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衣冠冢

回忆起那段时期,陈鹤朗坐在他面前冷静地给他分析利弊,最后总是发展成激烈的争吵,以至于动起手来。

当然,只是陈鹤朗单方面的动手。

他以为自己能理解他哥,总觉得他担心多余,小题大做。其实直到现在他才明白,原来是为至亲担忧是这般不好受。

“你既然这么想……是不是退出也没有关系。”他弱弱地说道。“如果你只是想报复我,可以换别的方式。”

“那你想要的正义怎么办?换个别的人来追求么?”陈鹤朗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他被他哥看得脸上有些发热,总感觉有哪里不对,放弃寻找真相不是他想要看到的结果。他对正义是有追求,甚至可以做到死生置之度外,但又不愿意哥哥受到伤害。

他领悟了,正如他哥所说,自私就是人性。相比后者是纯粹的个人利益,前者看似无私,何尝不是没有考虑陈鹤朗感受的自私。

私利与公义,存在着天然的矛盾,而如今他正站在界限的边缘上,终于认清了自己的真面目——不是塔罗牌面上手提天秤、面容悲悯正义女神,而是一个有血有肉、有亲人和挚爱的普通人。

所以在正义和哥哥这一抉择面前,他理所当然地犹豫了。

见陈宸哑口无言,陈鹤朗嗤了一声。他伸手想要去摸口袋里的烟,但又想起这是医院,只好作罢。

“看到他人犯罪,普通人没有阻止的义务,有特殊职业的人,比如警察除外。法律没有将律师规定为特定的职业,但是看到一桩即将发生的、不公正的冤案,当事人有可能被剥夺生命或者自由,律师知道他无罪,却逃避为他辩护,和亲自判处他死刑,又有什么区别?”

“如果刘欧迪真是凶手,我可以允许自己袖手旁观,但是如此多的证据都表明他不是。正是因为这桩案子有特有的危险性,更难寻找到合适的律师。换个没有经验的律师来,劝他认罪认罚,法院再判他个□□致死,一切就结束了。

这样的结局,对不起你受的苦,也对不起我的良心,事到如今,我已经无法心安理得地离开。”

陈宸默然不语,陈鹤朗自诩自私,也不尽然。当他谈起这个案子,他所担心的还是刘欧迪受到不公正的惩罚。尽管他选择了当律师而非警察,为嫌疑人辩护,但殊途同归,善良是他们共同的底色。

“而且,他总让我想起当年的你。”他的嘴角勾起。

“他?”陈宸表情僵硬了,“我和那个满脑子黄色废料的富二代像在哪里?”

“不是人,是案子。同样被指控杀人,同样存在一些可能无罪的情节,社会舆论的压力也很相似。我很久都没有遇到这么困难的案件了,正好检验自己的能力有没有退步。”

他看到陈鹤朗眼中迸发出的亮光,或许不仅是为了生活,他比他所想的要热爱这份职业,享受它所带来的挑战,享受那种在刀尖上起舞、死局里寻找生机的感觉。

他低下了头,平静的外表之下,陈宸的内心经历了一场风暴,一面是曾经许下誓言要守护的正义、与陈鹤朗有力的话语,另一面是他的私利,他的担忧和自私,指甲抠着着手掌,最终只叹口气,说出一句:“算了。”

“如果你已经下定了决心,我也不再说些什么了。但可以让我陪着你么,不要离开我的身边,也不要再瞒着我。哥,我想保护你。”

“嗯。而且光凭我一个人也是无法查清真相的,正好你可以来帮我。所以你好好养伤,不要想这么多。”

“你说好告诉我张毅的案子,现在可以说了么?”

“这个案子也挺蹊跷的……”陈鹤朗将来龙去脉告诉了陈宸。

“碣石路,怎么这地方这么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

陈鹤朗表情复杂地看着他。

“你忘了?”

他知道人类的大脑,对于一些创伤事件的记忆,会出于自我保护的目的而将其遗忘或者模糊化处理。他原本不愿意告诉陈宸的原因之一,就是不想唤起他对于这件事的记忆,但事到如今他不得不说了。

“那是陈钊尸体被发现的地方附近,陈钊的尸体是在碣石路2号的巷角发现的。”

经过陈鹤朗的提醒,他的脑海里闪过一帧一帧的画面,黄泥墙糊的屋子旁边,那个肥胖的男人瘫倒在角落里,血迹染湿了他的半边衣服,他时常带着狰狞愤怒的面目不再可憎,而变得安详又平静。警察指着那烂泥似的躯体问他:“这是你的父亲吗?”

他不得不叫出了那个许久未叫过的称呼:“是的,这是我的父亲。”

陈宸感到自己指尖正迅速地失去温度,那蛋白质腐烂的臭味又泛上鼻端,令他作呕,他掩住了嘴。

审讯与不见天日的看守所,覆盖了他的生活,他被要求一遍又一遍的复述事件的发生,母亲被殴打、失控与拿起的奖杯、飞溅的血液还有陈钊失序的步伐。

为了证明陈钊长期的家暴行为,在那一百零三天里,警察不断的向他询问陈鹤朗和母亲曾经的经历,那些他目睹的暴力,伤口尚未愈合,伤疤反复的被撕开,化脓后又结痂。

他感觉到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别过头去想要掩饰自己糟糕的脸色。

“陈宸,深呼吸。”陈鹤朗五指搭上他的脸颊脸侧,强行把他扭正,直视着他深棕色的眼眸。眼睛里的沉静一如既往,带着安抚的意味。

他跟着陈鹤朗引导的节奏调整呼吸,才逐渐从往事的回忆中挣脱。

他苦笑了一声:“哥,抱歉,我还是没走出来。”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陈鹤朗微微地摇了摇头,碎发落在他的脸颊上,带着略微的痒。

两人一站一坐,他才惊觉二人的距离是那么的近,鼻尖几乎要抵在一起,近得看见陈鹤朗根根分明的睫毛,快要落入那深潭似的眼中。

他发现,他的沉沦是有迹可循的,审讯的时候,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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