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 西陵旧国,处处枫林

上方飘浮着最后几个即将飘然远去的魂魄,鬼魂垂眸,宁静平和。

诵经声环绕在无顶无墙的屋子里,金色佛光自空心身上一圈圈飘荡出去,涤荡污秽,抚平一切伤痛怨憎,为迷失的亡灵开启道路。

后容抬掌蓄力,但被阿玄拦住:“三五十人都逃了,也不差这几个。既然有人愿销永世功德,以一朝魂散,换取这数十人的一世投胎,为何不许?”

最后两个母子终于也携手离去,空心的心经尚未念完。

归了小和尚的魂魄睁眼看了回师父,眨了两下眼,要是鬼有眼泪,他大抵又哭了吧。

归了小和尚垂眸,跟着师父继续往下念。

阿玄听得有些心烦:“亡者都被你们超度了,再怎么念也超度不了自己,还念给谁听?”

她等了一会儿,空心没有回答,刚要举起傀儡锥,趁这两只新鬼没有魂飞魄散而将其收缚,那空心却已停下不再念,但阿玄心里却更觉不高兴,又问:“为何不念了?”

“贫僧的经念给听者,也非贫僧不念,贫僧一直在念,可已无人听见了。”金光已经消散,空心的魂魄越来越飘渺,“这世上,一段风,一场雨,那都是天地间常响的大乘经,从不停歇,可惜人贪卖子乡,得以聆听者,常常少之又少。”

他似乎想试着站起来,可是不能,于是,他只能对旁边一直皱着脸紧盯着自己的归了,无奈地笑一笑:“归了归了,为何不肯走?”

归了抹了把脸,咧开嘴努力笑道:“师父留下,是因为送走了师弟施主们,师父便能安心,可是归了离开了师父,以后不能吃好不能睡稳,所以归了不走。”

“痴儿。”空心目光掠过归了,掠过满地神魔,和草木流云,看过眼前所有众生,目怀慈悲,“都是痴儿……”

空心的眼闭不上,魂魄已经消散在了风里。

归了仰着头,愣愣地看着师父离去,没有钟声,没有佛光,什么也没有,师父就这样……没有了。

归了忽然缓过神来,重新念起方才的经,声音大到所有神魔都能听见,大到天空之中也能听见。

阿玄沉默地回身走向院中,踮起脚尖勾下花簌的后颈,让她弯下腰,捂住她漆黑的眼睛,又拥抱住她。

阿玄仰头让明媚晨曦落在自己脸上,很快,身后的经声便戛然而止。

晶莹的眼泪像露珠,从叶尖滴落便不见踪影。阿玄在花簌的耳边轻轻说道:“罗嗦小和尚丢下我们了,可是不打紧,还有我陪着你呢。”

阚罗默默地等着傀儡锥收了最后一个亡魂,方才上前一步问道:“少君殿下,可否动身了?”

阿玄没有答应,也并未拒绝,只是松开了花簌,召回天上的傀儡锥掂了两下,懒洋洋地佯惊:“呀,原来阚罗族长也来了?”

阚罗也不动怒,笑呵呵地答道:“奢比尸族当年战亡,只苟活了属下耳,属下不算什么族长了。”卑逊情状溢于言表,绝口不提阿玄也曾以叔父唤他之事。

阿玄点了点头:“十二古族是折损了泰半,也难为使君找了这样的破烂给我,我想要的魂魄也收不了,不晓得是不是坏了,使君试试?”

言毕,阿玄遽然发难,举起傀儡锥刺向阚罗,众魔皆是始料未及,谁也不曾想到自家少君会忽然翻脸,竟教阚罗毫无防护地暴露在了锥下。

唯有后容及时挡在阚罗身前,空手握住锥尖。

阿玄颇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后容跪地道:“请殿下三思,使君还要保护殿下回家。”

阿玄没有理会,但盯着他笑道:“既然握住了,就不许松手。”

说完,阿玄把锥子一旋,后容手心的鲜血顿时淌了一地。

她看到后容明明已经痛得青筋暴起,可脸上却依然是一副冷漠神情,好像不管如何也诛不到他的心一般,阿玄兴味索然地将他踹倒在地。

险遭灭杀的阚罗回过神来,立即领着魔军向阿玄告退,带着花簌自请退出到西陵之外守候,只留后容满脸泥浆得瘫在地上,一只手肉泥搅碎,白骨已断。

阿玄垂头打量着这条狗,若有所思。

“殿下为何要杀他?”后容一边等待着阿玄不知道会不会有的回答,一边右手持刀高举,向已经不成模样的左手狠狠砍下,利落得好像不是长在自己身上的手。

阿玄捂住鼻子,嫌弃地往旁边避了避,撇撇嘴道:“讨厌他,在人间呆了这么久,却活得这么丑。”

