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 旧木抽新叶,倾盖间白头

“笃笃笃!”

急促的敲门声连连不断,门内却没有动静,小百花急不过,www.youxs.org。等蹿上了树,跳到了墙头上,她朝树下跟随她来的小侍女扬了扬手,那小侍女苦着脸,却不敢不听小百花的话,还是乖乖地把手里的东西举给了她。

小百花捧着东西,正要闭着眼径自往下跳,忽听到一声大喝:“住脚!”吓得她一个激灵。

小百花一回头,见是花簌,花簌后面跟着垂头走路的后容,她拍着胸脯笑道:“你回来啦,我来找盈姐姐,没人开门呢!”

花簌往墙边下走,对小百花的胆子甚是无奈:“没人开门便是没人在家,我哥陪姐姐出门去了,你进去了也是白等着呀,手上拿着这么大个盒子你也敢翻墙,你别动,等我开门进去了再接你下来。”

“好啊好啊!”小百花点点头便要在墙头坐下,谁知抱个盒子并不轻便,她一个不稳当,脚便从墙头滑了下来。

小侍女的一声尖叫,喊得花簌往前一冲,手张着往天上望,却只看到了一个飞快降落的影子,自己便被砸进了土里。

小侍女哭哭唧唧地把嗷嗷嚎叫的小百花扶了起来,花簌顿怀一股劫后余生之感,在后容的搀扶下逃离了小土坑。

小百花一壁揉着后腰,一壁还在查看她的宝贝盒子是不是有哪里破损了,幸好她刚刚摔下来时把盒子举着的,还完好无损,一点也未被磕碰。小侍女被吓坏了,哆哆嗦嗦拉着小百花上下左右地瞧,又哼哼叽叽地问个不停。

花簌撑在树边,龇牙咧嘴地询问小百花道:“你摔到哪里没有?到底抱的什么宝贝,比你自己还要紧么?”

小百花嫌弃侍女啰嗦又麻烦,便把她赶走了,又向花簌抬高手扬了扬手里的盒子,露出一口雪白的牙,笑道:“画裱好了,我今日特地给你们送过来哒,你快来瞧瞧!”

闻言,花簌很是惊喜,忙先去开了门,将小百花同后容都请进了院子里。

今日花簌原是在医署里教后容分辨药材,临走前后容问起医书,而她正好还留有初初学医时的书册札记,正适合他学习,便直接带后容过来取书,谁知便遇上了小百花。

花簌正想留后容一起看小百花的画儿,后容却先开口说医署还有活儿,他取了书便要走,于是花簌也不多留他了,只让小百花先在院中等一等,她自去屋中翻寻旧籍。

小百花趴在院里的木桌子上,歪着头,脸贴着手背,望着他们进屋的背影,眼睛不由眯起。

今日的日头真大啊,照得人眼睛都睁不开了呐!

后容怀里捧着一摞书,临走前向小百花告了辞。小百花伸了个懒腰,笑眯眯地向他点了点头,不由得夸道:“真是个上进的好孩子呀!”

花簌从屋里换了身衣裳才出来,正巧听见这一句,好笑道:“自己都是个半大的孩子,怎么好意思这样说人家?人家可比你还大哩。”

小百花不与花簌拌嘴,兴致高昂地拆了护成宝贝儿似的盒子,将装裱精致的画小心翼翼地取了出来,摊开在桌上,乐乐陶陶地朝花簌勾了勾指头。

花簌眼睛一亮,急趋几步坐到桌边,大大地“哇”了一声,毫不吝啬称誉之词,直把小百花乐得尾巴都翘上了天。

花簌正拿着画对着太阳细细地看,却蓦地感觉头顶头皮一松。

“哎呀……”

忽而她恍惚间仿佛听到一声极轻极细的——“咔”。还未等她分辨明白是什么声音,头顶的发散了开来,吓得她忙一把握住松开的发鬏,别的什么都给忘到了脑后,动也不敢动一下。

她的头发天生很长,同人间这些真正十来岁的孩子截然不同,虽说头发散下来也未必就会暴露了身份,但总归是很奇怪的。

小百花凑过来想瞧一瞧,也被花簌抱着头给躲开了。小百花挠着脑门,捡起桌子上断成两截的竹簪,不好意思地说道:“大抵是刚刚被我压了一下,裂了开来,现下彻底断了……”

这时,门边响起敲门声,花簌和百花一齐望了过去,原来是后容刚走到半途,发觉落下了一本书,回来取的。

后容捧着一怀的书走了过来,咦道:“小归恩公,你束发的簪断掉了吗?”

“没事没事,我……”花簌猛地想起,她好像并没有多余的簪子发带了,顿了一下才又说道,“我去找根筷子来,你们稍坐!”

后容拦了一下,越过花簌,看向后面的小百花,说道:“小人记得公主不是随身带了根木簪吗,样式素净,小恩公戴着也合宜。”

小百花从桌边起身,笑道:“是,戴根筷子成什么样子?先拿我的凑合一下,我一会儿找人给你送几盒好的过来。”

她从怀里取出一根木簪,细枝桠子的形状,正是上回上街险些遗落,幸好被后容捡还回来的那个。

花簌接过簪子,谢过一声后,便匆匆跑回了自己房里,整理头发。

不过一会儿,窗中传出一声低低的惊呼,又看到花簌跑了出来,她跑出来时,还不忘将后容忘下的书带了出来。

“这这这这这……这木簪抽叶儿了!”花簌惊疑不定地指着头顶,眼睛瞪得老圆。

小百花吃了一惊,忙凑近去瞧,果然见花簌头上的木簪子上抽出了一片米粒儿大小的嫩叶芽尖,乌黑的发间,打磨光滑的木头上长出一点翠色,虽微小,却很是显眼。

小百花也怔住了,好半晌才迷迷瞪瞪地说道:“这是收养我的阿爹阿娘送给我的,他们都是普通的乡下百姓……我也不懂怎么回事,我先前戴着并无什么异样的呀!”

