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 赤煌煌映夜天,兰霞霞傅粉面

她只好匆匆放下幕篱,复又遮起面容,阿盈放声大喊:“妖呢妖呢!”只听声音,还当她真是又气又急。

外头寻来的那些妖闻得呼唤,很快便找了进来。

他们一看躺在地生死不知的姜楼,顿时面色大变。

还不等他们诘责的话斥问出口,阿盈便抢先气急败坏地发难道:“你们妖国是怎么回事,竟指派个病秧子来接待本使,意欲何为?”

那群妖大约是常年看守万宝塔,守得脑子都朽了,愣是一句话便给唬住了,再看姜楼身上也找不见什么遭了袭击的伤痕,便被阿盈轻易地反客为主,结结巴巴地求她恕罪,只敢小心翼翼地问询是发生了何事。

“本使岂知发生底事!”阿盈趾高气昂地倒打一耙,“适才本使正在清点我天宫公主被你们扣留的宝物,谁知这厮忽而倒地不醒,倒是耽误了本使之事,尔等如何交代!”

那群妖中走上前来一个主事的,神情局促地回答:“小妖等不敢主张,不如带使者前去求见少君?”

阿盈本想耍滑脱逃,但转念一想又改了主意,冷冷一笑:“竟还是疑心本使?也罢,本使便同尔等走这一趟,不然还当本使是心虚呢。”

她又瞥了眼地上的姜楼,嘲道:“还不领下去治治,若死了也算在本使头上么?”

那妖忙指了几个小妖将姜楼抬了下去,自己等便盯着阿盈不说话,阿盈昂首挺胸地走在了前头。

再次路过那条岔道的时候,阿盈指着层林掩映后隐现的宫楼尖尖问道:“听说你们少君近日在他殿中宴客?”

妖摇头称不知:“小妖等长日驻守万宝塔,并不曾听说过塔外之事。”

阿盈点点头,不再多问。

在幕篱下,玉指翻飞,很快便叠好了一只云牋鸟,阿盈对着它轻声叮咛道:“待会机灵些飞快点,可别连累我再丢次小命!”

落后两步的妖问道:“使者说什么?”

阿盈回首望,身后跟着一长队手持兵器戒备着的妖,阿盈撩起幕篱纱帘,隔一层面纱,指着前边远方,目光沉静似水。

百尺霞光玄绫飞出,漫天卷地而去,遽然间,远处火光大盛,火舌舔上天际,一只谁也不曾留意的小鸟儿灵巧地避开肆虐的火焰,冲上九霄。

风刮进殿中,凉浸浸的,琅厌不由打了个寒噤。

“哥哥,城下已血流成河了,悬在城门前的都是我们族人的头颅。”琅厌低声说起,眼含悲戚。

“你休要掺和进来。”琅上冷硬着脸说道,“也不必白费唇舌,我不会引颈就戮,任琅七宰割的。你走吧,此时莫要回来了。”

“我没有想要劝你归降,我知道那是逼你去死……”琅厌微微摇头说道,见琅上略有讶异地看向自己,不等他说,琅厌便又道,“哥哥,你逃吧!”

琅上轻轻拂开琅厌抓在他手臂上的手,望着殿外的微微光亮,轻似呢喃道:“逃去哪儿?已走入这个境地,岂有退路。”

这一局厮杀至此,僵持一时,非死不能破局。

殿外一只寒鸦落在阶下,刚栖息顷,几片落叶枯枝吹来,倒把它惊飞,真是忙忙碌碌,不知所终。

“是啊,岂有退路……”琅厌也望着殿外,默默无言,不知所想。

琅上在王座上端坐,出声道:“厌厌,此一战我与琅七不死不休,你不要掺和。不管我同他之间仇恨何等深重,但当初是你救他躲开我和父君的追杀,他会念你的情,会护好你的。”

琅厌闻言呆愣住了,心中涩然,欲言又止。琅上看得懂,笑道:“我自然知道是你救的他,从小你就在我同他之间为难,暗中帮他不少,不然既遭父兄厌恶,他一个血脉不纯的杂种岂得命在,长到这么大?”

想起以前,琅上不由微笑:“小时候有一回在兽潮中你拼了命与我比试,赢了父君的宝贝,最后是不是转送给了他?就是为了给他治伤吧,解他之难,他才能在后来的妖国大比中胜出。倒是你,在兽潮中伤得不轻,大比不利,挨了父君的罚,还记得吗?”

