎一丘之貉!俗话说得好,不是家人一进一家门!”

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可魏家大郎和二郎相差甚远,除了长得有那么一点相似以外,兄弟俩品性、志气、言行举止天壤之别。

当真龙生九子各有不同?

上官宏凉凉看了眼荣国公邱赫,后者瞪他,“驸马是我府里长大的,不算!”方才那话也骂了干儿子,自然就带了干儿子的妻子萧岚殿下。邱赫不怪上官宏计较字眼,在他心里,干儿子就是邱家人。

“早知我就和魏兄同行了。”姚仲仁有些自责,他听到消息就赶了过来,至今没看到魏驸马,萧然殿下正在照料魏驸马,至今也未露面,想来定是伤的很重。

他叹气,“市井街坊都在传,魏兄犯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过错,还请李公公回宫启禀皇上,微臣想出一纸告示,将魏家大郎行宫的荒唐事简略概囊,道明魏将军并非不孝不仁不义,相反,而是因不助纣为虐这才被魏夫人鞭打,最后盖上刑部的工印。”

如此也算是震慑魏夫人。

掌印李厚本就是奉旨来慰问,听了这则提议觉得很妙,“姚侍郎有心了,咱家回宫就启禀皇上。”

今日这事魏夫人的确做得过了,他来之前,皇上去了皇后宫里。温檐与皇后同宗,想来皇上也是希望皇后出面训戒温檐。

宋都尉面向姚仲仁拱手,“属下替魏将军谢过姚侍郎。”军中的兄弟听说后都气疯了,倘若对方不是魏将军的生母,早就提刀过去。

“好提议!”邱赫神色依旧怒不可抑,“这魏氏宗妇已经不是头一回作践我儿了,解决了这回还有下回或是下下回,当真是烦不胜烦!若是个男子,我一刀宰了他去,再大张旗鼓风风光光地将我儿迎入国公府做国公爷!”

正好他没儿子,他也不怕已故魏武侯怪罪,谁让他选了个天煞的妻子,把好日子搅合的人仰马翻!

掌印李厚笑了笑,“国公爷性情中人。”

心中认为这万般不可能,只是他不知道,荣国公根本不在乎什么公爵的继承。

上官宏神色凝重地点点头,“是得想个法子,不可再让她作践魏驸马。”

他与韩献是忘龄至交。

当年魏武侯与韩澜漪的婚事就差过了明路,若非一桩扑簌迷离的贪银案,韩献举家获罪,魏武侯的发妻一定是韩澜漪。奇怪的是,韩氏获罪的第二日,魏武侯的父亲便与温檐的父亲订下婚约,且流传出魏武侯此生不纳妾的深情明言。

孰是孰非上官宏未知全貌不予定论,但他和魏武侯也算是生死兄弟,照料他的孩子责无旁贷。

且上官宏隐隐有个猜想!

只是毫无证据的事暂不得乱说……

魏驸马和温檐母子情绝,于萧岚也有好处。

“父亲的意思可是脱离母子关系?”上官彦问。

上官宏面浮浅笑,“知父莫若子。”

厅内鸦雀无声。

历朝历代都是以孝、义、仁、德治天下,脱离父母关系的子女一般多为不孝,不尊重父母,或者有重大违背逆反道德人伦的行为。他们多被家族视为不耻,而家族为了声誉和名誉,将这样的人踢出宗族来以儆效尤。

“这恐怕不妥吧……”姚仲仁没说下去,但他的意思众人却都是明白。

断绝了母子关系,就等于脱离宗族,在大齐没人可以脱离宗族。除非是不仁不孝不义的穷凶极恶之人,魏驸马和温檐断绝了母子关系也就不是魏氏中人,日后他但凡有战术上的错误被政敌抓住了,一定会穷追猛打。

“那就让他跟我改姓邱!入我们邱氏的门庭!”荣国公非常豪气的说。

“荣国公稍安勿躁,准外姓人入门庭,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定夺的。”上官宏虽未言明,但众人心里已有了思量。

魏氏宗亲不会答应让魏驸马离宗,怎么说都是皇亲国戚,弄巧成拙让魏邱两氏结仇就事与愿违了。

一直静默的萧誉开口,“若能将父母子女脱离关系改一改,脱离者依旧在宗族里,不用因为被宗族除名。”

众人一听都竖起耳朵。

迎着众人的视线,萧誉想起看的一本书,“《孟子》中有一则著名的故事。一个叫顾渚的人因为父亲的不道德行为,决定断绝父子关系。他说:父之不孝,三年谏之不听,去之。母之不孝,三年谏之不听,去之。兄弟不睦,三年谏之不听,去之。”

“《史记》中有一则关于申屠氏的故事,说的也是脱离父子关系。申屠氏乃春秋时期的大族,族长申屠建因为与儿子申屠融发生了激烈的分歧,二人决定断绝父子关系。申屠建写下,永不相认、永不相见、永不相问、永不想想,这四个永不。”

“后人便称为断父子书,但申屠融依旧在申屠宗。”

萧誉说完,荣国公看他的眼神多了几分意外,这个毛孩儿隐隐有了储君的气度。

姚仲仁眉梢挑了挑,缓缓出声,“这就得修改律法。”

萧誉道:“不错。”-

瑶光殿。

寝殿里弥漫着浓的化不开的血腥味,浸满血盆的水换了一盆又一盆,驸马回来后伤口裂开,几名医官只得重新给驸马清洗伤口,再包扎好以后,他们皆是大汗淋漓。

驸马静静地躺着,脸色毫无生机。脸上残留着血印,墨发了洗了又洗,才祛除干涸的血块。

“殿下,驸马爷的血是止住了,可伤的太重,后半夜怕是会高热,切莫要谨慎守好了,下官已开了凝气补血和退热的方子。”医官擦了一把汗道,又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

萧岚点点头,令翠竹送医官。

梁若原看萧岚的脸上、脖子上、身上都是血,裙子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宽慰她,“岚儿先去洗洗,换下这身血衣。一会儿驸马爷醒了,瞧见你这身,怕是会吓得不轻。他现在神识是混沌的,指不定会以为岚儿出了什么事。”

上官雪点头,“你放心去,我和母亲在这儿看着,我保证不眨眼!”

萧岚脚步虽往净室去了,可心却没跟着过来。翠竹见她魂不守舍的,一边替她换下衣裙,一边和她说些话安抚驸马爷一定会好起来的话。

沐浴后,手上、脖子上、脸上恢复了玉白的肌肤,萧岚却犹觉身置驸马的血海。

铜漏已时了,梁若原和上官雪回了明池殿。

后脚,萧铭来探望,她如今也被凉州袭爵一事缠的焦头烂额,无暇帮衬萧岚。萧岚理解姑母有自己的苦衷,也没劝说什么。姑侄女俩说了会儿话,萧铭再回了秋华殿。

天穹苍黑如墨,雨时而大时而小。

瑶光殿门紧闭,仍有潮湿的水汽从门缝钻入殿内,床幔轻轻晃动。萧岚走近拔步床,用薄毯压住床幔,再令焉桃和翠竹用锦毯堵住缝隙。

“夜色深了,公主回主殿睡吧。”翠竹知道萧岚担心,“奴婢叫了四名小厮、四名宫娥候在耳房,驸马一有风吹草动,他们就分班照料。”

韩砾点头附和,“是啊,殿下若是再累倒了,驸马醒来也会担心自责。”

萧岚没听到般,“他是我夫君。”

翠竹和韩砾对视一眼,听不出这话何意,也都知道驸马是萧岚的夫君,二人正都疑惑之际,又闻:“夫君受了伤,我理应留下来陪护。”

翠竹和韩砾都想说,萧岚还是公主、君臣有别之类的,萧岚指了指拔步床外发话,“把罗汉榻搬来。”

二人相视一瞬,都默契的没再提,应声去办。

做完这些,帐内忽然传出连续的咳嗽声,萧岚三两步走过去,钻进床幔,手轻轻拍在驸马的胸膛上。

医官说驸马爷头部重击,但喝了药,淤血下行,经肺腑时定会咳嗽,需要拍拍助淤血排出来。

萧岚的手轻轻拍了一下,接着拍第二下时,驸马的手握了上来,他薄唇微微阖动,似想说什么。萧岚趴了下去,侧耳倾听,可什么都没。

她要抽手时,驸马似感念了一般,另一只手也握了上来,两掌紧紧包裹她的小手,薄茧摸索,生怕跑了似的。

见驸马不咳了,孱弱的呼吸绵绵响起,萧岚尝试抽出手,然而纹丝不动,最终她只好侧躺睡他身侧。

夜色催深,绵延不绝的雨滴砸在檐上,滴答滴答的脆响在夜里格外清晰。殿内案上银钢烛火光熹微弱,隐约在床边落下一片暗淡的光晕。

察觉到手外包裹的热度散了,本就睡的不踏实的萧岚睁开昏懵的双眼,撑起身子看驸马。

他面色坨红,薄唇干裂,她伸手覆在驸马的额上,果然滚烫高热,大抵因为热的难受,他在睡中无意识将被褥揭开了一半。

萧岚唤人取煎好热着的药来,耳房里应了声,接着是一阵手忙脚乱的声音,不多时,翠竹捧着散发深浓的苦腥药过来。

萧岚宿在这里,小厮不可进来,几个宫娥合力才将驸马扶着坐起来,翠竹用汤勺喂了好几次,药汤多半都从薄唇溢了出来。

见状,萧岚令她们重新放倒驸马,她拿起药碗喝一口含在嘴里,垮坐驸马身上,定定看了眼闭目的人,深吸了口气,缓缓俯身贴近。

体魄相依,两唇相碰。

柔软、滚热随着呼吸混淆着苦和乌木墨香缓缓融合一起,再点点滴滴沁入她心脾和百骸。

一口喂完,萧岚又接着喂第二口、第三口

整碗药喂了下去,驸马的热度徐徐褪下,绵长的呼吸再度响起,萧岚松了口气,却不敢掉以轻心,就在他身侧重新躺下,翠竹这回也不敢去耳房了,守在屏风外。

萧岚不知睡了多久,被翠竹轻声唤醒,得知驸马的热度又升来。

翠竹还想再试试用汤勺喂,萧岚已果断接过碗喝下一口含着嘴对嘴的喂药。

整个晚上如此反复了三回,清晨的曙光微微颤抖,逐渐划破黑暗的天际。一轮红日缓缓升起,光芒万丈,染红了半边天空。

萧岚困得睁不开眼,口里充斥着苦涩,饥肠辘辘,又困又饿。草草食了几块红枣马蹄糕,她由翠竹扶着回了主殿沉沉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日上三竿,外头传来熙熙攘攘的说话声。

“公主累了一宿,要不你来喂驸马爷吧。”

“这怎么成?我一个大男人……”

“正因为你是大男人才让你喂啊,难不成你还想在公主府里给驸马爷抬个侍妾喂?”

“好翠竹,我哪儿是这个意思……”

萧岚唤了声翠竹,门吱呀一声开了,翠竹绕步屏风后而来,萧岚问:“驸马还是不能食药吗?”

翠竹见她清澈的眸中布满了血丝,心疼不已,点点头道:“公主再歇歇,奴婢请韩侍卫代劳。”

“他代劳了,本宫日后怎么让驸马近身。”萧岚萎靡而慵懒得起身。

翠竹暗暗拍了拍嘴,忙上前替萧岚穿戴梳洗,边告罪,“是奴婢思虑不周。”

来到偏殿拔步床,萧岚熟练地垮坐上,一口一口地喂药。她含着最后一口药附身时,驸马眼睫颤了颤,缓缓撩开眼皮。

双唇相碰,四目相对。

43? 不识枕边人

◎枕边人对你什么都瞒着◎

外头很静, 只闻淅淅沥沥的雨声。

驸马一言不发,憔悴的桃花眸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眸光透着疑惑和怔神,曦辉透过床幔撒在他眉眼上,冷戾的气势变得茫然柔和。

两两相望,他久久地望着萧岚,仿若不知已醒了过来。

萧岚欲解释在给驸马喂药,可咕哝一下, 口里的药汤入腹,她侧过头发现药碗已由翠竹收拾走。

“”

要不要这么快手脚?

萧岚回头迎上驸马探究、询问、还有几许期待得眼神,镇定自若,“我没想占你的便宜, 这样是给你喂药。”说着, 她欲起身离开驸马。

一双手扶上细月要将她按下去。

体魄贴合。

“岚儿,”魏瑾眼睫颤了颤,桃花眸流淌着认真的神色, 苍白无力却极为郑重地哑声响起,“我们是夫妻, 岚儿可以占便宜。”

萧岚杏眸腾的下睁大,脸上飞快红热。即便驸马说的对, 可她必须强调, “我没有”

虽然她想

替驸马解蛊的时候萧岚就想, 起初觉得羞耻而自闭,后来想通了,孔圣人都说饮食男女, 之大欲存焉。

见她羞赧而嗔怒的脸飞快绽放潋滟明媚的春色, 魏瑾抿了抿唇, 改口,“那,是为夫占了岚儿的便宜。”

口苦药腥味尚存,心口却如填满蜜饯般甜而暖心。

昨夜他昏睡过去,可意识并未完全消弭,高热之际感觉得到有人给他喂药,闻到了熟悉的茉莉清香,心知是她。

萧岚心道可不是吗!抬手掩唇打哈,“我长这么大,从未服侍人,你知道就好。”

魏瑾伸手轻轻抚了抚她黛眉杏眼,“岚儿受累了,先躺下歇息,为夫已没事了。”

抬手想拥萧岚入怀,然而牵扯到后颈的伤口,疼的他剑眉微微一拧,但很快掩饰过去。

萧岚还是看见了,起身按住他挥动的手,“你快别动了,否则我还得受,你若真想让我歇息,就乖乖躺着。”

她发现驸马这个人很要强,伤成这样迷糊之际还说要给她兜底的糊话。如今才醒,就想抱她上赶着回报。

“好,为夫不动。”魏瑾神识归明。

医官很来了又开了几副新药。萧岚命人煎好药,驸马喝过一个时辰的功夫,就咳出暗红的血块,看的萧岚胆战心惊。

候在颐园的医官给他把完脉后喜笑颜开,“内伤已无大碍,外伤也在愈合,驸马爷是习武之人,只要好好静养,保管不久后生龙活虎,骑马射箭不再话下。”

医官医治的都是官员和命妇,自然能分辨他们的抱负,驸马爷是战神,能上阵杀敌就是他的荣誉。

萧岚心安了下来,忐忑了一夜的倦容亮起明媚的笑色,她命翠竹赐了赏银给医官再送人出府。

驸马起身下床披了一件长袍,萧岚取出架上的鹤羽薄氅给他披上。驸马身高腿长,病态下亦然挺拔如松,萧岚踮起脚还有些吃力。

驸马欠身迁就让她纤细双臂环过后颈,听她说:“你想做什么吩咐便是,医官说你头部受了重击,要仔细受风寒。”

京都的秋雨透着刺骨森冷,萧岚初来乍到时病了一场,

魏瑾深深看了眼她,笑了下,有那么些意味深长,“也包括吩咐岚儿?”

萧岚心知他不会真的吩咐什么,嗯了声,“驸马但说无妨。”总不会是什么上刀山下火海的!

魏瑾驻足片刻,点了点头拉着萧岚往净室走,边说:“劳驾岚儿替为夫沐浴。”他浑身上下都是血腥味儿。

萧岚:“”

想着他似笑非笑的眼神,萧岚暗骂果然话不能说早!她并非不乐意做,而是给驸马沐浴就得看他身子。

二人还没亲近到这个程度。

翠竹和焉桃打满了一桶水,就红着脸退出去。

热气氤氲,水雾弥漫,萧岚红着脸给驸马解开系带,驸马身量极高,她踮起脚尖才够得着他下颚处。担心牵扯到驸马的伤处,萧岚尽量小心避开,绕道他后背从肩膀脱|下,后劲黑紫而狰狞的凹痕足足有一拳头大小。

这伤是硬物持续击打造成,触目惊心的凹陷仿若也在她心上用刀子剜下一块,酸热涌上鼻尖,她忍着颤声,“你就不知道躲一躲吗?”

怕下着她,魏瑾转过身,认真地承诺,“下回躲。”

萧岚抬手抹去眼睫的潮湿,语气坚硬不容置喙,“没有下回!”

上官雪方才来告诉她,萧誉提出可将断绝母子父子关系纳入新律里头,若是成功了,驸马就能和温檐彻底割裂!

温庭禄的拜帖也递到萧岚的手里,她一概回绝了,温檐若是再以魏家大郎要挟逼迫驸马做违背本心一事,就别怪萧岚下狠手了!

想着,驸马褪下中裤坐进桶中,萧岚回过神之际竟有些懊悔没看,她缓缓走近浴桶,然而水上铺满了药材,除了宽肩窄背什么都看不清。

“岚儿去歇着吧。”魏瑾转了个身,他就没打算让萧岚服侍沐浴,方才的确是存了几分逗弄她的坏意,他背后都是密布的疤痕,奇丑狰狞,不愿给萧岚看见。

萧岚看出驸马的芥蒂,出去后就唤韩砾去净室。

魏瑾也没让韩砾相助,他冷硬地坐在桶中听韩砾禀告。

“太子殿下提出修改律法,脱离父子或母子关系的人只要族老等威望的族众接受,就不必被驱逐宗族。上官宏大人和邱大人很支持,姚侍郎持保守意见。”韩砾看着少主毫无血色的脸,心有余悸地,“少主,这样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慎用,您当时就像是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

魏瑾脸色苍白阴郁,静默不言。

韩砾自知失言却鼓起勇气一吐为快,“殿下看见您伤的不省人事,偷偷抹了好几回眼。医官说您会半夜高热,她为了照顾您一宿没睡亲自喂药。”

魏瑾眸光里的阴鸷瞬间消散,薄唇张了张却是无声。

他利用了萧岚,可他没法停下。

温檐欺凌折辱他的生母,魏瑾要温檐自食恶果,只道:“可以动手了。”

韩砾愣了片刻应是,又问,“魏家大郎的那些事。”

“不急,为免狗急跳墙。”魏瑾要将温檐加注母亲身上的痛楚一点一滴还回去。

待魏瑾沐浴穿戴后,韩砾再出去,洋装的毫无破绽。

魏瑾能自行服药了,萧岚回主殿要好好睡一觉。

皎月爬到绿瓦朱墙之上,撒下无边无际的银纱轻幔,院子里的桂花树杆湿漉漉的,清幽的桂香溢满了宫殿。

魏瑾没让关窗,任由冷风灌入。

他需要清醒地头脑,好预演下一步会有怎样的突发变故,且及时备好解决方案,臂弯上搁着萧岚的烟青色披帛,淡淡的茉莉清香萦绕周身。

院落上空划过一声啼鸣,一只鹰朝偏殿开启的窗冲下,进去时翅膀撞上窗檐,往床上摔去,恰好跌在魏瑾的臂弯。

一双爪子将烟青色的披帛刮的面目全非

听见动静的韩砾赶紧进来抓走鸿秃,娶下信件丢在床上,脚底抹油似的跑,边道:“属下带它下去教训。”

魏瑾:“”-

翌日。

荣国公府邸至今有两百多年的历史。

大齐初建之期京都是一座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空城,国库空虚的一塌糊涂,根本没有银两大兴土木。

先皇一个包袱都没带就搬进皇城与臣子议朝,邱赫将祖宅陈设搬进这座府邸。先皇赞誉邱赫不忘祖不羡贵,是以封为“荣国公。”

静幽的庭院花木扶疏,雕梁红柱上的漆饰爬了些许斑驳的纹理,白玉石拦泛起点滴斑点,金丝楠木门窗也有不少陈旧感,可这些并未让这座府邸的威严有损,反而添了几分深厚的岁月底蕴。

“太子爷大驾,老臣来迟了。”

萧誉收回思绪,见邱赫一身藏青色圆领长袍,虽是年过半百的体魄然而依旧步履生风,跨门槛时就比其他男子、甚至一些年轻文官还快上几倍不止。

他赶忙上前托住邱赫的手臂,“老师不必多礼。”

丘赫护送萧氏一族入京之后,皇室子女的教学问题成了难事。

战乱时期的文人儒士都异常谨慎,江山更迭昼夜变迁在浩浩荡荡的历史长河中不是新鲜事,他们不敢贸然投靠,都抱着静观其变的态度。

首辅大人姚鸿危紧锣密鼓地招募,但选来选去都没合适的,而恰好邱赫将族地的学周拐来给女儿们传授学业,萧誉等皇室子女则将就跟着去学,他们都和邱赫学过一年的武艺。

来了这儿,他喊一声老师自是尊礼。

“太子爷的这声老师,老臣可不敢当呐。”丘赫不急说细缘由,招呼萧誉上坐,可萧誉以一句师生礼数不可乱给委婉拒了。

邱赫就懒得坚持,正大光明地坐上主位,招呼萧誉坐客首上。

女使送来泡好的蒙顶石花茶,叶片紧卷多豪,秀丽的叶芽色润嫩绿,香气馥郁,芬芳鲜嫩。茶汤碧清微黄,清澈见底,滋味鲜爽,浓郁回甘。

一盏茶入腹,萧誉本就心不在焉,不等茶香缭绕就直抒胸臆,“老师可是责怪学生那日唐突了邱六娘?”

少年正是意气勃发心性,又是未来的天子,自不愿叫重臣看轻了。

丘赫握着汝窑天青釉盏手微微一顿,随即笑着放置身侧案几之上,“小女能得太子爷垂怜是她得福气,何来唐突一说?”

这话就有几分刺耳了,随行内监刚要支声就被萧誉一个眼神给憋回去。

这幕邱赫也见着了,可全然不受威慑。

他天不怕、地不怕,膝下一窝女儿,虽手握大齐三分之一的军权,可朝堂从没人敢参他拥兵自重,顶多斥他莽夫冲动或是殿前失仪。

能和先皇称兄道弟的武将,怎会被一个小小得内监唬住?

“重阳宴后,老臣问小女和太子爷何时缘起,她竟说不知道?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嘛!”婚姻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即便是邱赫这样的行伍出身也不愿坏了规矩,若邱怀玉和太子看对了眼倒也无妨,都是情窦初开得年纪,邱赫没那么老顽固。

邱怀玉既从未与太子爷有过交集,太子爷却忽然请旨赐婚那便是为了军权!有了手握大齐三分之一军权得岳丈,太子的话语权便能凌驾整个朝堂。

他是武将却不是大老粗,面对萧誉还是收敛了几分天性的,否则说出来的话只会更糙!他滑头地将询问变成了父亲对女儿得关爱,“老臣自不好勉强她,只是同僚问起来,老臣若随意编排便是对太子爷的不敬。”

邱氏与温氏在朝堂上为了政见争执得面红耳赤,萧誉理解邱赫防人之心不可无,他如实将重阳宴席假山一闻后心里所想告知,“学生以为六娘是最合适入驻东宫的。”

闻言,邱赫亦喜亦忧。

太子娶女儿的理由正道光明,隐隐有明君的风范。忧却是太子对女儿并无男女的情谊。为臣者,面对这样的储君他自当是愿意肝脑涂地、义不容辞的!可为岳丈者,他恨不得用大扫帚将这女婿给赶出去!

哎呀!萧恒这斯忒损了!

自己不好来,就让儿子来,他就是想发个火儿也没出撒啊!

“老师放心,学生定会如父王对母后那般敬重爱戴六娘,不会叫她受委屈。”见邱赫面容喜怒不定,萧誉忙袒露意志。

不说还好,一说邱赫差点儿心梗!

女儿就是个混吃等死的丫头片子,半分温皇后的雄心抱负都没!难不成日后女儿哄的太子一高兴,太子也随手赠一座城池给女儿的姐妹?

那岂不是乱套!

“咳—”

“太子爷有这份心是老臣和小女的福分。”邱赫不好名言皇上与皇后的夫妻之道不妥,只能委婉,“可夫妻之福也不仅仅是富贵和名利,若能相互之好亦是其乐融融。”

太子想起了伯父和伯母,神思游移回后缓缓颔首。

可在邱赫眼里却是愁上加愁,这孩子都不懂什么是相互之好,女儿又是个憨的,光是想想二人在一起的场景他就觉:愁!

彼时门房喜滋滋地跑来,“国公爷,首辅姚大人又递拜帖了。”

不一会儿,另一个门房跑来,“户部尚书大人也递了拜帖。”

再过一会儿,管事手里捧着一堆帖子,“国子监忌酒、钦天鉴、锦衣卫指挥使、四夷馆的南昭国皇后”

萧誉目瞪口呆地问邱赫,“老师最近可有什么宴请?”

邱赫冷笑,饶有深意地看了眼萧誉,“他们可不是冲着老臣,是想打秋风。”而后他将拜贴统统往案上一搁,放话,“不见,说我受风寒病了。”

萧誉默默打量了一眼四周,年代久远的国公府的确不适合被打秋风,便暗暗记下那些官员。

一日之内,萧誉把所有的官员都召见了,此后荣国公府大门彻底清静。

萧恒听说了后,笑得将手里的黑子甩到了白子的桶里,“也好也好,让这些人好生将力气使到朝堂上。”

“儿臣并没对他们严辞厉意。”萧誉解释,“只说老师病了见不得客。”

萧恒手持黑子,“你可知他们为何要靠拢荣国公?”

萧誉摇头见父皇落下黑子,笑的意味深长,“为了和太子做连襟啊!”

“”他恍然大悟地想起老师的眼神,原来他才是那个秋风。

萧恒落子将军,萧誉甘拜下风地收子,萧恒想起新律又是一阵头疼,“太子的提案遭到了姚鸿危等大臣的反对,心律难施啊!”

萧誉颔首-

接连两日,魏决走到哪儿都觉得旁人看他的眼神意味不明的防备。

侯爷夫人温氏鞭打魏驸马事迹通过酒楼、茶肆的说书先生传的人尽皆知,魏宅日日都有族中长老上门请父亲决断,他没法静下心看书,就去了国子监的学舍,然而同窗一个个欲言又止的神色也令他无地自容。

魏决只好来了青云轩,他是秋闱的进士,又乃魏氏的后生,伙计引他去坐到临窗的好位置,能观山赏水。

“魏武侯英明神武,魂断凉州,可怜竟摊上这样的宗妇?真是家门不幸!”

“魏氏宗妇出自温氏,和皇后娘娘、国舅爷同宗,怎么行事如此糊涂?”

“温氏百年大族,温党遍布朝野,温氏女的眼睛和鼻子都是长脑袋上的!”

“”

众人不敢接话了。

“姚仲德,你再胡言乱语,我让阿爹罢免你的考试资格!”温南菱怒斥。

她是来碰运气能否遇上宋都尉,萧岚谢绝了所有的慰问探访,她寻这个法子询问表哥的伤情,不想听了一肚子气。

众进士纷纷离开是非之地,姚氏与温氏对峙而斗,他们不过是茫茫蝼蚁,绝不卷入温、姚两党的纷争。

姚仲德也是待考的进士,平日就瞧不上温南菱颐指气使的做派,正好算算重阳宴时温南菱出言不逊的帐!

