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 细细桃芷花,积成万年恶

阿盈在背后攥紧了拳头,暗道一声不好。

“说。”龙女飘然的声音远得好似在天边,却又近得仿佛悬在头顶。

阿盈惟有苦笑,顾左右而言他:“今日晚辈鲁莽,烧毁了前辈的奇花异草,改我定寻来稀世花草赔给前辈!我等尚还有急事,若晚到一会儿,妖族可得遭殃啦!”

“他们可以走,”龙女随手一指,指向阿盈左右,最后落在阿盈面上,“至于你,何时说出那秘密,何时再走。”

琅七对阿盈说道:“昆仑秘辛我不便再听下去,先出去等你。”说罢便拉着京沂要跑。

阿盈横了他一眼,拦住:“去你老祖的,我知道你个白眼狼跟忘川那回一样,又是想逃!”

京沂忙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不是不是!不逃不逃!”她把手从琅七掌心挣出,紧紧拽住阿盈的裙子。

阿盈又望向龙女:“前辈不是说不在意么!”她只恨自己打不过,不然一定把这个一会儿一个主意的臭龙婆揍上一顿。

“将才是你威胁本座,此时嘛,便不是了。”龙女看向阿盈的目光中流露出戏谑之意,显是早已看穿了阿盈的把戏。

阿盈沉默:“……”是呗,现在该是你威胁我了呗。

听说龙族有收集亮晶晶之物的嗜好,藏积在自己住处,半分不容旁人染指。龙女真不愧是她见过最小器的龙,果然心眼儿也最小。

阿盈不由瞥了眼左手边的京沂,也不知这胖鬏儿怎么就越长越不像龙了呢,她亲娘也是挺精明一神仙呐。

阿盈觉着,她不能教龙女牵着鼻子走,让她引着话头说。

阿盈抬头四顾,却找不见那棵歪脖子树,约莫也是方才葬身在了火海里边。

她捏着一段玄绫,缠上自己脖子。

龙女饶有兴味地看了一会儿,笑道:“陆吾小儿真是越大越出息,贼秃山的教养实教本座长了见识。遇敌不能胜,反拿自己性命作要挟,怎么,本座竟会怜惜你?”

阿盈暗自腹诽讥谤,这老龙婆如此小器,虽适才她大约真的察觉了转机而戏弄自己没有解围,但先前眼睁睁看着自己去死也是真的,她岂会再将龙女当作琅上那等可胁迫之流。

故而,谁说她这般作势是作给老龙婆看的,她是作给胖鬏儿瞧的!

京沂本还未反应过来,听到龙女之话这才明白,忙扑到阿盈身上,一边狠命地拽住她胳膊,让她不得动弹,一边哇哇大哭:“阿盈师叔你不要做傻事,京沂不要你死!前辈……前辈……京沂把京沂的秘密全都告诉你,你别让我阿盈师叔死!呜呜呜……”

许是同为龙族,龙女对待京沂倒是真像个前辈一般和蔼:“小娃娃好生不讲道理,她自己要死,与本座何干?你该劝劝她,她使本座如意,本座便赐她如意。”

京沂满脸踌躇地反覆思量了一会儿,终是小心翼翼地拉了拉阿盈的小手指,小声劝道:“阿盈师叔,要不就说了吧,小命要紧呀!”

阿盈终于等到了京沂递上来的台阶。

上赶着说出的秘密,龙女总要怀疑真假,龙女等得久了,多少便先取信了几分。

阿盈神情不甘地又问龙女:“因何不信我的死志?”

龙女嗤笑道:“求生艰难,众生方寻死路,此时生路就在眼前,一言之隔,何以再寻死路?一言而已,于有些人兴许重逾性命,于你……哼哼,绝不是。”

阿盈抿了抿唇,不得不说,龙女确实是多活了万万年,多见了亿亿颗人心。

不过龙女还是比错了,今日她不会有性命之忧,不该拿性命与一言比轻重。但虽然比错了,龙女还是没有错,她确然不会在生路面前寻死,这一言之隔,她不在乎。

“龙女前辈,您与我昆仑之祖有大仇,与我自然更无善缘,若要我将秘密实言相告,便是要我叛昆仑,往后再无活路。”

“你不肯说?”

“不,我肯说。”阿盈面朝龙女,膝盖一屈跪了下来,“惟有一事恳求前辈。”

龙女从明珠上飞下,打量着跪在她面前的阿盈,虽只是个影子,却终归是昆仑山上西王母的后人。

她此时心情大善,愉悦地点了下头:“你求。”

不顾京沂诧异的目光,阿盈十分坦然自若,分毫不以为耻:“我要给自己另觅一条生路,等我助天族救出太孙元,我便回来跟前辈您道明一切。前辈若是不许,我早晚一死,还不如此时名声干净地死了。”

看着宿世仇敌的后人跪在面前,龙女分外好说话:“可。”

她答应了。

阿盈离去前,龙女说:“切莫想着逃走,这世间,上至九重,下往九幽,没有本座去不得的地方,躲去哪里,本座都能将你捉回来。”

