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拒绝

9.

十点半,商场关门打烊。

热闹褪去这座城市显得十分冰冷。

邢易还坐在长椅上,漫无目的,抬头仰望月色。

这时候好像应该想很多事情,但又似乎没办法调动起自己的大脑。

在和赵晟泉分手的那天晚上以前,她从来不知道周嘉忱这个人。可从那天起,她感觉周围所有事情都跟他有关。

好像这是他刻意加入的,又像是邢易无意闯入他的生活。

“现在有什么打算?”周嘉忱打了个哈欠,懒懒地问她。

“找个酒店睡觉。”说到一半,她忽然翻了翻包,之后有些无语地叹了口气,“开不了房间,没带身份证。”

其实可以用电子的,但是周嘉忱没提。这里离学校很远,大半夜一个人住酒店也不安全。

“去我家。”他淡声说,“离学校近,还不花你钱。”

她听后,似是有料到这个提议,忽然偏头,双眼饶有趣味地凝着他:“你家客房有多少人睡过?”

周嘉忱听出其中意思,笑着反问:“你希望多少人待过?”

“我希望没有人。”

“如你所愿。”他起身,目光落至她被风吹乱的头发。左边的一缕头发很不乖地耷在右边,盯了几秒,他鬼使神差地伸手将那头发拨回去。

邢易懵了一瞬,随后像被触犯了领地一样拍开他的手,眼睛瞪圆刮了他一眼。

周嘉忱手收回去,收起面上的随意,“那房子我自己都没住过几次,没别人去过。你实在过意不去,可以转我一晚上房费。”

“你怎么这么抠!”邢易翻了他一眼,起身往他车的方向走,嘴里嘟嘟囔囔,“果然越有钱的人越抠。”

拉开副驾驶门时,目光扫向前面雨刮。夹了一张纸,又是罚单。

“......”

“下次还是停进停车场吧。”她好心提议,某人也虚心接受,就是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车子一路平稳地行驶,邢易开始想今晚发生的事情。

不知道邢峰回去会被怎么说,不过爸妈应该有分寸,大部分责骂最终还是会冲着自己来,还得多加一条“带坏弟弟”。

她叹息一声,开了点车窗。冷风灌入,头发被吹得凌乱,懒得伸手理,就任凭它乱着。

看这乱糟糟的视野,怎么那么像她的生活。

其实如果这次她像以前一样接受认识新朋友,恐怕还不会打破平衡,落到现在的局面。只是赵晟泉实在刷新了她对有钱人家孩子的下限,短时间里不敢再认识新人。

以为就算再找,也是比他更差的,结果冒出一个周嘉忱,说他就是下一个。

“如果我今晚没和家里闹掰,我们会怎样。”她转头,看向专注行驶的人。

“会有更多名正言顺接触的机会。”

“现在这样不名正言顺么?”

周嘉忱摇头,欲言又止。名正言顺的话,是人尽皆知。不是现在这样做什么都私下来,总有意识地避人。

“还好吧。”邢易无所谓地笑,“本来就只是两个人之间的事,管别人怎么想。”

“你和赵晟泉也这样吗?”

邢易沉默,回避回答。

答案当然不是。她和赵晟泉在吃完那一次饭之后就昭告亲友,都知道他们俩在一块儿。

周嘉忱一瞬失神,路口前差点闯了红灯,在人行道前堪堪停下。邢易身子惯性往前倾,伸手按着胸口,心脏快蹦出来。

“你干什么!”她胆战心惊,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这人开车有点不专注啊。

“抱歉。”周嘉忱眉间一紧,把车窗再打开了些。

她惊魂未定,声音发颤,“你别说话了,我不想死在这儿。”

周嘉忱喉结上下滚了一下,没再多说。过了这个路口,往右手边拐便是小区。

他住的是一座小别墅,不像上次他们家那个庄园那样华丽夸张,一眼望不到头。

还是一个节制的少爷,她心里这样评价。

“门口有拖鞋。”他边说边拉开柜门,拆开包装袋,拿出一双女士鞋,蹲下放她跟前。

按下密码锁,他推开门。里面陈设简约,显得有些空旷。黑暗当中,他懒得开灯,直接用手电筒照着路,到楼梯间把楼梯灯打开。

“不经常在外面住,为什么还买房了。”是有钱没处花吗?

