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立毙刘韫

第五十一章 立毙刘韫

今日总督署门前好不热闹,督署的官兵将在大街两边拉开了长长的防线,将看热闹的老百姓拦在街道两侧,督署门前十余名腰挎长刀的精兵守与石狮两道,宽敞的门庭前一字排开三顶枣红色八抬官轿.

今日是江淮总督,庐州府巡抚和江淮巡按御史视察盐湖大坝的日子,庐州城的百姓不知道从哪得来的消息,一大早就等在街边,此刻被刘韫派出的督署官兵拉着阵仗挡开,人群里时不时还有人往前哄挤,让官兵们烦不胜烦,又不敢动粗.

刘韫当先跨出大门,看见此景眉头一皱,眼睛瞪向身旁的属官,属官弓着腰哭笑不得,这百姓怎么来的他也不知,一大早的赶也赶不走,只能派人拦下.

";哇!";

人群突然一阵喧闹,刘韫正欲发作,身后传来一人的笑声:";庐州百姓盛情,本候真是受宠若惊啊!";

沐沂邯一身暗红官袍,和吴道远相携步出督署大门,行至刘韫身旁站定,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的瞅着他.

人群喧闹过后渐渐安静,无数双眼睛直巴巴看向督署大门台阶上那个最亮眼的人,本是保守呆板到晦蒙的暗红官袍穿在他身上却是另一种气质,不知道是衣服衬托着他还是他衬托了衣服,平日漫然清疏之态此刻却显出少有的端重,端重之余又不失卓绝风采,官袍上那只精绣的白鹤勃勃展翅,正如他此时高华气度,在人群之中熠熠生辉.

";画似的人儿,活了这么多年头一次看到.";

";是啊,是啊,可惜不会作画,要能得一张他的画像也好日日端详,哎……";

";你们说什么呢,那可是有爵位在身的皇亲国戚,能这样让你远远瞅瞅就不错了!";

";诶,听说三乡疫情都是这位侯爷安排的人在控制,又是设惠民药局又是发抚恤金的,今日又要去巡视盐湖大坝,这才来几天就雷厉风行的办实事,哪像有些官……";

";就是,他要不来这疫情还不知道要扩散到什么程度,我看那些当官的就知道拿老百姓的,没一个为百姓着想的.";

";可惜他只是来巡查,要是能留任就好了.";

人群里议论着热火朝天,刘韫的脸色变了几变,伸手一引,道:";御史大人,请上轿吧!";

这第一抬官轿应该是官位最高的来坐,刘韫本是客气客气,哪知沐沂邯可不是讲客气的人,刘韫一引他就便顺其自然的坐上了第一顶官轿,上轿后还掀帘笑望眉毛已经竖到了头顶上的刘韫,:";刘大人,别客气!";说着伸手一引,指向第二顶官轿.

刘韫拂袖冷哼,跨上随后一顶官轿,吴道远摇摇头,蹬上了最后一顶,他可做不到像某些人一样,危机就在身边还能笑的花枝乱颤,方才门前重兵可不是为了保护什么人的,如没猜错,这一路到盐湖身后跟上的重兵只会有增无减,老吴在轿子里叹口长气,手心早就冒出了冷汗.

轿夫抬轿起行,不紧不慢的沿着道府长街向北城门而行,盐湖汛期未过,为了各位大人宝贵的性命所以不能乘船,此次只能绕路到决堤岸口,搭官轿到了北门再换乘马车.

刘韫在轿子里一路听着窗外百姓的喧哗,心里烦躁不已,总觉得这些人来得有些诡异,但又说不出到底问题在哪,这一路都快到城郊了,窗外喧哗之声尚未减弱,他把玩着手里的一对狮子头麻核桃,心却定不下来.

";草民有状求递!";

人群中一个高大的布衣中年男子突然冲破官兵拦线,在轿前";噗咚";一声跪了下来.

轿内的沐沂邯缓缓笑了,刘韫转动着核桃的手指疆了,吴道远本僵直的背慢慢弯下了.

";大胆刁民,竟敢拦截总督大人的官轿,来人哪,拿下!";

轿边骑着马的副将瞪大双眼,手中马鞭扬在空中,心中正在懊恼不已,怎么就让这人轻松的跳了出来,居然还快过了他手中的马鞭.

沐沂邯掀开轿帘,看向一直骑马挡在轿前的副将,笑着道:";这位大人,莫不是前头风景甚好,您瞧走了神竟不知挡了本候的轿?要不,这状子您接?";

";这……这……";那副将回头看着轿中人一脸的笑意心中不知怎的竟无端胆寒,支吾了片刻才回道:";末将卫护几位大人,不敢造次.";

";那便麻烦起开!";沐沂邯挑挑眉毛,一副你该自觉的表情.

副将无语,只得掉马退至刘韫轿旁.

沐沂邯下轿,走向那跪地高举状纸的男人,一个意料之内的声音自身后轿内响起,";民事状纸御史无权接!";

";哦?";沐沂邯收回手,看向刚跨下轿的刘韫,";那请问总督大人,何人能接?";

刘韫轻蔑一笑,淡定道:";各省巡抚,各县知府!";他仰头藐视着沐沂邯,心里想着你费劲心机安排人拦轿递状纸,可有想过无人敢接?