“哎呦!我当是谁呢?温二姑娘好大的能耐,竟能左右大齐的科举。”满京都都知道,他这张嘴出了名的毒。

温南菱面色一僵,自知那话失了分寸,再不言语唯恐被姚仲德拿了错处,回头阿爹又得生气。可她又不甘落了下风,一时间进退两难。

不胜其烦地魏决正低调的离席,竟叫温南菱瞧见了。

“魏六郎既在正好评评理,姚仲德坏我温氏的门风不说,还诬陷我阿爹。”

魏决在这一辈排行第六。

温南菱并不指望魏决真能替她说话,不过是想嫁接矛盾罢了。

可惜。

“温二姑娘可真会挑垫背的。”姚仲德嘲讽地赤|裸,“依我看,魏族的宗妇温氏姑息养奸,魏族至今毫无说法,足见家风不正,倒是般配的很呐!”

听见家风不正,魏决脚步一顿,可触及姚仲德戏虐眼神以及周围看客探究得神色,他终究是什么都没法辩驳落荒而逃。

当众被揭了底,温南菱的脸面也是一阵红白交错,她仓皇收拾地离开,经过姚仲德时色厉内荏,“我阿爹会给表哥主持公道的,你等着便是!”

回复她的一声蔑笑,“魏驸马又不和我一个姓,等个锤子哦!”

\”\”

魏武侯府门前停着温相爷的官轿和一辆普通的马车。

“你尽快写一封母子脱离的文书,让族中的长老等人见证纷纷盖上私印!”

众人诧异地对望。

温檐白了脸,神情又急又怒。

魏霖和魏橙相视一瞬,都急迫地看向族老魏硕明,后者心慌意乱地避开二人的视线,兄妹俩又看向其余德高望重的族老,他们是面无表情,这几日他们承受的疯言疯语已多了,再闹下去,魏氏后生的仕途、婚事都受这桩破事波及。

“温兄长”触及温庭禄阴郁的神色,温檐声音低下去,改口,“温大人,魏霖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怎能逼迫我等母子分离?”

庶子用的是魏麟的身份,脱离后,她就真和儿子毫无瓜葛了!想不到,她利用庶子为儿子铺的路,有一天竟成为毒舌反咬她一口!

温檐当然不甘也不会听从!

温庭禄暴怒地从椅上腾起,指着真正的魏麟,“你为了这个畜|生当街殴打二郎,可想过他是你十月怀胎生下的?”

温檐百口难开,怨毒的眸中泪水连连。

“此事由不得你!”温氏的门生遍布大齐,出了温檐这样的人,温氏的名望已大大折损,温庭禄容不得温檐不从,盯着魏硕明,意味不明道:“老夫看看是你们快,还是老夫将魏氏宗妇驱逐宗族来的快!”

撂下这话,他头也不回地走。

魏硕明跌坐圈椅里,温檐却哭跪到他跟前拽着袍子一角,“族老您知道的,您是知道我们的,我含辛茹苦地养大他,就算有错,可罪不至此啊”

魏霖和魏橙跟着求。

“常言道打是亲骂是爱,母亲教训儿子,犯不着如此啊!”

“对啊,母亲也责打大哥和我,难道我们一个不高兴就要脱离母子关系吗?”

魏硕明打了个寒战,看着痛哭流涕的三母子,觉得阴寒森冷,他不敢冒险

魏氏众人可不听。

“族老莫要再犹豫了,咱们不动手,温大人就动手了,届时魏氏清誉毁于一旦!”

“宗妇疼爱魏荣、折辱魏霖,人人看在眼里,脱离了母子关系于宗妇不是好事?你们哭什么哭?”

“”温檐只能咬碎牙混着血往肚子里吞。

当夜,魏武侯府的哭吵声持续了很久。

翌日的傍晚,管事捧着“母子脱离”文书交给萧岚。

“短短三日就满城风雨,大齐的战神委实厉害。”

正厅内,上官氏一家默不作声,萧铭的话他们心知肚明。

魏驸马受伤的第二日,京都大大小小的作坊、茶肆、酒楼的说书的、唱小曲儿的默契地将温檐鞭打魏家二郎的真相还原。

温氏女姑息养奸、魏氏冷眼旁观、魏氏宗妇不德、温氏目中无人

这些词条能在短时间扩算,不是短短一夜就能做的,定是早早就筹备了,以做不时之需。

萧岚并未支声,拿着文书往瑶光殿去。

上官雪追了上来,“我陪岚丫头,他若是敢欺瞒,就让我阿爹出面去求皇上”

“犯不着。”萧岚神情淡漠。

“这还犯不着,枕边人对你什么都瞒着,太可怕了!”上官雪厌恶温檐的做派,但更在意魏驸马该对萧岚坦诚。

萧岚停了停,上官雪跟着停下,萧岚深吸了一口气,“我自己去。”

进了瑶光殿的书房,浓浓的药味扑鼻而来,韩砾刚替驸马换好药。

魏瑾半个肩膀裸在外头,见萧岚来了,即刻穿戴好,一封写满字的文书移到眼睫下,脱离母子几个字赫然纸上。

他怔了一瞬,系盘口的手微微一顿。

“驸马可有话对岚儿说?”

作者有话说:

魏瑾:有

萧岚:说——

男主长了嘴,但是需要稍稍引导下,成长环境使然。

这几天来广东出差,更新改成晚上6点,回去后变回去。

44? 不识枕边人

◎吃醋◎

“当街受辱的确是刻意为之, 为的便是正大光明地断绝母子关系。”

萧岚心恍然被一只手攥住,疯狂搅动欲掀出惊涛骇浪。悸动之际, 萧岚怔愕他半分不挣扎地袒露真相,更诧异他沉稳泰然的仿若早有准备。

顶上的琉璃花灯轻轻转动,光影在文书上快速划了又划,灼灼交错的光晕落在驸马的脸上,斑斓精美的图案从他脸庞、眉眼掠了又掠,深邃的眸子永远淡定沉着。

“为何要瞒着我?”

“如今又为何坦诚相待?”

忽觉很可笑!萧岚从未看懂驸马。然而驸马却能懂她, 明知她一定会发现,可事先隐瞒甚至利用。

“因为岚儿会阻止,但我清楚此事瞒不住。”魏瑾冷静地剖开他布下天罗地网般的城府。

“行宫揭发兄长罪行的宫女,一年前就哭到我膝下央求给她做主, 我将那宫女安抚住且要求她隐忍不可声张。姚侍郎举荐这名宫女去了姚贵妃的宫里服侍, 待这名宫女得到姚贵妃的信赖,便有了行宫御前状告。”

“兄长声名狼藉,家母多次寻来要我给兄长将黑洗白, 我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家母对我恨之入骨。”

萧岚接上, “所以,驸马刻意让魏夫人堵在繁华地界, 在众目睽睽之下受重伤。”

魏夫人自诩用孝道压制驸马, 殊不知却是驸马的将计就计。

起初, 外界都以为他犯了大恶,才惹来母亲动怒。可知真相以后,朝堂、世家大族, 寒门子弟、市井百姓对他唯有同情和对魏夫人忿满。

温氏和魏氏顺势都被推到风口浪尖上, 为了家族的名誉声望, 他们断尾求生。

温庭禄不知用了什么方式给魏氏族老施压,逼迫温檐写下母子脱离的文书,洗刷了温氏姑息养奸的烂名,温氏家风依旧刚正不阿。

然而,这一场战驸马是最大的赢家。

却用鲜血淋淋换来的!

“究竟魏夫人逼迫了你什么,令你不惜置之死地而后生来摆脱?”萧岚心里一阵阵发寒。

“我不愿再给兄长代笔。”驸马神色严谨。

“万里凤凰桂蕊香,一轮皎洁映华堂,天涯同贺团圆夜,美满人间月印章。”

“杏花浅草嗅还香,落叶西风已问窗。夜伴月晖霜万里,三杯桂酒舞霓裳。”

萧岚悠然睁大了眸子,脚不自觉地退后一步,听见驸马说,“这两首诗,以及过去兄长著写的所有诗,皆由我写。”

心下狂跳,她视线落在书案的奁盒,俯身抽开在里头翻找,果然看见了那首诗月又中秋。

原来大伯兄无法参加科举,都因为他是个才疏学浅,去了科举就会原形毕露!

拥有大齐才华第三美誉的人所著的文章竟是叫人代写的!

而代写的人竟是萧岚的驸马!

枕边人隐瞒的好生厉害!他究竟当她是什么?

“你们?”

“这!”

侧头看院外无一人,萧岚捂着心悸,低声而怒,“你可知这是欺君!”

魏瑾神色凄惶,“当我知晓犯了欺君之罪为时已晚,家母在我的文章写下兄长的名字,再由当时在朝族老魏硕明呈上金銮殿。皇上非常高兴,派掌印赐厚赏给家母和族老。我若揭发,家母是咎由自取,然而族老便是祸从天降。”

他没说的是,那时的心软,也成了温檐把族老魏硕明拖下水的利刃。魏硕明私心膨胀,为了儿子魏决和温檐狼狈为奸。

他还没说的是,那年九岁的魏麟被国公爷拒之门外,可一个月不到,魏瑾以魏麟的身份重入国公府。

同年,国公爷认他义子。为了出人头地、为了给阿娘复仇,为了给母族洗刷冤屈,他甘愿沦为温檐母子的帮凶。

实为蛰伏。

可这些,他没勇气说。

萧岚记得,父皇在世的最后一年,有一日笑呵呵地来她宫里夸魏家大郎的文采好,有结娃娃亲的意思。

她吓了一跳,当即就添油加醋地告知父皇魏家大郎□□家仆的恶行。后来婚事依旧,但换成了国公爷的义子、魏家二郎。

教习尚宫说王孙贵族的婚事身不由己。她虽年幼,却隐隐明白父皇的政权需要兵权稳固。

接受了这桩婚事。

听着驸马娓娓道来每一步的谋算,她彷徨了。

夫妇一体,同心同德。

不论萧岚如何走,始终距离驸马有一步之遥。这一步似跨越山水。

“恭喜驸马,得偿所愿。”萧岚心累地放下文书转身。

魏瑾心惧地停了一瞬,他追到门外边挡住她去路,“岚”可一张口,骤然剧烈地咳起来,咳地浑身打颤。

一个字也说不出

看着高达伟岸的宽肩咳低下去,萧岚匿在袖里的手攥紧了紧,可她无奈而冷冷看着,心却不受控制地跟着颤抖。

就那么漠然地等着等他平复后,萧岚凑近了一点,期望枕边人能看见她。

“驸马说的对,我一定会拦着你,可并非拦着你去使些无所不用其极的法子!”

魏瑾愕然一怔,难以置信的看着萧岚。

“魏夫人为母不慈、姑息养奸已是有目共睹,你与她断绝母子关系或许在世人眼里离经叛道,可在我眼里不是!”

南州萧氏祖上出过一些文人墨客,但到了祖母这一代,规矩礼仪没世家大儒这般苛刻严谨。只要不过分的出格,不罔顾人伦道义、不祸害旁人的利益便可。

“为君不仁、天必诛之!同理,为母不慈、为子不孝!这道理委实偏门了,但驸马连问都不问一声,就将岚儿视为外人,严严实实地隐瞒?”

“你可知,当我看到你鲜血淋淋地倒下时,有多害怕?”甚至,她想杀人的心都有了!萧岚早已不是信男善女,从南州北上京都,她看到许许多多的死人,从最开始的惧怕到茫然甚至是麻木。

再后来接受了皇室的熏陶,她明白江山是一座魂山。

魏瑾薄唇阖动,如茧裹缚般难以呼吸,“我瞒着绝非视你为外人,而是”

“不是外人,那是什么?”萧岚打断他,又走近一步,笑了,杏眸却湿润,轻轻唤他一声,“阿郎。”

大齐民话,妻子唤丈夫阿郎。

“你若告诉我,我会阻止你用这般险象丛生的法子,稍有不慎你会死的!”只要想起驸马颈部的凹陷,她的心就止不住地疼。

怕他疼。

怕他醒不过来。

怕他身怀仁得壮志却无处施展,萧岚进宫和叔父陈情,期望将驸马择官纳入新律,有了律法支持就不会是蚍蜉撼树。

她也终于明白何为情了。

可她很难受!

魏瑾眉心蹙成一团,拉起萧岚的手,郑重却为难。

“魏家的事,我不愿污岚儿的耳,你身为公主,不必为这些烦心。”

萧岚懂了,驸马对她有敬有爱。

是臣子对君上的爱护警重,不是丈夫对妻子的,她泪珠盈睫,却倔强地不落,又笑了,“可阿郎忘了我是你妻子,不仅仅是公主。”

萧岚甩开驸马的手,决然离开书房。

夜色浓稠,雨瀑浇灌,朱墙绿瓦上响起大珠小珠落玉盘得雨水击打声。

一道挺拔如松得身影立于瑶光殿寝室前,韩砾给魏瑾撑着油纸伞,伞边缘的水汇成垂落的小河,奔流不息。

翠竹推开湿漉漉得宫门,撑着铜骨伞小跑而来,“驸马爷回去吧,殿下已睡了。”

魏瑾默不作声,依旧等着。

翠竹叹了叹,转身回殿内。

两两脚步踩着水,声声逼近。

魏瑾侧眸,见上官宏、上官雪父女俩撑着伞走来。

“看到驸马我就难免想起先皇啊!”这个年轻人和他当初认识的萧坤很像,字字珠玑又雷厉风行,上官宏虽然笑着,可面容尤为严肃。

驸马一招釜底抽薪,将温庭禄都逼的出面,足见城府谋算深不可测。在深宫朝堂行走,没有城府就犹如蝼蚁,谁都可以才上一脚。

这是赖以生存的根基。

许多夫妇可共富贵、却不赴患难,但岚儿不是这样的女子,上官宏也看得出来,驸马不是那样的男子。

魏瑾一愣,面容惭愧地拱手,“舅父谬赞了,我比不上先皇。”

上官宏卸下慈色,冷哼,“确实,先皇视岚儿为掌上明珠,驸马却对她视而不见,当然不能和先皇相比。”

“小侄没有!”魏瑾垂睫,语气慌乱。萧岚是他遥不可及的日月星河,那般夺目绚丽多彩怎会视而不见。

上官宏当然知道魏驸马没有。为了不让岚儿置身险境,魏驸马毫不迟疑地喝下了蛊药已足以证明。上官宏语重心长的一叹,“魏驸马在朝堂向皇上请旨赐婚,此举落在大丈夫眼里自是崇高重信,可放在岚儿身上确是一道沉重的枷锁。”

魏瑾眼睫抬起。

“京都多少女娘羡慕岚儿,都说她嫁了一个风光霁月深情似海的好郎君。”上官宏是成了婚的,自然懂一些女儿家的心酸,“魏驸马叫世人都羡慕岚儿,认为她命好、有福气,可她当真是如此么?”

魏瑾黑眸猛然一撼。

是啊!他得了好名声,可萧岚得了什么?不论他叫不叫魏麟,世人看他都是敬仰和佩服,看萧岚都是羡慕和神往。

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

“若这个时候岚儿表现出和你不睦,魏驸马认为世人会认为是谁不是?”上官宏言不尽意。

魏瑾全然明白过来,他垂首,“舅父教诲的是。”

雨水浸湿了鞋袜,他豪不知冷,脚底反而窜起星星火苗,将从前执着的念头烧成灰烬。不论是他叫什么,娶了萧岚的人是他。

上官宏看了眼上官雪,“雪儿还等什么?”

“阿爹先回去,女儿要说的阿爹听不了。”上官雪催促。

上官宏轻咳了一声,示意女儿说话注意分寸。

上官雪不耐烦地推上官宏走,她又让韩砾也下去。

“驸马爷,公主自小没了双亲,一个人在宫里矜矜业业的,为了不给皇上添麻烦,许多苦闷她从来不说。”上官雪和萧岚长年通信,她知晓且见证了萧岚由懵懂蜕变而成熟,也从她的信里看见萧岚对婚事的包容。

“女子婚嫁难免遇上不顺,回了娘家总要倾诉一番,寻个慰藉也好,得个支持也罢,娘家是女子的底气。可公主成婚后从未和皇上说过驸马爷一句不是,即便是萧铭殿下问起来,公主也未对驸马也有过苛责或是不满。”

这些魏瑾都知道的。

萧岚嫁给了魏麟的名字,而他是魏瑾,不愿意套着魏麟的躯壳占有她。可萧岚并不知这些,换做是其他的女子,早就要求和离或者是给他穿小鞋了。

“驸马爷,公主所盼望的其实不多,无非是夫妇齐心、举案齐眉,既然要齐心,就不该有所隐瞒。”上官雪通晓了情为何物,后宅里的事稍稍费一些功夫,就能打听的出来。

她不知为何萧岚与魏驸马始终没圆房,可她看得出来,萧岚和魏驸马互生情愫,前者有些懵懂不自知,后者总畏首畏尾的忌惮着什么。

“驸马爷可知天底下有多少男儿的枕边人躺着的并非心上人吗?”上官雪骤冷骤热的话音充满了无奈。兄长暗地对萧岚的关心和保持距离,她都看在眼里。

刻意佯装不知,无非是不想兄长难堪罢了!倘若萧岚对驸马无情,她肯定会撺掇萧岚弃了魏驸马。

魏瑾听出上官雪的玄外之音,桃花眸多了一丝戒备。

“驸马爷赎罪,臣女不忍心看公主伤心,这才斗胆说了这些。”上官雪嗤笑了一声,以这话收尾。

脚步声没入雨中,魏瑾松开手上的伞,雨水浇灌下来,他衣袍湿透,立在雨中如石像一般的静默。

“少主!”韩砾冲过来,拿起伞给魏瑾撑,“您头部受重击,医官说不能受寒!”

“韩砾,”魏瑾置若罔闻,“我是不是错了?”

如果他没法为外祖家洗刷冤屈,总不能耽误着萧岚!

韩砾不知如何回应-

雨后初晴。

温檐不分是非地鞭打魏驸马,温庭禄虽然压迫地温檐给了一纸断绝母子关系的文书,然则温丽抒还得替温檐收拾烂摊子。

“我知道凝气补血的珍馐,颐园是不缺的,可这些都是叔母的心意,岚儿也替本宫向魏驸马致歉。”温丽抒昨日就差人给萧岚传话进宫说话,为的当然不是送补品那么简单,她拉起萧岚的手轻轻握住,“叔母都打听过了,温家这边是站驸马那头的。”

这才是重点。

温党里头许多世家大儒,即便他们知道温檐家风奸邪,也会反对魏驸马断绝母子关系,这有违孝德。

“岚儿谢叔母。”萧岚明白,叔母定然下了死命令,即便有人心存指责,也必须烂在肚子里。

温丽抒笑笑颔首,招呼几个小娘子一道看司秀坊送来的锦缎。

萧誉和邱家六娘的婚期,钦天监正根据二人的八字测算日子,但给新人添衣的布料早早送了过来。

温丽抒心知萧岚和邱怀玉是手帕交,特请她挑选一些上好的香云纱、罗丝锦、磷光缎送入荣国公府给。

选完新人的,余下的分别由女官分发给后宫的妃嫔、公主和皇子。

“岚儿也选一些吧。”萧岚是长公主,自然由她来,温丽抒笑道。

萧岚没什么心思,随手指了指,“这几匹天青色的绸缎要了。”

司秀坊的尚宫见萧岚挑了男子用的锦缎,挑好听的话说,“公主和驸马爷的感情真好,事事想着驸马呢。”

温丽抒笑了笑,点头应是。

梁若原是陪萧岚进宫的,闻言也只得是笑笑,她想着昨夜丈夫和女儿冒着大雨去了瑶光殿,就认为两个小夫妻闹了很大的别扭。可见萧岚给魏驸马挑选衣料,她又觉得是自己多虑了。

然而。

“殿下,表哥不喜欢天青色。”温南菱眨巴着大眼,扬高那张震惊无害的小脸,“他从来不穿天青色,殿下竟不知道?”

“对了,殿下,您上回买的玉佩,表哥要了吗?”

温丽抒瞪了一眼温南菱,后者小脸露出猫儿般温顺的笑。温丽抒笑着圆场,“驸马不喜言表,这些事我也是听阿檐说的,说的时候恰好菱儿在场。”她眼神警告温南菱。

温南菱的确没拆台。

可萧岚根本不信,温檐那样不合格的母亲,怎会知道驸马的喜好?想着她心咯噔一下!

她也不是合格的妻子吗?

驸马还不是合格的丈夫!

告辞了皇后,萧岚径直回府,一路上闷闷不乐。

“奴婢知道公主心里有气,可上回在西郊行宫的半山腰上,驸马爷并未与温二姑娘没有支言片语,想来是那温二姑娘单相思驸马爷而已。”翠竹自然是向着公主的,换做平日定会埋汰几句驸马爷给公主消气,可她更期望公主与驸马爷恩爱两不疑,尤其昨夜看着驸马爷在大雨中等待,就说了几句好话。

马车到了颐园。

萧岚跃下去,往里走,“传令下去,颐园不许温南菱靠近半步。”

她没因翠竹的话消了气,反而愈演愈烈,只要想到温南菱说的那话,她便浑身难受!过去怎从未发觉,温南菱如此不知廉耻!!

魏驸马是她的人!

几人行至瑶光殿,萧岚喝令,“关门!”

也不明白自己是气驸马、还是气温南菱?又或者二人都有?

今日事与驸马毫不相干,甚至是无妄之灾,可心里的那股气已由昨日发酵生恶,她做不到明辨是非。

温南菱和驸马相识的日子长,每每联想温南菱尤为娴熟亲昵的唤表哥,她就无法控制体内叫嚣的怒火如藤蔓般疯狂滋生。

她动情心了。

可驸马没有

嬷嬷不明不明啊了一声,看了眼院落厚实高重的朱门。翠竹急匆匆地跟上去,脚步迈入门槛之前向嬷嬷使眼色,低声颔首:“就是院门。”

嬷嬷大惊失色,伺候公主这么多年从未见她如此发火儿,这是要将驸马爷拒之门外的意思呢!她不敢耽搁,即刻就去照办了。

然而,魏瑾守在这一日,眨眼的功夫就飞了进去。

萧岚走到笼箱和笼橱,作势要亲手打开,动了动手她嗤笑一声,“将驸马爷所有的衣物收拾临殿!”

言下之意就是不与驸马爷同住屋檐下。

翠竹嘴上应着是,边搀着萧岚避开那些死物,边为她拍背顺气,“温二姑娘行径素来轻佻无矩,可驸马爷不是这样的,您千万别因外人的话伤了和驸马爷的情分呢。”

萧岚自嘲一笑,驸马对她何来情分一说?二人与其说是夫妻不如说,“他和本宫是战友、君臣、唯独没有情份!”

闻讯而来魏瑾闻言,亦是心如痛击。

四目相对,只一瞬静谧,萧岚连问,“驸马喜欢天青色么?会戴玉佩吗?”

有了隐瞒的教训,魏瑾知无不言,“不喜欢,不会戴。”

翠竹:“”

“岚儿我”

“你出去!”

“”

魏瑾当然没听,硬闯进来,翠竹赶紧将宫里的不快道出。魏瑾追萧岚进寝殿,彼时,萧岚随手抓起帛枕扔去,魏瑾轻轻松松地接住。萧岚再抓一物,察觉有些硬就看一眼是杯子。魏瑾已到她身前,不轻不重地握住她手,“别伤着自己。”

“毋需你管!”萧岚偏不让他夺,就连她自己都没注意,色厉内荏的声色颤了颤,就似手里易碎的杯子,杏眸溢出水光。

“岚儿!”魏瑾急地一气呵成,“我对温二姑娘从未有过私情”

“有没有都无妨!”萧岚冷笑,“只要有本宫在,谁都别想进颐园。”

不久前,她还想过若驸马遇上心仪之人,她会接纳!如今唯有做梦二字!她使出吃奶的力气,依旧抵不过驸马,见夺不过他便任由他抢走手里的杯子,转身就走。

背后忽然一暖,萧岚被柔软的乌木墨香填满。成婚以来,她头一回被驸马这样抱着、从背后搂着,像是画本里相爱相知的眷侣。

这份缱绻顺着乌木墨香一点一滴渗入她身体,踏实沉稳的归宿感令她着迷,心莫名得到了安抚,充斥在胸腔的怒火竟神奇地趋进熄灭,渐渐失神了一瞬间,萧岚努力收回心绪,厉色呵斥,“你放开我。”

“我不喜欢天青色,是因魏瑾的生母爱穿。”魏瑾楼的更紧,生怕下一瞬她就消失,下颚轻靠着她柔软青丝,闻着那缕茉莉清香他才有勇气平静的叙述阿娘的死状。

萧岚稍稍一顿,敛了几分气焰。

魏瑾深深吸了口气,“魏瑾生母韩氏死的时候,侯府里没有长辈出面理丧。我被迫撑起来去处理,因为年岁尚小,被韩氏的死状惊着了,是以对天青色有了排斥。”

萧岚猛然怔住,缓缓卸力任由他抱着。

说不气了还是有,因为这样心悸的过往温南菱知道,她作为驸马的妻子却不知。可说气似乎又没那么多了,南州大乱时她看一眼尸体就吓的噩梦连连,遑论同样是孩子的驸马,唯有叹了叹不做声。

魏瑾没沉浸悲痛而是急于解开误会,“我并非厌恶天青色,而是无法面对。”

翠竹点好内室的烛台,悄悄退出,不动声色地带上门。

斑驳的光晕轻轻覆在二人身上,萧岚袅袅婷婷的身型几乎被魏瑾挺拔的身子如数苞笼,似院子里依偎难舍的树与枝。凌烈的秋风摇动枝木,冷月落了下来,将层层叠叠的浪光透过窗棱漫过二人。

萧岚不再挣扎,魏瑾顺势轻柔地搂紧她,周遭静默地只闻二人的呼吸,方才的争执就在弹指之间,虽不足令人不适,却久久挥之不去。

“可我不知道,她却知道你不喜天青色,也知道你从不戴玉。”萧岚只要想到驸马或许有其他喜好是温南菱所知,她就想提剑和温南菱比个高下,“你与她即便没有私情,也有许多我无法插入的回忆。”

魏瑾错愕了许久,迟疑了片刻才出声,“岚儿在吃醋?”

他比萧岚高出一头,虽从背后搂着,却能从上方和侧方去看萧岚的神色来辨识喜怒,当下他正伸长了脖子、探着脑袋,目不转睛地凝视那张雪白的小脸,细致地不放过任何一个表情,每一根纤细的毛孔

萧岚悠然凝噎一瞬,顿然否决,“本宫才没有。”

说着,下意识侧眸,恰好与那双探究的桃花眸相对,她脸悠然一红,却仍坚持着气势的堡垒与之对峙。

方才似乎有那么一瞬,魏瑾甚至几乎就能确定萧岚心里有他,或者说有一些在乎他?可萧岚终究是公主,自小就在深宫练就出不动声色的从容和淡定。他委实没法确认,萧岚究竟是因为驸马与温二姑娘过去有着不清不楚而愤怒不甘,还是因为自己的夫君和别的女子有私情而愤恨。

他不是魏麟、亦不是驸马,只想做萧岚真正的夫君。

“岚儿”

萧岚意外地察觉驸马搂着她的手臂竟在发颤?

“我与温二姑娘甚少来往,没有任何回忆。若说回忆,岚儿与上官彦才更像青梅竹马,不是吗?”魏瑾说完有一瞬间的后悔,生怕萧岚的答案他承受不了。

萧岚满脸懵圈了一瞬,她扬起下巴反问,“驸马吃醋了?”

“是!”

\”\”

作者有话说:

明天降温,大家保暖哦!么么哒!——

45? 不识枕边人

◎我心悦岚儿◎

驸马应的太快, 还承认的如此坦然,坦然到太不真实, 萧岚并不觉得欢喜,第一想法是荒谬!她和驸马成婚小半年至今都未圆房,驸马竟说他为自己吃醋!!萧岚顿觉他的坦率是极大的讽刺和笑话!