阿盈回首一笑:“自然不会。”

京沂是劝说阿盈委曲求全保命要紧来着,可也没想到阿盈还能自己超常发挥呐,她想不通为何阿盈师叔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赶去不死都这一路上,京沂的脸就跟她爱吃的桃花包子似的,又皱又红,什么心事都写在了脸上,阿盈自然瞧得清清楚楚,但一句也没有解释。

阿盈总是若有若无地飘着眼神瞟向琅七,只见他嘴巴紧闭,眼望前方专心致志地赶路,不像阿盈似的东张西望。然他虽目不斜视,却总能在京沂心不在焉差点撞上飞虫飞鸟之前拽她一把。

阿盈不由疑心他是不是真的听到了不少关于大唤影术之事,已猜透她的身份,想要告诉京沂,只是碍于在她眼皮子底下才不好说,总想寻机戳穿她。

于是阿盈便将京沂看得更紧,把这白眼狼死死地防着,这便致使一路上三人都寸步未离,跟只六足三头兽似的黏在了一起。

静悄悄的秘牢之中,忽飘起低低的急嗽声。

在旁静坐定观的少年模样的神君睁开了眼,但看他一身衣袍已污,面色也苍白失了血色,不过神态沉静,目亮如星,一看便知是修为深厚,颇积内蕴。

“有蛇……”

“在你梦中有,此时已梦醒。”

“没有了吗?”

“没有了。”

玖洏听到阿元的话,不觉心安了些,神志清醒不少,只觉得嗓子既干且疼,不由又咳了一会儿,茫然四顾,发觉还在禁狱之中,十分沮丧,强撑着精神问道:“我师兄怎么了?胖鬏儿呢?是不是琅上把她抓走了?”

思及此处,玖洏恨恨咬牙,踉跄起身,趔趄着往门口去。

“你不怕他将蛇虺带来?”

阿元一句话便教玖洏驻足,身子一僵。

“并非如你猜想。”阿元叹了口气,解释道,“琅厌公主前来相救,半途被琅上追上,青蓦神君为保护她逃走,被追了回来,京沂已跟琅厌公主逃了出去。”

玖洏一时没有答话,她此时尚还有些迷糊,等她理清了头绪,神情顿时一变,望着阿元嗫嚅无言,阿元心觉奇怪,目露问询之意。

“你……是不是怨怪我?”玖洏嘴唇咬得发白,微微颤抖,“可胖鬏儿她什么也不知道,她还把你当做大哥哥的!”

“这是何意?”阿元眉头一皱,“凤姬可是陷入了什么幻阵迷术?”他神情严肃地环顾四周,却并未发觉什么异样。

“琅厌熟知妖国,有她带路,又有你与大师兄两个,带上京沂逃出去本不算难事,可是如今师兄重伤在身,京沂又生死不知,独你安好无虞,若说不是你因为怪我坏你大婚、拐你小妹而报复于我,还能是因为什么……”玖洏说着愈发难过气恼,又想到当前处境,心下凄凉,竟背过身悄悄地淌起眼泪来。

饶是阿元素日里修养再好,此时也不免被气着了:“元自问也不曾做过什么悖德济恶之事,何以教凤姬如此作想?”

“听师兄说,你已安然渡过雷劫,断然不至于面对琅上毫无还手之力,若是遭大军围困,也不该毫发无损。撇去中间细枝末节,此事只须看结果,便已明了了,你还要狡辩什么,我已看清真相。”

事已至此,多说无用,玖洏胡乱拭干眼泪,想到阿元竟是如此心性,心中愈发气闷难抒,一片灰败,便不欲再多看他一眼,来至青蓦身边,察看他的伤势。

谁知阿元竟还火上浇油般地跟了一句:“凤姬说得在理。”

刚还打定主意不要再理他的玖洏一听这话,猛地转回头来,不假思索地矢口便要骂他。

“可凤姬有一事弄错了,元并未同青蓦神君一道离开。”阿元不慌不忙地添补道,“凤姬昏睡着走不了,若让凤姬独自留下,出了好歹,元无法向凤帝交代,便留了下来。”

玖洏顿然失语,哑口无言。

半晌,她才讪笑两声:“呵呵、呵呵呵……”傻笑声盘旋在空荡的秘牢之中,玖洏的声音越笑越小。

“且先不说京沂乃我幼妹,凤姬是觉得元宁可自损,重回这牢笼,也不愿京沂青蓦好过,以借此来报复凤姬?”阿元顺着玖洏的思路理了一遍,竟意外发现了一件事,“难怪凤姬出逃,不惜为难自己,自设阻碍,也要将阿玄带上,凤姬这是深恨于……”

“别、别说了!”玖洏捂着脸,从牙缝中挤出一句央求来。

“这回算我对不住你,便与你向我施牵丝咒那事抵消了。”玖洏说着又觉心虚,顶着一口气飞快地说道,“九哭境里救命恩情连同这回不弃之恩,来日玖洏必会报答。”

“凤姬言重了,你我两族交好,自当相互扶持。”阿元微微颔首以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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