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傻瓜和小呆瓜

乐昂的冷静勉强只维持到了医护人员离开。

房门关上的一瞬间,他立刻从床上弹了起来,“人呢?人呢!我床底下那么大个人呢!”

他掀开新换上的床单把床底又检查了一遍,没有;地毯底下,也没有;床边的衣柜里,还是没有。

哎??

见鬼了,那么大个活人凭空消失了???

“宿主,”系统提醒道:“在窗帘后面。”

乐昂立刻转过身。

他这间套房里的窗帘非常厚重,一共两层,是那种直拖到地后还要长出一截的款式。一大早就被拉开了,此时正分别堆叠于两边墙角,后面藏个人确实绰绰有余。

其中一边窗帘动了动,走出一道颇为熟悉的身影。

乐昂眼睛噌地亮了起来,抬起手,冲对方摆了摆:“嗨~”

对方并没有嗨回来。

身体晃了一下,像是要倒。

乐昂赶紧蹦跶过去:“哎哎哎哎哎——”

接住了!

乐昂在内心给自己狠狠点了一个赞,使出吃奶的力气撑起对方的大半重量,然后以对方作为支撑,伤残互助,慢慢往床边走,将人靠着墙滑到地毯上。

“你还好吧?”乐昂喘了一会儿蹲到旁边,看着他的样子有点担心,问系统:“他怎么回事?伤势恶化了?”

“应该是饿的呢宿主。”

啊对哦,算起来都两天三夜没吃东西了,能不饿吗。

乐昂立刻直起身,单脚跳到客厅冰箱那儿,抱了一大堆东西又跳回来,费了点劲盘起左腿在对面坐下,“饿坏了吧,我这吃的可多了,夹心饼干你要不要?橙子汽水要不要?不要吗?牛奶呢?酸奶?草莓你要不要?香蕉你要不要?蛋糕你……”

“要。”

就当乐昂以为对方是不是虚弱的说不出话或者根本不会说话时,青年出声了。

声音不大,音色偏冷,可能是因为昏迷时间太长有一点沙哑,但还挺好听的。

“你要蛋糕是吗?”乐昂将怀里的两盒芋泥虎皮卷推了过去。

然后双手撑着下巴,看对方吃饭。

青年吃东西很认真,浑然忘我般,每一口都会咀嚼很多次。每嚼一下,眉骨就会轻轻地一动,带着额头上那张卡通图案的创可贴也在动,蓝色的机器猫咧嘴看着乐昂,连青年过于冷硬的脸部线条看起来都柔和许多。

“好吃吗?”乐昂又凑近了一点,心中充满和人分享美食的快乐,“这是我们家的蛋糕,乐记,我妈妈开的店。”

青年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将盒子里的最后一点碎屑也捡起来吃掉,礼貌询问:“还有吗?”

“有!你等一下啊!”

乐昂再次单脚跳到冰箱旁,这次将里面剩下的小蛋糕全拿了出来,顺带着还拿了两瓶矿泉水——对方似乎不是很喜欢带甜味的饮料,吃了两盒虎皮卷一口东西没喝,他看着都觉得噎得慌。

青年又吃了两份千层、一份慕斯、两份芒果班戟、一份脆皮酸奶芝士蛋糕,外加两大瓶水后,终于停了下来。

乐昂啧啧称奇,目光从盯着他的脸到盯着他的肚子,怀疑里面有个跟机器猫一样的四维空间,竟然一点也没鼓起来哎!

吃完擦了擦嘴,看着这个有着小鹿一样温润眼睛的少年,青年沉默片刻终于开口:“你为什么要救我?”

“因为我们是朋友啊。”

“……?”他看起来十分茫然。

“你不记得了?我们俩刚见面的时候,我说‘我是乐昂你愿意跟我做朋友吗’,你点头了,所以我们已经是最好的朋友啦~”

BFF:Best Friend Frever!

系统小声道:“宿主你确定他是点头不是晕过去了吗?”

乐昂装作没听见,“我叫乐昂,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青年又默了默,说:“祁焱。”

“哪个qi哪个yan?”

祁焱伸出手,在地毯上一笔一划写给他看。骨节修长笔直,忽略上面各种交错的新旧伤痕,堪称是一件赏心悦目的艺术品。

不过有伤痕也不难看,变成战陨版赏心悦目的艺术品了呢!

乐昂很高兴,将这个名字又写了一遍,然后主动伸出手:“既然互相都知道姓名了,那么祝贺我们的友谊更进一步!”