后容躺在地上缓了缓,才慢慢地爬起来:“殿下又为何要杀了云幺,她很忠诚。”

那天,其实阿玄只要能事先告诉云幺一声,花玦早生疑心,或是把李代桃僵的打算透露一二,云幺未必一定要死。

可以说,是阿玄亲手斩断生路,将云幺送入死局。

阿玄负手踱步到老槐树下,踩在树根上,抚摸着这里唯一剩下的大树,疑惑地问道:“忠诚?蠢材的忠诚得来何用?愿意为我赴死之人,还少吗?这里所有人都是为我而死呢,我钟爱为我而死的每一个生命,所以云幺阿姐会觉得圆满的。”

她回头赞许地说道:“你倒是比云幺阿姐聪明,你看你就能猜到,她却猜不到,所以活下来的是你,死掉的是她。后容,容卿,你这么聪明,也愿为我而死吗?”

后容垂眸,毫无迟疑便答:“属下愿意。”

“为何呢?”阿玄记得这个护卫,曾在烬池里洗掉自己所有魔族印迹,从此只能披上他人皮囊而活。

她以为他只会死心眼儿地效忠于父君,毕竟他屡次违背了自己的话。阿玄都已经打算把傀儡锥扎入他的心口……啧,不对,他的魂魄已然于烬池烧化大半,如今只剩下占据他人躯壳的思想,都说不清眼前这人究竟算是谁。

阿玄正想着,后容已经回答道:“因为此时死在殿下手上,不如死在战场上对魔族有用。”

“你可真诚实。”阿玄被逗笑了,“既然聪明,那便请你永远聪明,往后岁月,莫要犯蠢。”

阿玄环顾四方,西陵清晨还从未如此寂静过,公鸡未晓,邻犬不吠,万籁俱寂。

她走近天罗中的盈阙,仔细端详了会儿,催促后容道:“带回去,她死也得死在我们魔域。”

后容听闻吩咐,便要施法打开天罗,不意身后一柄飞剑忽然朝阿玄杀去。

阿玄觉察到凛然杀意之时,后容已不及回身来救,她只好就近挪来巨物遮挡。

老槐树被连根拔起,眼看那柄流深剑便要砍下,谁知竟停在了树前,剑风刮下几片碧绿的叶子。

“你想要万魔窟开遍芳华,我可以为你种下生机。”花玦放下剑说道。

阿玄没有立即回答他,只是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玩意儿,她将老槐树变作一把绿木伞,在手里把玩,赏玩了会儿方才漫不经心地说道:“我曾骗你在魔域土地上画下天界繁花,你不肯,为哄盈姐姐欢心,宁可画在身上。怎么,今日竟自请来我魔域栽花种树了吗?要我放了她?”

“是。”

“她是昆仑神女,来日必成我魔族大患,你是被我气疯了吗?”阿玄合起绿木伞,指向盈阙,伞面上的丝丝红线飘舞在空中,她说道,“再者说,将你们一齐抓了,待我割断她条条经脉,放光血,扒了皮,磨碎骨,你还能不肯栽花?”

花玦不为所动,眼中不起波澜道:“南絮告诉我,战神是你引来的,可明明拦住阿盈的办法有很多,战神才是万生之阵最大的变数。而且我记得你说——战神选错了,是选择,你将选择交给战神。”

阿玄笑盈盈地点头:“还不止,我将选择交给了你们所有人,我这局游戏可比我父君的复仇仁慈多了。”

花玦刻意不去看地上的盈阙,只盯着阿玄说道:“我不知道你究竟在谋划什么,但至少我知道,你根本不在意今日的成败,不在意魔族的成败,甚至不在意你自己的性命,那么你如何会怕放过阿盈?”

阿玄斜乜向后容:“你说呢?”

后容抬头看了她一眼,又规矩到木讷地垂下眼,回答道:“属下听从少君殿下命令。”

阿玄略过他的废话,问花玦道:“就算我放了她,你看她还活得了吗?”

花玦依旧不肯看盈阙一眼:“你说把选择交给我们,为何不让我选一回,我宁可选择让阿盈死在这里,我想她会心安。”

阿玄打了个响指,瞧起来颇为愉悦,又打开绿木伞搭在肩头:“你没有砍断这棵树,我喜欢你这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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