第二想法更是荒谬!驸马怎能拿上官兄长与温南菱相提并论呢!

前者萧岚说不出口,咬了咬唇解释后者。

“前朝末年,天下四分五裂,父皇奔走战事、忙于政务, 母后呕尽沥血梳理中愦辅佐父皇,他们都无暇顾及我,便是舅父和祖母养育我长大,我和上官兄长七岁便不再同席, 即便有相处期间也从未有过失礼, 要么有舅母在场作陪,要么也是上官阿姐或是上官氏的奴仆在场,此事皆可验证。上官兄长更不会如温二姑娘那般不顾及家族和旁人的名誉, 乱嚼舌根坏他人夫妇关系!”

道出这些,萧岚心间说不出缘由地泛酸, 却闻驸马低靡而失落地愁声,“正因上官彦是个风光霁月的好儿郎, 我才吃醋。”

萧岚噎住, 他接着道, “上官氏有着百年勋贵,家世斐然,文臣武将应有尽有, 舅母梁氏又是南州的百年望族, 上官彦的身份哪怕放在京都也是百里挑一的世家子弟。且先皇也有意为你和上官彦赐婚, 若没义父,我何德何能娶得上你。”

他是见不得光的庶子,是温檐用来给魏麟谋前程的工具,可悲的是,也正因此他才有机会接近她,笨拙而贪婪地爱她。

这份贪婪愈发令他沉沦。

起初,魏瑾只奢求靠那些字画能得到她的怜惜或欣赏,可欲壑难填的奢想令人渐渐面目前非。而今,他想要光明正大地得到她,便是难上加难。

“我从未拿上官兄长与驸马比,驸马是战神,名声远扬,我既嫁与你,自会坚守妇德,你又何须庸人自扰!”搂着自己的手臂越发颤抖的厉害,萧岚有些自责,她不该将温南菱的怒火撒到驸马身上,还是软了语调,“你怎么了?”

驸马脸色苍白,豆大的冷汗颗颗滑落,浑身颤栗却烫似火人,不详的预感袭上她心头。

“蛊|瘾发作了”

魏瑾轰然倒地,萧岚惊呼:“阿郎!”

瑶光殿的女使鱼贯而出,净室里哗啦啦的灌水声不绝于耳,廊下的琉璃风灯的光晕从净室的窗棱漫进来,落不到坐在角落里的魏瑾,可依稀能从他坚硬克制的轮廓看出,他正与汹涌阴毒的蛊|瘾顽强抵抗。

“殿下,舍太子不在四夷管,小人又不敢派侍卫到处去寻。”得知魏瑾蛊瘾发作,韩砾当即就去寻救星了,可惜白跑了一趟,大张旗鼓地去寻又担心惹来成尔歌的猜疑,坏了少主和殿下的计划。

“书剑。”

萧岚话音落,暗卫裹挟风声运功而至,他跪立殿外,萧岚吩咐,“去将舍太子寻来,切记,不可叫任何人察觉。”

暗卫拱手应是,之后飞出高耸的殿墙。

韩砾既为少主欣慰又替他捏把冷汗,殿下能驱使自己的暗卫去寻人可见心里还是在意少主的,可殿下和少主方才的争执声不小,韩砾无意间听了几耳朵,想着这回殿下怕是不愿替少主解蛊了。

萧岚更衣后躺在拔步床上,却没法入眠,时不时问翠竹净偏殿里的情况如何,驸马蛊|瘾发作,都是在偏殿歇息。

翠竹如实回禀,直意便是不好不坏、毫无进展,萧岚听的心烦意乱,翻个闭上眼强迫自己入睡。

四更天的锣声敲响时,书剑终于将蒙特舍带来,因着是深夜,二人都以为萧岚睡了,便都没有回禀,径直去了偏殿。

寝殿里的萧岚似得到了感应一般,猛然睁开眼、坐起身。

翠竹心知今夜会是个难熬的,本就没睡熟,贴心告知进展,“一个时辰前管事去请了医官,还有书剑方才带回了舍太子。”

萧岚掀开被褥下床,翠竹为她套上貂绒大氅,可萧岚走到偏殿的门外,一只脚跨进门槛时又收了回来。

她转身吩咐翠竹,“你在此候着,有什么需要千万跟上。”

翠竹屈膝。

萧岚心事重重地返回在拔步床躺下,却辗转反侧。

她明明很累,可阖上眼脑海里都是驸马急而坦诚地承认他吃醋。

床幔里头有一股淡淡的乌木墨香,床幔外飘着混淆水汽苦涩的药味。

萧岚脑海浮现出上一回驸马静坐冰浴桶的身影,又想起方才他眼下暗淡的青色,憔悴的眉眼退去凌戾,充满了颓丧和急迫。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听见他说吃醋,还是因为驸马说和温二姑娘毫无过往,萧岚心中虽然依旧别扭,但的确没回府时那般生气了。

他身体滚烫,却浑身颤栗,她想做些什么替他缓解,可二人才闹了不愉快,她拉不下这个脸去给他解|蛊。

萧岚翻来覆去,搂着被褥环顾一圈,视线莫名落在高架上的骑马装,看着看着,她心里安稳下来,渐渐睡着。

她做了个梦。

梦里,她正骑着马在郁郁葱葱的山间狂奔,然而,忽然天空大片的阴霾笼罩而下,平静的山路也是狂风乍起,凛冽的山风犹如刀子一般刮在脸上疼,天际黑混混地压下来,仿若仗着血盆要将她吞噬。

轰隆—

萧岚头顶滚过一声惊雷,她吓的用力一扯缰绳,受了惊的马儿狂乱奔跑,颠的她几番坐不稳快要跌下去。彼时,身侧猝然响起马蹄踏响,摇曳奔腾的身姿向她伸出手,“岚儿,把手给我!”

他眉眼透着急迫,猎猎涌动的衣袍在风中疯狂扭摆,越过风沙和惊雷,和她对视。霎那间,萧岚头顶的惊雷消失,云开日出。

萧岚握紧他的手,被他拉到马背上、他胸怀前。

“岚儿不怕。”

想也不想,萧岚小手环上宽阔的肩背,亲了上去。

悠然睁开眼,萧岚心跳如雷,怔怔看着床幔发了好一会儿呆,直到心跳平复下来,她去摸了摸唇,懊恼地闭了闭目。

一定是驸马蛊|瘾发作,她担心才会夜有所梦!

这般安慰自己,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

翌日,萧岚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来,外头鸦雀无声,窗棱斜斜照进来的金色尘埃缓缓蠕动。

她唤了一声,翠竹撩开珠帘进来,神色难掩疲惫。

萧岚忙问,“驸马如何了?”

“驸马爷的病情才压了下去,现在人已睡下了。”翠竹并不知驸马中了蛊|隐,以为是极其汹涌的什么病,眼角有些湿润,“昨日医官说驸马爷旧伤未愈、新伤又起,还感染了风寒,怕是撑不过今晚,可驸马爷不让奴婢通传,还好没事,否则奴婢都不知如何向公主交代。”

萧岚心里咯噔一下,匆匆下床穿戴洗漱,早膳也没用就去了偏殿。

韩砾说,驸马昨夜的身子就像是着了火快要自燃起来,不论用多少冰水都没法把热度给降下去。

医官说,驸马的头部受了重创,不可用这般极端的用冰水将温,果不其然,再勉强降了热度以后,驸马害了风寒。

医官开了伤寒的药方,韩砾已去抓药。

见人都走了以后,蒙特舍面上萧岚行大齐的拱手礼,“殿下,这个蛊瘾除了会叫人身体异样,也会催生出人的爱恨贪欲嗔痴。”

萧岚视线从驸马身上移到蒙特舍,“舍太子免礼,有话但说无妨。”

蒙特舍点点头,“蛊意为迷惑,瘾意为欢喜和嗜好。是以,中了蛊瘾者最大的折磨实为心魔,爱而不得、恨而难泄、贪得无厌、欲求不满、嗔目切齿、痴心妄想”

“这些,才是饱受蛊瘾折磨的魔障。有些上瘾者只有在药力催化的梦中才能得偿所愿,是以才会有一些人甘愿沦为瘾|君子。阿舍认为有一些意志坚定的上瘾的患者,为了和蛊药抗衡尤为艰辛,可稍稍给予慰藉,减轻中蛊者的痛苦。”蒙特舍受上官雪的洗礼,对中原文化算得上是如火纯情,他说的虽然隐晦,可萧岚一定听懂了。

萧岚怔怔地看着蒙特舍良久,又看看床上静静躺着的驸马,蒙特舍说的心魔怎会是她?

蒙特舍留下压制蛊|瘾的药告退。

翠竹将偏殿的门带上,萧岚一步一步往床边挪去。

毁容之际,京都处处都在传,驸马大抵会想方设法毁了婚约,然而,他竟然在朝堂上请求叔父赐婚,那时候的萧岚以为他是高情逸兴的好男郎。

还有他说的话

岚儿喜欢烟青色的劲装,今日这身碍于进宫才穿。岚儿不喜应酬,不愿委以虚蛇时就带上面罩、如同今日。百官认为岚儿依靠大长公主和皇上,却不知岚儿为了维护亲人不惜豁出性命

这些似乎都印证了萧岚的猜想!

可这不滑稽吗?

萧岚若是驸马的心魔,他又谈何爱而不得??

似感念到有人看着自己,驸马长睫轻轻颤动,缓缓撩开眼皮,桃花眸空洞的视线黯然,似乎失去了所有。眸光流转之际,漆黑的眼瞳渐渐凝聚了光亮,眼神从茫然变得焦急且惊喜。

那是看见在意的人会有的神色。

原来看见喜欢的人,是这样的眼神,萧岚终于看懂了一回驸马。

他的视线定定的黏在萧岚脸上,睡中深深紧拧的剑眉平缓舒展,薄唇轻轻扬了下,“岚儿放心,为夫没事了。”

他沙哑的声音轻如易碎的纸,叫人不敢大声应,语调一如平时温和低沉。

萧岚哽了一下,眼眶湿润了,用力地坐下去,“你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即便不是谈话的好时机,可她快猜疯了!

虽然生气,可她并不介意这些,倘若她错了,那也无妨,左右不过是一个男人罢了。可她要是猜对了,绝不轻饶驸马!

“有。”魏瑾挣扎着坐起来。

从前,他以为会在深渊里孤独地爱萧岚一辈子,可老天给了他机会,哪怕是李代桃僵娶了萧岚,即便二人摸索的磕磕绊绊,可他能感觉到萧岚对他有一丝丝情谊,甚至她对庶出的魏瑾也抱有怜惜。

已经走到这一步,魏瑾绝不会退缩或是逃避,没什么能阻止他正大光明地爱她!那些莫须有的误解会摧毁他所有的努力。

萧岚在驸马的背后垫了厚厚的枕帛,她感觉到驸马投来的视线深沉而坚定,那双桃花眸不笑时也蓄满了水似的,外表波澜不惊,实则波涛汹涌。

她抬眸迎上驸马的视线,他也随着自己扇动的眼睫,微微眨眼。

“说吧。”萧岚往驸马的位置靠了靠,双手替他理顺褶皱的领子,纤细的指尖有意识从他脖子划了划。

仿若一阵细腻的香风,魏瑾只要稍稍地颔首,就能轻而易举地夹住那双不安分的小手,他身子不由得僵了一瞬,覆在床板上的手指握了握,见萧岚背后的曦光晕染了一副美画。

是一副小妻子娴熟地料理丈夫的美画。

“我心悦岚儿很久了。”魏瑾毫不迟疑。

萧岚先是愣了一会儿,然后胸口里的小鹿疯狂乱蹦起来,他竟说出了口!!她以为他会东拉西扯地暗示,或者是像从前那般诉说她的喜好。

震惊、茫然、费解、还有忿怒

“岚儿,我很抱歉。成婚以来没有尽到丈夫的情份。”

萧岚鼻尖一酸,热泪盈眶,她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声响。

成婚时,多少人羡慕她嫁给了大齐的战神。那时她容貌还未恢复,乳娘安慰她说驸马不是贪图美色的男子,必定不会嫌弃她的。事实也的确如此。可驸马对她客气梳理,乳娘走后,二人更是清汤寡水。

她始终想不通,为何驸马娶她,对她好、警重她、爱护她,唯独不以男人的身份来爱她

魏瑾冷白如玉的手替她拭泪,“是我让岚儿受委屈了。”

萧岚撒气一般拍开他的手。

魏瑾又轻轻托起她的小脸,“成婚前一夜,家母以养育之恩胁迫,要我向岚儿提为兄长争取侯爷的爵位。他们都知道,岚儿的话皇上都会听上几分,更知道,皇上宠爱岚儿。我的私心不想婚前生出一丝一毫的变故,就应下家母的要求。然而婚后,家母催促我爵位的事宜为何没有着落。既已成婚,我便不想为虎作伥,是以拒绝了家母,推脱说我并不得岚儿的欢心,没有法子。”

在大齐,婚嫁除了生儿育女,绵延子嗣,更是成为家族相互帮衬扶持的纽带。

怪不得成婚以来,温檐从不催促萧岚生孩子,她虽是公主,可委婉提上一嘴又有何妨?敢情他们都以为萧岚不喜欢驸马!驸马叫温檐认为他不得萧岚的喜爱,帮衬和扶持也就变成飞走的鸭子。

“即便如此,你怠慢了本宫就是不对,本宫得休了你!”萧岚的眼泪还是落了来,凭什么魏家的烂事要她来承受?

乳母去世后,萧岚婚后的寂寥和郁结无处宣泄。

在每一个孤枕难眠的慢慢长夜里,她无数遍问自己究竟哪里做的不对?在数次和出阁的闺秀相聚时,她细细倾听、默默的学习她们是如何与夫婿相处磨合的。不论叔母旁敲侧击了多少回,萧岚一概以二人过的和睦甜蜜草草带过了话题,因为她不想让忧国忧民的叔父再替她担心。

可所有的苦闷、委屈、费解都由她熬着。

然而到头来,驸马告诉她,以前都是误会!仅仅两个字,就想抹杀她婚后半载的青葱岁月吗!

魏瑾深深望着萧岚,苍白虚弱的脸泛起心疼和懊悔,看她泪水涟漪,他剜心般的绞痛。忽然,他给她拭泪的手下滑。萧岚月要上一紧,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了几下。魏瑾的手轻又重地揽住她的月要,微微使劲带向自己。萧岚没有挣扎,被他手上的力道带着扑进他的怀里,将脸用力埋进他的月匈膛,肩膀颤动不止,眼泪涓涓不停。

萧岚滚烫的泪水在魏瑾衣襟留下一圈湿痕,先皇过时后,她越发坚韧,已经很少哭了。不论温党怎么咬着她不放,不论遇上什么天大的事,萧岚都不哭。

如今,她趴在魏瑾的身上,泪如雨下,而造成这一切的就是魏瑾,他下颚轻轻抵上她乌黑的法顶,轻声说,“好,岚儿休了以后,为夫再娶。”

萧岚呜咽的一声,哭着回应,“你想得美,我才不答应,就是叔父来了我也不会答应,休了就是休了。”

小手却仅仅扒着他衣襟,萧岚发泄一般哭越发汹涌,“你一句心悦,岚儿就得欢欢喜喜的迎上吗?因为魏家的那些龌龊,驸马忽略岚儿半载之久,你如今半点儿惩罚都没有,岚儿不甘心。”

言罢,又哭了起来。

她就要哭!

听到这些,魏瑾心疼又欢喜,他抬起手轻轻从萧岚乌发缓缓抚摸。可听她的声音哭的有些沙哑,魏瑾无措且慌乱了,他平时寡言少语,不知如何哄人,也从未哄过女子。搜刮肚肠了许久,他脱口而出,“惩罚为夫做岚儿的面首,可好?”

萧岚:“”

“为夫伺候岚儿高兴了、舒坦了,就答应为夫的求娶,若是不高兴,就让为夫一辈子做岚的面首。”他说的一本正经。

听到这句,萧岚扬起湿漉漉的小脸,吸了几下鼻子,手揪起他的衣襟擦了擦眼,因着哭的有些久,人一抽一抽的,她推了推胸怀,骂他,“不要脸。”

魏瑾轻笑了下,手臂将怀里的人搂的更紧。

萧岚如瀑的墨发轻轻蹭过魏瑾的唇。

两人隔着层层衣袍的阻隔,两颗心却如穿透衣料不期而遇。

少女纤瘦软绵的身躯像团云,又暖又软。她如被云朵充盈的猫儿匍在他的怀里,魏瑾忍不住紧了紧手臂,萧岚趴着压到了自己的月退有些不舒坦,她推手推了推,“你勒着我了。”

他坐直了一些,长臂一捞,将萧岚整个人一团抱上了床,再不管不顾地将她塞进自己的被窝儿。(审核员你好,这一段没有S情。)

“如此不压着腿,就不会觉得勒。”

萧岚的腿的确舒坦了,可也和他更亲近了,嗔他一眼,“你怠慢了本宫半年之久,这么点小事妄图打动本宫?”

闷葫芦既开了口,她得索性问个痛快。

魏瑾了然她意,眸光诚意,“不论何事,为夫听凭岚儿差遣。”

“你与温二姑娘何时认识,都铱驊说过那些话?不记得、记得的都要说。”萧岚相信驸马对温南菱没有私情,正因为如此,她才要清楚,温南菱引以为傲的熟悉表哥究竟到了怎样的境地。

魏瑾眸光深远,思忖了良久,“我和温二姑娘的确见过不少回。”

萧岚腾地扬起脸,连珠炮|弹地发问,“不少回是多少?不可以模糊过去,都有那些人在”

噼里啪啦列举了一箩筐的要求。

魏瑾很有耐心的答复,在何时、何地、都有何人。答到最后都说了什么话时,魏瑾颇为认真看着萧岚,“我与温二姑娘每一回见都只说过五个字。”

“哪五个字?”萧岚追问。

“温二姑娘好。”

“”

作者有话说:

萧岚:才五个字温妹妹就这般惦记,驸马太小气了!

魏瑾:岚儿要为夫说温二姑娘好。可以吗?

萧岚:可!

温南菱——

46? 不识枕边人

◎有些好看◎

悠然凝住一瞬, 萧岚唇瓣轻轻抿着,之后越抿越使劲, 可越使劲就越憋不住,最后她放声笑,如黄莺般悦耳。看她畅快恣意的模样,魏瑾如获至珍地替她拭去眸尾的湿润。

薄茧摩挲之处,撩起一阵酥酥麻麻的痒,萧岚渐渐静了下来, 为方才的失态有些窘迫,转念又觉她就该如此。

“你也瞧见了,本宫的贤良淑德都是装的。”说出这话,她竟如释重负。

“为夫喜欢岚儿原本的模样。”魏瑾神色认真。

萧岚故意给他下套, “驸马不喜欢本宫装的时候?”

魏瑾坦诚地点头, “不喜欢。”

萧岚冷哼一声要从他怀里起来,“可不论是装的,还是原来的模样都是我, 本宫不会因驸马的喜好而变回去。”

她是大齐的公主,是先皇遗珠, 要做天下贵女的表率,唯有装起来!

魏瑾长臂压着她月要落回怀里, “为夫不喜欢, 是因为岚儿不愿意。”

萧岚愣住, 手腕被他握住,手掌与他相扣,她咬了咬唇, 嗓音嘶哑又沉重, 似一根紧绷的琴弦, 闷道,“不愿意也没法子。”

另一只小手在他胸怀的衣料上百无聊赖地画圈圈,萧岚何尝不是装的很累,可她再累也没有叔父累。世上不如意的人千千万万,相比多数女子困在后宅终日讨好长辈来求的一桩好姻缘,萧岚该知足的。

“不。”魏瑾轻轻握住萧岚画圈圈的小手,却依旧让她在衣料上画圈,“会有法子的,为夫承诺。”

萧岚却没怎么上心。

两日后,驸马伤势并未痊愈,举手时后颈依旧牵扯着疼,可他像个铁人似的,匆匆赶赴城外军营上职了。

萧岚心知劝不动,就吩咐太医院派一名医官随行。这两日驸马与萧岚说了许多计划,他依旧会替大伯兄争取爵位,做个样子给温檐瞧瞧而已。萧岚并不理解,却没严明反对。

驸马走了一盏茶的功夫,邱怀玉耷拉着眉眼来了。

“公主,我都快憋死了。父亲母亲都不让我出去玩,说是要避免见外男。可姐姐们当初也没这般严谨啊!”

钦天监核算了萧誉和邱怀玉的生成八字,将婚事定在明年的二月初八,这几个月的光景,邱怀玉都得宅闺格中,她会发嗖的!

上官雪坏笑:“六娘若是等不了,就让荣国公请旨早些完婚咯。”

邱怀玉丧着脸,“你还取笑我。”

上官雪和邱怀玉在水榭阁里说笑,翠竹和焉桃正用青铜火斗熨被褥、棉絮、绒氅和厚衣。京都的深秋雨水多,日光少,惹得衣物潮气横生。

深秋的风不再轻柔和煦,不知不觉有了清冽的冷意,寒霜似乎一夜间降临,琉璃瓦上的飞檐已凝聚了一层薄薄的霜花,池里的只剩下寥寥几株萎靡的荷包,俨然过了花期。

萧岚视线越过阁窗看了眼秋华殿,不多时,阁搂屏风后的棋盘又传来一声落子。

邱怀玉正说起太子爷敲打京官,“父亲就算不是外戚,京都的官员对咱们家女子也是趋之若鹜的,想借着联姻和太子爷连襟的算盘也打的太响了。”

上官雪点头,“太子爷可是暗示他们没戏?”

邱怀玉犯难地摇头,表示不知,“我和他也不熟”

“小妹,不可臆测储君的心思。”

屏风外间,上官彦笔挺而坐在棋盘边与自己对弈,屏风里间的上官雪对着屏风上的侧影嗔了一眼。

恰好,管事领着掌印太监李厚求见,邱怀玉偷偷从后门溜了。

“皇上说御膳房能揪出这些蛀虫,殿下和魏驸马功不可没,特令奴才来送赏。”李厚笑盈盈地侧了侧身子,两两成组的小太监搬着笼箱搁在外间,将长廊占的满满当当。

萧岚谢了恩留李厚小坐喝了一盏茶,之后李厚便说还有差事要办不好耽搁。萧岚派管事送李厚出府,吩咐翠竹打开笼箱,取出皇上给萧岚的信。

看完后,她将信纸烧了,“成尔歌果然不止一个猎物。”

蒙特舍卧薪尝胆了十年,才获得成尔歌的信任,这样一个处心积虑想要如狮子大张口一般咬死大齐的人断然会广撒网。

“怎么说?”上官彦放下棋子,看向屏风里。

“叔父说成尔歌还私下会面了姚鸿危和温庭禄。”只要想到驸马被蛊|瘾折磨的样子,萧岚恨不得即刻剐了成尔歌。

然而还差些气候。

姚鸿危手上的兵权能撼动大齐,且他辅佐了三任帝王,历经了两个朝代,蓄积起来声望就能号令半个大齐的民心。此人极其看中家族的前途,按说不应该会受成尔歌蛊|惑而同流合污。

至于温庭禄萧岚认为他应该更不会,当初温庭禄极力反对父皇扶持南诏国建立皇权,他提倡吞并六诏,只不过碍于那里地势繁杂、瘴气横生、高山密林常有猛兽出没、道路崎岖难行不得已而放弃了。

拉不笼这二人,成尔歌自是会换人。

燃尽的信纸成灰末,萧岚思忖了片刻,“得想个什么法子逼成尔歌寻不到猎物狗急跳墙!”

“岚丫头已有了眉目!”上官雪尤为捧场地竖起拇指。

上官彦依旧是保守派,“岚儿,此事需从长计议,等阿父回府,我们商议好了还得进宫由圣上批准。”他不愿岚儿面临险境,且相信父亲和皇上都会阻止岚儿遇险。

可惜,萧岚已在脑海里购置了蓝图,起身就道,“备车。”

翠竹应声照办,上官雪问萧岚去哪,后者答得流畅,“自然是驸马。”

这厢,魏瑾坐在刑部公府的书房与姚仲仁密谈。

“南州贪污工程银案里不仅少了南宫思远的卷宗,还缺失了当年的主审人温牧的结案记录。”姚仲仁上任刑部侍郎的的第一日,魏驸马就来寻他相助,得知查询的是已故侯爷妾室的娘家,起初他也惊愕了许久。

但找到卷宗后他便觉此案太过诡局,要知道温牧可是魏武侯夫人温檐的嫡亲哥哥、魏驸马的嫡亲舅父。姚仲仁看了眼魏驸马,瞧不出他神色是预料之中更多、还是复杂更多。

二人虽然志趣相投,可姚仲仁从未见魏驸马面露过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他就像是一个闷葫芦,跟他称兄道弟别提多无趣了。

“魏兄不支声可是不满意?”姚仲仁屈指点了点卷宗。

铛铛铛,二人身后的铜钟响起。书房布置了机关,外头打不开也听不见里头,只能以铜钟传声告知。

魏瑾将案上卷宗收起来,只道:“满意,多谢。”

姚仲仁暗道没劲!

家里的腌脏都快抖出来了,他还当没事人一样,姚仲仁忽然很想知道能有什么事会令他失控的。收拾好,姚仲仁扭动案下的机关,书房门扉打开。是韩砾,他向姚侍郎、魏驸马作揖。

“少主,公主来了。”

不等姚仲仁打趣一句,魏驸马风风火火的人影就不见了,虽是走着过去的,可那步子迈得都快赶上马了!他轻呵一声。

在刑部功夫坐了一盏茶的功夫,萧岚耐心几乎告罄。

从前外人都以为她毁了容貌带着面罩,是以他们都尽量避讳着直视她的容貌,更没有献殷勤和攀交情的机会,她乐的惬意随性。

面罩一卸,迎合与攀谈就避无可避。

且这儿是刑部,叔父推崇新律备受阻扰,她若再摆架子无疑是给叔父的依法治国之路添增坎坷。

萧岚耐着性子与几位重臣论说了几嘴时事,还不忘问候了诸位大臣的女眷,公府杂役送来第二盏茶时,驸马终是姗姗来迟,她喜出望外,恨不得即刻飞出公府。

“本宫也乏了,诸位大臣公务繁忙就不必送了。”

魏瑾瞧出萧岚澄澈杏眸中的倦色,看都不看一眼叨扰萧岚的大臣,握住她的小手带着往外走。

可刑部尚书霍谌的话及时阻来,“岚殿下蕙质兰心,若得了空还请多多规劝皇上一二,律法小改怡情、大改易伤啊。”

等待期间,萧岚从未谈及国事和政论,即便大臣们有心往时事上带了几回,可都被她顾左右而言他地揭了过去。

刑部尚书这番话极易惹出萧岚左右天子政见的诽议。

公主虽贵为皇族后裔,但坚决不能干预大齐的朝政。初违者照律给予警告,再犯者便是廷杖二十。叔父起初不同意萧岚以身为饵|引|诱成尔歌,除了担忧她涉入险境,亦是不愿她深陷文臣口诛笔伐的漩涡。

是以,叔侄女俩都是暗中传递线索和消息。

遑论规劝天子一说乃皇后的职责,萧岚代劳便是将大齐的皇后不放在眼里。

“还未到下值的时辰,尚书大人怎就饮酒了?”