琅厌回想那时旧事,恍然如梦,缓缓点了一头:“小妹自来修为便不好,伤不伤都是要输的,倒是哥哥先是在兽潮之争中让了我,之后大比中又要护着我,是我连累你错失第一,输给了二哥。”

琅厌一边忍泪,一边说道:“原来我偷帮二哥,哥哥一直都知道,也不曾怪过我,还在父君面前替我处处遮掩周全。”

琅上说:“谁说不怪你,那回气得狠了,你受罚之后也不曾去探望过你,可怨我?”

“那是哥哥知道,二哥会给我送药来,才放心与我置气的。小妹对哥哥怎会生怨,是哥哥不要对我生怨才是。”

琅厌跪坐在琅上座前,仰望兄长,眼中水光盈盈,映着几点寥落的烛火,甚是悲哀。

半晌,她幽幽问道:“二哥他,不该回来的,是不是……”

这凄清的语声里也似是沾染了凉浸浸的风,轻轻地荡在诡丽大殿中,出离得清晰,像是戏楼里,一出苦戏的最后一句戏词,如泣如诉,余音不绝。

烛影随着水光垂落,滴在了地上,碎成了转瞬即逝的花。

琅上双拳攥紧,目露怨愤,可目光落回琅厌身上,却还是松了手,轻抚她的头顶,如同幼年时一般,叹道:“厌厌,你谁也别怨,此番乱局过后,不论谁赢,你终归都还是妖族的公主,别怕。”

他把琅厌搀起来,最后说了一遍:“走吧。”

琅厌深深地望了他一眼,行了最后一礼,一步步踏下阶陛,缓步朝外走去。

不想却正撞上了被五花大绑押来的阿盈,那个障蔽周身的幕篱已不见了,只余一层白纱覆面。

她见到琅厌,还满不在意地说道:“我是束手就擒,可不是打不过哦。”

琅厌分外头疼,压低了声音问她:“你又做什么了?”

此时琅上已看见了她,也问询起来,小妖忙回道:“这位使者无缘无故放火烧了兰和境,毁了三座宫楼、一片林子。”

琅厌惊问:“你真烧哇?”

阿盈也惊讶:“难道还有假模假式地烧?”

琅上震怒,横目扫来:“阁下是什么意思!离戈究竟是否诚意欲与我妖族和谈!”

阿盈斜乜他一眼:“你觉得是诚意否?没有头脑不会自己想么!况且,是招降,可并非和谈。”即便被押缚着,也依旧嚣张。

琅上气怒不已,喝令小妖要摘下她的面纱。

“欸!”坏心眼的笑意从她眉眼间流出,坏心眼地笑道:“摘了这面纱,少君殿下就不怕看到哪张教你心旌摇曳,不能自持的脸吗?”

“是你?”琅上眉头一皱,看来是想起来了。

“少君殿下可真是痴情妖啊,不过略提一提便想起我这故人遗孤啦。”

“闭嘴!”琅上飞掠而至阿盈面前,出手如电,扼住了阿盈纤细的脖子,神情阴郁,语气可怖,“你怎敢诅咒她!”

阿盈识相地闭了嘴——倒不是怕他打杀,要紧的是怕他那口水溅到自己脸上。

琅厌慌忙上前拉扯他哥的手:“哥哥快松开,她是天族的使者,是仙人,与嫣然没有半分关系,她都是胡说的,你莫生气!”

阿盈撇撇嘴,垂着眸没说话。

琅上挥手拽下阿盈的面纱,阿盈不由自主地微微侧面,眼中倒也无甚异色,回望过来的目光更是有几分引人玩味的古怪意思。

“我从不敢稍忘她的模样,”琅上语声极低似自语,眼尾一扬看向阿盈,咬牙切齿,恶狠狠地说道,“你的眼睛本君岂会认不出不是她!”

“喔喔,少君哥哥可真了不得!”阿盈十分敷衍地随口赞美了一句。

她摇头晃脑地动个不停,总往两边为难的琅厌边上挪。

琅上忍耐着怒火,问道:“你以为有离戈给你撑腰,本君便不能杀你了么?”

