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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盈盈的太阳晒了半晌,人也累乏了,歪在软塌上,身后的一盆金桔被摘了个七七八八,叶子绿油油的愈显生机。

“姑娘,刘太医来了。”

小憩的人儿惺忪睁眼,云鬓松散,垂下的发总做小辫子,偏在一侧,钗翠皆摘下,只留那支老款式的珍珠簪点缀,她屈身坐起,看了一圈没见某人,“我就睡到这会儿?”

伺候的丫鬟叫做春兰,是个玲珑剔透的性子,搀她坐起,又叫人来伺候梳头净面,笑着答:“主子才在府里没坐住脚,顺安王府的人就来请了,临出门又交代着让姑娘不要生分,这府里就跟自己家是一样的。”

宁婉轻颤眼睫,打量她一眼,“你倒是个妙人儿,开口就是两头团,可惜你生了张巧嘴,我却没赏钱打发你。”

陆敬之心里憋着气,刻意的不来见她,这丫头贫嘴多舌,没影的事情都敢续三分,在她面前说这些,换了旁人,又不知要臆造些什么话呢。

“奴婢失言。”

春兰伏低认错,再不敢多言,退到外头去调度屏风幔帐一应,屋里则由另一个叫春菱的丫鬟伺候。

刘太医才在太医院听了早朝上的事,就接到怡亲王府的传召,说是府里主子病了,要他速速的到。这会子瞧见屏风掩映,大略也猜到病的是哪位主子。

号着脉,府里二总管立在门堑后头出声:“王爷说了,从前还在宫里那会儿,姑娘这身子就有不足的症状,这几日又伤神忧心,更添憔悴,刘太医您是专擅这一项的,也不求药到病除,循序渐进,治本才是正理。”

刘太医心下了然,默声片刻,点头道:“脉象轻取不应,里虚沉涩,乃是邪滞于里,气血被遏,沉涩血结,沉弱虚衰,是为郁证,久病则累及肾脏,失其温煦则阳虚更重。须得疏肝理气,静下心来慢慢的养。”

开了方子,捡各类珍稀药材,虽是保本固元的道理,吃个半载也不一定能治得好那劳什子郁证,却也算温养调理,百利而无一害。

宁婉拿过药方子看,并不大懂其中药理,只瞧着那一样数一样的人参燕窝,感慨宫里的太医笔下尽是阔气。

二总管道:“姑娘哪里值得这些外见话。”

春菱拿了手炉来,他接过包起防烫的平安袋,递到跟前儿,“从前我兄长在主子跟前儿伺候那会儿,和璧隋珠,只见姑娘喜欢,莫说是主子爷巴巴的给姑娘寻来,就是主子娘娘也念着姑娘呢。”

宁婉观他眉眼,笑着问:“你是小豆子的兄弟?”

“姑娘真好眼力,奴才小安子给主子请安。”二总管眉眼都弯起来了,“小的嘴笨,比不得哥哥在主子跟前跑腿传话,领了伺候笔墨的差,只在书房行事,主子爷打北边回来,跟内务府点了小的来这府里听差。主子恩厚,只是少见了从前小主子们,主子爷也清冷不少。”

陆家坏事后,从前伺候陆敬之的太监悉数斩了脑袋,巢倾卵覆,亲儿子尚不能避祸,更何况蝼蚁走卒之命。

当今龙椅那位倒是像极了先帝,多疑善妒,即无雄才大略、人君之孚,又见不得旁人胜于自己,做些昏悖暴虐之行,使黎庶涂炭。

陆敬之重情重义是好,然,正是这重情重义的性子,谪居自抑,不争不抢,任昏君当道,也不肯豁开头顶的污浊之天,杀出一片璀璨光明出来。

宁婉心下唏嘘,指尖在平安袋上节奏敲点,“你主子恼着我呢,不过是顾着从前的旧交情,才护我一回,受人恩典,我也不是那得寸进尺的,自不会上赶着去招他不待见。”

她话音一转,“魏家还留着我做了一两年的绣活呢,旁人我也不好开口,幸亏今儿个是遇见你了,又叫我不要外道,我便央一央你,好赖差个人,去魏家府上把我那些个做了一半儿的绣活给拿来。烈烈北风,猫在屋子里,我也好打发时间。”

“这是小事,小的亲自给姑娘去取。”二总管乐呵呵应下,东西那来,脸上才见变颜变色。

一怀大的针线笸箩里热闹极了,咧着嘴笑的丑麻雀,翻了肚的绿头蜻蜓,老竹竿子似的黑黢黢几根约莫着描的兰花图样,蝴蝶沉笨笨飞舞其中,竟比扑棱蛾子还要素净。

宁婉从里头选了个头最大的一个荷包,递给他:“再烦你一事。头前我叫人给你主子送了谢礼,许是借花献佛,没能入他的眼,这个可是我亲手做的,至真至诚,可比那几个小奶橘有诚意得多了。你把这个给他,就说……是我呕心沥血,花了一年的功夫才好容易做出来的。”

“额……好。”

二总管牵强应下,再看看手上那只绣了飞蛾力拔烧火棍的荷包,只盼主子瞧见的时候心情好些。

陆敬之在顺安王府吃过晚饭才回来,林太保伤神,拖着他外甥吃闷酒,陆敬之作陪,爷几个你一杯我一杯对酌,推脱着说醉了,又生生灌了两壶下肚。

坐肩舆里头路上冲了风,这会子酒劲儿上头,浑浑噩噩,只觉得天旋地转。

“……给舅舅把酒满上,舅舅是长辈,我和老七可得……可得孝敬长辈。”陆敬之脚步踉跄,嘴里还不忘说着敬酒的糊涂话。

几个小太监搀着,不敢捩了主子的意,又怕手劲儿松了,跌了人连累大家伙受责罚,兢兢业业虚张着手护了一圈,生怕出丁点儿岔子。

好容易把人捧着送进屋,陆敬之懒洋洋大字瘫在山水罗汉榻上,揉着额头叫水,盯着头顶瞧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到家了。

他沾去眼角的泪,抬手敲了敲小几,“扶我起来,什么时辰了?”

“戌时二刻了,各处查了巡夜灯。”小安子想了想,从斗柜里取出那只香囊,放在几上,“酉时那会儿,姑娘还叫人来打听,问主子回来了没?熬到方才,琴意阁那边才落了灯。”

“又没人问她。”陆敬之不耐烦道,拿起那只香囊打量,翻了两回面,脑袋也清醒许多。

“这丑玩意儿……”他吃醉了反应不快,两次想开口说话,也没斟酌出个词来。

“姑娘说,这是给爷的谢礼,姑娘绣了一年呢。模样是别致些,胜在独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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