魏瑾挡在萧岚身前,黑眸深沉,他语气平静,毫无疆场上斩首不眨眼战神的气势。

可姚仲仁知道这都是表现而已,他按了按眉心,觑了眼顶头上峰,暗道他最好就着魏驸马给的台阶下了来,否则

刑部尚书霍谌精明的眸子浮起笑意,“魏驸马有所不知,老臣的身子不许饮酒。”

这就是非要较真儿的意思了!姚仲仁微微头疼,本来他想以“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的说辞囫囵过去,这下好了,惹毛了这位战神!外人只知他的刀剑不长眼,可那是他们没领教他的政论毒舌。

刑部一干官员都要依仗霍谌,自然附和帮衬起来。

“尚书霍大人为律法操劳坏了身子,去岁就不能饮酒了。”

“皇上的想法固然好,可牵一发而动全身啊,饭得一口一口吃才好”

霍谌自诩胜券在握的姿态,萧岚看不下去了,今日非要摆一回仗势欺人的架子,可驸马轻轻握了握她手,她只好继续等着。

姚仲仁见了却是默默摇头,霍谌的权势却是能威吓到虾兵蟹将,可对不热衷权术真刀真枪拼杀的魏驸马毫无意义。

“既没吃酒,那么刑部尚书大人便是故意挑唆殿下与中宫娘娘不和,且污蔑殿下干涉朝纲,身为朝廷正二品大臣诋毁攀咬皇族该当何罪?”魏瑾一字比一字犀利,桃花眸深沉平静地扫视附和的官员,“魏某提醒一下,刑部尚书大人知法犯法,可是罪加一等的。”

“老臣不过是”

“不过是以为殿下与皇上情同父女?”

要说的话竟被抢了,霍谌噎住。

魏薄唇扯出一抹讥讽的弧,“魏某劝霍大人收起老掉牙的说辞,君臣大过父子,遑论殿下是公主。”

“老臣以为”

“以为殿下心系皇上,愿为皇上分忧?既然霍大人那么了解殿下和皇上,可曾想过皇上知道殿下被霍大人拦在这儿下套会做如何想?”

霍谌再次噎住,心下暗道魏驸马果然是个刺头!怨不得魏武侯夫人当街殴打!姚仲仁紧紧抿着唇,尽量不叫顶头上峰发觉他有点想笑。

萧岚却是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霍谌的脸红一阵、白一阵。萧岚手上传来轻轻一握,她朝驸马看去,他好看的薄唇缓缓阂动,她竟看懂了。

虽有疑惑还是照办,“本宫相信霍大人也是心急才失言。”

“殿下所言甚是,老臣惭愧!”这回的台阶,霍谌巴不得赶紧滚下来,他对萧岚作揖,“魏驸马对殿下情真意切,老臣也倍受感动。”

萧岚懂了,由驸马给出台阶,霍谌的颜面只会掉了一地。可换成萧岚给这个台阶,霍谌的颜面就留有几许,且他为了彰显自己的胸怀和气度,还会夸赞一番驸马,以表公事公办的不参杂恩怨的姿态。

此事今日就此揭过,日后也无人再嚼驸马或是霍谌的舌根。

“你若是入仕,可为叔父解决不少麻烦。”回到马车上,萧岚赞驸马,她身子晃晃悠悠,神态怡然舒适。驸马方才下了刑部尚书的面子,也算是震山敲虎,那些过去总喜欢咬着她的老家伙定然会收敛。

方才的突发萧岚自己也能应付,可女子和公主的双重身份既是她的利剑也是她的累赘,乐得驸马替她出头。

魏瑾是属猴的,“岚儿对为夫这般信赖?”

“实至名归!”萧岚眼神亮者笃定的光。

战场上真刀真枪的拼杀难,入仕要通过层层考试也难,考生通过层层考核挤入三甲的唯有数人,能否重用还要看家世甚至是阵营。

这便是叔父要改律法的原因。

驸马不受家族的烘托,虽有荣国公这个义父领进门,入了仕途也只能靠自己!

“我相信驸马。”萧岚没说真实缘由,那显得她有些儿女情长,霸气道:“本宫慧眼识珠说你能就是能。”

魏瑾俊逸的脸庞如金秋的旭阳,他追问,“岚儿是特地来接为夫的?”

“可不!”萧岚埋怨地嗔他,因为白跑了一趟城外的寻防营,她没多说而是道出叔父的密信,“成尔歌广撒网若是都不成,必然会兵行险招。”

闻言,魏瑾桃花眸中的失落稍纵即逝,关系到大齐的安危,他很快领悟出萧岚的意图,“岚儿若是出面毁了那些鱼饵,怕是会被成尔歌记恨上,届时她定会在你身上加重蛊药,甚至提前计划而狗急跳墙。”

“我就是要逼她狗急跳墙!”萧岚激动地靠过去握住驸马的手,弯弯的杏眸饱含粲然的笑意,“我就知驸马能懂我。”

小手软糯无骨,清幽的茉莉香钻入鼻尖,魏瑾心窝如灌入蜜糖之际便闻萧岚说,“上官阿兄与我自小一起长大,却不抵你心思敏锐,总是瞻前顾后的特没劲。”

魏瑾:“”

想笑却笑不出来。

他懂萧岚的抱负和压抑,也会全心全意地支持她所有的决策与践行,且会拼上性命护佑她全身而退。

可他从未涉足萧岚的过去,上官彦见过萧岚最真实无忧的样子,那偏偏是魏瑾求而难得的珍贵。

萧岚没注意驸马情绪沉了几分,接着说计划。魏瑾也很快收好失落的心绪,静静聆听之后他再给予意见和更适合的筹划。

回到颐园,魏瑾将萧岚的计划写成密信,派韩砾交给掌印太监。

秋闱过后,温庭禄寿宴。

京都的豪门府邸有很多,但多数府邸都是在旧址上翻新或是扩建的,其中一部分是前朝遗留,这波人自当低调行事,另一部分是后起的新贵,为了稳打稳扎的走,行事也极为内敛。

可相爷府不是。

温庭禄做寿,除去姚党一派的人,京都的文武百官无一漏缺地出席。

相府里张灯结彩,宴会还未开始正堂大厅已是高朋满座,绣着金线寿纹的锦缎装点着金丝楠木酒案,案上美酒佳肴玲琅满目,八珍玉露撩|人清香四溢,碧海金沙酒浓烈回甘。

萧岚与魏瑾到时正是人流鼎沸之际,萧岚接受了众臣的礼拜,便与温庭禄寒暄几句,魏瑾静静立于一旁。

“岚儿祝叔伯福寿连绵,小小心意还望叔伯笑纳。”以公主身份唤温庭禄叔伯给足了面子,可萧岚知道温庭禄并不苟同。

温庭禄是一头精明的老狐狸,眸子掠了眼小巧略微寒酸的礼盒,眼底的不悦稍纵即逝。他微微屈身,脸色浮起恰好受宠若惊的笑色,“公主能来,老臣已是蓬荜生辉啊!”

礼他就懒得接了,温停禄给大管家使了个眼色。

大管家心领神会地上前躬身从翠竹手里接过小小的礼盒,人群里不知谁讷讷的嘀咕了一声,“场面这么大,礼盒倒是精致。”

众人一听都将视线觑向大管家手里托着的小东西,还不够一只女娘的手大,礼盒亦是有些平庸,不少人都暗暗羡慕萧岚,公主就是不一样,随便送一个小玩意儿就能打发了国舅爷温庭禄。

他们悄悄去瞅寿星,只见温庭禄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洋装听不见,面色依旧浮现春和景明的笑色,仿若丝毫不受寒酸小礼的影响。可他们都知道,这都是表象而已,萧岚公主若有错处被发现,温庭禄绝不手软。

近些的文武百官即便听见了也不说话,他们多半是温党,倚仗温庭禄都来不及,还有的官员是谁都不沾边的虾兵蟹将,或者说是温党和姚党都瞧不上的,这样的场面也轮不到他们站出来。

不用看声音的出处,萧岚也知道是谁在阴阳怪气,可那人有这个胆子不正是温庭禄默许的么?萧岚心中冷笑,静静的酝酿着好戏上演。

上官彦闻言眉头紧紧蹙起,刚要出声就被上官宏打断,“多年未见,温兄还是老样子,我这礼怕是也要让温兄不如意了!”

众人皆是呼吸一凛,差点儿忘了,上官宏也是国舅爷呢!还是手握大齐天下三分之一重兵的猛将。且皇上对上官宏的信任可比对温庭禄多得多了,否则也不会将上官宏侄子上官彦调入京都打入吏部了。

“上官兄说笑了,孩童的戏言怎可当真?”温庭禄本也没有为难萧岚的意思,他只是要众官看看,谁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罢了,他侧过身,“还请公主入席,上官兄也一同来吧。”

彼时,萧岚嗤笑一声,“温叔伯就连礼盒都不打开,是瞧不上本宫的手笔吗?”

萧岚璀璨明眸,巧笑倩兮,分明是温和如旭阳得面容,温庭禄却觉背脊莫名的一凉。

这怵感在许多年前也有过一回。转瞬,温庭禄换上从容的笑脸,“老臣担忧殿下立于风中受寒,是以急急邀您入内,不想还是叫您误解了,但的确是老臣思虑不周。”

萧岚听了竟想起了温檐,她魅眸流转果然看到了温檐,一时越发觉得好笑,这温家人连撒谎的说辞也是一样一样的,只不过温檐要更蠢一些。

她不动,温庭禄自知必是要动了,缓步过去拿礼盒,却被一只冷白如玉的手先行一步。

魏瑾拿起小巧的礼盒翻开,刻意背盖对着温庭禄,冰山之脸浮起似笑非笑,“相爷对不住了,魏某实在好奇。”

之后他定定看着礼盒洋装出惊愕了好久之态,怔怔地看向萧岚,眸光一言难尽,“果真是精致。”

见状,温庭禄已认定那个贺礼就是萧岚公主随意打发给他的小玩意,也不抱任何好奇和想看的心思,他已打算将那东西随便放置库存,或者哪日他一高兴就干脆赏给下人,反正在自己的府邸,外人不会知晓。可魏驸马身后的官员却是各个伸长了脖子,眸光像是见到了奇珍异宝一般大放异彩。他们的神色绝不像是看见了什么普通的小玩意儿!

温庭禄黯然沉寂的性质又被迫勃然升起,然而那个小破盒的盖子档尤为好,他生死都看不到里头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

魏瑾刻意吊着温庭禄的胃口,缓缓转动身子,致力于让身后的所有官员都看得见盒子里的贺礼。

所有人的眼神都从好奇到震惊再到叹为观止,温庭禄的心就如百抓挠似的又痒又烦又躁。直到魏瑾几乎让其他人都看完了,才不疾不徐地将礼盒重新放到温庭禄的手上,“温相爷,魏某失礼了,自罚三杯。”

魏瑾爽快利落地喝下三杯酒,高声论阔,“这枚玉扳指可是前朝厉大将军所有,据说他当时得了此物时还只是一个小小的行务而已,可在短短的五年不到,他就成了大将军且拥有了天下兵马。玉扳指是身份和才华的象征,岚儿赠与温相爷玉扳指,足见她对您尊敬有佳。”

前朝厉将军可谓是个传奇的人物,他生死不离手的玉扳指也是传奇之一,很快有猎奇过的官员附和。

“据说此物能洞悉天象,若是晴天丽日,玉扳指便会散发翡翠的光泽,比漫山遍野的绿林还亮。可若是遇上了阴天暴雨,玉扳指就会散出墨光。”

“那厉将军为何能短短五年跃居一人之下,便是靠了这个神物。”

“老臣记的此物几经辗转流落到了民间,公主拾了竟割爱赠礼,必是珍重。”

这没玉扳指可比场内任何一个贺礼都矜贵数倍不止,他们如今看那个平平无奇的盒子都觉得是狠狠饱了眼福。

而温庭禄的双眸正映衬着者熠熠生辉的玉扳指,日头下光辉变幻莫测,绚烂多姿,流光溢彩地令他根本移不开眼。

方才一言不发的女宾也有了声音。

“殿下的厚爱臣妇在此深深致谢!”相爷夫人李氏屈深膝福了福,她扬起笑脸,“还请公主快快上坐吧。”

她本是不愿出声的,萧岚公主这一举动显然是有意为之,定然是为了女儿温南菱在宫里胡言乱语来报复了。

更麻烦的是,方才女儿温南菱又一次得罪了萧岚公主,李氏头疼都来不及。若不是见丈夫温庭禄看玉扳指都痴神的忘了言语,李氏恨不得装死不做声,她忙给大总管使眼色。

温庭禄整个人的心神都被小盒子里的玉扳指吸引,小小一枚的光泽竟赛过皎月,玉身通透光泽,雕刻的麒麟浑然天成,比温丽抒赏给侄儿温故的玉如意还要稀有数倍不止。

大管家跟着老爷夫人多年,很快扯着嗓子喊,“请萧岚殿下上坐。”

他这一声喊,空中的雀鸟都要惊得四下飞散!温庭禄彻底回过了神,他一边笑笑亲自收好贺礼,一边恭敬地引着萧岚入席。心中在想他其实早就有换了手上的玉扳指的打算,可一只没有寻到合适的。前朝厉将军的玉扳指他不仅有所耳闻,还亲眼见过!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温庭禄看见厉将军的玉扳指才会难以相信,可这个愿成真他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萧岚公主兜这么一大圈,把他当猴溜了是几个意思?他最近可没得罪这位看似不显山水的祖宗!

奏乐丝竹声起,宾客欢呼,言笑晏晏,温庭禄收回思绪。

“温叔伯可是疑惑,为何本宫要故弄玄虚?”落座后,萧岚适时的问出温庭禄的心声,漫不经心的摆弄案上的糕点。

温庭禄自然不会说实话,“殿下给老臣开一个小小的玩笑而已,就算是给老臣的寿宴活跃了场子,老臣岂敢。”

何止疑惑?他甚至非常生气,好好的大喜日子,岚公主非要当众戏弄他,他还差点儿就把这宝贝随便赏赐给府里的下人!

萧岚不管他虚情假意,直言,“所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可温叔伯也瞧见了,”她视线落在了不远处,手却挽着上驸马的胳膊,“有时候看到的也不可尽信,弄虚作假的方法本宫也有的是,且也能叫人气的牙痒痒又不便言说。”

来的时候,萧岚就想好了这一出戏码。

她不愿和温南菱对峙,因为她相信驸马,是以毫无必要,那么做反而让温南菱得意自己的离间成功了。可她也不会让温南菱好过,就这么溜猴似的戏耍一下温庭禄,待这位高权重的国舅爷弄清了事情的原委,断不会轻轻松松放过温南菱。

且不说今日的出糗,但凡温南菱没头没脑一句破坏夫妇关系传了出去,这一点就足够自诩世家底蕴清白的温庭禄大动干戈。

西山那回萧岚忍下了,是因为邱怀玉也有错在先,可温南菱惦记她的驸马可不仅仅是错一个字。

两个也字,足以让心思深沉的温庭禄品出端倪,他顺着萧岚的视线狐疑地看过去,恰好见女儿温南菱竟含情脉脉地望着魏驸马!?温庭禄眼眸似被狠狠灼伤,忙敛眸压下怒火,心中已是恨不得把这个丢人显眼的不孝女扔回后院!

他生生忍住了,虽还不明萧岚公主深意,可多少猜到了一些,他依旧笑的从容不迫,“老臣谢过公主的贺礼。”事后,温庭禄就派遣心腹去弄清楚,女儿温南菱是怎么得罪了萧岚。

不过一刻钟,温庭禄已晓得了事情的原委,趁着宾客听戏之际,寻了个酒水湿了袍子要换的借口暂时退席。

他来到后院,后一脚,接到大管家消息的温南菱也来了后院,此时她尚不知教训即将来临,脆生生地小跑上前,“女儿祝父亲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啊—”

响亮的耳光声盖过了贺词。

温南菱被他一掌扇得跌坐在地上,精致梳的飞仙髻散落了一个,青丝垂下沾了泪水黏在脸上,悠然间五个指引显印在脸上,好不狼狈!她双眼覆满了水光,捂着红肿的脸扭头泣诉,“女儿做错了什么?父亲为何打我!”

“你在皇后宫里说了什么丢人显眼的话,还以为能瞒得住吗?”怕引来看客,温庭禄克制怒火低吼!

温南菱浑身一颤,张了张唇却是半个字都憋不出来。

“你以为说了三言两语的疯话就能离间了人家夫妇俩了?”碍于前厅还有客人在,温庭禄尽量平复怒焰,爆戾的容色稍缓了须臾,“你瞧瞧殿下带着一个不起眼的礼盒,三言两语就将我等戏耍的团团转,你那点小伎俩在殿下的眼里根本不值一惧!”

温庭禄万万想不到,他千宠万疼出来的贵女,他给予她不逊色公主的栽培和教养,竟会如此不知廉耻!

“不过是一个男人而已,竟让你如此自甘堕落!”

此话刺痛了温南菱,她撑着侍女的手晃晃悠悠地立起来,“表哥卓越不群,女儿只是心仪他,未曾做过半点儿伤风败俗,有什么错?”

“他是公主的驸马!”温庭禄气得面目狰狞,“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还有没有廉耻?他已有了正妻,你惦记他莫不是心甘情愿要给他做妾?”

这下温南菱不吱声了,她当然不愿做妾!可她不能说!她从温姑母屋里此后的人打听到,萧岚和表哥是同床异梦,她隐隐有个念头,可一直没机会证实。

温庭禄以为温南菱不吱声应是听进去一些消停了,又见她那半边脸肿得老高,到底是自己的女儿,他吩咐侍女,“扶二姑娘回屋,再请医官来。”说完他暗骂自己气糊涂了,又改口,“叫郎中!”

高门贵女被打伤了脸多半都是坏了规矩,若叫来医官他的脸也丢尽了,“今日你不必再去前厅了,留在自己屋里好好思索过!”

撂下这话,温庭禄甩袖离去。

脚步声远了,温南菱腿脚一软,幸得侍女搀着才没又跌下去。

回前厅之前,温庭禄匆匆换了套红寿纹袍,他没注意刚坐下不久,翠竹也悄悄从后院折返,将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告诉了萧岚。

“她当真如此说?”

翠竹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奴婢听的千真万确!”

她虽只是一个丫鬟,可跟着公主学了不少礼义廉耻,惦记旁人的夫君那与娼|妓有何区别?想到这,她看相爷夫人李氏的眼神便是恶心。

萧岚听说了温南菱竟在温庭禄面前承认对驸马有情,她的第一反应竟是暗爽,温南菱喜欢的人却成了她的夫君,这种滋味想想就有意思!萧岚也有几分佩服,温南菱敢当着温庭禄的面儿承认,这份勇气可嘉!

不过,这并不能改变她对温南菱的憎恶,她甚至觉得日后要和驸马常常在温南菱面前唱唱恩爱两不弃的戏才好。

想着,萧岚看驸马的眸光也透着几分意味不明笑。

魏瑾自是感受了萧岚的眸光,“为夫脸上有东西?”

“嗯。”萧岚漫不经心的应了声。

魏瑾垂眸看了眼酒盏里自己的倒影,再静静看她,“有什么?”

萧岚正细细打量身侧的驸马,剑眉如画,桃花眸深邃缱绻,鼻梁高挺,薄唇峰翘却弯得恰到好处,即便清清浅浅地坐着也难掩他清隽挺拔的身姿,骨子里散发着与权贵格格不入的桀骜。最令萧岚满意的还是他好看的眸中至始至终仿若只有她一人,有了这个念头,萧岚心底生出一些得意,唇瓣宛若海棠,“有些好看。”

“”魏瑾的耳朵悠然一热,岚儿招惹我。

作者有话说:

魏瑾:你撩我,得负责!

萧岚:你娶我,负责了?——

47? 不识枕边人

◎心很小,里头已有了驸马◎

温南菱没再现身赴宴, 温庭禄返回寿宴虽是谈笑风生可显然不如方才痛快,萧茵以吃醉了酒为借口要去后院小憩离席, 荣国公夫人李氏欲派女使跟着伺候,却被她拒绝了,李氏自然不放心要她等等自己陪同。

“这席上还人多着呢,嫂嫂走开怕是不合适,不若我陪殿下吧。”温檐款款笑道,她和魏橙在寿宴上形同虚设, 不如主动请缨陪护。

京都的贵女和官夫人都有意地疏远她们母女俩。若非是温庭禄做寿,她们巴不得宅在府里不出门,免得不受待见还忍受众人饶有深意或是戏虐的眼神。

念在亲戚一场,萧茵准了, 刚到温南菱的院门, 就听见里头传来各种物件被砸碎而哐铛的响声。

“不过是仗着皇恩的拖油瓶!她凭什么这么嚣张”

萧茵微微蹙眉。

温檐和魏橙对视一眼,母女俩眸中皆是看戏的雀跃。

普天之下也唯有温南菱敢骂萧岚是拖油瓶,母女俩在萧岚那都栽过跟头, 而且无力抗衡,但温庭禄的女儿说不定有。不等母女俩撺掇, 萧茵已沉着脸进去。

屋内跪了一地的侍女,温南菱的乳母一面苦口婆心的劝她消气, 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一面担忧地频频看向外头, 生怕被外人听了去。看见萧茵等人进来,乳母露出看见救星的微笑。

屋子里的死物被砸了细碎,蜀锦金银线织出的孔雀地毯被碎瓷刮的面目全非, 满地狼藉。

见了来人, 温南菱扑过来双手拽着萧茵的袖子委屈地唤, “表姐。”

她侧过脸,好让萧茵看清她脸上鲜红的无指印,“你也瞧见了,萧岚在阿爹的寿宴上给他难堪,害得阿爹把我打成这样给萧岚出气,堂堂大齐的公主心胸竟如此狭窄!”

“伯父也是给外人看的,”魏橙一贯以温南菱马首是瞻,“总要平息岚殿下的怒火才好。”温南菱埋汰萧岚不懂魏驸马的话,很快她们都听说了。

温檐接着火上浇油,“岚殿下承蒙皇上的恩宠,菱儿姑且忍一忍。”

果然起了作用,“公主就能无法无天了?想仗着皇权作威作福?皇上正是推行新律之际,她以身犯法,这是作践皇上的恩宠!”

魏橙和温檐还想拱火,萧茵忽然发了话,“你跟我来,”她再睇了眼母女俩,“温姑姑和表妹在此。”

魏橙和温檐都是一愣,脸上维持着笑色应是。

寝殿唯有萧茵和温南菱。

“你跟我说句实话,是否还对他没死心?”萧茵神情肃严,语气生硬。这个他指的是谁,不用明说。

温南菱剑拔弩张的气焰堙灭了大半。温南菱没有被打的那半张脸缓缓涨红,咬着唇不说话。

见此,萧茵便知是猜对了。

温南菱在母后宫里特地说的那番话,便是想挑|衅萧岚、甚至离间萧岚和魏驸马的夫妇情谊。当时碍于有外人在,萧茵不好规劝。心仪魏驸马是她和温南菱情窦初开朦胧时共有的心事。

更是秘密。

萧茵理解那份思而不得被妄念折磨的苦涩,是以她如过去那般牵着温南菱的手温声劝,“你别再妄想了,魏驸马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在朝堂向我父皇请旨定下婚期的,那时候萧岚的容貌有疵,日日带着面罩示人,都以为她容貌好不了,然而魏驸马义无反顾地求娶,说明他对萧岚有情。”

“她是公主,”温南菱摇头否认,她将从魏武侯府打听的消息告知萧茵,“他们还未圆房,表哥若喜欢萧岚,怎会不碰她?”

萧茵震惊了好半响,不仅仅因这是夫妇二人的隐私,更是费解温姑姑的行径到底打着什么算盘?温姑姑既然不喜魏驸马,又何须多此一举?

萧茵的沉默和震惊,温南菱看在眼里,接着道,“魏氏又不看中他,所以他才娶了萧岚,谋一个前程罢了。”

“可他谋到了什么前程?”姑且不论这消息的真假,情真意切的姐妹一场,萧茵不愿温南菱沉浸求而不得的妄想而痛楚,这种折磨会让人变得贪婪甚至是造孽。

她道:“魏驸马虽有官职却无兵权,大齐哪个将军如他这般?”

板上钉钉的事实,温南菱不得无视,可她不愿承认萧茵的说法。越是如此就越陷入钻牛角尖的境地,温南菱便越憎恶萧岚,反问,“表姐最近是怎么了?莫不是忘了她抢走您父皇的宠爱,害的您有爹却似无吗?”

错愕一瞬,萧茵避开了温南菱质问的眼神,闷道,“这是两回事。”

先皇在世时南征北战嫌少归家,是以只要父皇回来第一时间就是陪伴萧岚,就连母后都要靠后遑论萧茵和萧誉。萧岚惊鸿一瞥的剑术和精湛卓越的马术,皆出自父皇悉心的栽培。而萧茵这个正儿八经的女儿沦为替补,学得自不如萧岚优异,便是那时候,她讨厌起了萧岚。

然而自从上回西郊马场,萧岚不但维护了父皇的颜面,还避开与姚鸿危撕破脸,事后萧茵想通了,换做是她未必有萧岚这份魄力和智慧。

“这事先错在你,怨不得萧岚。你以下犯上的还是公主,今日就当作一个教训,日后莫要再和萧岚过不去,再有下回我也不帮你。”

闻言,温南菱眸中有几分龇目欲裂,“这大齐的天下也有我温家的一份,萧岚与我身上都流着开天辟地枭雄的血,她凭什么就比我高贵?算做我以下犯上?”

萧茵顿觉温南菱不可理喻,甚至有几分歇斯底里,她沉下脸松开手,“你扯这些做什么?”

还想较劲的温南菱手上一松,忙敛住气性,“表姐我。”

“我还要给舅父贺寿,晚些再派人送吃的来!”丢下这话,萧茵头也不回地离开令她窒息之地。

萧茵走后,温檐和魏橙续上讨好温南菱,母女俩深得温南菱的喜恶,愣是将她炸翻的毛一点一滴捋顺了。温南菱终于舒坦了,然而心思也重新盘算起来,她心道萧茵终究是萧家人,亏得父亲还事事想着萧茵。

将人安抚的服服帖帖,温檐也打起了自己的算盘,“菱儿,你麟表哥最近身子好了不少,能否托你母亲去和相爷说一嘴,赐他一份闲职也好。”

温檐始终寻不得机会与温庭禄开口,李氏又处处避着,她只好拐弯抹角来了这。温南菱可不是傻的,她才被父亲打了一耳光,断不会再为一个跟宫女胡来的男人说话,且温檐殴打表哥,她心里是生气的。

但温南菱不会一口回绝,“回头我试试。”

试了有没有用那就另当别论了!