“能能能!”阿盈不时地扭头往殿外瞧。

琅厌眼看琅上脸色已十分不好,忙插入两个之间,挡在阿盈身前,柔声劝慰他那暴跳如雷的大哥。

正此时,远方传来一声震天响,连森罗王宫也受波及,一阵地动,余震不息,那方向只见得满天金光紫电交缠肆虐。

被捆了两只手的阿盈趁势往琅厌处倒,使劲儿往琅厌面前凑,琅厌只当她站不稳便伸手搀了她一把,阿盈顺杆就爬,往她怀里就钻,仰着脸满眼柔弱道:“公主公主人家好怕!”

琅厌:“……”

琅上大步上前一把拽起阿盈,像拎着什么脏东西似的就丢了出去,琅厌拦之不及。

两个惊惶失措的小妖跑进来禀报,城门口派出使者暂时息战的天族战神不知为何忽然又开始攻城,且相比之前,攻城之势似乎更无顾忌了。

快守不住了……

琅上焦头烂额,反观阿盈,她正拿面纱铺在地上,大剌剌就地而坐,满脸兴奋,就差在脸上写上:“问我问我!我知道啊!”

琅上冲上去一把揪住阿盈的衣衿,阿盈很是不满,张口就朝那失礼的手咬去,琅上眉心一跳,飞快地又抬起另一只手又钳住阿盈的下巴。

阿盈龇着一口圆润洁白的牙,眯着眼瞅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来:“放肆!”

琅上只听到一串铃铛声,冷不防一只冷白的手向他双眼抓来,他闪身避开,额角至面颊处却也还是被划开三道口子,险险避开了眼睛,伤口渗出的血流进眼里,眼前一片血红,眼中刺痛。

琅厌反应过来来拦,阿盈也无意在此时打架,便收了手,嫌弃指甲弄脏了,便捻了支净水诀。

她懒懒地立在一旁,双手抱胸,回头朝已举起兵刃对着她,忌惮非常的万宝塔小妖们笑了笑,足尖微动,将那断成五六截的缚仙索踢到了他们面前,愉快地皱了皱鼻子。

万宝塔小妖们:“……”

她什么也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小妖领头忽然想起什么,大喊道:“一定是她!少君,一定是她把姜楼境主打伤的!”

“对对对是我,”阿盈笑眯眯地点了点头,竟没有耍赖,“禁狱也是我拆的呐,夜夜楼也是我炸哒,唔,我想想……你们的无念九哭境也是我闯的,不过你们那后门可不是我打通的哦。”

阿盈手指蹭着鼻头,无视琅厌快急哭了的眼色,慢悠悠又添了一句:“你们的前——少君夫人也是我救她回头是岸的哦。”

若不是她和盈阙,那嫣然说不定此时仍在澹荡湖作恶,勉强也算是救她啦。

“你说什么?”那张原本还算威武的面孔,此时血流了半张脸,实在有些骇人。

阿盈却不怕,还颇为厌烦:“你是脑子不好使,又不是耳朵失聪,怎么说过的话还老是要人再说一遍。”

琅厌看得心惊,实在忍不住,拉住琅上便要先给他治伤止血,抬手起势念咒,却发觉灵力堵滞,她使不出分毫妖力,心中惊慌,忙又试了几回,依旧毫无反应。

琅上回过神来,皱眉问道:“怎么了?”

琅厌望着自己的手,茫然道:“我……我不知道……”

琅上下意识看向阿盈,阿盈跑到琅厌另一边,瞪大眼睛说:“这个可真不是我弄的哦。我给三公主送的药,三公主可都没动叭?这可冤不到我身上哟。”

闻言,虽阿盈没有指责,琅厌却是脸颊淡红,窘迫地低下了头。

当时离戈率天兵进入妖国,流落在森罗宫外的琅厌便向离戈投了诚,随同天族大军,之后离戈与阿盈琅七会合,阿盈送来一些奇珍草药与灵丹,她思虑颇多,并未敢当真服用,谁知阿盈竟会知道自己对她心存疑虑。

此时被当面戳穿,琅厌十分不好意思。

阿盈大方道:“三公主也无需愧疚,提防我是再明智不过的,那些东西里我实是加了些小小的、奇特的微末花粉哒。”她掐着一小段指节比了比。

琅厌:“……”倒也不必如此坦诚。

忽然,琅厌哀叫一声,捂着胸口倒地不起,口中直喊疼,额头沁出颗颗汗珠,浑身打着颤儿。

琅上再次扼住阿盈脖颈,发狠地使上了力气:“你到底干了什么?再不肯说,本君便将你魂魄搜一搜!”

“你敢!”阿盈也不挣扎,只道,“别说你没有能耐搜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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