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盖一茅草屋,终老炊烟里

翌日清晨,一大早百花便来到不流云,跟长了三张嘴的小鸟儿似的唧唧喳喳,一刻不消停地直到把花簌拽上了一同去上课的路。

临出门前,花簌宽慰花玦:“哥哥,你与阿盈姐姐不必尽日在宫中守着我的,放宽心,行止一如往常便好。结界网已开,谁也不能绕开你与阿盈姐姐将我劫走的,我们都已来到都城,现身于举国百姓眼前,你再多松一松手不要紧的。”

门外,百花的声音越来越近,花簌忙挎上小布包跑了出去,与百花的嬉笑声掉了个向,渐行渐远。

花玦觉得,连他家小孩都这般懂事了,他自然也不能太优柔寡断,于是便拉上了,本打算坐风口里发一天呆的盈阙出了门——体察民生。

走在西陵都城的坊隅巷陌里,看百家烟火,人来人往。

曾到人间,既见暮野四合、孤烟饮马的江北,又见诗歌风流、烟雨清濛的江南。观遍春诸芳,夏凉风,白藏霁月,玄英碎琼。盈阙也不过当作一段段因与果,冷眼瞧他风起风停,旁观他烟消云散,埋了绣履,了了偶然沾身的因果。

这还是第一回,人间的炊烟味道缠上了她的发丝,人间的尘土飞灰卷上她的裙衫。还是第一回让她觉得,昆仑山下的世间仿佛处处都是她的因。

大约是因为这里是她救下的国,住在这里的都是昆仑的子民吧。

也或许是因为她在这儿有间茅草屋呢,于是她也便成了这国中的百姓,世间的一户人家。

黄昏时,他们在一家门前遇见了白事,在墙外稍稍驻足之时,恰看到一道黑气缭绕的鬼魂,借着树荫飘出墙来。

那鬼魂迎头撞见花玦与盈阙,虽满面萧瑟失意,却还拱手揖了一礼,方才飘开。

花玦都愣了,盈阙也是疑惑:“他晓得我们看得见他?”

花玦迷茫:“啊这……高人?”

“咦!”那鬼去而复返,“二位看得见我?”

花玦与他面面相觑,盈阙明白了:“哦,他不晓得。”

“此时晓得了。”那鬼又揖了一礼,“在下见过二位高人。”

“公子生前定是读书人吧?”花玦笑赞,“谦谦君子,端方自持。”

那鬼揽袖摇手,很是一派书生姿态:“公子谬赞,在下不过是枉费几年白读了两本书,倒是糟蹋了圣贤之作,唉……”他幽幽地叹了口气。

花玦明白,这么年轻便死了,自然有许多不甘心。不过他不明白的是,这鬼说话听起来很是温良,可他的魂魄却又被这重重恶业障缠绕,这分明只有累世恶鬼,造孽无数的恶人才有的。他但凡这一世未做什么天怒人怨的恶事,也不会被这么重的业障纠缠。

这时,门里走出来两个老熟人。

“两位师父如今便是在都城留下了?”花玦问道。

空心师父老脸一红:“承二位施主恩惠,王上许小僧与小徒在这里有个容身之处。”

“咦!”那鬼向空心和归了拜了拜后,惊奇道,“原来几位都认得?”

花玦眉毛一皱,觉得此事颇有些古怪:“二位师父来这家宅邸所为何事?”

空心师父掌心合十,诵了声佛号,轻叹道:“这家的小公子年纪轻轻却无辜枉死,小僧是来为其超度。”

“超度过了?”花玦眉毛一跳,将那鬼又前后打量了一遍,与盈阙对视一眼,眼露诧异。花玦神情古怪地问道:“背岔经文了?”

空心一听,忙瞪向小徒弟,归了连连摆手:“没有没有,师父你昨晚还抽背过的!”

空心便又问花玦:“施主何出此言啊?”

只见花玦指着近旁树下一处道:“呐,满身业障缠绕,可不似超度了的样子。”

空心与归了顺着花玦的手望过去,什么也没看见,便呆住了,归了险些吓得厥过去,被空心一把拉了起来。空心悄悄在归了耳边提醒:“给佛祖留些面子!”