听此,温檐心凉了半截,回寿宴也是自取其辱,不如耐着性子继续笑脸陪着。

魏麟这厢丝毫不觉自己是个闲人,依旧费劲地卖弄腹稿,他的唾沫横飞倒是博得了一些不得不维持体面的世家人士赞赏,可他并不满意,因为吏部考功员外郎李显始终不出一言,没有判定天下考生的官员认可,他如何吸引小娘子们的青睐。

他正要在背诵一首诗赋,铜锣铿锵,琴声悠悠,戌时三刻到了,麻姑献寿的大戏开唱。

厅堂四周的华灯燃明,或橙或赤或紫而炫彩光晕投射在厅堂四周悬挂的各式各色垂下的蜀锦幔上,混淆着银银的月色,编织出流光溢彩的光芒,当真有几分仙宫的氛围,配的上寿仙麻姑这一唱了。

这出戏萧岚听了许多回,许多个版本,就快要倒背如流了,是以没什么兴趣。今日难得心情好,便吃着精致的小菜,悄悄观摩人间百态。看着看着萧岚的视线停在一处。

“还是不合胃口?我去厨房瞧瞧。”

“妾身无碍的,温相爷做寿,你跑去人家府里厨房寻吃的不像话,旁人指不定笑话我矫情。”

“怕他们作甚?你有了身子,吃食上自是挑剔一些,等着我。”

说着男人已走,女人望着男人远去的背影虽是摇头,眸中却洋溢着璀璨夺目的笑色,女子回眸时恰好与萧岚对视上,她脸上有几分羞赧向萧岚颔首微笑致意,萧岚亦回她颔首。

那位女子正是邱怀玉的姐姐邱五娘,萧岚听邱怀玉说过邱五娘与她的夫君情投意合,是邱家唯一没经过媒妁之言而嫁的女娘。

过去邱怀玉总说,五姐姐嫁的最好。

萧岚一度认为邱怀玉说的不对,邱五娘的夫婿便是吏部考公员外郎李显之子,他在家中排行老三,可因为是庶出,施展拳脚的空间非常有限。

邱五娘嫁过去日后怕是分不到多少产业,但若是今年能高中许会有另一翻光景和造化。而今萧岚发觉邱五娘脸上流淌着喜悦和知足,是许许多多高门贵妇脸上不曾有过的,那不添任何修饰而真诚的笑蒂,赛过金玉翡翠、艳过金秋的花卉。

许多年前,萧岚在母后脸上也见过如出一辙的笑。戏曲落幕,她的神识回笼。

主唱伶官携身后的戏员跪地,倒豆子似的说了连对的贺寿词,捧得温庭禄笑得合不拢嘴,眼尾的褶痕久久未舒展,他坐在正首宽敞的明紫檀面形南官帽椅上,广袖一挥,大管家捧着一盒厚厚的赏钱下去,伶官和戏员又是一阵舌灿莲花的致谢夹在着不俗套的吹捧。

掌印李厚似是算好了时辰现身的,他挥动手上的佛尘,身后的小太监忙搬上两硕大的笼箱,占了戏台的一大半。一箱是琳琅珍品,另一箱便是珠宝。掌印李厚将佛尘轻轻搭在另一手臂弯处,笑得恭敬不失疏离,“咱家人微言轻,却还是想厚着脸皮借着给皇上办差事的由头,给国舅爷道一声喜!”

先皇在世时,掌印就在御前伺候了,他对温氏的野心看破不说破,终归也轮不到他一个小小的宦官来说,给国舅爷送礼看似皇上重视,实则也是一种提醒,萧恒的贺礼由一个掌印代劳即可,因为萧恒是天子,掌印李厚的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既不做高国舅爷也没给萧恒降位份。

这份敲打旁人或许看不懂,温霆禄却是心里门清,他笑了笑,“有劳掌印了,坐下吃一杯寿酒吧。”

掌印却之不恭,可还真就吃了一盏酒,便以公务繁忙谢辞了国舅爷。萧恒的恩威并用,温庭禄纵然心里不悦,可面上不显山水,吩咐大管家上菜。

天厨玉粒、凤翅胜辉、凤集桃源、蓝田方玉

每一道菜的样式就一个准则:奢华!

萧岚幼时已在深宫吃过许多回了,并不好这些虚面,她甚至觉得这些菜色不如颐园的厨子,空有华丽丽的虚表,味道最多是可口。

“不合胃口?”

听见驸马说这话,萧岚愣了一瞬,脑海下意识浮现了邱五娘和李家三郎恩爱如胶的画面,她学着邱五娘小手捂着肚子,缓缓点头。

她很好奇,驸马会作何反应。

小腹垫上一只大手,驸马关切地问她,“你的小日子还没到,莫不是吃坏肚子了?”

不溢于言表却能令萧岚喜颜于色,满意之际她又隐隐觉的心慌,心跳快的毫无征兆!她这是怎么了?

汝窑清雅的酒盏里倒映着一张倾城风华的笑脸,她就似雨过天青上的金辉,光芒夺目。魏瑾素来知晓她是美的,但见她凝脂玉肌宛若山巅盛开的雪莲,亦是愣神了一滞。

夫妇俩沉浸式含情脉脉的对视之际,不远行走着的魏麟也被萧岚迷人的笑色勾了魂,导致他不慎撞上了一人,被滚烫的汤汁溅了一手,他痛得惊呼出声,“没长眼啊你!”

较近的几位官员皆是面色一沉,他们分明看的很清楚,是魏麟失神地看着某处这才撞了人,然而他们皆是沉默地自顾左右,魏麟不仅是老侯爷的嫡长子,还是萧岚殿下的大伯兄,萧岚殿下不知因何缘由当众戏耍了温庭禄,可见不是个能得罪的主,他们可不想为了庶出李家三郎而得罪萧岚。

李荼月白色的衣袍染了一坨坨褐色的汤汁,那是被魏麟撞到他手上的方形托盘所致,他并未如魏麟那般先发制人而胡乱的苛责一通,而是欠身将托盘放置邱五娘的矮案上,持笔文墨的手在邱五娘的肩上轻落了落,示意她无碍,左手始终木然般垂在一侧。

之后李荼立正身,双手作揖款款而谈,“内子有孕在身,饮食不爽利,李某恐旁人不甚了解内子的食欲喜好,这才去庖厨寻觅了些,不想被撞而烫伤了魏兄,是李某的过失。”

若魏大伯兄与驸马并非一母同胞,萧岚怕是会鼓掌附和一声好,李荼始终未名言冲撞的始末,可一番话严谨妥帖的挑不出错处,分寸感十足。相比魏大伯兄的盛气凌人,李荼有礼有节还不忘给予对方一个台阶,面子里子都顾忌到了。

不过怕是要白费了他的一片好意了,以萧岚对魏大伯兄的认识,他断然会错失李荼不着痕迹周旋出来的两厢体面。

“李兄的意思便是我的过失了?”魏麟横眉冷对。

众人皆是缓缓摇头,对比起李荼非一己的过错还敢认敢当,魏大伯兄就显得有几分咄咄逼人了,不是都说读书人最重颜面,怎么这人反着来?

魏麟还不知他的文采斐然的光芒碎了一地,满不在乎地看了眼邱五娘,“若身子不爽朗留在府里便是,恕我直言,李兄这是因小失大。”

魏麟也回味出李荼说他撞人在先,可拉不下脸和李荼示好,他也没那个文墨向李荼一样把死的说成活的,干脆将矛盾转移到女人身上,有身子了还矫情一口吃的为何不宅府里?

他不知,这番话令厅内的女眷皆是冷了脸,尤其是生养过的,她们都是从怀孩子身子重的艰辛日子熬出来的,每天提心吊胆的不说,即便吐的肝肠寸断也要强逼自己吃上几口,熬过了三个月坐稳了胎才敢稍稍走动一二。邱五娘定然是闷得太紧才会出来赴宴,且有身子的人赴寿宴正是多子多孙的寓意,温庭禄都没支声,他倒是越俎代庖了!

听魏家大郎言语如此刻薄,她们一时都觉得此人身子弱不能参加科考简直是老天长了眼!

“那厮把书读到了阴沟去了?这点道理都不懂?”

“他大概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铁石心肠!”

“”

女宾们闷窃窃私语,相爷夫人李氏脸上很难看。

而那些曾经向往嫁给魏麟的女娘各个都打了退堂鼓,这要是嫁过去之后有了子嗣,贪了几口吃的岂不要被魏麟气破了肺管子!

不等萧岚发作,荣国公夫人徐婕盈冷笑道:“魏家大郎还未袭爵,手就够长的,管到了旁人的家务事去,果然不同凡响!这要是袭爵了,京都后宅女眷岂不都要因为你的一句话,出不了门!”

女儿被当众数落,邱赫自不会落下,将饮尽了的杯盏狠狠砸向矮案发出咚的一声,“手太长?那要问问我的枪答不答应了!”他是武将,懒得卖弄那些文绉绉的屁话,他还没死呢!就敢欺负他女儿!!

女眷们皆是点点头,其他男人们亦不好做声,谁让那是岚殿下的大伯兄呢!

傻子都听出来这话骂魏麟,奈何他更是气不过,他不敢和荣国公夫妇硬碰硬,又不想下不来台,便冷哼了一声,慢慢悠悠回到自己位置,一边不紧不慢地整理坐皱的衣袍,一边顺着徐婕盈的话,“本侯不与一个庶子论长短。”爵位迟早是他的,他还不乐意管李氏的家务事呢!

吏部考功员外郎李显当即黑了脸,可他是寒门出生,魏霖是豪门大族,袖中的手隐隐握拳,想着放榜的日子该是这几日了,李显姑且先忍一忍。

温霆禄心里已将魏麟骂了个底朝天,李显与他夫人李氏可是远亲同宗。他反复想不通,魏麟的文章那么出众,为何人情世故那么愚蠢?

“嫡庶与方才的冲撞又有什么干系?”萧岚可忍不了,她音量似拔地而起的树根,掀起一阵阵风浪,清亮澄澈的眸子盯着魏大伯兄。

众人皆是一愣,厅内不少官员也是庶子出声,闻言方才莫名弯曲的脊梁又隐隐挺立而起。

魏麟阴贽的眸光掠了掠魏瑾,面上浮起桀骜不逊的笑色,“自然是有干系的,庶子往往出生卑微,教养自是不周全,至于他们行径失德,常常坏了家族的名声和规矩,依我所见,庶子就不该同嫡子一样配享教习,得分家业!”

此言彻底惹毛了厅内庶出的官员。

“庶子出生卑微?小侯爷骂的究竟是庶子的母亲还是父亲?”

人人都知庶子生母低微,但孩子不是靠一个女人生出来的,魏麟嚣张的脸色登时一滞,却仍梗着脖子硬声,“自然是庶子的生母!”

这茬儿刚压了下去,另几茬儿接踵而至地跌起,挡也挡不住。

“庶子若是教养不周全,那定是当家主母的不公,有的还甚为阴毒,生怕将庶子教的有出息盖过了嫡子的风头,是以刻意藏着噎着!”

“不错,都是家族的子嗣,就不可厚此薄彼!”

“一个大家族若是连个庶子都培养不好,怕是连没落不远咯”

“魏家大朗莫不是中了邪?说着哪门子的胡话?你家只有和你一母同胞的嫡次子二郎,你何须如此言辞激烈?”

魏麟听了恨不得当庭反驳,魏瑾就是个庶子!!

可他不能想不到母亲多年前的筹划,如今竟然成了噎死他的黄莲!

好好的寿宴成了嫡庶争执论赛,这绝对是京都未来三天三夜都散不了的话题,萧岚乐不思蜀的看戏不嫌大,她好奇大伯兄将如何收场。且经过今日的这一闹,温檐和魏霖就彻底成了宴会上的烫手山芋,以后谁家做酒吃席都要好好思量几番,要不要请这对母子来。他们二人在京都举步艰难了,魏氏族人自然就重视萧岚的驸马。

大伯兄口出狂言时,萧岚就发觉不少官员在喝闷酒,这才故意起个小小的头,阐明她和魏大伯兄一点亲情都没有。既如此,那些庶出的官员当然都不想忍了,这才有的是义愤填膺,有的是阴阳怪气,每一人都能打得大伯兄措手不及,他脸上越来越挂不住,可又没处可退。

这招一箭多雕,萧岚玩得闷声不响。

可她没意料,驸马还有更精彩的。

“那么依照兄长之意,便是认为我大齐的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都不可为皇上继续效力?”

此言一出,厅内众人都是呼吸一凛,魏家大郎的话的确是这个意思,可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说出来他们可不敢。魏驸马到底是在疆场驰骋的,脑袋挂在腰上的人出生入死不惧这些软字刀。

魏瑾神情淡漠,仿若说的话稀松平常。魏麟则是死死盯着魏瑾,即便气的脸红脖子粗却是半个字都不敢反驳。

见状,萧岚就差拍手称快了,蛇打七寸,树要挖根,想要大伯兄彻底低头这是最快狠准的法子。她不介意再给这场火浇点热油,“大伯兄竟是这个意思,本宫今日就进宫回禀了叔父,求他准了大伯兄的的谏言。”

说着,萧岚似笑非笑地看了眼首位的寿星。

温庭禄皮笑肉不笑地转移话题,“魏家大郎玩笑话,殿下莫要当真!”他肠子都快悔青了,“大郎还不快给李荼赔不是!”

皇上的嫡子萧誉恰是温庭禄的外甥,这话题今日是封不住了,姚党不会放过任何能攻击他的机会。他就不该请温檐母子来,还有这魏大郎死死地看着魏驸马作甚?!这脑门儿是被驴踢了吗?诽议都上升到了皇子,大郎还不知悬崖勒马??

彼时,门房高声来禀,“恭迎太子爷。”

不少人听了竟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起身再理顺衣袍,萧岚有些哭笑不得,敢情魏驸马这是一不小心点中了莫些人的心事呢。

有了打岔,温庭禄懒得看魏家大郎一眼,搜刮肚肠地和萧誉谈笑风生,说的口干舌燥好不容易将祸头揭了过去。

大管家更是眼疾手快地安排歌舞,太子爷来了,那些庶出的官员也不好再揪着怒气不放扫,那只会扫了太子的雅兴。

很快便是歌舞升平、其乐融融,盛世昌平之态。

而被魏麟挤兑了的李荼依旧悉心照料妻子的吃食,邱五娘颇为默契的没安抚半个字,仿若一切都没发生。又或许她懂李荼,不需要说什么,只要静静地陪着丈夫等着丈夫,就是最好的安抚和支持。

可这场闹剧上了高|潮却嘎然而止,萧岚自然哪儿都不痛快,可她不会去扫了萧誉的兴致,只是替其他像李荼这样的人忿忿不平。

“岚儿放心,李兄高瞻远瞩,又一心扑在在仕途,不会被不堪入耳的三言两语伤到。”魏瑾瞧出萧岚看戏不过瘾,笑着安抚她。

萧岚却摇了摇头,“李家三郎并非池中物,我始终相信有才者始终会有拨开云雾的一日。”

就像她的父皇,能在乱世里撑起一片青天,可最难得是他始终记的初心,不会因为身居高位忘了底层的苦。

还有她的叔父,能在看似无坚不摧的的阶层规矩里找出瑕疵,勇于排除万难和阻碍也要打破世袭荫官制!

推行新律便是刺破这千百年来累成铁桶般规矩的一柄利剑!

“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世上许多人没这么幸运能等得到这一日,”不知为何,萧岚竟莫名的想起了一个人,“就如驸马的庶弟魏瑾,我期望他能如愿以偿。”这个如愿以偿当然只有仕途或者名利,而非情感。

萧岚的心很小,有许多人需要她的关心和维护,这里头已有了驸马。

啪嗒。

魏瑾手上的杯子落在矮案上,清愣的脆响被管弦丝竹声覆住,周遭人都在看歌舞,唯有萧岚听得见,她取出绢帕侧身靠去给驸马擦拭衣袍撒上的酒水。

天灯与冷月相交辉映,落在欺霜赛雪的侧颜上化成粉润的光晕,长睫如扑棱的碟翼,嫣红的唇瓣流溢着姣好弧光,她脸上每一帧的情绪,魏瑾都瞧见了,是对叫一个叫魏瑾的人深深的怜惜,还有期待叫魏瑾的人也能有一日可破茧成蝶。

萧岚替他擦了一半不到,小手被他的大手紧紧握住,萧岚仰首看去,撞进深邃缱绻的桃花眸,眸底仿若住着另外一个人,真热忱地望着她,这种奇妙而诡异的感觉未持续多久,她看见驸马薄唇角上扬,好听而笃定的嗓音如混淆了月光入耳,“会的。”-

萧誉和温庭禄以及荣国公邱赫把酒言欢。因着已定了婚期,邱怀玉便不再适合抛头露面了,什么寿宴、茶话会、亦或者是马球会都得少去。

提到了邱怀玉,萧誉脸上竟罕见地露出了几分羞赧,与他少年储君已初具成形的肃严不甚相融,温霆禄瞧见了心里又是一阵不是滋味,不过转念又觉那个不孝女若选上了指不定也是灾难,一个身曹营心在汉的后妃能将整个家族毁灭!

“舅父,表兄的调任还要再等等。”趁着温庭禄做寿高兴,萧誉将从父皇那揣测的意旨传达,他令内监将厚礼献上,里头是共州的堪舆图,“母后已派了心腹大臣过去。”

大齐的边防兵马主要在共州、南州、凉州和岭州,其□□州和南州的地广最盛,前者是塞上风光,后者是鱼米之香。

前朝覆灭之际天下四分五裂,当时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唯有共州和南州的百姓姑且能称得上是安稳度日,却也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共州地广人稀,山多田少,因大量的难民涌入城池导致粮食紧缺,城内也渐渐分化瓦解分崩离析。而南州虽然良田耕地多,可因为越来越多的战火燎原而来,他们的兵马供给渐渐吃力,当地的军心越发不稳。

起初,温庭禄自告奋勇带兵攻打南州,渴望一举拿下再合并两地,就能解决温氏治理下共州的燃眉之急。可他遇上了劲敌,也就是先皇,他的战术诡局多端、甚至局中有局,令温庭禄且战且败。最后一次战败,共州城内的粮草已尽。为了活下去,便是萧誉已故的外祖父提出联姻,他期望温氏和萧氏能联手共度难关。

外祖父非常赏识先皇,看得出他是个干大事的人,起初也是想和先皇缔结良缘,可先皇却拒绝了。然则外祖父就选了父皇,他为了以表诚信,承诺若将来萧氏做了天下共主,上呈共州,甘愿臣服。

看着堪舆图,温庭禄眸光闪动,父亲的话依犹在耳:萧坤是个干大事的人,你要虔心为臣,不可生出异心。

温庭禄做到了!

可如今天下易了主!

他拿起缠枝莲花吊饰的和田玉酒壶给自己斟酒,滴滴答答的脆响裹挟着似笑非笑的嗓音,“我等的衷心还是不够啊!”

“舅父多虑了。”萧誉便是担心温庭禄多想,这才亲自跑一趟。

温表兄远离京都,北下辅佐凉州公上官思远已有十余年了,他在那儿娶妻生子成家立业,常年与亲人分离,还要时不时应对胡族的侵扰,他想回来无可厚非。

“似乎是凉州有了些许异动,但还没有切实的消息。”探子带回的线索非常有限,且姑母也几次三番暗示温表兄要盯紧了凉州,可其中关窍萧誉没法细细叙说,只期望温庭禄能再多等一等。

共州堪舆图给了母后,日后定然是要交予温表兄的。

温庭禄可不这么认为,不过大喜的日子他不好驳了萧誉的心意,笑呵呵应了声,“我也期望你表兄能多历练的,也不甚着急。”

别人的大寿儿孙满堂,他的膝下人丁凋零,不着急才怪!

陪温庭禄说了些许话,萧誉又瞧萧岚身边的位置空了,便主动坐了过来,“阿姐,你得了闲多去陪陪怀玉,她最近闷的荒。”

女子出嫁前要少出面,萧岚成婚前的半年也是如此,那时候就是邱怀玉常常来陪她解闷,萧岚自然愿意,可听阿弟的称呼,她起了打趣他的心思,“这么快就叫上怀玉了?”

“我与她已是未婚夫妻,这么叫有何不妥?”萧誉一脸得意地絮叨他的情感故事,婚事定下来那日,他在荣国公府用了午膳,还和邱怀玉坦诚相聊一番,彼此都有一种相识甚晚的默契,“怀玉说了,她会尽心尽力地辅佐我和父皇,助我萧氏振兴大齐。”

这是叫喜欢一个人吗?萧岚不是很懂,却也觉得不尽然。闻言,邻座的邱五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萧誉和萧岚都狐疑地看过去。

“五娘笑什么说来也让我等笑一笑。”萧岚问,萧誉竖起耳朵听。

邱五娘笑的是萧誉和邱怀玉还不明何为夫妇情意,错把战友共进共退的目标当作了情爱呢!可她哪里好意思直言,只好插科打诨过去,“我笑魏家大郎的文章诗赋掉了。”

她指了指魏家大郎的坐席,旁边果然有一摊写满了字的稿纸。厅周围挂着绣着金丝的锦缎纱帘,上头小金勾满了宾客的贺词。想必魏家大郎也是打算出出风头的。

“有福之寿星,五十正辉煌,春风化雨五十载,幸福吉祥合家欢!这句好啊!”

“日月昌明,松鹤长春,鹤语寄春秋,古柏参天四十围。嗯!这句也不错!”

“”

吏部考功员外郎李显河饶有兴致地一张张地看,看见喜欢的总要大声朗诵出来,说他是个诗迷也不为过,其余有研究懂一些诗赋的官员也都笑笑附和,知道此人爱才如命。

萧岚本是不感兴趣那些诗赋,可大伯兄的才华是假的,那些用来炫耀的文墨都是驸马的心血!眸光流转之际,她瞧见已退席的温檐刚刚离开,心生不安。

温檐这厢正和魏麟将庶子堵在宴席远处的假山之下,山不高但盛在丛林繁密,能恰好地阻挡来来往往的视线。

相爷夫人李氏派人告知前厅情况她恨的咬牙切齿!

上一回,西郊行宫魏麟的名声已败了一回,可京都的世家子弟谁没个风流韵事,只不过是魏麟运气不好,被捅得人尽皆知。

这样的事迟早会随着时光流逝。

然而,她又被庶子摆了一道,让真儿子和她彻底断绝了母子关系!今日,庶子的话会要了儿子的命!

放眼京都的高门大户,谁家里没个庶子庶女的,有了他这一番言辞阔论,不但婚事彻底告吹,就连皇上那怕也是遭了厌弃!

“毁了我儿的前程和姻缘,你满意了?你以为这样就能改变你是庶出,你的母族是罪籍的事实吗?”温檐终是发现这个庶子她已无法掌控了。

魏瑾拍了拍被温檐扯皱了的袖口,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可桃花眸却是阴森刺骨,“魏夫人令我李代桃僵,抹去魏瑾的名字、在魏麟面前日日咒骂庶子不得好死的言论之时,就该想过会有这么一日。”

温檐的脸顿时涨的青一阵紫一阵,恼恨和耻辱令她浑身颤栗不止,往日看庶子高高扬起的眉也是一塌再一塌!

这么多年来,她在魏麟跟前日日辱骂,导致魏麟自幼就觉庶子是卑贱下作的、不知廉耻的,今日魏麟的祸从口出的确是她的潜移默化所致。温檐寻了户部的亲属将魏瑾的名字抹去,让魏瑾套着魏麟的躯壳给魏氏挣功名利禄,却不想在无形中膨胀了魏瑾的实力。

这个从未被她放在眼里的庶子,不但被荣国公收为义子,还渐渐收拢了萧岚!温檐十年的计划就像是个跳梁小丑。

“你以为你就能高枕无忧了?”只是错了一步,一切都还来得及,温檐使出杀手锏,“只要你助麟儿袭爵,我就让替氏和韩元除去罪籍。”

魏麟听了摇头反对,“母亲跟他谈什么条件?直接让舅父杀了那二人也无妨!区区两个流犯而已,死了亦是一了百了!”

宴席闹剧之后,他也后知后觉出自己被魏瑾给摆了一道!可那又怎样?魏瑾再有本事也是个黑户,魏麟已动了杀心,根本不管不顾那么多!

言罢,他衣领猛然一紧,双脚悬空离地,他喉间憋了一口气下不去、呼不上来,呛得他脸红耳热。

“想现在就死?”

魏瑾的阴森森的黑眸就近在魏麟的咫尺,那仿若是黑不见底深潭,要将魏麟整个人都吸进去再嚼得细碎。温檐使出全身力气去掰魏瑾的手,然而毫无作用,她掰不动便打,打不动再踹,踹不动就只好骂骂咧咧。

三人僵持不下之际,一声“放手”的喝令,化解了危机。

萧岚走近时魏大伯兄已跌坐在地上,他背靠着山脊粗粗的喘息,脖子上抓握的五指印犹然鲜明。

见状,温檐即刻换上哭诉的脸,“二郎,虽然我们断绝了母子关系,可你别忘了你和大郎生死都是兄弟阿!母亲疼爱大郎,可都是因为他的身子孱弱!你万万不可因为妒忌就想要大郎的命啊!他可是你的亲哥哥!你恨我我也认了,可母亲也求你看在你死去的父亲的份上,留你大哥一条生路吧!他自幼就身子弱,活不长久的啊—”

温檐声泪俱下的泣诉着,一边悄悄拧了一把魏麟。

魏麟很快就领悟了深意,“二郎,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你如此恨我?你告诉我,我改成吗—”

母子俩声嘶力竭的哭喊,很快就引得来来往往的奴仆发现了,奴仆自当是要禀告主家的,温庭禄听了当即就想骂人,过一个寿为何有这么多人非要惹事!!

萧岚这厢却是先替驸马粗粗地检查了一边,“你有受伤么?”

不等驸马开口,魏大伯兄强行卖一波惨,“公主,我受伤了。”

远远看见温庭禄朝这边满面怒容地赶过来,萧岚暗道不好,当即递给翠竹一个眼色,翠竹麻溜地往温庭禄的方向奔去,萧岚忍着骂人的冲动,给了魏大伯兄一个好脸色,“我知道了。”

萧岚太美了,魏麟甚至什么也没听清,就痴痴地愣神,暗脑当初怎就目光短浅了呢!就该守着丑婆娘等一等,这不蜕变成了天仙!他的钦慕眼神赤|裸不加掩饰,魏瑾见了当即怒火攻心,对着他的腿狠踹了一脚,当即痛的魏麟嗷嗷地鬼哭狼嚎。

为免引来看客,萧岚拉住驸马劝他,“适可而止。”

今日大伯兄在寿宴上可谓是将男人女人都得罪了干净,他没有真才实学考不了功名,又被京都的世家男女厌弃,魏氏族人的冷落那是迟早的事。这时候驸马与他拳脚交加,不合时宜。

大伯兄和魏夫人俱在,萧岚只能缄口不谈。

魏夫人本就有一张不饶人的嘴,见机会来了自然要狠狠死咬着魏瑾不松口,“二郎,难道你真要打死了大郎才能消气吗?若是如此,你就用母亲的命来抵!”说着她就往假山乱石冲过去。

魏瑾神情淡漠,面上不辨喜怒,眼中却是碎满了千年寒冰。

萧岚急急地唤一声书剑,终于在温檐撞向假山之前暗卫出现且挡在温檐人的身前,那一刻,撕心裂肺的泣诉再也阻挡不住。

“我的命为何这么苦啊!大郎恨我、弃我,厌我,唯有的两个孩子也成了兄弟反目,侯爷,妾身无颜面对您啊—”

虽然温庭禄由萧岚派人挡住了,可温檐痛彻心扉的哭诉声声不息。不远处围观而来的人越来越多,听了温檐的哭诉,又都知魏驸马和温檐断绝了母子关系,且驸马方才席间非但帮衬大伯兄,还落井下石,诸位多多少少都猜出了七七八八,一时间也是神色复杂。

邱赫不动声色地嚷嚷着头晕眼花,要人搀扶。上官宏也说饥肠辘辘,还未吃饱。两位权臣插科打诨地将众人的视线带偏,温庭禄当然给面子配合。

萧岚深知人言可谓,拉着驸马便走,他冷不伶仃地丢下一句话,“魏夫人最好言而有信!”

