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放虎归山

赖长星的车子刚刚到万人广场就被拦了下来。拦车的是联防队,一水的军大衣,个个身材魁梧,腰上毫不掩饰地隆起一块。态度却还好,虽然是职业性的微笑,但起码不怎么让人反感。

“对不起了,前面有点事,如果是上纣臣墩山上的,先下来一下,我们请各位去前面的大排挡喝口茶。”联防队员敲敲车窗玻璃和蔼地说道。

赖长星把头转向了刘忆苦,刘忆苦无奈地耸耸肩膀。

风情大排挡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全是生意人模样,每个人都梳着奸狡万分的大背头,头发一丝不苟地雪亮着,每个人都得意地叼着雪茄,神气六谷地吹嘘着什么,身后无一例外地站着一个两个马崽情妇什么的。

赖长星仔细地打量了一下里面极具民族特色的装饰,悄悄地拉了拉刘忆苦,“我们坐角落里吧。”赖长星说道。

刘忆苦有点什么兴趣也缺缺的感觉,随便地“恩”了声,算是回答了。赖长星也懒的和他罗嗦,自己坐到了临窗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从窗口悬挂着的玉米棒子和麦穗的掩映下,举目看去,广场大排挡楼下的停车档已经被满满的小车给停满了,几辆当时还是很牛的雪铁龙把刘忆苦的皇冠给遮的已经找不到了。

“还是你们天都人牛啊!这么多好车,我还以为我这是在香港的茶楼里呢。”老赖用勺子搅动着刚刚送来的咖啡道。

“这些人很多是海州的商人,要说有钱还是这些商人,他们现在就喜欢闲暇的时候,带着情妇来看场拳赛,这样的拳赛一个礼拜就这么一回,要说这些人也有钱,我听说上次海州有个大老板觉得自己的保镖很厉害,上去和黑市拳的拳手较量了一下,一局就输了两万,眼不带眨的。”刘忆苦说道。

“商人是有钱。我们现在不也正在向商人转型吗,呵呵”赖长星笑了。

刘忆苦也笑了笑,低头喝了一口咖啡,拈起一只蛋挞塞进了嘴里,什么也没说。老赖忽然发现刘忆苦其实不说话的时候,尤其是收集了一身的轻浮时,看起来也是很英俊的,老赖不由得深深羡慕起架势堂的优秀基因来。

这样的羡慕很快被转移了。

广场上的大射灯被陡然打开了,当年为了万人大会而设计的射灯把广场上的每一个角落照的纤毫毕现,赖长星发现,在不远处的角落里有一大堆的人正在把遮阳伞撑开,铺设着很多的电线,不停地忙碌着的人群里,一个年轻的男人深深地吸引住了老赖的目光。他的目光很迷离,看的出那是用距离去拒绝喧嚣;他喜欢将脸埋在暗调里,炽烈的光线似乎会灼伤了他的灵魂;阴郁不仅是他对往昔追恋的仪式,亦是他对生活的抗议或者他品调出的色彩。

“那个人是谁?”赖长星指着这个人问刘忆苦问道。

刘忆苦伸长了脖子看了看,反问老赖道,“你觉得这个人怎么样?”

“很特别。这样的人就象永远藏不住的刀锋,说不出什么原因,很吸引我的眼球恩,看的出来,这个男人很帅气。”老赖慢悠悠地说道。

“唔我哥曾遗憾地说过,没在第一时间把这个人挖到架势堂做白相人,鲥鱼多刺,海棠无香,红楼梦是太监是平生四大憾事。”刘忆苦复又摇头道,“不过这也好,要是真要来了我们架势堂,怕是架势堂要遭殃而不是现在的黄帮。”

“昔年天下闻名的青黄红帮里,现在也只剩下黄帮了。俱往矣啊,浪淘尽风流人物。”赖长星唏嘘道。

“黄帮也完了。如果说青帮红帮是因为杜月笙的式微渐渐淡出黑道舞台的话,面前这个家伙就是黄帮垮台的罪魁。”刘忆苦压低了声音说道。

“是么?”赖长星的眉毛跳了跳。

“江湖已经不是以前的江湖了。现在的人什么都玩,就是不再玩义气了。赖总挑上我们架势堂这么讲义气的可说是慧眼独具啊。”刘忆苦百忙之中不忘的自我吹嘘差点让老赖把咖啡喷出嘴。

“哦”老赖赶紧擦了擦嘴角,“这个人就是你刚刚提过的龙腾大哥了吧,后生崽就有这么大的成就,后生可畏啊。”