邢易:微笑。

周嘉忱默了默,平静地道出原委,“因为我爸妈以为我要谈恋爱了,不乐意跟我一块儿。”

“......”

邢易干笑两声,安慰说:“没事,会用上的。”

她绕开周嘉忱,找到前面客房,忽略掉他明显加深的眼眸。

“你明天几点的课?”

周嘉忱拿出手机翻了翻,“上午后三节。”

“好的。”她没说自己的,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略有些嫌弃。

她在这方面很洁癖,没洗过澡绝不上/床,一天的衣服绝不穿到第二天。现在这情况,她总不能穿着脏衣服睡到明天。

“有浴袍。”周嘉忱在衣柜前翻找,拿了一套纯黑色的递过去,“这个没有白的。”

“洗衣机在楼下,洗完直接烘干,明天就能穿。”他补充。

邢易点头:“好的,你家设备还挺齐全。”

“我这是做了万全准备。”

每一句话都衔接得很紧。邢易听得出来,都是有目的的。

“觉得我一定会答应你?”既然这样,她如他所愿接过话,讲话时嘴角勾起一抹暧昧的弧度。

他沉默少许,“我比赵晟泉好得多。”

这本该是一个毫无悬念的判断题。

“是比他好得多,多太多了。”她认真起来,“不过玩着谈和真的谈标准不一样,如果你非要把自己跟赵晟泉摆在一个等级,我现在也可以答应你。”

“但是我觉得有点浪费,你也不想这样吧。”

安静的房间里,他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有点耳鸣,十分影响他的思考。

她的话是隐隐带了决定的。

邢易看着他,垂下视线。

现在正好在和家里置气,周嘉忱出现的时机太巧合。没办法,不知道走运还是倒霉。

她拿起浴巾和浴袍,往门口走,与他错身时,忽然想起今天吵架时的对话。自己爸妈那样说自己,就算心是铜墙铁壁也会受到影响。

当然,这句话带了试探。

她自我评价忽然很低,情绪不明地说:“我这种不三不四的人,总不能随便祸害你。”

平时不说,但邢易知道外面许多人都这样看自己。

原以为他的沉默是接受,然而下一瞬,手腕忽然被人握住,力道不重,却足够让她驻足。

“为什么这样评价自己。”

“我......”她在说实话和假话间犹豫一下,选了后者,“我就这样。”

他把邢易拉回来,两人的距离顿时有点近,她脚后跟抵着门边的墙,没法躲。

周嘉忱当然不认可这样的说法,只是眼前的人打定主意要犟到底,纠正不是最好的做法。

他低哼了一声,不紧不慢说:“行。”

“随你祸害,我不介意。”

“......”这人油盐不进。

邢易觉得头要炸了,他今晚怎么这么急于得到一个答案,从吵完架告诉他自己在哪儿的一步就走错了。

“我介意行了吧,你这人无趣又无聊,谈恋爱没意思。”

“......”

他承认,在感情这件事情上他经验不多。不过无趣无聊这个评价,实在有失偏颇。

见他眼神黯淡,邢易察觉自己说的有点过头了。嘴硬得很,她总这样伤害别人。

过了会儿,她有点别扭地打破僵局,“不问这些无聊的问题,你还是挺好的。”

周嘉忱想了一下,点头往后撤了一步。

“不想说我就不问了,但我说的话保持有效。”

“什么话?”邢易皱眉,问完就后悔了。

他刚才说的就那句。

——随你祸害,我不介意。

“......”

