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姜湘万万不会想到身旁的男人一边和她嗑着瓜子,一边在心里盘算着怎么刀了宋有金。

她压根没注意梁远洲的心思,想到即将回城,又想到害她下乡的宋有金结了婚,她快乐的心情几乎要满得洋溢出来了。

距离火车到站的时间还剩半小时。

候车室闲得无聊,姜湘四处张望,没找到消磨时间的乐子,最后只能和梁远洲唠嗑:“你也是长川市本地人吗?一直住新城路?”

“算是吧。”梁远洲点点头,他小时候便跟着家里一块搬来长川市了,勉强算是本地人。

“那你就是城镇户口了,”姜湘说,“城里人月月有定额粮,挺好的呀。你怎么、怎么好的不学,尽学坏的?”

梁远洲:“…………”

什么叫他尽学坏的?会不会讲话?

他微微眯眼,凉凉地瞥了姜湘一眼。

若不是担心第一次见面吓跑了人,他犯得着如此装乖装温柔吗?

想着不能暴露本性,于是垂下眸,继续憋着心思装着。

姜湘丝毫不知眼前的男人怀揣着什么样的坏心眼,她压低了声音,左右看看,再次确定了四周没有其他人,才敢继续开口。

“你弄那些介绍信,怎么敢的呀?弄假的介绍信就算了,你怎么随便给我说?不怕我举报你?”

听到这些,梁远洲忍不住笑了,问她:“你会举报我吗?”

姜湘嗑瓜子的动作一顿,想了想,摇头说:“我不会举报你,我最恨的就是背地里举报人的勾当了。”

“不过,”她话锋一转,暗戳戳打听,“你弄那么多介绍信干什么呀?总不能是做伤天害理的事情?你要那样我就——”

剩下的话她顿了顿,对上梁远洲笑盈盈的眼神,不知怎么就觉得汗毛倒立,背后凉飕飕的,她没敢继续说下去。

倘若梁远洲当真做坏事,比如造假身份坑蒙拐骗甚至拐卖人口,她一定是不能置之不理的。

但不知为何,她觉得他不会做这些伤天害理的坏事。

大概是猜到了她在想什么,梁远洲无奈解释:“你不要多想,我不做别的事,就是去黑市——”

“你去——!”黑市啊。

姜湘瞪圆了眼,用佩服的眼神望着他。

这年头的黑市,其实就是背地里私下倒买倒卖的地方,大多数都是卖粮,乡下的庄稼户拿精细粮偷偷到黑市卖,能卖不少高价呢。

粮食的倒买倒卖姑且不论,还有更多倒卖各类票证的,粗粮票细粮票花生油票,布票,工业券,就连稀缺的自行车票手表票都有路子捣鼓。

姜湘去过黑市,她去那就是去逛小吃摊的,一没出息贪嘴的小女生,就指望着糊火柴盒的零花钱买个烧饼馄饨吃吃。

她从来不接触那些倒卖票券的,但她远远看见了那些混混怎么干。

比如工业券,城里人时不时能领到一两张工业券,虽然这票稀缺,但总有一些人家不需要。于是有人专门收工业券,一张券折算成几毛钱甚至一块钱,价格不定,时高时低,端看黑市缺不缺这些票。

收来的工业券,就被那些二道贩子拿去高价卖给其他需要的人,比如城里结婚嫁娶凑不到足够券置办东西的人家,或者乡下的庄稼户也会需要几张工业券。

要知道,买铁锅、烧水壶、脸盆等等都需要工业券,乡下的人家缺票但没有其他门路的,只能在黑市买。

单单这一样工业券,中间就有不少利润差价了。

二道贩子赚的都是黑心钱,资本家的那一招算是被他们学精了。

姜湘啧啧,斜眼瞅了一眼身旁活生生的二道贩子梁远洲。

梁远洲自然注意到了她微妙的眼神,忍不住又笑了一下,低声说:“我和其他人干的路子不太一样。比如收粮,我在乡下收粮的地方从来不固定,偶尔碰上头一回和我做买卖的,他们不信我,我就给他们看介绍信,态度摆得诚恳一些,再给他们多许一些利,他们便信我了。”

姜湘无语望天,这也行?

乡下的农民老大哥不知道这货的介绍信造假吗?

梁远洲不介意告诉她这些,继续低声说:“我每次交易,见不同的人,顶的身份都不一样,给的介绍信自然也不一样。这样保险一些,免得稍不留神被人卖了。”

毕竟黑市倒买倒卖是违法的,公安局都在抓呢。

姜湘不全相信他说的话,那里面好几张介绍信的名头,还是公安局刑侦大队姓徐的呢。

他还能顶着公安同志的名头去黑市混?

听她这么说,梁远洲沉默了一下,他很少用到那几张公安局的介绍信,拿着就是以防万一,至少到目前都没用过一次。

“你知道的,”他扭头望天,“……黑市,不好混,有这一层关系狐假虎威,能挡不少麻烦。”比如黑吃黑。

姜湘意味不明地哦了一声,她不由有些好奇长川市市公安局里面,是不是真有一个姓徐的家伙?