之后他松开萧岚的手,在众人意味深长地注视下大步离去。萧岚几乎是一路飞奔而出,终于在相爷府的门外追上驸马,“你怎如此莽撞?”

48? 云雾褪去现旧人

◎是他的救命恩人◎

魏瑾正处于暴怒而崩溃的边缘线上, 他仿若跌入那些仇恨不得释放而恨不得杀人深渊里!他憎恨温檐的歹毒和卑劣,他恶心魏麟对萧岚不加掩饰而贪婪的眸光, 可他最痛恨的还是自己!他的无能和受制于人,只能眼睁睁看着拙劣的把戏堂而皇之的在萧岚面前上演,而他却毫无法子!

适才被萧岚这般一问,他忽然觉得多年夹缝而生地意志在一点一滴的消散,甚至有些动摇他坚持的理由,萧岚得知真相后能接纳这样的他么?前所未有的颓败宛若一只利爪将他刮的遍地鳞伤, 薄唇弯出苦涩的弧度,“我乃一届莽夫,只剩下匹夫之勇,岚儿见谅。”

说完他竟有几分如释重负, 他本就是见不得光的夜行者, 唯有奋勇直上才能杀出一条略有胜算的路,可这条路他走的太坎坷、太孤独、太久太久,久到他不知何处才有光明的尽头。

外祖父一族的罪名一日不除, 他就要以魏麟的名义继续伪装下去,套着躯壳日子似乎永无止尽, 他不愿以这样的身份得到她,这于她而言不公, 甚至是侵|犯!可他又渴望得到她, 求而不得的贪恋逐渐膨胀, 是以根本无法忍受萧岚说对魏麟适可而止。

在温相爷的寿宴上闹出兄弟反目的丑事,萧岚定然很生他的气。

萧岚不知魏瑾的这份痛楚和心绪,只当他被母亲和兄长联手设计生出了颓丧厌世之心, “匹夫怎么了?大齐多的是胆小的鼠辈, 只敢窝在爹娘的庇佑下瑟瑟前行, 本宫觉得匹夫可比这些宵小强多了!”

魏瑾心窝一暖,不可置信地看向萧岚。

相府门檐下张灯结彩,一盏盏八仙灯笼在风中摇曳生圈,其上每一面的画卷如山水、神仙、花鸟、百兽的阴光从萧岚雪白的脸上一一掠过,恍若神女临世。浅金色齐胸襦裙在月下珠光宝气,褶褶的裙身流淌着雪月华光,翠绿烟纱碧霞帛披随风生姿,清冷遗世的她让万事万物都沦为陪衬。

失神之际,魏瑾微微垂睫,方才还不齿魏麟的见色起意,可他也逃不过想拥有萧岚的执念和贪婪。

“下回我”

“下回你就迎难而下,事后再寻个夜黑风高的巷子将人丢进去用麻布袋套住,再畅快地暴走一顿!”萧岚的确生了驸马的气,这么迎面直刚吃亏的只会是自己!上回在西郊行宫不是教了一次嘛,他怎么就学不会呢!!

注意二字被魏瑾吞回了肚子里,他薄唇阂了阂,愣了许久不知该说些什么,他所熟悉的萧岚爱憎分明、除恶扬善,可他却是不知她还有如此脱离规矩世俗的一面。

驸马未有反应,萧岚以为他饱读圣贤书,大抵不屑行此阴暗之策,她颇为佩服却是摇头叹了一息,“行兵打仗拼兵法和战术,靠的是真才实学和不惧危险,但对待小人便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啊!”

彼时车夫驾车而来,夜凉如水,萧岚笼了笼赤金绒氅坐了上去,驸马替她牵着水波似的氅?,二人先后上去。

车轱辘缓缓转动,车厢内,萧岚毫无保留地给驸马传授惩治小人之计,她既要和驸马好好的过下去,便不得不为驸马的名声谋算。今日的纷争她用脚趾头都能想得出,定是大伯兄责怪驸马以叔父之子类比庶子了。

魏瑾听的异常认真,时而知会几声表示听进去了。实则萧岚说的那些伎俩他统统都用过,甚至有许多过犹不及。在他算计了南宫思远之后,便开始谨慎起来,他很在意萧岚对他的看法,不愿留一丝毫地阴暗面叫萧岚发现。

行至颐园门口时,车夫询问的声音响起,“殿下,府外有个可疑人。”

应酬了一晚上,萧岚累得不轻,她倚靠矮案上的扶栏吩咐外头的翠竹去看看,“带上侍卫过去问问,若无事好生唤走便是。”

翠竹应了声去做。

京都谁人不知这是公主府颐园,普通的市井人家不会闲着没事来外头瞎逛,要么遇上了难事,要么就是来乞讨的。

脚步声折回时,车厢窗帘从外头撩起来,冷月照亮了翠竹略微窘迫的脸,“公主,是一名妇人。”还是公主见过的那位。

萧岚下巴点了点,“怎么了?叫你如此难办?”

“她是来寻驸马爷的,说是有要事。”翠竹的话音落,萧岚和魏瑾的视线莫名而遇,前者探究好奇,后者坦荡无杂-

亥时三刻,相爷府的寿宴也趋近尾声。

多数官员都喝的脸颊泛着一抹不深不浅的坨红,既尽了兴致给了寿星的面子,也基本维持着清醒的意识。

温檐愣是厚着脸皮留下来助相爷夫人李氏送客,直到前厅的小厮和仆妇将宴席撤走,她还舍不得走。魏麟早已哈欠连天,眼泪渣抹了又冒还源源不断冒,他苦哈哈着一张脸,“母亲,温伯父怕是也累了,不如你先随儿一同回去吧,我这双眼都分不清星月。”

“我甭管你现在多困,待会儿务必给我精神起来!”温檐知道儿子的背诵本事,又问他,“教你的话都记清楚了吗?”

魏麟点点头,他自幼就背诵魏瑾的文章,记忆能力还是不错的,若非身体原因考个进士怕也是不难!想到这,他在心里又给魏瑾记了一仇,只盼那该死的庶子能坚守信义不碰萧岚。魏麟只要想到哪日他能和萧岚在床|上颠鸾倒凤,双腿就觉得像飘在云朵之上。

彼时大管事笑着脸迎来,先给二位致礼,“今儿个老爷高兴吃多了酒,已有些醉了,这不回了后院还不曾洗沐人就睡过去了。”

温檐心知温庭禄这是暗暗地赶客了,可谁让她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在宴会上口出狂言连累了温庭禄!

如此,她也没法再强求,只得再次请大管事传达歉意,“今日给温兄长带去麻烦是我的疏忽,改日我再携儿登门拜访致歉。”

大管事嘴上笑着说客套话,“侯爷夫人见外了。”心里却道侯爷夫人怕是等到了明年也甭想再见一面老爷咯!

他亲自送母子俩上了马车,见马车驶离了很远一阵还不舍得走。

魏麟缺了根筋的心眼儿,见大管事越来越小的身影立于黑夜寒风之中,只觉的母亲是杞人忧天了,“您瞧他还在那呢,高门大户里的奴才就是主子的眼睛和鼻子,他这般重视我们,恰恰是因为温伯父重视我们母子。”

温檐一听就气的用手拧魏麟的耳朵,“他是要亲眼目睹将你这尊大佛送走才安心的回去复命!!”

魏麟:“”

他捂着耳朵心道,有人想做大佛还没这个命呢!

“明日你跟着我再来,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温檐心知魏麟那张嘴得罪了不少人,只得叮嘱他少说话。只要爵位落在魏麟的头上,于温庭禄也是百利无害,想通了这点她又踏实了许多。

“孩儿知道了!”魏麟想起魏瑾威胁的眼神,他就恨不得将魏瑾千刀万剐,“母亲为何留着两个流放犯?”

温檐白他一眼,“他们若是死了,魏瑾也就无所顾忌了!”

相爷府的荣盛堂,温庭禄靠在罗汉榻的左侧,李氏则靠在右侧,夫妇二人前方的垂帘外正立着躬身的大管事,他已问了所有在宴席上伺候的小厮、女使和仆妇,将宴席闹剧的整个过程拼凑的滴水不漏,就连魏家大郎在宴上偷偷瞄萧岚殿下才撞到了李家三郎都给发现了。

相爷寿宴是何等尊贵紧要的大事,怎会允许有糗事滋生?是以在宴席开始前,大管事一再叮嘱伺候的下人,既要好好办差,也要眼观四方、耳听八方,不想还真是用上了。

这就说得通,魏驸马为何要揍魏家大郎了。

“啧!这魏家大郎也太不分寸了!”李氏听了只觉得恶心,碍于是丈夫的同宗后辈这才忍住了没说更难听话。

温庭禄神情疲惫地摆摆手,大管事躬身退下,温庭禄彻底冷了脸,“去魏氏放出风声,就说我们和魏夫人失和。”如此一来,魏氏其他的族亲若有需要攀交的就得换个人来。他不想和魏氏彻底决裂,尤其是今年出了进士的后生魏决,可他但也不想再看见温檐母子的脸,没了温檐母子的桥梁,魏氏自然会换一个更合适的。

李氏气愤:“他们母子俩把寿宴搅得乌烟瘴气,没个表示就这么断了,咱们的脸儿往哪搁啊!”

温庭禄冷笑着看了眼李氏,“夫人指望他们送什么赔礼,赔了礼再接着和他们做亲戚?这是因小失大!”

李氏懂了,丈夫要彻底和温檐和魏家大郎划清界限,她问,“那魏驸马呢?”

温庭禄皱眉,这人他倒是想拉拢,可人不愿意呢!他哼笑,“他是萧岚公主的驸马,由不得他想断就得断。”

李氏听着怎么觉得丈夫的话不对劲啊,为何他瞧不上魏家大郎,却不愿和一个无权无官的驸马分道扬镳似的。

颐园瑶光殿。

驸马不在,萧岚竟忽然变得不习惯,总觉得少了什么,半睡半醒时还总惦记着睡姿,别挤着驸马。事实上她这张拔步床很大,就是再睡几个人也不在话下。这一夜,她睡了又醒、醒了又睡,还梦见了许多小时候的情景,睡的不踏实,至于翌日下不来床。

翠竹从院子里摘了几株新鲜的胭脂点雪,将它们插在浸润了水的高瓶中,青翠欲滴的瓶身和桃粉盛开的花相得印章,灵动且精致。

“公主,您瞧这花多美?”小女使笑赞,“翠竹姐姐的手真巧。”

“再美也没咱们的公主美。”翠竹抱着花瓶献宝似的递过来。

萧岚正梳妆,见了花也笑二人,“一大早吃蜜了?”

屋子里外的人听了也跟着笑。

彼时,管事说,“韩砾行色匆匆的赶回候在外头,说有位小公子病的来势汹汹,需要一种特殊的药材,得登记了才肯售卖。药铺发觉他们是罪籍就不敢卖,驸马爷想借公主的令牌去太医府请人。”

若是叫医官来颐园,压根儿用不着萧岚的令牌,也不知病的是不是魏瑾。有了这一瞬的关切,萧岚顿时觉得自己荒谬,可越是要按捺那份心思,就越想知道是还不是。

罢了,也该去见见这位钦慕自己的小叔了-

当沉重的木门从里面缓缓打开,萧岚以为准备好的心莫名狂跳不止,在看到两扇门徐徐推开中间立着的身影时,她呼吸狠狠一滞。驸马身披苍青色鹤绒薄氅,岳池亭渊的身型提拔如松,他立在简朴略微陈旧的木框之间,剑眉星眸透着显而易见的疲惫。

看清了人,萧岚的心又渐渐沉落回去,心虚的眸色难掩几分慌乱,她不着痕迹地游移视线。院落干净整洁,庭间栽种了一颗香樟树,墙边载了一排紫苏,枝叶上留着滚动的水珠,与上回萧岚和姑母气势汹汹捉外室的那间有着异曲同工的气息。

“岚儿怎么来了?”魏瑾嘴上如此说,心中却是早就有几分猜到了。

昨夜得知是舅母高氏出现在府门前时,萧岚当时已奄奄的神色竟然精神了起来,她会洋装有些困顿地趴在窗棱上,静静地倾听舅母和他说了什么,也会在他说要来看看时,有些犹豫要不要一同前行。

萧岚气定神闲地将腹稿道出,“不是驸马曾说要安排我与魏瑾见一见吗?既要我的令牌请医官来给人治病,我来一趟聊表慰问的心意,他们做事的人也会更抓紧。”

听见她唤自己的名字,魏瑾薄唇上扬,“岚儿可想见他?”

医官和翠竹相视一瞬,皆不做声。翠竹大抵是晓得怎么一回事的,医官就有些云里雾里了,可这是人家夫妇的事,他就是个来看病的。

这话问的也太别扭了!萧岚若说不想见人,那么和她来此就显得矛盾重重,可她也不能不避嫌的说想见啊!且她隐隐直觉驸马似特意问的。

“他给父皇抄写了这么多年的经书,我理应来见上一面聊表谢意。”萧岚的理由毫无破绽,顿了顿特地补充,“我和驸马一样对魏瑾视如手足。”

即便日后驸马发现魏瑾对她起过不该有的年头,可有这些前话佐证,她行得端坐的正!

魏瑾:“”

去他的手足!

面上丝毫不显排斥之色,魏瑾侧过身请萧岚进来。

高氏见到萧岚的那一刻,几乎是愣的当场灵魂出窍,尽管她见过无数回外甥画像里的女子,可当见到真人时,只叹天底下竟有如此美的姑娘,眉目精致地恰到好处,潋滟水眸清澈得不似凡尘之人。

“萧岚公主,”魏瑾简单介绍,“这位是魏瑾的舅母,高氏。”

高氏方回过神来,面色窘迫又局促,一双手合也不是、交叠也不对,磕磕绊绊道:“民妇、哦不!罪妇叩拜公主,”她不懂那些精致的规矩和礼节,见礼时的动作尤为笨拙。

“不必多礼。”萧岚没摆官驾、也没穿公主的华袍,便是不想兴师动众,她吩咐身后的医官,“你随这位妇人去瞧瞧患病的人。”

医官跟在高氏身后进了屋,萧岚就自然而然地跟进去,依旧不着痕迹地扫了圈,屋内唯有榻上躺着一人。

可就是魏瑾?

而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魏瑾瞧出了萧岚的小心思,嘴角又翘了翘,有那么一瞬他很想问,倘若他就是魏瑾,萧岚还愿接受他么?

诊治了一刻钟,医官放下病患的手,起身取出笼箱里的纸笔书写,开完了药方递给亲从,“驸马爷和殿下放心,小公子的病已无大碍了,只要按时服药定可康复。”

医官的亲从随即去抓药。

闻言,高氏隐忍地泣出声,她压抑着哭腔给医官又跪又拜,医官哪里受的住,只好一边拉着妇人,一边请驸马劝说。萧岚往榻上远远瞥了一眼,竟觉此人和驸马的眉宇有几分相似!!

她洋装不经意地走近几步,再细细看着,小公子约莫十三四岁,肤色透着病弱的苍白,身子骨非常瘦弱,看着都担心他被厚实的被褥压坏似的。萧岚的视线在小公子的眉眼上,定定看了许久再缓缓移到驸马的脸上,却恰好与他视线交融,萧岚像是被抓包似的躲开了。

踱步了几圈视线被帘布后的耳房吸引,她掀开帘布走近耳房的一方墙。

“岚儿看什么呢?”魏瑾让高氏去送医官,自己就往萧岚身边靠。

萧岚也不瞒着,她指了指墙上的水袋,“这么精致的水袋,可是老侯爷赐的?”

普通的市井百姓人家都用桦树皮囊制成水袋,再用小木齿打磨圆润做水袋的塞子。能用羊皮和牛皮的多半是勋贵的武将世家,因为羊皮和牛皮比桦树皮囊结实,武将们在行军打仗的时候,即便摔了掉了也不容易坏。墙上的水袋塞子上头还镶嵌了玉石,价值定然不菲。这儿又是魏瑾的住所,她这才如此一问。

只是她觉得有些眼熟,可就是不记得在哪儿见过呢!

“不是,是魏瑾的救命恩人的。”魏瑾深深看了眼萧岚。

萧岚并未察觉,而是好奇,“魏瑾将此事告诉驸马,可见他对驸马也是手足情深。”后半句,她几乎是黏着嗓眼蹦出来,“驸马可知魏瑾有没有意中人?”

魏瑾颔首,眸光落回那个水袋,“魏瑾心怡的正是他的救命恩人。”

萧岚:“?”

韩砾送来药和即将过冬的衣物,棉絮、床褥,驸马称要去城外的巡防营,萧岚自不好继续待着,走之前问了驸马一嘴,“魏瑾去了哪儿?”

魏瑾半真半假道:“他身怀罪籍,京都不会有学堂能容纳他,我便使了些力气让他去了南州的学堂。”

在简朴的院子门口,萧岚和魏瑾各自离去。

之后,萧岚日思夜想了足足三日,她还将府里的内监和侍从都叫来瑶光殿问了个遍,愣是没印象她救过一个叫魏瑾的人。

而这三日以来,关于魏家大郎的非议却是水涨船高,有的说他不仁不恭,对一母同胞的嫡亲兄弟也是冷心冷血,指不定还仗着体弱多病挑唆母亲和族人,这才使得魏武侯夫人对魏驸马偏激的如后娘一般。还有的说他自恃才华横溢,就是连皇子也不放在眼里,才会说出寿宴上的混帐话。

宫里的妃嫔听了各个都气的不轻,她们暗暗联合家族默默排斥打压魏家大郎和魏族的后生,当然排除了魏驸马。魏决正参与秋闱尚且察觉不到,可魏硕明就惨了,姚鸿危对他闭不见客,如此就算是儿子高中了,未来的仕途也是坎坷不平。

世风演变至此,不用说自是温庭禄的默认,温檐和魏橙去了几回相爷府,都被拒之门外。这消息传了出去,京都的世家也都领悟了温庭禄的意思,都默默和这一家人划清了界限。

驸马这几日都宿在巡防营上,他为西郊行宫通往京都官道上的案子忙得焦头烂额,是以无暇理会那些是是非非。

“岚儿,”太后见她看着碗里的菜发呆,问,“饭菜不和胃口?”今日难得太后清醒,萧恒便差掌印把萧岚叫进宫里一道用膳。

萧岚收回飘远的思绪,“不是,岚儿晨膳用的晚。”

“这可不是好规矩,要改。”

“好,岚儿听祖母的。”

太后又对萧岚耳提面命了好些话,不一会儿就犯困了,放下吃了一半的碗筷,由宫人搀扶着穿过珠帘往寝室去。

正殿唯剩下萧恒与萧岚叔侄女俩,二人交流完成尔歌入套一事,萧恒忽然问,“岚儿,魏侄婿对爵位可有期盼?”

萧岚摇头称不知,“叔父何出此言?”

“明日便是放|榜的日子,我看魏决此次中选的几率不小,”萧恒没说的是,魏决若中选,魏武侯的爵位按新律可由魏决向三司陈情。

萧岚听懂了弦外音,“驸马有一身的本事,即便不袭爵也可为国效力不是吗?倘若他有意争取,岚儿必然鼎力支持!”

新律推行后,驸马不可授官便是历史。

闻言,萧恒爽朗笑出声,给掌印李厚使了个眼色。李厚呈上一个方形托盘,上头竟是一对羊皮囊的水袋,木塞口镶嵌着一对黑白玉。

“你儿时救人后丢了一只,现在叔父又寻到那位工匠,他造了一双,正好给你和侄女婿。”

有什么在脑子里轰的一声,像是炸开了一团重重的迷雾,萧岚盯着那个水袋许久,眼前仿若掠过一些模糊的片影,几次三番她想看清却是不行。

未察觉萧岚的失神,萧恒又笑道,“说起来岚儿与魏家还地确有着不解之缘,你还记得年幼时,魏家大郎欺辱家中奴仆的孩子,你仗义出手教训的事吗?你的水袋便是落在了那片山林。”

猛然,萧岚的眼前几乎是瞬间清明,她想起了那个被丢到浸满了金汁深坑里的小郎君!

“叔父也不偏袒谁。”这几日关于魏驸马的诽议太多,萧恒想老侯爷也不期望世上唯一的两个血脉不睦,“魏家大郎身子不好,那一次岚儿替家奴出面几乎打的他遍体鳞伤,这一回不若由叔父出面,只要魏家大郎老实本份,让他兄弟二人的恩恩怨怨就此一笔勾销,老侯爷泉下有知定会感激岚儿。”

昨日,魏硕明求到了跟前,期望皇上能出面调停兄弟俩的矛盾,他究竟是出于本心还是为了家族的名誉都不重要,萧恒能答应都是念在魏武侯的面子。

是啊!将那个小郎君救出深坑之后,萧岚的内监打听到是魏武侯家恶奴干的好事!当时,萧岚上门不过是想问个缘由,魏家大郎竟满不在乎地说:区区一个家奴的孩子,死了正好重新投胎做人!

当时萧岚虽年幼,却也分得清善恶是非,魏家大郎不过大她几岁而已,就不拿人命当一回事,为了教训他,萧岚用鞭子狠狠抽了他一顿,打的他皮开肉绽,三个月都下不来床!

家奴的孩子就不是人吗?

遑论,有可能不是!

“叔父!赎岚儿先行告退。”萧岚急于证明心中猜想,礼都来不及行完就匆匆离开太后宫殿。

从慈宁宫到皇城门,再到那间不起眼的院子,因为萧岚时不时的催促快一些,书剑一下都没敢耽搁,迫不及待的赶了过去。

高氏开了门见到萧岚又是一阵惊惧,眼下魏瑾不在,她生怕自己会说错了话泄漏了什么。

萧岚自是不知这些心思的,径直到了那间民房的耳房里,就看见高高挂在墙上的水袋,她几步上前踮起脚尖,伸臂取了下来,看见水袋塞子口上的玉石里刻着她的名字,岚。

尘封的记忆不经间推开了久远的心门,萧岚终于想起来,那是个雪后初晴的天日,可积雪未化,天地白茫茫一片。在南州从未见过如此大的雪,萧岚着装成小郎君的模样出恭玩耍,听说京都郊外山上的雪景怡人,就在一行侍卫的簇拥下上了山。还未开始玩,就闻到了熏天的恶臭,起初萧岚是想绕路的,可听见了肆意狂骂的声音,这才寻着声音过去。

当时小郎君只身下一个脑袋没被淹着,可满脸都被金汁覆盖,她根本看不清小郎君的模样!只记得他见了他们光鲜华丽的衣着似乎非常抗拒,现在想来他怕是被折磨怕了,以为萧岚他们也是坏的。

不知是替魏瑾心酸,还是替她和魏瑾的许多年前的缘分而无奈,萧岚久久长叹了叹便问高氏,“魏瑾可曾受魏家大郎的欺辱?”

闻言高氏心头一酸,眼眶瞬间蓄满了水光,饱经风霜的唇阖动了许久,到底没说一个字。

却是无声胜有声!

原来那个小郎君竟然是魏瑾!

彼时门边响起了脚步声,萧岚迎声看过去,和驸马的视线不期而遇。

49? 云雾褪去现旧人

◎魏瑾的命◎

千万条雨丝从天而坠, 雨滴落进院子里的大水缸,溅起粒粒透亮的珍珠, 弥漫的轻纱虚虚地披上僻静的农家小院。

下雨了!萧岚手里拿着自己的水袋,放也不是、挂也不是。

驸马岳池渊亭地立在布帘之后,雨丝之前,清冷俊毅。碍于萧岚才得知了那么一桩隐晦和心酸的往事,不免有些局促便难以和驸马对视。

她眼睫垂下。

魏瑾先行一步撩起布帘进来,从萧岚手里接过那个水袋, 他取出携带的绢帕给水袋轻轻擦拭落在上头飘进来的雨丝,边道:“这是魏瑾的命。”

即便他知道这是萧岚的所有物,他也不予归还。倘若,他的身份日后能见了天日, 可萧岚却没法接受, 他还有一个念想的旧物能留在身边。

萧岚呼吸一凛,于她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不想竟会令那个小郎君铭记的这般珍重。母族获罪, 嫡母苛待、嫡长兄折辱,任何一样都能将人摧残的面目全非, 变得阴骘甚至厌世。

可魏瑾还能虔心读书,性情是难得的虚怀若谷。

魏瑾可不知萧岚心中对他评价的颇高, 而是漫不经心道, “岚儿若是喜欢, 我命人做一个送你。”

“不必了,我只是觉得精致,拿下来看一看罢了。”萧岚听他的话有些不自在, 可又不好如实告知。

魏瑾缓缓颔首, “这儿冷, ”他擦好了水袋,再重新挂到原来的墙上,又指了指里间,“我们坐里边去。”

这农家大院不比颐园,陈旧的泥墙似乎隔风也不大好,他这么一说,萧岚的确觉得有些冷,笼了笼肩上的薄氅。驸马撩高布帘侧身让萧岚先入内,便有温热的香气拂面,是太平猴魁的茶香。

外头虽然陈旧,可观里头的陈设摆放和用品一应俱全,再闻到太平猴魁的茶香,萧岚便也不吃惊了,定然是驸马的暗中照料,这间院子才如此温馨。她解开绒氅的系带,驸马修长的手递过来,她将绒氅给了驸马。他挂在墙上的横勾上,用绢帕仔仔细细地将上头的雨丝擦拭干净。

二人相对而坐,萧岚看见案上摆放着南州贪银案的卷宗,大致翻了一遍,还是忍不住问,“你要替魏瑾的母族翻案,可想好了全身而退的后路。”

据驸马所言,魏瑾的母族韩氏蒙受了不白的冤屈,他要伸张正义无可厚非,成功了自然是功德无量,失败了也是问心无愧。可不论成功或是失败与否,驸马与魏氏的决裂都将是覆水难收。

甚至,倘若魏瑾的调查属实,温舅父陷害韩氏的罪名坐实,温檐难辞其咎,驸马将成为罪籍之后。

叔父推崇依法治国,孝、仁、忠、义便是缺一不可,少了一点在朝堂就寸步难行,届时只要驸马的政敌以此为黑点咬着他不放,他的赫赫军功也挡不住那些口诛笔伐。

萧岚虽未明说,可魏瑾却是能想得到,不同的是韩氏脱了罪,他的身份只升不降,且多年的蛰伏会是一段传送的赞扬。

“没想过,”因为他绝不会失败,“想做便做了,不做我的良心不安。”

好一个不做良心不安!萧岚大为感动,“就冲驸马的这份心性,岚儿愿助你一臂之力!”

卑劣的大伯兄不但欺负了驸马,还欺负了魏瑾,别的家族即便也有嫡庶区别对待,可都不至于像大伯兄这般苛刻地折辱人。一个是萧岚的夫君,一个是爱慕萧岚的人,这梁子不必解了!她要替二人讨回公道!

萧岚也不知为何要给魏瑾出口气,可她心里的确是如此想的。

高氏轻轻掀帘布进来添了一壶刚烧好的水,她不懂得泡茶,也不敢在这儿打搅了贵人,可看着时辰不早了,外头又下着雨,还是小心翼翼地问,“公主可要留下用膳?”