祁焱看着这只在半空中热情舒展、白皙柔软的手,伸手握住又收了回来,“你这里有医疗包吗?”他问。

“有的,你等一下啊。”

乐昂起身去找医疗箱,再回来的时候就发现祁焱把那件继焦糊味、血腥味、化学物品刺鼻味后又融合了牛奶味的上衣给脱了,昏迷时给他缠的纱布也全都拆了下来,露出精壮的膀子和一身极漂亮的肌肉,饱满结实线条流畅,遍布的疤痕和伤口不仅没有损伤美感,反而凭添几分粗犷不羁的野性。

要不是刚认识怕太冒昧,乐昂都想吹两声口哨了。

“我要是练到这种程度需要多久?”咽了咽口水后他问系统。

“emmm……”

“问你话呢嗯什么,我要听实话。”

“哈哈。下辈子。”

“不错,非常诚实。”

扣一星!

乐昂看了看祁焱的肚子,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片刻后自我和解:算了。

漂亮的腹肌千篇一律,有趣的肚皮摇来晃去。

软软的很好捏也是一种优点~

放下医药箱的时候,乐昂才发现祁焱手里拿了一把手术刀,腿边还有一小包医疗专用的缝合针线。

“咦这哪儿来的?”

“推车里拿的。”祁焱问:“要付钱吗?我现在没钱,算我借的好了。”

那你还挺有原则。“所以李医生他们进来那会儿你就醒了?幸亏你聪明,还知道换个地方藏,不然就被发现了。”乐昂朝天伸出三根手指头,“你放心,你在这里很安全,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绝不会告诉其他人,这是我们俩的秘密。”

“谢谢。”

“不用客气,我们是好朋友嘛。”乐昂重新盘腿坐下,“对了你是怎么跑到窗帘后面的?我一点动静都没听见,小雨姐掀床单的时候差点把我吓哎哎哎——你要做什么!”

只见祁焱握住那柄手术刀,将锋利的刀尖对准自己,眼睛眨都不眨就往下一划,割开了胸前一处被烧焦的伤口。然后从医疗箱里拿出一把镊子,伸进去进去捣了捣,捣了半天,夹出一颗子弹,叮咚一声扔进托盘里,在不锈钢的盘面上溅出一小片血迹。

嘶。嘶。嘶——

乐昂一个劲儿地倒抽冷气,五官扭曲成一团,下意识捂住自己胸口差不多同样的位置。见他又拿起针,直接戳进肉里就开始缝合,赶紧捂住眼睛,过了会儿又忍不住从指缝里往外偷看,“你不疼吗?……”

什么钢铁神经啊这是?怎么会连眉头都不皱一下?明明吃蛋糕的时候眉毛还在动呢!

“不疼。”祁焱面无表情,一边缝一边抬头看了他一眼,“你也试试?”

叮~

好啊!

乐昂掀起衣服,捡起那把放在托盘上的手术刀,就要往自己身上割。

系统吓了一跳,瞬间拉响警报,可都快响冒烟了也没能唤回他的理智。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臂横空而出,将乐昂的手腕抓住。

“……”祁焱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勇,说割就割完全不带犹豫的,眼神复杂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把刀从他手里拿下来,“我骗你的,很疼,别试。”

顿了顿又补充道:“以后不管谁让你试都别试。”

“哦。”乐昂乖乖应了一声,然后继续龇牙咧嘴地抽冷气。

第一个伤口很快就缝好了,你别说,缝的还挺好看,针脚齐整均匀。祁焱又拿刀划开了第二个伤口,依然眼不眨手不抖,脸色平静的就好像是在切一块木头。

乐昂看着看着,忽然生出一点同病相怜的伤感,直起身摸了摸他的头发:“祁焱乖,不疼了,吹吹就不疼了啊。”

祁焱本来想躲的,可看到少年一边捂住眼睛一边还要给伤口吹气的样子,又忍住了。等他摸完才道:“我不喜欢别人碰我的头。”

“哦,那我下次不摸了。”

“嗯。”

“你可以摸我的头,我不介意。”乐昂说。

“……好。”

身上的伤口处理完,祁焱问乐昂要了一面镜子,打算处理额头上的伤,但从镜子里看清自己的模样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是碘伏,”乐昂解释道:“我帮你消了一下毒。”

“……”那有必要将整张脸都涂满吗?

“只涂半边不对称,肤色得均匀了才好看。”乐女士说的。

祁焱抿抿唇,撕掉机器猫创可贴,将额头上的伤口也缝了几针。然后推开镜子,靠在墙上闭目养神。

两颊微鼓的样子好像一只通黄的水豚。

“咕噜……”乐昂的肚子适时响了起来,探身拿过手机,“已经中午了,我来点餐,你要吃什么?”

祁焱睁开眼睛:“有蛋糕吗?”

“唔,除了蛋糕你总得吃点别的吧?”

