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卷春空,定风波

天地间太平久了,天帝的安荣也享得久了,今日这番,接二连三地被下了脸面,已全然没了好声色。

沉默地望着直闯四十九道天宫门,裹挟满身冰寒煞气而来的陆吾,听着地上天门守将告罪的话,天帝面上阴云滚滚,沉沉压顶。

跪在地上的仙将久久不闻天帝之声,便悄悄抬头看了一眼,却险些破了胆,再不敢直视天地帝君之怒,直趴伏到了云尘里。

良久,天帝才淡声道:“自去正法殿领罚。”

处置完了两个仙将,天帝才望向闯了天宫的陆吾。现下这般形势,他自然是明白了,这来抢人的,也只能是刚刚不知所谓了大半日的白泽帝君招来的。

白泽帝君摸了摸鼻头,迭声催促盛琼道:“四丫头快给本帝君找个地方歇歇脚,洗洗尘,这一路赶来,可累坏这把老骨头了,走走走,快引路!”

盛琼低声道是,无奈地和白奕对了个眼色,不见天帝阻拦便带着白泽帝君走了。

天帝只盯着陆吾,问:“神官是有何天地存亡攸关之大事,需得今日强闯九重天?”

“来接我昆仑之主回家。”

陆吾面色霜寒,说话间不复往日的散漫不羁,语调冷硬得很,周身神力激荡,灵气波纹几乎都隐约可见。

说罢,不管天帝,径直便走向瑶池,越过半池水,停在了一丈外,抬手间,仿佛不是抹去云水结界,却是搅动了万钧雷霆海。

轻轻摸着盈阙支撑不住幻术的皑皑长发,怒火从陆吾静了数万年的心头燎起,瞬息已燎原。

微微敛眸,压下满眼惊怒,陆吾不发一语,抱着盈阙走下瑶池,在拦路的白弈面前止步。陆吾越过白弈,望向天帝:“敢问天帝,我昆仑之主难道不能光明正大地回家?”

天帝敛袖负于背后,神色如常道:“雪女牵涉魔族之事,身负嫌疑,却不予天族解释,屡屡逃匿,神官以为如何?”

陆吾说:“现下这般僵持也是无益,天帝陛下若愿放人,阿盈醒来自会陈明清白,若耽误了伤势,她醒不过来,天帝陛下打算拿什么还八荒六合一个昆仑之主?”

他一再压着心头火气,显然打出天宫的匹夫之勇于现下是为智昏之举。

然天帝却略略瞥了眼陆吾怀里昏睡的人,仿似半点不在意。

白奕心中为难,但身为天族殿下,听得陆吾威胁,仍是上前一步拱手施礼,出言维护道:“神官言重了,雪女上仙尚未得天命,承继昆仑帝君位。”

“是神官糊涂了。”天帝微微颔首,风轻云淡地说道,“雪女若渡不过这一劫,天宫当倾举族之力助昆仑再凝一山灵雪精,以承帝位,神官不必担忧。”

陆吾齿隙间渗出一声冷冷的笑:“怪道当年太子泊抒于洛水之畔丢了性命,天帝陛下也不甚伤心,约莫继承父业的天孙元在陛下眼中也不堪在意吧?”

陆吾扫了眼旁立的白奕,续道:“毕竟陛下膝下,子孙满天。”

白奕:“……”

白奕一时失语——加起来都比天寿高的两尊大神,怎么就口角争执起来了?罢了,吵便吵吧,不打起来就阿弥陀佛了……

低眉顺眼的白奕,垂首间忽又听得天帝呼他名字,忙振振精神去听吩咐。

天帝随意指着他说:“你去,命司战之神点二十万天兵,守在昆仑四方之门同九井之门外,一旦见到神女盈阙,即刻拿下。”

白奕愣了一下,犹疑着问道:“父君,昆仑九井之门早已封上,数十万年未曾开过,也要守吗?”

“守。”

白奕拿不准这是真要发兵还是做个样子,只敢诺诺应声,却踟蹰着不敢当真领命离去。

天帝盯着陆吾,却沉声问白奕:“还不去?”