她的手艺其实不差,可想着公主吃惯了珍馐玉露,怕是瞧不上她的那些小炒。就算如此也没什么,高氏只是不想连累了魏瑾在萧岚心里的印象,他迟早要摆脱魏夫人掌控的。

萧岚也着实有些饿了,但又不想太麻烦高氏。

好在魏瑾瞧了出来,“就劳烦高舅母做一些家常菜吧。”

高氏面露激动的笑,躬身连连哎了几声,悄步去了布帘后,不久,院子外的伙房就传来洗洗涮涮的声音。

萧岚有些受宠若惊,高氏的窃喜她看在眼里,可莫名品出了婆婆看见未来儿媳妇的错觉。

“岚儿预备如何助为夫?”魏瑾倒好了一盏茶轻轻推到萧岚桌前,再给自己斟了一杯。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萧岚回过神,眼眸亮起精明的光。来时的路上,她就有了这念头。

温庭禄寿宴上的闹剧引发的连锁效应,大伯兄已是臭名昭著,温庭禄都放弃的人,魏硕明和魏族不会再执着,他的儿子魏决已是进士,即便没高中,也更有资格袭爵,于江山社稷有利!

“倘若魏决上了榜,他便有资格争夺爵位。届时只要大伯兄与爵位失之交臂,便是无德无功的闲人。你为韩氏伸冤不论成败与否,落在外人的眼里都是高洁大义。”

事态炎凉,多得是捧高踩低的世人,驸马为老侯爷的血脉伸张了正义,对比没了爵位的大伯兄,高下可见一斑。

反之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此事不着急。”再没拿到外祖父一家被陷害的实证前,魏瑾不会动魏麟的爵位。

太平猴魁的清香犹在舌尖,萧岚闻言有一丝错愕,驸马憎恶大伯兄毋庸置疑,可为何会犹豫呢?她不想驸马再被那对母子拿捏一丝一毫了!

莫非是?她咽下茶汤问出疑惑,“驸马想要爵位吗?”

魏瑾给萧岚斟茶的动作缓缓一僵,只一瞬他恢复如常,放下水壶,黑眸静静地凝视她,“想。”垂在膝上的手悄悄握拳,有了爵位,他就多一些配她的资格。

萧岚不说话,静默的茶香入鼻,魏瑾难免失落。

然而思忖了须臾,萧岚唇瓣弯了弯,“如此甚好!”

魏瑾:“”膝上的拳峰莫名舒展。

“只是我若是助驸马夺爵多少有失公平,不如这样,我只负责让大伯兄和爵位失之交臂,接下来驸马和魏决自己去争,可好?”

大齐虽不许公主的驸马有实权,可侯爷的爵位却不排斥,只要不让大伯兄拿去,给驸马恰好一举两得。

屋外雨丝连绵不断,凉意深深,魏瑾的心却溢满了暖滋滋的糖,比儿时吃过的都要甜。

驸马的沉默有些长,萧岚以为他对自己说的话有些失望了,她倾身向前靠了靠,小手自然而然地握上他大手,“叔父推崇有能者居上,不问出生、不问门楣,我若助驸马夺爵,便和叔父的心血背道而驰了。届时只要叔父想要推崇新的策略和律法,反对的大臣就能以我的把柄让叔父难以前行。”

自古以来,明君和臣子多半是相互理解有彼此牵制的,压过了臣子的渐渐会被权利熏陶成了暴君,而被臣子压过的君则会渐渐沦为傀儡。

这步棋很不好走,叔父却义无反顾地坚持着,为的不仅仅是大齐的江山,更是天下的百姓。

回过神的魏瑾薄唇角翘起,反手握住软糯无骨的小手,“我并非在意这个,而是”

话到嘴边他又咽下,不夺魏麟爵位的事还是别提了,袭爵要等到年关之后,在那之前应当不难。

萧岚还在等他,“嗯?”

“为夫担心争不过魏决,丢了岚儿的颜面。”魏瑾失笑,修长如竹的手在白皙的小掌心上轻轻的挠。

恰时,一股菜香涌了进来,萧岚忙抽回手,嗔了他一眼,青天白日之下也越发没正形了。

茉莉清香在指间流逝,魏瑾手指轻轻摩挲,再拾筷。

摆放好两荤一素一汤,高氏颇为紧张,“没什么好菜,还请公主将就一顿。”她想着等雨停了,就去外头的酒楼买一些回来。

“嗯—”

“好吃极了!”萧岚半个恭维字都不曾有,全部发自肺腑。碗中的东坡肉色泽艳丽,软烂细嫩却还成形,切的不大不小刚好入口,舌尖的美味妙不可言,萧岚都舍不得下腹。

如释重负的高氏面露羞赧,“公主抬爱了。”

“高舅母坐啊,”萧岚笑道,“我和你说话得仰着脸,可不大舒服呢。”她和驸马是夫妻,也应随驸马唤一声高舅母。

高氏瞬间受宠若惊,迟疑地看了眼魏瑾,得了他的颔首示意,高氏才拘谨的坐下来一道用膳。

高氏烧菜味道真心好,萧岚都想请人去颐园厨房上职了,可又知如此不妥,高氏也算是老侯爷的姻亲。

用完膳,里间榻上的公子醒了,驸马介绍他唤韩元。

高氏喜出望外地扶韩元起身,萧岚又细细看了会,越发觉得韩元的眉眼和驸马有些像,都是自带多情的桃花眸。旁人都说大伯兄和驸马生的像,可萧岚一眼就能辨识出来二人,或许这就是驸马和魏瑾之间的缘分吧。

韩元勉强喝了几口粥便觉得浑身粘腻的难受,“劳烦母亲替孩儿烧水。”

高氏连连应好转身去了厨房,韩元时不时疑惑地看一眼萧岚,她担心等会韩元知道了自己身份,免不了又是行礼又是不安,便回到那间书房,紧挨着窗棱坐在罗汉塌上。

雨停了,她用叉竿撑起窗扉,雨后的紫苏叶香混着湿气扑鼻,闻起来格外精神。紫苏叶的顶端恰好是厨房的外墙,萧岚眸光流转视线终停在一处,她认得那个泥炉子,是专门用来做烤鸭的,他们是南州人士,魏瑾的母族又姓韩,这两者之间可有联系?

里间的魏瑾这厢已和韩元细说了他昏迷之后的事,韩元面露愧色地垂下头,低声道:“给表兄添麻烦了。”

说完他又赶紧改口,“是驸马爷,”他看了眼书房的位置,庆幸自己托着病体音量应该不大,不至于让公主听见了

见状,魏瑾亦是心如刀绞,表弟的谨慎克制都是为了他能安然无恙地生存。魏瑾在心里默默发誓,这样见不得光的日子就快要结束了。他露出长兄为父般的慈笑,手在韩元的肩上落了落安抚道:“无碍的,我既是魏瑾的兄长,你自然可以唤我表兄。”

当着萧岚的面儿,高舅母都唤了,韩元一句表兄而已,全然不在话下,遑论萧岚也唤了高舅母。

韩元自是晓得魏瑾的安抚,他如今还是罪籍,可术业从未落下,老师都是魏瑾用重金聘请而来,他不会无辜魏瑾的良苦用心!也正因为懂了世间的道理,才更明白魏瑾的不易和艰辛。他没说什么,嗯的应声。

砰的一声,惊的书房里的萧岚跳下罗汉榻,窗扉已重重的地合上,缝隙处还夹着一根羽毛。

高氏在院子里唤,“驸马爷,是鸿秃。”

萧岚眉梢挑了挑,鸿秃也对这里很熟悉啊!再看了眼窗隙上夹着的羽毛,想来它氏见开了窗要飞进来的,

驸马的挺拔身影已在窗扉的外侧,伴随着几声嘶鸣,驸马徐徐卷动着纸条展开。萧岚再用叉竿撑起窗棱,只见驸马的脸色瞬间布满了阴霾。

彼时有策马声冲入院子,是管事,他火急火燎地跳下马,在院子外看了又看,直到翠竹唤他这才急哄哄地迎到窗棱外头。

“公主,铭殿下气冲冲地进了宫。”

“可知道是何事?”能让姑母动气得事,莫非是,萧岚的猜想得到了驸马的证实。

“南宫思远重伤危在旦夕,长房的儿子辈要和二房的孙辈争公爵。”

恰时,又一匹烈马停在院子门外,是宋都尉,他疾步行至驸马身前拱手,“驸马爷,族老魏硕明差人来了巡防营,请您务必去一趟侯府,有紧要的事。”

魏瑾黑眸凝满了碎冰-

侯府虽不如公主府的颐园占地广阔,但贵在历史悠久、底蕴雄厚,这里住过大将军、阁老重臣,甚至某个朝代册封了亲王的皇子。是以,当初先皇将这座宅子赐给魏武侯时,整个魏氏可谓是蓬荜生辉。

李代桃僵成婚以前,魏瑾只在这里住过小半年,后来父亲去世,他入了国公爷的眼,便日日宿在军营了。

重重回廊雕栏画栋、各处院子精致蔓延相连的长廊、姹紫嫣红的园林、白墨交错的假山、或是湖光山色的水池,都令魏瑾厌恶。

侯府里的下人见了他,几乎各个都退避三舍,都知道他不得侯爷夫人的喜爱,生怕接近了他惹祸上身。

下人的表情,魏瑾看在眼里,脸上毫无知觉,他在意的人从来不会在这里出现。

步入正堂,魏瑾没和首位次位的母子俩招呼,径直坐在魏麟的对侧,“我还有公务处理,时间紧迫,还望魏夫人快言快语。”

每每他回来这,所有的仆从都会自主远离。给这对离心的母子要说“体己话”,可每每二郎离去以后,夫人总要大发雷霆,一整日气压都低沉的可怕,仆从们平日战战兢兢的侍奉已是力不从心,对二郎自然没法恭顺。

堂内唯有温檐和魏麟的心腹留下,他们熟知这间宅子里所有的秘密。是以,魏瑾全然不必继续套着魏麟的躯壳忍着恶心唤“母亲”,而同样,温檐也不必再装一碗水端不平的慈母。

想想也是可笑,魏瑾唯有在最厌恶的地方才能做自己。

温檐嘴角扯出一抹不屑的弧度,想着到底是那未婚有孕的贱|人生出的杂|种,一点儿规矩都不懂。不等她发作,次位上的魏麟拍案而起,三两步就冲到魏瑾的脚跟前,手指着他的脑门儿,“娼妓之子我警告”

“啊—你松母亲救我!放,放手”

魏麟颐指气使的食指被魏瑾单手拧变了形,可魏瑾的力度掌控的十分完美,不但没有彻底拧断、维持着弯弯的弧度,还能让魏麟痛的鬼哭狼嚎。

魏硕明在一旁劝和,“二郎既来了,想来也不愿再生事端,先放了大郎吧。”

魏瑾无动于衷。

“不想给你表弟和舅母脱籍了?”温檐急地冲过来,心里将儿子骂了个底朝天,打又打不过,还非要上赶着挨揍!

此言终于有了效果,魏瑾悠然一松,力道卸了,任由魏麟向后摔了四脚朝天,温檐的陪嫁嬷嬷赶紧扶起魏麟坐回去。

“魏夫人该好好管教犬子了。”

魏瑾不咸不淡的一句话险些另温麟气背过去,可他手更是痛的面目扭曲,不想再见魏瑾的这张脸,骂骂咧咧地往后院的方向躲。温檐紧了紧手中的帕子,平复了气性再想好要说的,好让自己在庶子面前维持着威仪。

“你可听说了凉州公的事?”

魏瑾面色平静,心中已是骇浪滔天,可那些猜想还未落到实处,证据也不够清晰,遂他不能袒露出蛛丝马迹能叫温檐警觉出的异色。

魏瑾眸光深静地望向温檐,“听说了,魏夫人若有兴趣南宫思远的家务事,无妨穿上诰命华服进宫向皇上谏言,我区区一介庶子,没有资格与您高谈论阔袭爵一事。”

此言彻底让温檐踏实下来,魏瑾不关心南宫思远的死活,就说明他还全然不知当年的阴谋。南宫思远忽然受伤危在旦夕,凉州公的爵位空置下来,南宫氏已是吵翻了天。皇上登基后不久推行新律,首先便是拿世袭制开刀,这无非搅乱了世家大族百年立下的规矩和制度。

大齐的公爵唯有两位,荣国公邱赫膝下无子,他的爵位注定要流向邱氏其他的宗亲后生,可南宫思远名下有庶长子和嫡长孙,而此次为争夺公爵位的正是这二人,前者是萧铭公主的大伯兄,后者是萧铭公主的嫡亲儿子。

六部尚书和侍郎,内阁的重臣还有荣国公都被皇上召进了宫,显然是为了凉州公爵位一事。

萧铭的驸马早些年从文,然而考取了多年连个举人都不够,他只好弃文从武,他的能力远不及南宫氏的长房南宫周盟,若非娶了萧铭,今日伯侄夺爵一事恐怕也不会发生。南宫周盟是有些头脑,将皇上定下的规矩又重新丢回去,皇上若想新律推行无阻,就得作出表率,当前更有能耐的南宫周盟袭爵。

“南宫周盟要夺爵位,萧铭公主自然不答应,天家皇女都不能免俗要为儿子争一争,遑论是我呢!”既然试探的目的已达,温檐就不卖关子了,“我们做一笔交易,你助我的麟儿袭爵,我让兄长为高氏母子落户为民,如何?”

魏瑾桃花眸眯了眯,堤防不言而喻。

温檐见怪不怪,起初这庶子就是被她三言两语骗着用魏麟的名字入国公府学习,后来,也是她继续用脱罪籍吊着庶子。

“你不必怀疑,”既要谈判,自是有备而来,她给心腹嬷嬷使了个眼色,嬷嬷心领神会地从袖中取出一份文书递过去,可魏瑾没接,嬷嬷看了眼温檐,她只好将文书展开放在魏瑾身侧的茶案上。

“看看吧。”温檐拿起杯盖轻抚着杯口,袅袅茶香扑鼻。

魏瑾侧头看了眼,随即拿起文书,他再重新放下去,“一份陈情而已,皇上若没答应就是一张废纸,何况”

他试探地凝视温檐,“魏夫人一向喜欢出尔反尔、过河拆桥,我又怎知我助他拿到了爵位,这张纸究竟是出现在皇上的面前,”顿了顿,黑眸越发深沉冷硬,几乎从牙缝里吐出几个字,“还是我的坟前。”

茶烟飘过魏瑾的眼,却迷不住他的心神,这是他头一回在温檐面前洞悉出温檐的阴毒。

南宫思远若真的出事,外祖父的案子怕是永无昭雪,魏麟再袭爵,届时他已没了用处,正好温檐除之后快!

告诉温檐便是他阐明已有破釜沉舟的决心,“高氏母子的罪籍撤销,爵位也就奉上。”

这是底线。

温檐就是中山狼,便以己度人的笑了下,“我怎知你不会过桥拆板?”

魏瑾霍然起身,“我至今还是个黑|户,魏夫人这点把握都没就别和我谈交易了。”

言罢就往外走,恰到好处地耐心告謦果然引得温檐的挽留,“好,年关之前我将高氏母子带回京,只是不知是送到颐园呢,还是巡防营。”

魏瑾已熟知温檐试探的把戏,一声不吭,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身后果然传来温檐得意张扬的笑声。

人走茶凉,魏硕明的怒火终是压不住,“宗妇莫不是忘了与我的交易?”-

太和殿内侧。

“你可知那凉州边疆处处是黄沙,森冷的北风一刮,能吹人满嘴都是,就像是吞了一口盐巴一样,又密又严实!”

“你可知那冬日严寒赛过京都的风雪,你可知夏日会因少雨大地干渴的裂开,唯有春秋日气候温和,然而却常年备受外族的挑|衅和滋扰!”

“我嫁过去十五年,从未同你抱怨过、埋怨过,愤恨过,因为我知道这天下有的是比我凄惨数倍不止的人,更知道你穷尽心血为的便是守护皇兄打下的江山!”

“这份情怀支撑着我,让我一忍就是十五年,盼了十五年,等了十五年。大抵是老天开了眼,让我熬死了那寡恩薄幸的夫君,本以为是守得云出见月明,我也终于能京都,然而,一道新律要我将属于儿子的爵位拱手让人?凭什么??”

激昂的质问犹如中鼎,一边边回响在殿内外。侍奉的宫人即便退远了,依旧能听见这些尖锐的逼问,他们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

“萧恒,当初我出嫁时,你是怎么说的?”

“堂堂一国之君,竟然背信弃义!你妄为天子,更妄为天下万民之父!!!”

太和殿的外侧,诸位官员听见了大长公主毫不留情的呵斥皇上,皆是大气都不敢出。内阁众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都看向姚鸿危,可他气定神闲的闭目,是半点儿神色都不露,众人即便着急,却也不敢打搅了首辅大臣。

“你儿尚小,袭爵的年纪委实年轻了,南宫周盟却是在壮年,他辅佐凉州公南宫思远持掌凉州数年,了然一切大小事务。于公,他的确更为合适。”萧恒的声音透着无奈可坚定的毫无退路,“况且,袭爵并非是朕的一道圣旨,按照新律,得由三司和六部共同且匿名协定,你儿也是竞争者之一,绝不会有失公平。”

“何为公平?我下嫁凉州,换来十五年的太平时日,这可是皇弟口里的公平?那南宫周盟百般讨好南宫氏家主,名为辅佐,实为收买,这可是皇弟口里的公平?”

内侧静默了许久,响起了萧恒疲惫的声音,“阿姐,即便南宫周盟袭爵,下一认的爵位依旧竞选,你儿有机会。”

“凭何我儿要下一届!!!”怒哮几乎能掀翻了太和殿。

萧岚赶到时听见的便是这一句。

掌印李厚满脸堆着歉意的笑颜,“殿下,皇上还忙着呢!您瞧天儿也冷了,不若您先回颐园,皇上忙完了,奴才第一时间给你传信。”

他以为,萧岚殿下定然也是为了萧铭殿下而来的,皇上已被萧铭殿下骂的狗血淋头,还是歇一歇吧。

“也好。”萧岚不会为难李厚,脚步一转身后的高门却是缓缓开启。

萧岚转回身看见萧铭满脸怒容,一双岁月迟暮却依旧美的眸子,仿若燃烧着熊熊烈火,能将所有人烧成灰烬。

李厚吓的凝息屏气,赶紧垂着脑袋,像个鹌鹑似的。

“姑母,我陪您”

“进去吧。”萧铭眸底尽是一片凄凉和哀寂,脸上褪去对萧恒的怒容,她看着萧岚强颜欢笑,“姑母想自己走走。”

想再看几眼这片权利巅峰的皇城,独自感受这座魂山的森寒和刺骨,萧铭凄惶的眸底翻涌着泪,她避开萧岚的视线,道:“岚儿的孝心,姑母心领了。”说着,不等萧岚的反应,她大步迈开拾级而下。

她也不知前路在哪儿,就这么冲了出去。

李厚赶紧给两个宫人使了使眼色,“还不快跟上!”萧铭殿下的神色看起来有些不对劲,万一出了什么事,他们脑袋都得搬家!

“不必了。”萧岚拦下那几个宫人,她虽不知姑母要去哪儿,可她看得出来,姑母不会让自己受难,姑母只是不想被人打扰,她心里苦。

看着姑母落寞愤恨的背影渐渐没入残阳之下,萧岚的心里堵着难受。

李厚神色讪讪地颔首,摆摆手示意要跟上去的宫人退回去,主子们的犯难他体会不了,只一心一意办好差事。

他看里面走来一个小太监,对着他点点头,李厚脸上堆出讨好的笑,“殿下,皇上准您进去了,这风口冷的紧,快随奴才走吧。”

萧岚跟着李厚从殿后方的耳门进来,悄无声息地坐在外殿的暗处,她前方立着一面落地屏风,恰好能挡住百官的视线,却能清清楚楚地听见他们说了什么。

萧恒坐在和她齐平的位置,正聚精会神地听。

“南宫周盟有战功有伟绩,老凉州公在任时他已治下有方,在南宫氏里的声望最高,由他袭爵无可厚非。”

“不错,南宫毅宏不过十四岁,让他袭爵了凉州公,虎视眈眈的外族岂不是要笑掉了大牙,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大齐没人了呢!”

“”

当然也有反对的!

“当初凉州公南宫思远为何要向皇上求旨赐婚二房?”内阁首辅姚鸿危冷哼,“南宫周盟乃妾室所出,古往今来可有庶出继承大统的?即便是皇上,也是当今太后的嫡二子。历朝历代,即便有庶子继承家族大业,在那之前,都得将其生母扶正!那南宫周盟的生母是个胡族女子,若是将凉州公的爵位传给了他,岂不让胡族人以为我们大齐的凉州要仰仗他们胡人?”他精锐的眸光缓缓扫向诸位,“各位同僚都做好了准备要让膝下的庶子萌官了?”

前面的大道理,不用说也知道,可光是这最后一句足够噎的众人毫无抵抗,他们不高兴这般说辞,可却没法反驳。

蛇打七寸足以,姚鸿危熟知官员的弱点,接着道:“正是因为南宫毅宏年幼才要尽早的历练,他身上可留着皇室的血脉!南宫周盟再有才华也不可乱了尊卑秩序,他辅佐年幼的凉州公便是。若叫南宫周盟袭了爵,天下的庶子岂不都以此效仿,其中再有一些心思歹毒之人,将嫡系的血脉铲除的干干净净,尔等还敢如此大放阙词?”

提到了自家,众人的气势陡然沉下去。

“这怎可同日而语?我家嫡长子嫡次子皆在啊”

“那若是不在呢?”姚鸿危咄咄逼人,“或是你家的庶子起了歹念,将嫡子孙都杀了个干净呢!”

方才还翘首的官员气势奄奄一息,他们缓缓看向国舅爷温庭禄,姚鸿危又是一腔冷哼,“国舅爷家中男儿精良,唯有庶女,尔等有什么好看的!”

温庭禄:“”

众人听了心里也是嘀咕,温庭禄嫡子嫡女都有,就是没有庶子,他祖上定然烧了高香,让那些个妾室都生不出儿子!

温庭禄本和姚鸿危政见不合,但难得没反驳,他双手拱了拱,满脸无奈,“姚大人所言甚是。”

南宫氏谁袭爵他都没所谓,反正儿子都能回来。

“姚大人此言不妥,南宫周盟怎么说都是长辈,让他辅佐一个毛头小儿,换了谁会真心倾囊?”

“不错!有才者必然自傲,正如姚大人认为万一南宫周盟是个歹毒之辈,他完全可以架空了年幼凉州公,将人养成一个傀儡,届时还不是造成一场祸乱!”

这话有几分道理,姚鸿危没反驳亦不赞同。来来去去,又争执了许久,商讨再一次无疾而终。

萧恒被大臣们吵的头疼,他将人全都打发了,这才对着萧岚露出疲惫的笑,“岚儿也瞧见了,就是叔父想偏私也是难上加难啊!”遑论他的确不愿偏私,可那样做定会伤了皇姐的心。

“叔父,岚儿不是来劝您的。”国公爷的人选不是小事,萧岚即便心疼姑母可不会擅自佐见,她直言:“凉州公袭爵一事可否暂缓?”

萧恒露出无奈的笑,“还说不是为了你姑母?”

萧岚摇头,“南宫思远和十九年前南洲和南召国工程贪银案的主犯,有关联。”

她不能直接帮姑母,可只要有机会就得试一试。在叔父一脸茫然的神态下,萧岚将驸马曾暗中派人摸查南宫思远的事说出。

“南洲都察院右都御史、韩献?”萧恒沉思了许久,勉强想起来一些支离破碎的画面,“既然如此,那就先缓一缓。”

魏驸马是个心性高洁的好男儿,行事作风也是毫无错处,可越过了刑部、大理寺去查多少有些不脱,想了想,萧恒又叮嘱萧岚,“此事先瞒着,水落石出之际再告诉你姑母。”

萧岚缓缓松了口气,回到颐园时听管事的说,萧铭病了,医官已来看过,开了舒肝祛郁的药方。萧岚前往秋华殿,萧铭的女官似早有预感她回来,等候在殿外,“殿下已睡了。”

回了瑶光殿,萧岚情绪低落,她走到书案前拿出纸张,翠竹忙替她研磨,可萧岚拿起狼毫笔沾满了墨水,到底没将笔触落在纸上。

叔父叮嘱她不可告知,萧岚放下笔,垂头丧气地在屋子里走。回想姑母初来时替她找驸马在外头的女人,还为她向叔父陈情婚事不和,而她却不能为姑母的孩儿说上两句好话。

还不如殿内的那些官员!

“翠竹,我是不是挺差劲的?”

翠竹摇头,“铭殿下不会怪公主的,遑论公主不可干政啊。”

彼时,脚步声传来,从魏武侯府回来的魏瑾同样心绪不高,听见萧岚那句话,以为又是那个老家伙埋汰了萧岚,魏瑾的气焰陡然高涨,三两步行至萧岚跟前,“是谁说了岚儿?为夫让他这辈子都开不了口。”

他看了眼翠竹,后者捂着唇笑

见驸马似要砍人的样子,萧岚有些哭笑不得地摇头,“是我自己说的。”

“我觉得自己很差劲”

魏瑾:“”

50? 云雾褪去现旧人

◎不要上你的当◎

雨丝飘飘洒洒, 翠竹和焉桃分别点亮银缸里的烛芯,带上门扉就去了伙房催促晚膳。

满室昏黄的晕光落在魏瑾身上, 月白色的薄氅涌动着淡淡的橘光,他面色深沉,眸光深邃,俊逸的轮廓在烛光的渲染下,闪烁着凛冽疏远的光泽。森寒的夜风从门隙和窗隙钻进殿中,吹拂起他清冷的袍?, 掠过剑眉星目。

“皇上不予暂缓凉州公袭爵一事?”二人分开前,魏瑾建议萧岚告发南宫思远和南州贪银案有关联,虽然证据还未确凿,但他已能笃定。看萧岚俏丽的小脸布满了颓丧和忧心, 魏瑾安抚:“此计不成, 再想旁的,总归不会是天无绝人之路。”

萧岚摇头,“叔父准了, 但并不能叫姑母宽心,新律势在必行, 南宫宏毅承爵变得事在人为,既是人为, 就有许多的边数。我想为姑母做些什么, 却不知如何是好。”

姑母必然也是想明白了这点, 岁不与叔父据理力争了!父皇骑兵之际,姑母和父皇的先锋情投意合,因着四处的战事, 二人始终未成婚。然而天下大定之后, 父皇的先锋战死的消息也传到姑母的耳中, 那时的她已不再是芳华的年岁。

为了巩固边疆,姑母远嫁凉州,可遇人不淑,终是蹉跎了小半生。好不容易回了京城,原以为能过上舒心的日子。

有人的地方就有手段和卑劣,为了各自的利益,他们在后宅竖立一套无形的杀戮。

萧岚还记得姑母说,她和姑父刚成婚时也是相爱无疑,可当姑母知晓了南宫氏种种见不得人的手段,和为了上位而做出了违背良心的事迹,而姑父作为南宫氏的一员,也早已和他们一般成了乌鸦,这些都抹杀了她对婚姻该是圣洁美满的念头。

都说天下乌鸦一般黑,可姑母偏偏就是不入巢穴,她是打下大齐江山君主的阿姐,自不愿同流合污。

这也是姑母与南宫思远始终不同路的根本症结所在。可往往大部分的姑娘成了婚以后都被迫或主动入营,毕竟夫家才是他们的天和地。

“车到山前必有路,当下不变应万变方为妥帖。”魏瑾的心腹盯着凉州已有几年的时光了,所以南宫思远的罪孽已是板上钉钉,只是还没有清晰完整的证据链。能被南宫思远器重甚至委以见不光的买卖,南宫周盟的脚早就沾满了污泥。

魏瑾拉着萧岚坐下,将凉州的实政分析给萧岚听,“南宫氏的家大业大,家主南宫思远膝下嫡出的就有四脉,庶出的有两脉,和南宫思远同辈的还有十几脉。岚儿可曾想过,为何南宫氏的家主重伤,其子南宫周盟就急于写信求圣上定夺爵位?”