周嘉忱抬手按开空调开关,让房间温度降下来,“家里打算怎么说?他们会问。”

“说——”邢易想的时候嘴角微微扬了一下,调转了惯用借口的主语,“说我看不上你。”

周嘉忱笑,“行啊,那我得加把劲呢。”

就这样被含含糊糊地拒绝了。

听到他这么说,邢易松了口气。

“谢谢,因为如果真的动了感情,后果我自己都不敢想。”

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遇到的都是很烂的人。他们有的像疯子,有的像魔鬼。现在出现了个正常点的周嘉忱,真的喜欢上这件事有很大几率。

难道像以前那样随便抽身离开吗?邢易抬头,眸光很仔细地磨过他面上每一寸。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她不会舍得的。

他眼中情绪很浓,那句谢谢怎么听怎么刺耳。

不明白她在抗拒和害怕什么,不过,他不逼她,陪着就是了。

“你没少被家里的事折磨。”他只推测出这一个理由。她自我评价低,摆烂又悲观,明明心底里是想要证明自己的。

什么样的人会这样矛盾?

一次次反抗,一次次被打压。扑腾久了破不了局,不甘却只能接受现实的人。

“邢易,我会陪你的。”

他随意地讲,带着别扭。他们目前的关系恐怕托不起这样沉重的诺言,但他还是说了。

邢易愣在那,话里的每一个字像棱角分明的立方体,颗粒分明地撞进耳蜗中,刺中内心深部的暗地。

没来由的脆弱让她顿时产生出对自己不够优秀的憎恨和嫌弃。她绝不允许自己变得这么软弱,绝不许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当即停止话题,语气冷下来,“不想说了,我要洗澡,睡觉。”

她声音中满是抵触,周嘉忱往后退了一步,邢易立刻转身往外走,像在躲避什么很可怕的东西。

几度欲言又止,最终拉上她房门,回了自己房间。

邢易在浴室里待了很久,情绪慢慢平复下来,恢复如常。

洗完澡,确认门外安静后,蹑手蹑脚回了房间。不过为了洗衣服,她还得下楼一趟。

开着手电筒,挨个开一楼房间,很快找到了洗衣房的位置。把衣服丢进去后,她干脆坐旁边小板凳上,等衣服洗完再丢烘干机里。

就在等待时间里,她听到楼梯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从容不迫,莫名有种压制的力量。

而此刻,她身上只穿着这件宽松的浴袍,用力扯紧,领口到底还是太大了。

脚步声往洗衣房这边走。正要跨进来,邢易猛地推了一下门,把人挡在外面:“你你你,别进来!”

周嘉忱差点直接被门砸脸,吓得人都清醒了。冷静几秒,才开口。

“我洗个衣服。”

邢易仔细看,房间里确实有两套设备,只不过她现在的穿着真的很不方便。

“你给我,我帮你洗——”

周嘉忱想了想,有点犹豫,“不合适......”

邢易啧了一声,探出半个脑袋,之后手很快将他的洗衣筐拿来,砰一声将门彻底关上。

“诶——”他反抗无效,看着黑漆漆的门板,无奈,“你早点睡,我上楼了。”

“好。”

邢易边说边打开旁边洗衣机,正想伸手拿,一眼看到上衣下的贴身衣物,瞬间明白他为什么说不合适。

如果是弟弟,或者年纪大一点的男性,她倒也不会这么别扭。但这位跟她是同龄人,顿时尴尬值拉满。

抬着塑料筐的底部,直接一股脑往里倒,扔洗衣凝珠时,还顺手多丢了两颗。

好像那是什么脏东西。

一直折腾到十二点半,她才终于关上洗衣房的灯,任两台烘衣机运作。边打哈欠边往楼上走,随手推开房门,之后站在门后,反锁,再拉了个链锁,这才安心睡下。

隔壁的主卧,周嘉忱拿着电脑一直在写题,等听到她上楼锁门的声音,才疲惫地“啪”一声合上电脑,关灯立刻睡着。

稀松平常的夜晚,天上没有一颗星星。

有双无形的手按开开关,命运的轨道悄无声息地发生了偏离转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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