否则叫梁远洲扯着他的旗子四处狐假虎威,时间久了,万一传到公安局里头去,那岂不是有口说不清?

好大一口屎盆子从天而降!

姜湘捂嘴发笑。

回了长川市,她得办自己的户籍转接,势必要去公安局户籍部走一趟,到那时可以顺嘴问一问公安局里有没有一个姓徐的!

她倒不至于出卖梁远洲,就是好奇,想看看能让梁远洲恨得咬牙切齿的,究竟是个什么家伙。

聊过了这个话题,姜湘又忍不住八卦的好奇心了,悄悄打量着梁远洲,问他:“你从长川市大老远来兴安县做什么?来探亲吗?”

我来找你。梁远洲的眼睛里像是有着光:“我来办事。”

“哦,办什么事啊?”姜湘继续打听。

“也没什么,就是弄点全国粮票,”他随口胡扯,“我经常四处跑一跑,你知道的,哪里有矿,哪里就更容易弄全国粮票,矿上经常有人出差,全国粮票就多得很。”

提到矿,兴安县确实有个比较出名的国营煤矿。姜湘点了点头,姑且信了他的说法。

转念一想,不对啊,长川市还有一个大名鼎鼎的长川油矿呢!要弄全国粮票,怎么不在那油矿上弄?

姜湘心里狐疑,又有些不太相信他说的话了,但两人说到底确实不熟,没必要计较这一时的真与假。

姜湘的注意力很快便挪到了长川油矿上面,她从小到大都住在长川市,不知听多少人说起长川油矿的事迹。

油矿油矿,顾名思义,就是产石油的。

1907年,华国陆上第一口油井打通,从此结束了我国陆上不产石油的历史。【1】

相比常见的煤矿和其他金铁银之类的矿,油矿才是最稀缺的。

首先第一步勘探地下油田,其次是开采石油,单单这两步看似简单,实则十分不易。

姜湘心里想着这些,嘴里便忍不住和梁远洲科普起了地下油田的原理。“你知道吧,地上的湖泊你见过吗?”

话音落下,梁远洲很是无语地望了她一眼,谁没见过湖泊?

姜湘故作高深莫测:“你知道地下的油田是什么样子的吗?它其实不是藏在地下深处的那种湖泊状态……”

印象中,人们只要打口井,水就会咕咚咕咚自己从井底深处冒出来。那么石油应该就像地下水一样,打一口油井,应当也是这样。

但实际情况并非如此!

地底下的油库并不是像地上的湖泊或者池塘一样的状态。

石油是藏在石头里面的,它在石头中那些肉眼见不到的孔隙里,就好像吸水的海绵。

只有撬开地底深处石头间的缝隙,再利用加压产生一个压力差,石油才会循着打通的孔隙通道,一点一点地抽上来。【2】

开采石油的难度可想而知。

姜湘说得嘴巴都快干了,滔滔不绝兴致昂扬,只要明眼人不瞎的,大概都能看出她对长川油矿狠狠做了一番功课。

外行人都说不出她嘴里那些条条道道的石油理论。

梁远洲听着听着,惊异于她对油矿如此了解,他抬起眸,清清楚楚看到这时候姜湘眼里的渴望和向往。

她是真的想去长川油矿。

但她终其一生,从未实现这个愿望。他倒是听了她的叮嘱,进去长川油矿,拿了正式工岗位。

他眼眶微微潮湿,几乎快要落泪,数不清的酸涩和遗憾淹没他的心脏。

他急忙低垂下眼眸,不敢让姜湘发现自己的异常。

姜湘说了长长一大串,最后心满意足总结道:“总而言之,石油资源是很珍贵的,来之不易,所以咱们要时刻珍惜石油能源,怎么珍惜呢?就比如你常见的煤油灯里的煤油,凡士林这些,那都是原油提炼出来的,知道不?平日里省着点用!别浪费!”

梁远洲点点头,声音闷闷的,“湘湘,我不会浪费的。我一定帮你进长川油矿。”

前半句姜湘听得很满意,后半句……姜湘愣了下,抬起头,对上他执着认真的视线。

他漆黑的眼眸里好似有着泪光,带着她看不懂的悲伤情绪,他一字一句和她重复道:“湘湘,我一定帮你进长川油矿,我帮你实现愿望。”

姜湘仍是怔楞,不等她想些什么,突然一阵尖锐刺耳的鸣笛声穿透耳膜——

火车到站了。

姜湘回了神,麻溜地抄起地上的柳条箱,这会儿她力气出奇的大,拎起柳条箱便跑:“我先上火车啊,梁远洲同志,车上见!”

说罢,她跑得比兔子都快,仿佛要逃离背后什么可怕的东西,一眨眼的功夫便挤到了铁道边上。

梁远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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