白奕躬身,口中连连应是,脚下却是几息也未挪出三尺。

“呵,想来请陛下一道往昆仑走一遭,也是一样的。”陆吾将抱在怀中的盈阙放下,松开一手,左手扶着将她揽在怀里,眼底寒凉一片,抬眼低低唤出两字:“剑来。”

刹那间风起云涌,铮铮然剑鸣声从西边尽头遥遥传来,弹指已至耳畔。翻涌奔腾的寒云里显出一分灼眼的剑锋光芒,长剑刺破团云,骤然见世,嗡鸣声声,电光石火之间云海乍静,飓风骤停,只余剑光万丈,夺天地之声,替日月华光,天宫乍起的风波又乍然落下,仿佛风云变幻,亦为臣服。只有上古的血腥戾气恍惚就在眼前身后,教人股战而栗,心颤不止。

纯白的剑身上不知哪年哪月谁人刻下三字——定风波。

“吱呀——”

白泽帝君推门的手缩了回来,咂了两下嘴巴,神情古怪地问旁边的盛琼:“你家如今竟穷困潦倒至此了?门户都腐成这般还不修修?”

盛琼眉尾一跳,抬手轻按两下,才复又摆出生动笑脸,一面引着白泽帝君踏进东望宫,一面解释说:“并非年久失修怠慢帝君,原是母后近来喜好古朴古色之风,而天宫中闲置的殿宇向来由母后处置,是以这座东望宫才显出古旧之态,帝君若不喜,盛琼即刻另作安排。”

白泽帝君摆摆手,以示并不在意,眼睛却在盛琼看不着的地方转了两个轱辘,心中另有一番计较。

在盛琼陪伴下逛了两圈园子,白泽帝君假作倦意浓重打发走了她。

走了一个盛琼,可还有行行仙娥,白泽帝君瞪得眼睛都发酸了,就晓得天帝那小心眼不会轻易放过他。

凳上长了钉子似的,好容易熬到了天宫瞑眠时分,白泽帝君瞅准了时机,躲过门外守着的仙童,提着宽大的袍子蹑手蹑脚地便摸到了紧闭的东望宫大门。

朱门高槛内,一个小老头子正鬼鬼祟祟地左右张望,见没人瞧见他,便盯着那大门笑得贼兮兮的,不晓得的只当他是要抠下门上最值钱的琉璃珠玉镶的画纹来。小老头嘴里还嘀咕道:“还好来时摸清了,不然要是这么直愣愣一拉,‘吱呀’一声,整个九重天都晓得本帝君要逃哩!”说着小老头掐了一个穿墙术,大摇大摆地便穿过了布了禁咒的大门。

说来,总有凡人以为他们神仙是时时飞着走路,刻刻操着法术过日子,哪能呢!就像凡人会翻筋斗,但有谁是翻着筋斗当走路的?累啊!这也不说了,要紧是不端重!还不谦虚!

早些时候白泽已从仙娥口中探知陆吾早已带着呆徒弟安然离去了,故而他一出了东望宫,片刻不歇径直就往天门去了。

天门守将不晓得他今日得罪了天帝,并不敢拦他,是以不存半分疑窦地就送走了昂首阔步,毫不心虚的白泽帝君。

他一时也不急着去昆仑,反而是忘川那桩事,该好好查查。

归来?

他记得呆徒弟心心念念的小子家倒是有一棵树,正正好也叫归来。

白泽帝君摸着胡子,想起行云在他耳边唠过的八荒六合奇闻异事,有一桩就是花皇一族世代传承的神树来历,眉头不觉锁得紧紧的:“这么巧啊……”又是佛又是魔的,麻烦,麻烦大了。

即使这些年头他很少出门,八荒六合不知换了几代面孔,没几个神仙认得他,但白泽帝君的名号是真的好用,一展出来,一路畅行无阻。

直到快要到归兮台了,引路的小花神正苦于不知该怎么让身边这尊神明白前面就是族中圣地,他该自觉止步了。小花神几乎快把一张芍药面愁成葵花脸了,幸而一个人迎面撞了上来,竟还当真阻了白泽帝君的脚步。

小花神自觉退远两步,悄悄抬头偷看了一眼那浑身沾血,脏得不像话的少女,想不明白她怎么会从禁地出来的?不过她未出声,生怕白泽帝君想起来又要闯圣地。

那个解了她燃眉之急的少女尚未来得及收拾起从禁地出来的一脸惊慌,便又瞪大了眼睛,脱口喊道:“老……师父!”