萧岚手托着腮,澄澈的眼眸轱辘了几圈,“驸马的意思,南宫氏族人并不支持南宫周盟袭爵!”

魏瑾颔首,补充,“对爵位有野心的定然也不止他一人,只要新律推行,大长公主要面临的夺爵风波迟早会来。”

萧岚懂了,驸马这是安慰她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除非叔父一道圣旨将爵位赐给南宫宏毅,否则姑母的困扰不会消弭。

“驸马觉得新律究竟好,还是不好?”

换做原来,萧岚绝不会同他探讨,可她早已在他跟前暴|露了本性,夫妻俩说说体己话,又传不出去。

魏瑾不偏不倚,“唯有践行了以后,才知究竟不好在哪儿。”

言下之意便是认可推行新律的,萧岚来了兴致,“你出自世家大族,倒是没什么祖宗规矩旧制的执念。”

世家大族?南州的韩氏乃寒门出声,委实谈不上。

京都的魏氏勉强可以,然而他出生后见惯了炎凉世态、凄苦的底层百姓,在他眼里吃饱喝足比什么都重要。李代桃僵后,他得了荣国公的赏识,能识文学武,才知道如今所处的世道有着铁网一般的枷锁,即便上头已锈迹斑斑,修补了也是漏洞百出,甚至将里头的人刮的遍体鳞伤,可仍然有一大片人甘愿入网被束缚一声。

萧岚心里的确舒坦了不少,既然担忧毫无益处,索性沉淀好心思备战。二人相邻而坐,距离的挺近,她才发觉驸马眉眼透着阴霾。

想着他方才要杀人一般的眼神,她问,“去侯府,不顺利吗?”

在萧岚的印象里,每一回驸马同魏家人见过后,总是这幅沉寂不可自拔的狠色,初冬的风里裹挟着清冽的乌木墨香,只不过闻起来格外的孤寂惆怅。

“能应付。”魏瑾淡道。

萧岚对这个答复并不满意,报喜不报忧于本就如履薄冰的夫妇情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也许她帮不上忙,是以驸马不愿多一个人跟着伤神。萧岚起身去了内室,作势要解开脖子上的系带。

兴许进宫的时候太急,翠竹又担心冷着萧岚,系带绑的无比紧实,她解的时候不慎注意,反而拉扯成了一个死结。

殿内烧了地龙,源源不断地热气缓缓涌了出来,萧岚解的微微冒汗,且她仰着脑袋根本看不见颈上的带子。

身后轻轻一碰,清冷的乌木墨香混淆着初冬的水汽将她缓慢的裹挟,冷白如玉的手从她肩上绕到颈前,从她手里接过那两根固执的带子,有条不紊地替她拆解。

“家母以给韩元和高舅母除罪籍落户为条件,命我助兄长袭爵。”

话音落,萧岚察觉颈前的系带松了松,驸马的手修长匀称,流淌着淡淡的昏光,和他的人一样柔和悉心。

“这是好事。”萧岚其实听的出来,驸马还未说全,他这个人总是将自己埋的很深很深,需要她动手挖一挖。驸马既然主动交流了,萧岚自然愿意深入交流,“驸马为何不高兴?”

“也许是觉得可悲。”他的声音透着颓败和讥诮,“不成想有一日,我做着生平最厌恶的行径、行着最不耻的事、也成了最无诚信的人。”

魏瑾小的时候吃尽了苦头,面对官差的欺辱和刁难,他没有办法、更无反抗的能力,唯有将尊严踩在脚下去讨好他们,才能有吃的和穿的。他不知为何自己和阿娘会被仍在流放的路上,每每问起来,阿娘也只是落泪。只知道为了活下去,他和阿娘做牛做马做什么都成,就是不做人。

可如今他有了能耐,依旧不做人。

看透了世间的险恶和龌龊,阿娘却不忘本心,总是叮嘱他说长大以后要做个善良的人,因为她信赖善恶终有报。小小的魏瑾也是如此想的,他不要成为恶人。

父亲接回他们的那一年,曾有过短暂而温馨时光,他们衣食无忧,阿娘和父亲琴瑟和鸣,他从父亲那学会了武艺和骑马射弈。那时候,魏瑾以为老天爷长了眼,也相信阿娘说的,因为他们真的获得了好报。

然而,天公不作美,还取了父亲的性命。

此后,他和阿娘的日子说一句人间炼狱都不足为过。他不止一次想过,有本事了以后要折磨温檐和魏霖生不如死!

可惜过去了那么多年,魏瑾不但没有达成所愿,还和他最厌恶的人虚与委蛇的打太极、和他最憎恶的人言不由衷地承诺。

他厌恶自己的无能,却没有别的法子,唯有和温檐魏霖母子一样卑劣、龌龊,才能彻底板倒他们。

萧岚颈前骤然松开,薄氅从肩上落下,驸马的手轻轻握住,再搭在衣杆上。

“怎会!”萧岚转过身,看他双肩深湿了一片,微微蹙眉,忙用干爽的绢帕给他擦。

到底是自己的母亲和兄长,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驸马的心里一定非常拧巴和矛盾,萧岚虽没有亲身体会,可她能体会驸马心中的挣扎和痛苦。

“战场上还讲究兵不厌诈呢!遑论这关乎大齐的栋梁之才,驸马言行都是为了大齐和正道之光。正所谓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小人如狐狼,当权就是祸。驸马大义灭亲,只会万人称颂!”

顿了顿,萧岚搜刮肚肠了一会儿,“若有人敢说驸马不近人情,本宫就赏他几个耳光!”

萧岚以为他对温檐魏麟母子太狠心而良心不安?魏瑾被她逗得哭笑不得,他并非她心里所想的那般纯粹,只是厌恶和温檐魏麟母子周旋而变得卑劣自己。可能萧岚的心里,他和温檐是亲母子,他和魏霖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绢帕很快就湿了,萧岚看他的鬓发也是湿的,玉色发冠上还残留着几颗晶莹的水珠,她才意识到驸马是淋着雨回来的,“快换了这身,你的伤才好。”

说着,她又绕步去了他身后,看了眼深凹处已结痂,萧岚轻呼一口气,催他,“还愣着作甚?”

“好。”魏瑾淡淡的应声,他没有避开,只是侧过身子脱下鹤氅、长袍、中衣。

他的动作很快,快到萧岚甚至认为他是故意的!宽肩窄背悠然鹤立眼前,肩颈修长,宽月匈挺俊,腰线劲瘦。萧岚就那么愣愣地看痴了神,直到驸马慢慢悠悠地侧过脸问,“岚儿要替为夫更衣?”

萧岚猛然回过神,听出他话音里的坏意,她也不带躲的,都是夫妻了,有什么不能看的?

从前,驸马爱俊,尤为芥蒂背后的伤疤,萧岚就格外体恤算是成全了他的体面。如今他既然不再躲了,她若是往后缩了,公主的颜面往哪儿搁!是以,她寻了个很是蹩脚的借口,“当然不是,我看着是担心驸马穿不好,届时我再帮你一把。”

听着就是假的,可那又如何,妻子看丈夫的身子天经地义,遑论她是公主。

魏瑾没说什么,只深深看了眼她一眼,薄唇翘了翘,走到笼箱外打开,随手取了一件月白中衣套上。

“嘶。”

“又牵扯到伤口了?”萧岚看他剑眉拧成一团,便知是后劲的伤口又疼了。

“嗯,”魏瑾艰难的声音漫过来,“岚儿能否帮为夫?”

即便猜出他有揶揄的坏意在里头,萧岚也移步过去了。

离的近了,清冽的乌木墨香沁入萧岚肺腑,驸马的身量很长,她只够的着他的下颚,因为要给他套袖子,走动时,发顶的青丝时不时掠过魏瑾的下颚,她毫无知觉。

“手抬起来。”

“嗯。”魏瑾乖巧地听着她的声音做动作,长长的眼睫低垂。他看着围着自己缓慢转动的纤瘦身影,肩上的冷意瞬间消散,他们犹如一对年代久远的夫妇,过着最平淡的生活,说着最平常的话,却交织出最牢不可破的情丝。朦胧的烛火照了过来,她双颊亮起桃花一般的光晕,嫣红的唇瓣微微绽放,如娇艳欲滴的花蕊,水润光泽。

魏瑾微微欠身,抬起得手缓缓落到少女乌黑饱满的发顶上,“岚儿。”他的声音非常轻,就像捧着易碎的梦境那般小心翼翼,手指一下西轻抚浓墨的青丝。

感觉到温热的掌心,萧岚扬起小脸,眼睫扑闪了闪,“弄疼你了?”

魏瑾缓缓摇头,“不疼,岚儿很贴心。”

萧岚松了口气,也终于给驸马套好了中衣,系带时,她发觉驸马前腰的左侧有一道烫伤的疤痕,像极了炮烙之刑留下的。

见她动作停了下,魏瑾追着少女的视线瞥去,料定她是看出了问题。炮烙之刑都用于罪犯身上,魏瑾曾随阿娘流放了六年,二人身上都有火疤,可他腰上的这伤却不是那时候留下的。

“是儿时,兄长伤的。”

那时候,魏瑾和阿娘被父亲的亲卫接回了侯府,父亲还在前线,只能交代亲从帮衬着照看。温檐没想到韩氏和魏瑾还活着,气的大病了一场。魏麟因此来找魏瑾和韩氏的不快,咒骂他的阿娘不知廉耻

答案虽和萧岚料想的不差,可缘由她却觉得不可思议,“大伯兄虐待魏瑾,为何连亲生弟弟也如此?真是丧心病狂!”

她没在这个关节上多思,魏瑾沉重的心却是一落千尺。

“殿下,皇后娘娘来了。”

魏瑾穿戴好,萧岚若无其事地去开门,见管事神色瑞瑞,不由得好笑,“怎么你怠慢了皇后娘娘,为何神色慌慌张张的?”

“萧茵殿下和温二姑娘也来了。”管事是料理颐园的能手,自然不会怠慢了皇后娘娘,他是怕殿下不高兴!前不久,殿下才在颐园下了死命令,不准温二姑娘靠近,可对方是跟着皇后娘娘来的,门房和侍卫都不敢出声更别提拦着了。

果然,萧岚笑色凝固,沉下脸,转头睨了眼衣冠楚楚而来的驸马,“祸水!”

后者一脸无辜,“”

正殿前厅。

“这些都是朝堂大臣的折子,反对南宫周盟袭爵的人不少。”温丽抒听说了太和殿的争执,作为皇后,她有必要第一时间来调理皇上和大长公主之间的隔阂。而作为女儿,她更能体谅萧铭的处境。

“秋华殿门紧闭,不得已我只好请岚儿带我转交。”温丽抒吃了闭门羹也不脑。

萧岚视线落在上头,迟疑了片刻才问,“岚儿替姑母谢过叔母的好意,只是,这些折子叔父可”

大臣的折子,按理说皇后不可随意翻看,更别提携走了。

温丽抒听出了萧岚的后顾之忧,“这自然经过你叔父的恩准。”

袭爵既然要按照新律,那么就是朝堂的大事,朝臣的反对恰恰能给姑母给予强有力的支持,也是姑母回去争的筹码!

萧岚即刻起身,面对着皇后行叩拜大礼,“岚儿多谢叔母。”

温丽抒是知道萧岚这孩子重情重义的,可还是被她一气呵成的大礼给惊的傻眼了一会儿,她亲自起身负起萧岚,只说了五个字。

“都是一家人。”

萧岚留温皇后几人在颐园用晚膳,温丽抒许久没和萧岚说体己话了,便应承了下来。席间,只有她们几个女人围着圆案而席。

颐园的厨子是南州人,做出来的菜色不但符合萧岚的喜爱,也深得温丽抒和萧茵的口味。几人抛去天潢贵胄的身份,欢欢喜喜的吃着菜,忆着南州时期的旧事,氛围一时间尤为娴熟。

温南菱吃着碗里的,心却飘到了瑶光殿,她时不时看了眼外头,除了黑漆漆的夜色和烦死人的细雨,那个令她心心念念的身影始终没有出现。可她不死心,案下的脚轻轻碰了碰隔壁的萧茵。

萧茵也担心魏驸马的伤势,只不过和从前的私心不同,纯粹是期望他能尽快好起来。来之前,她既答应了要让温南菱彻底死心地再看一眼,就得圆了这一场遥不可及的情愫。萧茵硬着头皮问,“岚姐姐,怎么不见驸马爷?他的伤如何了?”

闻言,倒是温丽抒先皱了皱眉头,她不动声色地扫了眼萧茵,后者心虚的垂了垂眸躲避。温丽抒怎会不知是侄女温南菱的意思,在颐园的府门外遇上了侄女,她本是要打发了人走的。可想着,侄女的性子这回不成,怕是还有下回!索性带了进来,反正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温南菱没法兴风作浪!

只是恨铁不成钢!

温丽抒警告过女儿很多回,不要和侄女走的太近。话已经问了出去,温丽抒只好替女儿找补,“来的时候,你茵妹妹就想问了,我们虽和魏夫人同宗,但此事上绝不会糊涂。”

绝口不提侄女,就是她的态度。

叔母是带着诚意送给姑母的,萧岚不会下了她的面子,“伤口已结痂,平日上职虽不影响,可稍稍动一动就会疼。驸马本也要来请安的,但叫我给拦下了,待他伤势彻底好了,再进宫向叔母谢恩。”

反正,今日是别想瞧她男人了,气死温南菱去!

言罢,萧岚刻意向温南菱道谢,“温家妹妹今日来了,我也会传达给驸马的。”

温南菱只得气的咬筷子:“”

膳毕,萧岚又好说歹说地留几人喝茶、吃果子,叔母和萧茵本就是来探望她和姑母的,自然不会推辞。

但温南菱可就如坐针毡了,她一方面期盼能远远看一眼表哥,是以干巴巴地陪着笑脸候着;另一方面温南菱又知道萧岚不会那么好心,想走却不能走,只得忍着脾气和耐性等下去。

可熟料,这一等竟是两个时辰!!

为了留住温南菱听又臭又长的老太婆裹脚布,萧岚从诗词歌赋说到人生,再从人生说到气候,最后实在没什么可说的,她干脆将话题绕回了过去,就差快要把三岁趣事都说了个遍!

温南菱越坐越没耐心,也知道萧岚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故意耗着自己的!可她向萧茵使了好几回眼色,后者愣是装作看不见!

萧茵岂敢看得见?母后的意思很明显了,她若是再插手温妹妹的事,自己也怕是吃不了兜着走。

萧岚唾沫横飞了许久,才漫不经心看了眼外头的夜色,洋装恍然大悟地饶以抱歉的口吻,“呀,这么晚了。”

“是侄女的疏忽,耽搁叔母的时辰了。”

“不妨事,岚儿说起过去的事,叔母也很怀念的。”温丽抒当然知道萧岚是故意针对温南菱的,人是她带来的,就想到了会有这么一幕,之所以不拦着萧岚,便是她刻意摆出的态度。

萧岚送几人到府外,看着马车走远,笑脸瞬间垮了,“渴死本宫了,去烧茶水!”

“是!”

回到耀光殿时,却见韩砾火急火燎地从偏殿奔出来,手里捧着药材。萧岚忙跟了进去,只见驸马已坐在药桶里,“又发作了?怎么不只会本宫?”

前两日,巫医还送来了蛊药,可驸马始终没发作,萧岚还以为他的蛊瘾几乎清除了。

“殿下恕罪,少主不让说。”韩砾点点头,指了指外间案上的晚膳,“少主饮了一口酒吐了出来,之后就这样了。”

萧岚疾步过去,拿起酒盏凑近鼻间闻了闻,顿觉这酒的味道有些不对劲,酒的香味像是参了些蛊药!她令翠竹叫来府里管酒的厨役。

过了许久,翠竹和管事都是满头大汗地返回来禀,“那名厨役已告假了多日,奴婢和管事寻到他家处,他竟死了多时。”

“报官了吗!”

翠竹和管事点点头。

坏了!

“书剑!”萧岚急地从圈椅上起身,暗卫书剑闻言陡然现身,“你拿着我得了令牌去一趟衙门,务必将此事按捺住,不可打草惊蛇!”

书剑拱手应是。

翠竹和管事不解,二人神色都是颤颤巍巍以为坏了事。

萧岚安抚二人,“你们做的没错,只是还不是时候。”看来,成尔歌已等不及了!

翠竹和管事心有戚戚地点点头,萧岚吩咐二人先下去,她将内室的奴仆都打发走了,独自去了净室。

“那酒不对劲。”她直言。

魏瑾艰难地颔首,“为夫没喝下腹。”

萧岚心惊,“那怎会如此?”

“舍太子说过,快要戒掉蛊|瘾的人,闻到了或者不慎误食了含有蛊的酒,也会瘾发,这蛊和酒一样,都有渗透力。”魏瑾的声音越来越哑,身体滚烫,药桶里的冰水都渐渐被他给熏热了。

萧岚饶步到桶的后边,见驸马后颈的结痂裂开,他身子滚烫,可眉上、鬓角上都覆了一层薄薄的碎冰,薄唇冷的发紫发黑。

“别泡了,你出来。”

魏瑾艰难地睁开眼,想要侧头去看,他这一动,后颈的伤口又裂开了一些。萧岚赶紧从后背搂住他,“别动,伤口好不容易结痂了!”

“我没事,泡一夜,定然会好。”魏瑾的声音哑的不成样子。

萧岚紧紧搂着他,强硬道:“本宫让你别泡了!”

静默了一会儿,他潺潺如流水笑声问,“不泡,岚儿替为夫解蛊吗?”

毫无迟疑地极小声回应了他,“嗯”

萧岚不知道别的夫妇是怎么圆房的,要说什么?做什么?回想刚刚成婚的第一夜,驸马忽然被紧急的军务给叫走了,当时她心里的失落自然不少,也为此冷落了好几日驸马。

又想起前不久,她还信誓旦旦地说不愿和驸马在受蛊|瘾的情形下交合,忽然的转变她也毫无意料。

当初不愿意是真。

如今愿意了更是真。

但为了防止男人后悔,萧岚往他的方向挪了挪,榻上褥摩挲出皱痕,“你可看清楚了我是谁?”

魏瑾听出她话音里的顾忌,险些笑出声,清了清嗓音,“你是岚儿,我的妻子。”

又是一阵静默,萧岚手足无措,一方面有些担心,听说圆房的第一回女子会疼的很难圆,可究竟是怎么疼,怎么难圆,没人说啊!

对了!小册子!萧岚想着就放下腿预备下去。

熟料,魏瑾却会错了意,他拽着她的玉足轻轻一拉,小小的人就躺到他的怀里。魏瑾的一双桃花眸碎满了情,“岚儿反悔了?”

即便如此,魏瑾也做不出来强迫萧岚的事,可到底是萧岚挑起来的,他当下难免因为还未得到又猛然失去的巨大落空而心生悲凉。

心底也多了一个依譁声音,不管了!得到她!

萧岚被他烫的浑身一个机灵,“没”

可她又不好意思说,要去拿小册子临时抱佛脚,只好委婉道:“成婚时,嬷嬷说若是有磕绊,就看看。”

声音轻如吐气。

魏瑾愣了一瞬,哀色瞬间褪去,自是听明白萧岚说的是何物了。他薄唇弯了弯,道:“不用”

言罢,他附身含住小小的唇瓣,萧岚思绪渐渐荒芜。

外头的雨下个不停,她在他怀中摇动,影在烛光中飘落。夜雨如他,时疏时骤,她就如莲池里的芭蕉,被雨拍打的毫无间隙,急管促弦,吟咏着涓涓不息。

雪色帐幔渐渐染了一层淡淡的绯色,长长的帐幔拖拽垂在地上。

玄色中衣和藕色小库轻飘飘地搭在帐幔上头,时不时有一股风从热烘烘而薄薄的纱幔里钻出来。

玄藕两衣忽然交叠在一起,滚了下来,却勾在纱幔上欲落不落。

轻晃、猛晃、缓缓蠕动、最终,玄藕两衣从掉了下来。

银缸里的烛台落了一圈泥,萧岚也软成了泥。

最终烛火灭了,东方吐出了鱼肚白。

少女错落的曲弯落在魏瑾怀中,她脸颊泛起薄薄的晕汗,晶莹剔透。一双秋水杏眸蓄着点滴水雾,犹如娇艳的泣泪牡丹。如瀑的乌发覆满了枕巾,淡淡的茉莉清香渐渐充盈整个帐幔,如纱如水一般在二人间流淌。

“岚儿,醒一醒。”魏瑾轻轻拨动湿漉漉的小人,轻声细语,“为夫抱你洗洗。”

萧岚浑身黏腻,可困的睁不不开眼,早知给他解蛊要一整夜,她就该狠心让驸马浸泡一夜的冰水!

“洗了也是徒劳!我才不要上你的当!”萧岚的嗓音哑的磕磕绊绊,驸马倒是餍足后的温润清晰。

昨晚的最后一回,他也是这么说的,结果抱着她在桶中胡闹了许久,再躺回拔步床上的时候,臀酸痛不已。

魏瑾薄唇翘了翘,轻轻落下一吻,之后下榻穿戴整齐,还是低声吩咐人打来热水。

翠竹和焉桃红着脸进来,昨儿个晚上,她们都听见公主的声音了,和雨一样断断续续持续了一整晚。方才见驸马神清气爽,可公主竟还躺着,可见圆房真如嬷嬷说的累人的很呐!

萧岚不知不觉睡着了,迷迷糊糊之间,总觉得有人在拨弄自己,一会儿是乌发,一会儿是腿,一会儿还是那里

她以为驸马又要闹,神思即便不清也有些怕了,这男人不带累的吗?

“不要了”

“别来了”

魏瑾正给她穿戴干净的中衣,听见这声,心都快化了。

翠竹和焉桃暗暗佩服,公主真厉害,能经过驸马的一夜!

这一觉,睡到了响午。

萧岚是被闹哄哄的炮竹声、敲锣声给吵醒的,她刚一张口,就觉得嗓眼里干的冒火,更难为情的是,双月退间总是隐隐的涨!

“翠竹”

听见动静,魏瑾从屏风后的书案前起身过来。

萧岚第一反应就是拉紧了被褥,满满的防备模样,“怎么是你?翠竹人呢?”

魏瑾有些无奈笑了,“岚儿眼里,为夫如此无节制?”

萧岚郑重地颔首,满眼都写着:你不是吗!!

魏瑾:“”

用过午膳,魏瑾告诉萧岚今日放榜,不多时就该出前三甲了-

京都的街市早已喧嚣满满。都知道今日是放榜的好日子,街边的商铺和小贩都起了各大早,就等着一会儿见了兴高采烈的贵人狠狠的祝贺,冲着他们的这份热情,商铺和小贩的生意绝不会少。

贡院外头的长街已停了熙熙攘攘的马车,车门皆是闭门不见,外头候着的仆从也都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恨不得将眼珠子粘在贡院的龙虎墙上。

又是一年一度的几家欢喜几家愁的日子。

日辉暖洋洋的撒下来,可捂不热众人的心,他们犹如冰雕似的一动不动,直到贡院朱红的高门大开,走出几名手捧着锦盒的官差,为首的官差打开锦盒,将里头的榜文张贴在龙虎墙上。

不等他们散去,冰雕似的人一下子变的生龙活虎起来,一窝蜂地朝龙虎墙冲了过去。而那些紧闭门的马车,此时多撩开一点点窗帘,探出全然看不清一角的面庞,唯有一双双狼似的眼紧紧盯着龙虎山墙的方向。

不多时,龙湖墙下的人可谓是百态众生。

有的得意忘形,在一群花团锦簇的围绕下艰难移步;有的面色恸不能言语,看得出是因为落榜而心如刀绞,走起路来亦是颤颤巍巍。还有的容颜暴怒而笑,嘴里骂骂咧咧的

人群中,唯有二人的面容看着淡定一些,李荼和魏决发现了彼此时都是一愣。

这些考生有的没什么把握的就差遣仆从来看榜,其余的自然是有把握的,他们多数锦衣装束的来,虽然少不了灰溜溜走的,可他们的出生和家世绝不会因为落了榜而灰头土脸了。

李荼一身从简的装束是为了避人耳目,谁让他是个庶子,且又是考功员外郎的儿子,即便这回李显没有参与定卷与考核,可能少些是非何乐不为。

魏决可是魏氏族老的嫡子,他竟也如此内敛,倒是令李荼有些意外。二人在贡院门边互相作揖,之后纷纷转身归府。

很快长街锣鼓声天,民间热场子的乐坊正敲锣打鼓地吆喝:“状元是李荼,榜眼是霍文佑,探花是魏决”

刑部尚书霍湛早就命人将马车的门扉打开,窗帘高高的挂起来,他和霍文佑坐在里头,笑着朝外头招手回应。霍湛豪气地吩随行在马车外头的管家打赏,遇上什么都买,什么都赏,来者不拒。

这等好事众人都巴不得多多益善,可霍湛的马车经过以后,却没瞧见李荼和魏决的马车

魏武侯府是第一个收到请帖的,魏决高中了探花,族老自然是要大办一场喜宴,日子就定在十日后,会恰好在李荼和霍文佑之后,这是依照着前三甲的名次来定的默契。温檐看着红闪闪的帖子,恨不得当下就折了腿或是胳膊,怎么她和魏麟的命就那么差呢!若是去了魏决的喜宴,定然会遇上李显的庶子李荼,魏麟前几日还讥讽人是庶子不配分享家业!这下好了,李荼一跃成为状元,光芒比小侯爷还风光呢!

然而过不了多久她又收到一封请帖,正是吏部考功员外郎李显发来的,温檐看着请帖眼角直抽,因为上头竟然写着—庶子李荼高中,李显在此恭候小侯爷与老侯爷的夫人光临!

“去给我把大郎找来!瞧他又惹出了好事!”温檐的咆哮响彻整个侯府。

夜里。

贡院外长街已是灯火通明,过去每一年的放榜这日,京都都会破例免了宵禁,让众多考生可释放多年苦读的心酸。

长街的中部是京都最大的酒楼—明辉轩

酒楼的一层已被所有的贡士和进士包了,他们围坐在胡桃木精雕细琢的八仙案上,有的欢呼雀跃的饮酒一边给旁人倒酒,有的落寞伤怀的买醉也暗暗重振旗鼓,还有更多的还是满脸的壮志未酬。

天下的考生这么多,他们能杀出重围来到京城已是万般艰辛,多少个夜里在等下苦读,多少个寒昼在窗下奋笔疾书,即便他们没有高中,可他们依旧不气馁,来日方长,失败乃成功之母,他们来年再比就是!

李荼和魏决都换了一身锦衣,二人和霍文佑分别坐在三桌上,三人都是一甲,自然坐在一楼厅堂的正中央。他们都知道今晚会是个一醉方休夜,三人并不着急,正和众进士、贡士讨论京都的风土人情,

一楼厅门处,一个满面红光,满身酒气的锦衣男子粗声的嚷嚷,“那是本侯爷没法入考,我若是下了场,哪儿还有那李荼的风光?”

作者有话说:

好冷好冷,烤火,电热毯,暖气!!!!哈欠!

宝们注意防护!!!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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