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诛心(中)

姻缘这东西,也着实是,奇妙得紧。

比如白浅和桑籍,订亲订了好几万年,最后连一面都没见着,亲事便告了吹。而白浅和夜华,这头刚订了亲,那头两人一个失忆一个隐了身份,在凡间遇见就拜了堂成了亲,甚至还有了阿离。

再比如,这人才识得她几天,就敢来他东华帝君面前,让他给一个成全。

“帝君待她情重,可帝君不能给她幸福。而我能。”

终有一天,会有一个人为了她来到他的面前,宣称要越过他这个天一样大的阻碍,拥她入怀。

“请帝君成全。”

东华面上神色不动地看着眼前这个人,心里却着实觉得有些犯难。

他曾以为,他能替她看看,那个人的模样如何,品格如何,性情如何,资质如何,仙力如何,是否都能配得上她?

但他发现,人站在他面前了,他却根本就下不了任何判断。他甚至无法决定:这个人是长得好看?还是不好看?遑论再要去判断什么性格品行了。

他横扫四海八荒,执掌六界生死,从来杀伐决断,这会儿,他却举棋不定起来。

他这比洪荒还要漫长的一生中,仅有的几次犹豫不决,都只与她有关。

也罢。说到底,他凭什么替她挑姻缘?既是天命如此,必然是极好的。

一定得是极好的。

如若不然,只怕天命也该知道,在他东华帝君这里,可不好交代。

所以,他沉默了或许挺长或许也没多长的一段时间,终于大发慈悲地开口:

“太晨宫并不管群仙婚配。你若是想要求娶她,自是只需问得她的应允。你若是能得她的应允……”话音终究是断了一下,似乎是起了风,送进来檐铃的轻响,帝君忽然意识到这正是三月,太晨宫的桃花开得最盛的时节,他阖了双目,终于还是平静的接完了话,“自是你的造化。”

“谢帝君成全。”

待那人告退到了门边,他却又将人叫住:

“文昌!”

那人停下脚步。

“她若允了你,好生待她。不然……”

天诛地灭,万劫不复。

东华帝君并未宣之于口,但他确保那人听到了。

而他也确保那人明白,旁人说天诛地灭,也就是一个说辞。而当天地共主说“天诛地灭”的时候,可没有一丁点“说辞”的意思。

“如此良辰美景,他却不能与你同赏。好酒佳肴,他却不能与你同尝。而我能。”那人只差没捧出一颗心来,说。

“他能帮你挡劫消灾,却不能伴你朝朝暮暮。”白浅倚着夜华,逗着团子,说。

而她不答话。

帝君忽然就想喝酒。

“要来一杯么?”

能在他喝酒的时候闯入太晨宫的人,天上地下,也就只有这么一个。

他自顾自一笑,接着道:“说起来,我还从未有机会与你一起饮过酒。”

之前唯一一次被他邀酒的机会,她却是一只小狐狸,想喝也喝不得。

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似乎是因为他的笑。

近来,他倒真是笑得多了些。

她在他幻出的席上落座,道:“帝君常饮茶,不常饮酒。”

“茶意使人醒,酒意使人醉。饮酒而不能醉,便少了许多饮酒的乐趣。而自打从父神手里接过天军统帅的位置,便少有能容我一醉的时候了。”

他肩上担着天大的干系。休说是酩酊一醉,就是酒至微醺而一时失了防备的样子,这几十万年来,也只得眼前这一只小狐狸见过。

“一开始是不敢饮醉,后来……”他抬起头,迎着对面她的目光,“便饮不醉了。”

“饮不醉……”她喃喃地重复,目光闪烁几下,瞬时便似有星河要溢出。

他那副石头生成的心肠也是受不得这表情的,不由得就蹙了眉,想说些什么。却见她低头举杯,仰头已一饮而尽。于是即将出口的话就都变成了低劝:“你酒量浅,饮缓些吧。”