白泽帝君啧声嗔怪:“老师父听着多不庄重!你……”

眼神不意瞟到一旁的小花神,白泽帝君咳了一声,冲她挥挥手:“前面就是归来树是吧?本帝君认得路了,你且去罢。”

小花神苦着脸应“是”,一步三回首地走了。

小狐狸怕被白泽帝君发现端倪,一巴掌被打回原形,只得按耐住“带我一起走”的话,学着盈阙的模样清清淡淡,虚虚弱弱地喊了声:“师父。”

白泽帝君嘶了一声,虚握拳头连连轻锤额头,忽然大声哦道:“你不是……”

“我是!”小狐狸尖叫,差点咬到舌头。

白泽帝君神色愈发古怪,被打断也不生气,只是又重复了一遍:“你不是我徒弟……”

“我是!”小狐狸再次打断了他。

白泽帝君大喘了口气,这回话如弹珠,噼里啪啦一鼓作气说完了:“你不是我徒弟养的那只小狐狸吧。”说完便一脸戏谑地盯着小狐狸,还加了一句,是吧?

小狐狸窒了一息,勉强扯起嘴角,笑得和哭了一样:“对,我不是……”

白泽帝君继续意味深长地问道:“那天宫那个就是小狐狸了吧?你们的障眼法学得不错嘞,为师真是深感欣慰啊!”

小狐狸没法子,不晓得他什么打算,只得顺着他的话说了:“是,师父英明……”

白泽帝君往她身后瞧了瞧,看不出什么玄机:“跑什么跑,难不成忘川的鬼还追你追来山河宫了?”

闻言小狐狸眼睛一亮,耳朵掀个不停——她做久了狐狸,一些小习性一时还改不过来。

见她这般,白泽帝君顿时警醒起来,一脸狐疑地打量着小狐狸,她现下脸上分明写满了“算计”两个大字。

白泽帝君正要说什么,恰在这时,花玦从归兮台追了过来,紧张兮兮地围着小狐狸转个不停,小狐狸也顿时收起了小动作,装模作样起来。

白泽帝君酸倒了牙,偏过头虚咳一声,花玦才注意到他。

和白泽帝君见过礼后,花玦又转向小狐狸,压下心中焦急,耐着性子问道:“不是要寻母亲吗,怎么一见她竟跑了?你莫怕,母亲是答应救你了的。”

小狐狸看看花玦,又看看白泽帝君,艰涩道:“不是怕你母亲……”

她不晓得该怎么和花玦讲。眼下她怕被打死啊!她被打死了不要紧,可她的伤会落到盈阙身上,盈阙会伤上加伤的呀!

小狐狸一把拽住白泽帝君的袖子,泫然欲泣地仰着脸:“师父,这事现在只能您拿主意了!”

白泽帝君一个哆嗦,他眼下有些想逃,但好歹得维持一个帝君的威严:“你且说说看。”

小狐狸瞥了花玦一眼,拉着白泽帝君走远了两步,压着嗓子说:“他家那棵树结了个果子,还吸收走了那棵树的神力……”

白泽帝君听到这里,忽然大喝一声:“打住!”而后转身看向他们身后的花玦,又扭回头问小狐狸,“他们家的?”

小狐狸点点头。

“全族累世神力都没了?”

小狐狸点点头,又摇了摇头,纠正道:“好像还剩那么一点。”伸出两个指头比了一个拇指盖那么大的大小。

白泽帝君又扭头看了花玦一眼。

花玦被帝君那一眼的脉脉慈爱看得寒毛直立。

小狐狸拉着白泽帝君正要继续说,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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