归了往空心身后挪了又挪,哭着脸,嘴里喋喋不休地念:“佛祖菩萨保佑保佑归了,小僧日后一定好好念经,佛祖呜呜呜……地藏王菩萨呜呜呜……”

空心掩面,佛门不幸啊。

花玦虽瞧着甚有趣,此时却无暇管顾他们。盈阙对他说道:“因果不会有错。”

花玦看着墙里的冥纸灰烬飘出墙来,沉沉地说:“那便是轮回出了差错。”

花玦问道:“可否有劳空心师父给我讲讲这家公子是怎么死的?”

“这位施主是为救一素不相识的投湖女子,不慎自己溺毙湖中。”

“生平如何?”

“听说年少成名,才学甚佳,更可贵心地善良,从不以富贵自矜,待人都极好,只不过……”

“不过什么?”

“呃……”似有为难之处,空心停在了这句。却是那鬼自己接口道:“不过在下自出生便负上克母之名,及冠之后又负克妻之名。”神情黯然。

花玦思索片刻,又看盈阙,盈阙会意:“我问问空桑。”

说着,她取出一枚自己的昆仑令,施法将此令传出。

“辛苦你了。”花玦替她将乱在身前的青丝理到身后,随口叮嘱道,“你要将那枚西王母令好生保管着,那可是你的平安符。”

“治伤用掉了。”

花玦点点头:“喔,那也好,怪道你此次伤好得快。”他原本还当是昆仑秘法,便不曾多问。

“不是,是给你。”

“也无……什么!”花玦一惊,“怎么就用掉了呢?”

自己那点伤,养个把月就能好,怎么能把平安符轻易浪费了呢!

盈阙不知道说什么,就给他点了点头。花玦一时气急,想斥她胡闹,不知轻重,却又对她凶不起来。

盈阙见他一口气下不去又出不来,自己都替他觉得辛苦,便拉着他袖子轻轻晃了晃,盯着他的眼,诚恳认错道:“我错了。”

花玦冷笑一声:“错哪了?”

盈阙叹了口气:“不该教你知道。”

花玦给自己拍拍胸口,他就知道!

那鬼看着他们,心领神会地露出笑来,又自言自语什么“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以袖遮面,转到树后去了。

空心与归了面面相觑,最后还是空心咳了两声,打断了他们:“那眼下是……在此处等待吗?”

花玦摇摇头:“昆仑离此相隔甚远,我们且回西陵王宫等候。”

于是空心带着归了告辞,盈阙出言阻道:“你们跟来一起。”花玦补充道:“这位公子的魂魄不宁,还须得劳烦两位师父领着他才得入宫。”

盈阙抬头看了眼天边的落日残霞,想了想还是对空心问道:“有伞无?”

空心左右张望几眼,马上问附近摊贩买了一把,递交给盈阙:“如此便有了。”

盈阙没有接,空心会意,自己持伞打开,等花玦点了头,便知道那鬼已进来了,合上伞跟在花玦盈阙身后,归了远远落后好几步,一路念着往生咒。

回到不流云时,花簌已下学回来了。

一进门,却见一个白裙华服的少女正合目端坐于座上,下首处两个小孩一左一右歪着脑袋,撑着下巴正大光明地打量着她,时不时咬个耳朵,那少女也混不在意。

直至盈阙踏入门中,那少女蓦然睁眼,直直地盯着盈阙,花玦与她说话也不理睬。

小百花挠挠额角,给盈阙解释道:“这是阳荔大人,从小便在宫里修行,阳荔大人是来找盈姐姐你的,据说是有很严肃的正事要说的,等了老半天啦。”

花玦向正和归了小和尚嘀嘀咕咕的花簌招了招手:“今日课业如何,先生布置功课了吗?”不待花簌回答,便赶着她去,“还不快和小公主一起去写功课,归了小师父也一起去吧,教小归好好招待你们。”

见小孩子们都走了,花玦才向那来者不善的阳荔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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