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水波兴(一)

刘微双目低垂,眸中寂黯,像是枯死的深潭凝了一层薄霜,可他唇角又略微扬起,教人分不清究竟是忧是喜。

良久,他无甚表情的脸上显露出些许轻嘲,“二弟一直以来都不太认可我这个兄长,有父亲母亲为他难过足矣,我只需做好他们吩咐我的事即可。”

他所言非虚,赵洵也瞧不出何处不对,便收刀入鞘,不再试探于他,“刘密处处为难大郎君,大郎君反倒不忘手足之情,实在是难能可贵,现下楼里已经安全,大郎君可安心整理遗物了。”

刘微深吸口气,俯首作揖,“谢过王爷。”

他不敢在这里多呆一刻,话音才落,就低着头歪斜着身子疾步而出。

徐予和也重新戴好帷帽,双手托抱起箱箧。

“卖身契已然到手,”赵洵走近她身侧,道:“咱们也该走了。”

“香雪姐姐说柳绦没来得及跑出去,”徐予和仰头看着他,“方才那般惊险,她也去不了哪里,应当还在楼里面藏着,我打算帮着香雪姐姐找到她再离开。”

赵洵垂眸相视,积极为她分担,“正巧我闲着无事,也可以帮你们找。”

徐予和道:“这种小事,怎能劳烦王爷?”

“你既说了是小事,还谈什么劳不劳烦的,”赵洵眼角带笑,盯着素纱后的面庞,“反正,我愿意帮你。”

春风拂过镂花窗棂,帷帽上的素纱随之飘动,徐予和稍稍低首,透过两片素纱的缝隙,瞥见他臂上有一处破损,浅金色的衬袍隐隐露出,带着些许暗红。

“你的手臂?”

赵洵闻之一愣,抬起两臂低头一看,这才发觉方才混战之中衣袖被利刃划破,他笑了笑,毫不避讳地捋起宽大的袖子向她证明,“不碍事,那是旁人的血,就凭他们,还伤不到我。”

确实如他所说,只是划破了衣料,并未伤及皮肉,徐予和顿时放心不少。

看来她真的有关心自己,否则根本不会注意到这些,思及此,赵洵不禁抿起唇,整个人都显得有些飘飘然。

“啊!”

霍然一声惊呼。

两人俱是一惊,随即循着声音赶了过去。

只见孟香雪跌坐在地,面色煞白,满脸惊恐地望向房内。

循着视线看过去,一名身着翠绿衣裙的女子躺在血泊之中,唇色泛白,俨然死去多时。

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徐予和脚底一滞,险些站不稳,赵洵慌忙伸手扶住她。

徐予和稳住心神,慢慢往前几步,“柳绦娘子……怎会如此?”

孟香雪伏跪在柳绦身侧,抓住她的手抽泣不止,“她想学制香脂,就去替我拿记有香膏面脂配方的本子,可谁知道转眼间这里面就打起来了……”

赵洵走上前蹲下身子,凑近一看,“从伤口来看,是利器刺中要害,一击毙命,应是刚刚那些西羌人所为。”

徐予和垂下眼睑,“若是我来的再早一点,把你们都赎出去,或许柳绦娘子也不会如此。”

“娘子莫要这样想,你做得已经足够多了,自从那次娘子说要为我们主持公道,我们便觉得日子都有盼头了,”孟香雪撇下两行泪珠,哽咽道:“那会儿柳绦还问我,等娘子将我们从秋月楼里救出去,是不是就能恢复良籍了?”

“能的,香雪姐姐,你们都能脱去贱籍。”徐予和将箱箧抱得更紧,尝试着安慰她。

此时,范义也赶到这里,拱手道:“王爷,除了一人逃掉,其余活口全数擒住。”

赵洵站起身,敛眉问道:“派人去追了吗?”

范义道:“杜承旨已经去了。”

赵洵稍加思索,又吩咐道:“范义,你再找几人好生安葬这位娘子。”

范义应声道是,随后对着徐予和问道:“适才徐小娘子所提的那位柳绦娘子可有何相貌特征?”

“不必找了,她就是,”赵洵看向地面。

范义也不再言语,转身便走,不过没走几步,他突然顿住身形,手里还提溜着个人,“你又在这儿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抱着包袱的刘微被范义扯着肩膀猛地拽过去,打了个趔趄之后,腿脚不停打颤儿。

“我……我是来替二弟收拾衣物的,没有鬼鬼祟祟。”

刘微转过身,低着头小声解释。

看着他一副小鸡仔模样,范义觉得自己手劲儿有些重了,便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好意思地笑笑:“没想到是大郎君,真是对不住,先前多有得罪,还请大郎君见谅。”

刘微被他拍得面色发白,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咳咳咳……范指挥使公务在身,在下不敢有所怨言。”

“大郎君不必如此低声下气,我们并非你家中人那般不讲道理,”赵洵瞥他一眼,“范义,你且先向大郎君好好赔礼道歉,之后再请位郎中给其医治。”

范义听后,大步上前朝着刘微拱手作揖。

刘微这会儿看到他的手就发怵,慌忙往后退了退,眼角余光正好瞥到屋内死去的柳绦,他心中一惊,脸上血色全无,腿脚颤得更厉害。

“范义一时心急,不分青红皂白伤了大郎君,实在惭愧,”范义说了一半,抬起头见他情绪不对,走上前皱眉问道:“大郎君莫非大郎君是嫌我诚意不够?”

刘微也随之再退,谁想脚底一滑,一屁股坐到血渍上,当即晕死过去。

赵洵想拉也没拉住,无奈道:“范义,你冲上去作甚?难道你就看不出来他惧怕你?”

范义挠头表示:“王爷,我没想到他胆儿那么小,好歹肃国公府也是武将世家。”

“这刘微从小备受苛待,是出了名的软弱,”赵洵叹气,指着范义的脸说道:“你把你脸上那血擦擦,不怨他胆小,瞧着就是怪渗人的。”

闻言,范义挥袖在脸上一阵乱抹。

“行了行了,别擦了,”赵洵嫌弃道:“你先把刘微送到医馆,待郎中为他瞧完伤再送回肃国公府,他也是个可怜人。”

范义道:“是。”

赵洵抬脚又踢了踢地上的包袱,“还有这个,别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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