“这是不是祖传的宝贝?听说有的好木头在人身边养久了,会养出灵性,遇见了有缘之人,便会现出异象来。”后容说着茶楼里说书先生常会说的传说故事。

经他如此一说,花簌大概猜出一些,若真是经年嘉木养出了灵性,说不准这木簪发芽还真可能与她有些干系,谁让她是神树之果呢,大约连身为山河之灵的花玦也是能令它发芽的有缘人吧。

花簌颇感心虚,不敢在这话头上多做纠结,便连连应和后容所言,将此事潦草地遮掩了过去。

花簌说要去神祠探望盈阙和花玦,小百花顿时来了兴致,连簪子发芽的奇事也忘了再探究下去,飞快地收拾好了铺在桌上的画卷,装盒抱怀:“好啦,走吧!”

“小归弟弟,诗云‘及尔偕老,老使我怨’,你觉得这一句该作何解啊?”

正好好走着路,小百花却忽然把花簌往草丛里一拽,紧张兮兮地压低花簌的脑袋,没头没脑地问起这话来。

花簌哈哈笑了。最近先生的病还未好全,这两日都是先生之妹来给她们俩上课,百花问的这一句正是昨日新先生新教的。

这一看便是小百花的功课还没做好,明日便要交了,她却这时才想起来。

花簌便给小百花解释道:“这一句说的是,当年发誓偕白头,如今回想那终身之约,只徒使女子心生忧恨罢了。”

小百花怅然若失地问道:“小归啊,你说是不是这世上所有的偕老之说、终身之约都是哄人的呐?”

“我觉得……”花簌无意转头间,却看到不远处的树下有两道很是眼熟的身影,“咦,那不是我哥和云幺吗?”她想起刚刚小百花把她拽进草丛,便是在躲他们么?

小百花撇撇嘴,拉着花簌便要离开,花簌不解:“怎么了?”

小百花见瞒不过了,这才趴到花簌耳边,神秘兮兮地说道:“云幺喜欢你哥哥,我之前亲耳听到她私下里坦露过心迹的!你在这里不好……”

花簌也是惊讶了一下,回过神来,却是安然地说道:“有甚不好的,我哥哥与诗里那男子才不同,清清白白,没什么可避让的,再说偷听也不好,我们过去嘛。”

花簌坦坦荡荡地便要上前去打招呼,小百花“欸”了一声却未拦住。

“公……公子,云幺有……有些事想与公子说……云幺情愿去不流云侍奉公子与祭司大人……”

被几丛树木一拦,那边说话的声音也变得隐隐约约,又有一园芳华点缀,平添几许缱绻。花簌一改主意,反拉住小百花,不让她往那边去。

小百花:“?”

花簌扯着小百花往另一面方向离去,不许她再听。小百花正要说话,花簌手指压在唇上,示意她噤声,少安毋躁。

等她们猫着腰离远了,小百花才一把甩开花簌的手,神情古怪地问道:“你不是说清清白白,没什么可避让的?”

花簌挠着头对小百花解释道:“那我也不晓得,云幺姑娘这般大胆呀。此事你可不能往外头说,只当没看见罢。”说着径自要往神祠去。

小百花跑到她前头拦住,叉着腰不许她走:“原来你偏帮你哥哥呀,瞒着盈姐姐,好帮你哥哥享这齐人之福。”

花簌听着,不由得笑了,伸手把小百花额间卷曲可爱的小碎发拨到两边,露出了光洁的大脑门,出其不意地曲指轻弹了一下,笑道:“想什么乱七八糟的!是怕败坏姑娘家的名声,她和她阿弟本就艰难,今日的事再传出去,少不得便被人闲话,云幺姑娘也不过是心存思慕,又未在背地里使坏,也无可厚非。若是要将此事同姐姐说,那自然无不可,反正我哥定是会回绝了她的。”

“你怎么知道你哥哥会回绝,说不准他正偷乐呢!”

“我就是知道。”

花簌弯着眼儿拨开她,便要往前走,小百花忙追上去,缠着她问,花簌不答,还跑了起来,小百花眼睛一瞪,提起裙子就追。

“公子,我……”云幺低垂着一张青涩的小脸,期期艾艾地说道。

眼看着一怀胭脂粉的少女心事便要倾吐而出,花玦忽而神情严峻地打断了她:“云幺姑娘不必再说了,姑娘所说的心事,在下业已知晓。”

云幺通红的脸忽然抬了起来:“你真的知晓了?”

花玦的神情也愈发严肃,紧锁着眉点了一头:“阿盈她自是举世无双之好,是以姑娘若对她心存仰慕,我也不好多加怪罪。但阿盈此生独钟于我,情深不渝,在下亦如是,且在下生性好妒,无容人雅量,也不许她再纳妾使婢,姑娘对她的痴心我夫妻是无可回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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