她抬头瞪他,眼中有着怒意。

她在他面前向来乖巧。之前仅有一次为了白浅怒颜向他。除那次之外,他对她再怎么狠言绝行,她伤过心,流过泪,却从不曾动过怒。

这会儿她怒了,澄澈的眸子燃起骇人的火焰来——美得惊心动魄。

他可能,失态了一会儿。

眼中的神情就失了节制。或许,流露了某些不该流露的东西。

于是她眼中便消了怒意,只是看着他,怔怔情深。

也不知道他东华帝君这一生的尽头会是什么样的光景?能得她这样的目光相伴,大约,总不至于太过难熬。

这话当然不能说与她听。

她大约也有许多话是不能说出来给他听到的。

于是隔着这咫尺天涯,四目相对,两人一时竟失了言语。

也许,这目光所诉说的,比天地六界十亿凡尘所有的言语加起来还要多上许多。

而这眼波流转的一段深情,会是唯一的物什,陪着他渡过孑立余生,而至于永劫。

两人相顾无言了一会儿,她垂了目光,一跺脚,化了原形。

帝君怔了怔,然后笑了,柔声道:“过来。”

这九尾红狐倒完全是他家养的,敏捷的跑过来,趴上了他的膝头。

帝君一手顺了顺她的毛,另一手又仰尽了一杯酒。

一人一狐沉默了片刻。帝君才开口:“他就是那个人。”

小狐狸闻言猛地拧开脑袋,扭了颈项,转头就往他的手上一口咬下。

咬得切肤见血,毫不留情。

生疼。

帝君任她咬着,一点没动弹。却只另一手停了酒杯,移过去盖住了她的眼睛。

方才弯腰俯身,将声音送到了她的耳朵边上:“小狐狸,你要好好的。以后,要一直好好的。”

双唇轻轻地擦过她额间的花印,有一点点细微的颤抖,他希望她没有察觉。

但狐狸还是不动了。

好一会儿才松了口,就着那血迹舔了舔。

被咬的时候一动不动的手,这时候却是颤了颤。

却也没有抽开。

等那手上血迹净了。他直起身,拿开了遮在她眼睛上的手,道:“你若实在不喜欢,就换一个,也没什么大不了。总要是个你喜欢的才行。”

狐狸抬起眼睛,张开嘴,作势又要往他手上下口。

帝君移了手继续给她顺毛,良久。

“就这样,再陪我一会儿吧。”他低声说。虽然知道她一定不会拒绝,却仍然言辞恳切,如同东华帝君从不曾做过的一个肯求,“一会儿就好,不会太长……”

东海海底,定海神针旁的白额金睛避水兽,忽然毫无来由地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呜咽。

连宋以为自己是第一个知道的。他是四海水君,四海异动自然逃不过他的法眼。

赶到一十三天的时候,却发现墨渊上神、折颜上神、狐帝白止,连灵宝天尊都已经在了。

他刚一站定,夜华白浅并肩而至。

接着天君也匆匆地赶了来。

“是什么?”没有人顾得上彼此见礼,天君人没立稳,已经急忙问出口。

“妙义慧明境即将崩塌。”墨渊上神蹙眉回答。

天君急了,道:“这如何是好?那是封印三毒浊息的,它若崩塌,天地必遭大劫……”

折颜勉强一笑,道:“那妙义慧明境本是东华帝君所造,他自然有法子对付。天地可保无碍。只是……”折颜抬头看向天边已开始陨落的星辰,神情黯淡,“此劫,不知帝君能否平安渡过……”

四海同悲,九天星陨,是上古尊神应劫之兆。

“我们所有人都在这里,难道不能想想办法吗?”白浅也急得没了礼数顾忌。她是看太晨宫不顺眼,但她是将来要承天后之位的人,当然也知道太晨宫那位的重要。何况,他们家那死心眼儿的小九……

墨渊摇头轻叹:“妙义慧明境乃他一手所造,其他人,插不上手。”

太晨宫宫门打开。

东华帝君步出。所有人长揖为礼。

帝君微微颔首。然后走向此刻已一片肃杀的芬陀利池上空出现的通道。

“你不跟她道个别么?”也许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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