祁焱闭上眼睛,“那随便。”

两人在略显沉默但还算和谐的氛围中愉快地吃了一顿中饭,又在略显沉默但还算和谐的氛围中愉快地度过了一个下午。

总体来说,乐昂对于这个刚醒过来的新朋友印象还是很不错的。

到了晚间祁焱的力气已经恢复了许多,因为乐昂洗漱完从卫生间跳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他身上穿了一件不知道从哪儿顺来的医护人员短袖制服。

之前脱下来的那件衣服没法儿再穿已经扔了,怕被人发现,乐昂特意把衣服放在垃圾袋最底下,上面压了一大堆果皮纸屑包装盒之类的垃圾,塞得满满当当才交给来搞卫生的服务人员。他自己的衣服对于祁焱来说全都太小了,最大的一件也是紧绷绷的,会勒到伤口。

所以他还以为祁焱这几天都会一直不穿衣服光着膀子呢。唉。

这么漂亮的腹肌穿着衣服,跟景区围上栅栏有什么区别!

不过这件医生制服他穿着也挺好看的。有种江湖侠客退隐为医、下一秒拔刀引剑、可医人亦可斩人的气质。

乐昂打算改天也给自己来一套。

两个人都是伤员,都需要好好休息,所以洗漱完又刷了会儿新闻就准备睡觉了。

“你刚看了没,新闻里说前两天城郊有座化工厂爆炸了,”乐昂躺在床上睡前闲聊,“好像离这儿还挺近的,不过我什么都没听见。据说大火烧了好几个小时呢,还好是废弃的,里面没有人。”

说完半天没得到回应,趴到床边探出脑袋,发现祁焱并没有睡着,躺在床底正往这边看。一双黑沉锋利的眼睛倒映着小夜灯和窗外的月色,反射出狼一样的冷光。

“哇,”乐昂惊呼:“从这个角度看你的眼睛好亮啊祁焱,像灯泡一样!”他探手把小夜灯给关了,“哎暗了,”又打开,“哎又亮了”,再关上,“哎又暗了……”

“……”

祁焱闭上眼睛,“你睡不睡?”

“睡睡睡,当然睡。你确定要睡在床底下吗?”

其实客厅对面还有一间卧室,完全可以睡床上的。

“嗯。”

“为什么?”

“床底比床舒服。”

祁焱刚说完就后悔了,想再换一个答案,但已经来不及了。乐昂抱着枕头一骨碌下了床,像只穿着卡通睡衣的毛毛虫,一扭一扭地蠕动进来。

他把枕头放好,和祁焱手臂贴着手臂地紧挨着躺在一起,静静感受了片刻,然后惊奇道:“真的哎。”

轮床的高度比一般床铺要高,才洗晒过还散发着清香的床单从两边垂落下来,阻隔了外界的声音和光线,自成一方小小的空间,静谧,隐私,与世隔绝一般,让人感到安全。

好家伙,难怪爱睡床底,看来很有经验啊。

不过这底下好像有点太安静了。

乐昂动了动,侧过身去看祁焱。祁焱也看着他。

狭小的空间内,呼吸清晰可闻。

“祁焱,”乐昂枕着自己的手背小声道,“有一个我在你的眼睛里面哎。”

两人离得近,热气随着说话声扑面而来。祁焱把头往后仰了仰,抬手揉揉耳朵,“我的眼睛又没受伤,能看见你很正常。”

乐昂摇摇头,一脸高深莫测:“你不懂,有些东西,没受伤的眼睛也看不见。”

他做鬼的时候,每天在十字路口能遇到成千上万的人,每个人都来去匆匆,除了短暂的红灯时间从不驻足。不管他怎么喊,怎么叫,怎么打招呼,都没人能够听见。他们的眼睛能映照出花草树木世间万物,唯独照不出一只飘在半空中孤零零的鬼魂。

祁焱似乎从这句话中听到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哀伤,心中一动,刚想仔细分辨,就见乐昂凑近了小声惊呼:“哇祁焱,你鼻子上有颗痘痘!哎嘴角下面也有一颗,还没冒头但是快长出来了。你是不是蛋糕吃太多有点上火啊?明天别吃蛋糕了,我给你点个清火的猪肺汤怎么样,餐厅的猪肺汤可好喝了,或者冰糖烤梨也不错,加点燕窝,又甜又补又滋润……”

祁焱忍了忍,没忍住,伸出一根食指抵住他的额头,将他往后推:“太近了,有点挤。”

“哦,”乐昂撅着屁股往后拱了拱,“这样行吗?”

“嗯。”

“那我睡啦。”

“好。”

“晚安祁焱~”

“晚安。”

听着身旁逐渐平稳的轻浅呼吸,祁焱慢慢地也闭上了眼睛。

他身上盖着毛毯,房间里也有暖气,但是因为失血过多,哪怕昏迷时也总感觉冷得厉害,像是身处冰天雪地。

但今晚不一样,身旁像是躺了一只小火炉,源源不断地散发暖意。

一夜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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