“你看这些家伙怎么全下楼了,走,我们也去看看热闹去,听说这小子在拍啥挂历照片,请了个张一谋来指导打灯光。”刘忆苦站了起来。

“张一谋?《红高粱》的导演?”赖长星的眼睛亮了。

“那是。据说他把巩丽也带了,就是为了给这小子配个背景而已。”刘忆苦有点艳羡地说道。

“是吗?”老赖陷入了深深的嫉妒。

***

道明臣今天的心情其实有点不怎么样。蕾蕾被他的父亲道大海派了小车接走了,道明臣看出了妹妹其实对许久没见面的父亲其实很挂念,所以什么也没说,让蕾蕾上了车。

几年没见的父亲没有任何话捎给他,他的心底其实有着巨大的失落,道明臣的内心其实比谁都渴望着亲情的温暖。

过去的生活也彻底的背弃了他。

青衣这次请来了大导演张一谋指导挂历的拍摄,谁都知道这位大导演是摄影出身,天都电视台本来也想采访一下张大导演和带来的当红影星巩丽,但是被龙腾的人给挡回去了。这次请他们来是龙腾付出了高昂的费用的,而且张大导演也力求低调。

大导演就是大导演,他给道明臣设计的造型分为两个单元,包括复古装扮和现代装扮两个部分,复古装扮已经拍摄完毕,晚上拍的是现代装扮的场景,他带来的巩丽小姐也准备客串一把模特,原本这位大导演带着这个女明星的目的也只是出来散散心的,他一般到哪里都带着这个女明星的,这是大家都晓得的事,只是这个女明星看了上午的拍摄时的道明臣造型后,晚上自己自告奋勇地要求在道明臣边上做业余模特,友情客串一把。张大导演其实不大愿意,但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也不好反对。面前的这帮子主顾明显地不是什么简单的生意人,张大导演是久历江湖的,当然是非常明白这一点。其实当时的生意人手里不干净的多的是,张大导演也没往深处多想。

拍摄刚刚开始,圈内圈外已经围了很多人,男人们基本上目光全是围绕在大明星巩丽小姐饱满的胸脯上,广电总局把《红高粱》在高粱地里那场激情戏删了个藏头露尾,挠的大家心头一阵难受。而女人们的目光基本上被两个帅气的男子所吸引了。

按说跟着刘忆苦的两个架势堂的马崽是够帅气的了,身高都在185公分左右,要气质有气质,要身段有身段。可跟眼前的两个男人一比就有点荧火与皓月争辉的味道了。这两个男人不是别人,正是龙腾的两个大佬——道明臣和小贝。

江湖撕杀的洗礼,让两个人的浑身散发着令人侧目的强悍,不需要过多的话语,不经意之间,他们象长室中的纵横刀光一般的眼神就虏获了大多数女人的心。

今天的道明臣也梳着那种属于奸狡类型的大背头,穿着黑色的西服,打着红色的领带,坐在了一张巨型靠椅里,这个造型看上去就象是意大利西西里岛的黑手党教父。小贝一身红色的礼服,也蓄起了三缕长须,腰间一根黑色的皮带,彪悍霸道。青衣也站在了道明臣的另外一侧,一身青衣,辫子扎的高高翘起,露出一张纯净到极点的脸庞。

“真潇洒!”张导演赞赏地说道,“三位的镜头感真的是一流!你们要去拍戏,保管一炮而红!”

道明臣一笑,“对不起,我演不了激情戏。”

大导演的面皮红了一红,倒是幸亏转弯的快,“灯光,布景,下一个场景。”

下一个场景是穿着朝鲜民族服饰的朴成性,手按陌刀的朴成性明显有点紧张,造型摆了几次才过。现在的朴成性已经被道明臣带到了身边做事,朝鲜帮在道明臣的高压下,已经开始学会了听话,那晚的大战交够了学费,让他们明白了什么叫黑帮火并的真正残酷。

红胡子和兵哥们悉数登场,美女掩映下,铁血中柔情毕现。

“我呢?”巩丽小姐嘟起了红扑扑的小嘴,今天的她换上了最好的行头,却还没能登上场和道明臣拍上一张照片,委实有点让她不高兴。

“道老板!”大明星撒娇地看向了道明臣。

“来吧来吧。”道明臣把领带松了松,他不怎么习惯带着这个勒脖子的玩意。

“巩小姐穿的这么性感,大哥你的装扮不怎么和她和谐,这样吧,把衣服脱掉,来张狂野点的。”青衣促狭地挤挤眼睛。

“偶比斯拉奇!我这么大岁数了,你也真想的出来。”道明臣笑了,但还是听了青衣的话,把考究的西服和衬衫全脱掉了,露出了一身漂亮的腱子肉。

“豁!”大明星忍不住抽了口凉气,旁边围观的群众们也配合地发出一阵惊呼,道明臣不脱衣服时是个冷酷的帅哥,衣服一脱,一股流氓气扑面迩来,醒目的文身,倒挑着的眉毛,哪里还有点温文尔雅,就是个黑帮打手。

“这”大明星哪里见过一个人身上有这么多文身和疤痕,被赫的有点手足无措。

“快点上去啊。”大导演心里乐不可支,脸上却假意着急的不得了,显得敬业万分的样子。

道明臣的两个格鲁吉亚空姐已经很配合地把手环绕在道明臣的胸口,目光呢喃,风情万种。大明星只得扭捏着上前,一边紧张地看着道明臣腰间插着的斧头和军刺,一边回头看着大导演。

“哎,面部表情再冷一点,再靠近点,头再偏过一点,对了,好!”大导演指挥着自己的御用演员,摆着机械的造型。

“完了?”道明臣拎起了椅子上的衣服问道。

“好了。”大导演指挥着布景的美工们开始收东西了,这些美工们刚刚举着遮光板,一度让边上的观众们联想到砍人时用来遮血的床单。

“去吃点消夜吧。”道明臣拍了拍导演的肩膀。

导演还没来的及开口说声谢谢,人群里响起了雷猛熟悉的声音,“道明兄,别来无恙啊!”

