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方莹上来就说她是亚坦星日报的记者,想做一个采访。

声音清亮,气息很急,我没有立刻回答她,甚至没有直视她,接着我听到方萤抬高的声音中流露着不满,她说‘我想跟床上的小朋友聊一聊’。

我先是沉默,等到旁边的校长都急了起来,我才问她‘你想要聊什么’?

她敷衍我,说就随便聊聊,但我听得出,她要是今天采访不到,八成是会赖在这了。

我原本没打算给她面子,是校长过来说‘我们约到记者不容易,想要做一个宣传片,要是能募集到经费就最好了,你经常来,也知道我们的难处’。

校长都说到这份上了,我也没有立即答应他们,先问苗苗愿不愿意,苗苗都还没回答,方莹就靠近我,我背对着她,伸手竖起食指,不让她向前,等到苗苗说愿意,我握住苗苗的手,说我就在旁边,然后起身绕着床到了另一侧。

摄影机打开,方萤把椅子拉过去,坐下。她开口前我又提了一句,不许拍孩子的脸。

我听到摄影师在后面“啧”了一声,方萤假装不明白,我懒得回应他们,直接跟校长说。

校长当时也很头疼,亚坦星日报是亚坦星市发行量最大的报纸,他努力了很久才让他们答应作一整版的报道,还承诺如果反响不错就剪辑成公益节目在电视上播放,一切都是按计划顺利进行着,原本要采访的那个孩子昨晚也都练习过面对镜头不紧张,他也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发展。

好在方莹提出一个方案,可以不拍人,但要拍几个空镜头。

我还没说话,校长就帮我应下来了‘可以可以,只要不拍脸就行,不拍脸就行’。”

【听到这里好像都还没有什么问题,问题是出在采访的内容上吗?】

“是的,她一上来就问孩子叫什么名字,然后问她爸爸妈妈在哪,苗苗照实跟她说‘爸爸死了,妈妈走了’,方莹又追问一句‘你妈妈丢下你不管吗’,苗苗回答得很小声,说不知道,她问到这里我已经有些不高兴了,我一直对于喜欢挖掘别人难过的事情作为报道的噱头的……人存有戒心,所以当她问道‘那爸爸呢?爸爸是怎么死的’,我就站起来制止了,可是方莹完全没有把我的抗议当做一回事,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你们做记者的通病,像是在高高的矿山里发现宝石的光亮,急不可耐地要挖掘下去,完全不管别人,还在继续挖‘想不想爸爸妈妈,还记得爸爸的样子吗’。

我当然是不能再让她问下去,因为苗苗父亲的去世……”

陈凌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总之我过去对方莹说‘你们可以走了’,虽然我眼睛是看不见的,没有正常人拥有的灵气,但哪怕是一潭死水,愤怒起来,也可以看到波浪。”

【方莹一定没有理会你吧。】

“当然,她还叫我尊重她的工作。”

【你们都是不肯让步的人,在触及底线的时候,我觉得你的底线是你在乎的人你要保护他,而他的底线是记者的专业性……所以,你们最后谁赢了?】

“我先是用生硬的语气警告她,不要再打扰孩子,然后叫她把录像带给我。”

【录像带?】

“我虽然看不见,但我听得到,我有判断能力,她的摄影师一直在偷拍,当然方莹是不认的,她还反过来说我污蔑她,像个炮仗一样,以为说话大声就有道理。

我不打算跟她多耗,直接走到摄像面前,问他要带子。摄影师是个男的,长得不高,还跟我装傻,我说他在偷拍,既然已经答应不拍脸,就应该有职业操守,把袋子给我,要不然就当着大家的面删掉。

当时所有人都盯着我们,摄影师把摄像机从膀上挪下来,抓在手上,还是不给我,方莹一直在旁边说些什么大道理,我没认真听,所以也不记得她在说什么,大概就是说我过分之类的,还想叫校长出来主持公道。”

【然后呢?】

“我不是一个很讲道理的人,我只要认为是对的事,就要去做,不会去管什么道理。道理这个东西,也是人说的,说的人认为它是道理,我可不认为是道理。

所以在我第三次问他要录像带,他没有给我,而且想要溜走的时候,我伸手过去抢他的摄像机。”

【抢到了吗?】

“摄影师把机器举过头顶,方萤从后面想要阻止,孟安平和纪梵想要过来帮忙,但他们都还没来得及动手,都没有我快,黑色的机器就突然“哐当”一声,被我砸在地上。”

【啊,砸了?】

“砸了,很用力地砸了,其实我本意只是想取出带子,不过既然砸了,就砸得爽快一点。”

李海宁一下子竟说不出话来。

【所以说你们的第一次会面,就这样不愉快地结束了吗?】

“还没结束,你觉得这样怎么能结束?她当下马上报警了,就这么点事情,她居然要报警,宪兵来了,就把我们带走了。

方萤口齿伶俐地跟宪兵陈述着事情的经过,‘警官,我是《亚坦星日报》的记者,这是我的证件,我和我们报社的摄影师正在对学生进行采访,采访是经过正当手续批准,并且获得被访者的同意。访问过程中,这位女士突然制止了我们的访问,还把我们摄像机砸了。警官,我们是搞新闻的,正儿八经地在工作,就算是对我们有意见,可以好好沟通,直接上来什么都没说就砸我们的机器,我们可是考虑到她眼睛不方便,一点都没还手,这下好了,十几万的机子说砸就砸了,我们也不想落得个欺负残疾人的名声,只能打电话报警了’。

你们报社是不是专门有过训练,应付这种场面都有一套模式化的说话版本,她说完,那个摄影师也补了一句,指着孟安平和那个校长,说他们当时也在场,可以作证。”

【那你呢?你怎么反驳她?】

“我一句话都没说。”

【为什么?】

“我缩在角落里,任由他们不停地在重复,说我是怎么不讲道理地把机子砸坏的,但我一个字也没说。

其实在砸的时候我没有想什么,但在踏进派出所那一刻我就后悔了。我不该这么沉不住气的。

不过宪兵在问孟安平当时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摄像机是不是被我砸的,孟安平的回答让我有些意外,他什么也没说,就说了句摄像机的损坏他会赔偿。

当时方莹、摄影师还有一个宪兵都惊讶了,我在角落里也很意外。

宪兵再次跟孟安平确认‘你的意思,是认下这件事咯’,他应该觉得很放心,都不需要费什么功夫,整件事情就可以完美收场了,如果民众们都是这么通情达理,他们的工作要轻松得多得多。”

【你说你感到意外,是因为孟安平的软弱吗?】

“不不,孟安平没有激烈地回应和反驳正合我意,这样最好,我不想再那个地方多呆,万一被人认出来就会很麻烦。至于钱,我不缺钱,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算问题。

只是我低估了方莹大记者的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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