突然伸出的枪管让人堆象炸了窝的兽群,雷猛和宿云微大步而出,一面走,一面扯下了头上的假发。大明星看到乌黑的枪管近在咫尺,眼睛睁到了极处,软绵绵地躺下了。

“怎么不说话了?”雷猛咬着牙道。宿云微擎出两把点红刀,冷冷地看着围住了他们俩的龙腾打手们。

“还能说什么?”道明臣摊摊手,“你有枪,要开就随便你好了,我还能说什么?求饶?你能饶了我?”

“那不一定,我听说道明兄你从不说服软的话,今天你说一句,说不定我真的能罢手也不一定。”雷猛说道。

“*!”道明臣掏出一支没有屁股的紫光阁塞进了嘴里,“老子行伍出身,你光凭支枪能把我吓到?”

“你不怕死?”雷猛的手收紧了。

“你这样的瘪三,我给你下个评语吧,叫入佛界六根不净,入商界狼性不足!我倒想看看连个流氓都做的这么失败的瘪三怎么个把我打死?”道明臣吧嗒一声点燃了香烟道。

“好好”雷猛狞笑着,“我让你嘴硬!”

“知道你女儿怎么了吗?”道明臣说道。

雷猛的手怔住了。

“雷爷!不要被他岔开,开枪!”宿云微急道。龙腾的人已经越来越多了,再不开枪极有可能要被打黑枪了。

可惜的是有这个分神已经够了,道明臣一个侧滚,动作无声而急速,雷猛的手已经抠动扳机了,只是已经跟不上瞄准的节奏了。枪没有响,雷猛怔住了,没来的及拔刀,就已经被几只有力的手掐住按倒在了地上,几只强而有力的大脚同时招呼向了他的脸,几个豁口登时乍现。道明臣拾起了地上的衣服,掸了掸身上的灰尘,“猪头三!”道明臣骂道。

雷猛被按在了冰凉的地面上,兀自在挣扎,宿云微也被打翻在地,肚子上不知道被谁扎了一刀,黑红色的血流了一地,“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怎么说?”道明臣蹲下了身子,用手摸了摸雷猛的脸。

“我不服气!”雷猛吼道“枪要不哑火,我在人群里就能毙了你丫的!”

“蠢货!”道明臣怒斥道,“我在你走后从没动过你家人一个指头,你居然还想出这么下作的一招,搞偷袭?嘿嘿,雷猛,你越混越回去了。”

“不要多说了。”小贝拣起地上的点红刀,对准了雷猛的咽喉,“杀了他!”

“别急。我其实倒有点想念雷爷的,小贝,先把刀收起来。”道明臣拣起了自制的猎枪,三下两下就拆开了,“我日!雷爷你买了伪劣产品了,这枪连撞针也没有,怎么打的响?”

“妈的个b的骆四!”雷猛悲戕地以头撞地喊道。

“得了吧!”道明臣看住了他,“想当年黄帮收留过我,饮水思源,我想放你一马。”

“师傅!”小贝叫道。

道明臣摆摆手,示意不要插嘴。

“你不杀我?还放了我?”雷猛被拎着站了起来,脸上的血水和着泥灰,狼狈的神情不掩惊讶。

“我说话一向算数。”道明臣笑了。不是传闻中那种要杀人的笑。

“我知道你不相信。”道明臣穿上了衣服,“这也不符合我的个性其实。但是我真准备放了你,不过就这一次。下次再见你,你一定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为什么?”雷猛问道。

“当然,我有条件的。”道明臣眦牙一笑,“黄帮的“八根系”是谁?”

雷猛登时了解道明臣想要什么了。“八根系”是道上关于理财的管事的称呼,掌管钱粮的“八根系”是帮派的命脉,一般都是处于暗处的。

“如果我不说呢。”雷猛问道。

“你试试。”道明臣微笑道。小贝饶有兴致地看住了雷猛的咽喉,手里的点红刀在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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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忆苦几乎是傻着眼看着雷猛搀着宿云微离开了,石板路上洒下了一路的班驳的血迹。

“不会吧!”刘忆苦叫道,“这家伙把仇人给放了?这还是不是道明臣?怎么可能?”

“他把想杀他的仇人给放了?”老赖自己咕哝了句。

“看不懂,真看不懂!这个祸害他真敢留着?”刘忆苦还是不敢相信。

这个人不是自大成狂,就是真的很有魄力。老赖给道明臣下了个断语。也从这时候开始,老赖开始对这个谜一般的年轻人产生了兴趣,他的心中的天平开始逐渐倾向了道明臣。

是我老了还是江湖变了?老赖自己问自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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