";那好!";沐沂邯上前扶起拦轿人,笑道:";第三个官轿,去吧!";

那男人点头,起身就往第三个官轿走,此时道边百姓再无喧哗之声传出,人人的双眼跟着那手捧状纸的男人,不知为何,此时的气氛安静到有点诡异,男人一步一步的步子也显得越来越沉重,仔细看裤管都在微颤.

刘韫的眼睛也盯着男人的步子,脸上一副胸有成竹的笑意,他笃定这状纸今日根本就递不上去,他能活着走到第三顶轿子又能怎么样?吴道远敢接?

直到男人在巡抚轿前跪下时,刘韫终于脸色一变,眼睛看向副将,眼神询之:冷箭呢?你安排混进百姓中

的人呢?副将茫然:是啊,人呢?

当第三顶官轿的门帘中伸出一只颤巍巍的老手接过状纸的时候,刘韫方觉到了事态的严重.

——吴道远反了!

片刻后,吴道远掀帘而出,对着下跪之人厉喝道:";何方刁民,如此大胆,你可知道民告官若查出不属实当鞭刑致死?何况你告的还是江淮总督刘大人!";

";呼!";

人群立即**,哄闹不已.

刘韫冷笑一声,欲上前,被沐沂邯伸手拦下,";刘大人,状纸已接,您现在属于当事人,请自重!";

刘韫大掌一挥,骂道:";去你妈的当事人,告到老子头上来了,不要命了吗?";

";吁!";

人群又是一阵唏嘘.

沐沂邯冷笑,骂吧,再骂狠点,死得更快!

刘韫一把抓起地上那人,怒道:";你敢告老子?告老子什么,你倒是说说!";

那人被他抓小鸡似的拎在手上,吓的浑身抖筛子似的,不过嘴巴却流利的很,开口就是一啪啦:";告江淮总督无视国家法纪,监守自盗,欺上瞒下,贪污工程款项至盐湖大坝决堤,冲毁良田万亩死伤无数,私扣朝廷赈灾银粮,于灾年勾结奸商,囤积粮食从中获取暴利,压迫百姓,苛税暴政,烂用私刑残害无辜忠良……";

";去你妈的!";刘韫爆发,一把把那人甩出几丈以外.

";啊!";

围观百姓惊呼声中,一道暗红光影飞速射出,在空中一个漂亮的翻身拖出一道亮丽的弧线,在那人落地前稳稳的接住了他,随后脚尖点地借力一跃,轻松回到方才原地落下.

";哇!";

人群一阵惊叹,有人带头鼓起了掌,立时掌声如雷.

";御史大人好功夫!";

";狗官,当众行凶?";

";天理何在!";

";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你杀了人也赖不掉!";

";请御史大人带天子裁夺,惩治狗官!";

";杀了狗官,杀了狗官!";

";杀狗官,还我干净庐州,杀狗官,还我干净庐州,杀狗官……";

所有人喊起口号,人数众多,喊声如震天动地般席卷.

";乱民暴动,保护总督大人!";副将在声浪中狂喝一声,一把抽出了腰间刀鞘中的长刃,高举头上.

此时来时的宽道尽头如雷的步履声传来,人们放眼望去,乌压压的方正对列已然靠近.

";是驻城军队!刘韫胆大,竟拿该保护百姓的军队来对付百姓!";

刘韫冷笑一声,捋须看向沐沂邯,道:";唆使百姓挑起事端,你就这点本事?在京都那点破事以为老子不知道?故技重施拿来对付我?";

沐沂邯背手而立,静若泰然处之不惊,对刘韫的猖狂得意只是报以一笑,这样的态度倒让刘韫暗自一惊.

眼见驻城兵方阵越来越近,人群此时突然**不已,刘韫惊然回头望去,沿线拉线官兵竟被百姓围殴,看架势那些百姓竟然个个都是练家子,官兵居然在烟尘中抱头鼠串,周围突然几声急唰声,十几条黑影一闪间,前后左右督署精兵已然被制,自己肩后一紧,想跑已经晚矣.

";对付你这样的蠢货,故技重施——足矣!";身后之人语调轻缓,却尽带杀意!

";哼!";刘韫目光矍铄,冷冷一哼:";有本事制住老子的两万驻城守军再来说话!";

突然一张大脸伸到刘韫面前,破锣喉咙叫道:";老匹夫,龟孙子,你的驻军?娘的,老眼昏花了吧!";那人大掌将刘韫的脑袋一扭,破锣喉咙在他耳边炸道:";看清楚,看清楚,你爷爷我带来的两万驻军怎么变成你的了?要脸不要脸?要脸不要脸?";

";沐悉,聒噪!";沐沂邯揉揉耳朵,将刘韫推给了激动不已的沐护卫,扬扬长眉看向脸色灰败的刘韫,笑道:";刘大人,怎么样?本候安排的如何,和你的手段相比是否还拿得出手?";

";你以为你的总督调令能大得过皇上的金羽令?莫要妄自尊大,否则跌的很惨!驻军不是你的,江淮不是你的,督标军也不是你的!";

刘韫面露惊色,庐州城外前后两营督标军看来他早已知晓,现在才知已无退路,苦笑数声,问道:";你是如何在老夫眼皮底下部署的这些?";

沐沂邯想也不想吐出四字:";民心所向!";他黑眸看向两道拥挤的百姓,说道:";不得民心者,人人所望诛之,若你是个爱民如子的清官,哪怕只是个毫无建树的官,本候想除你也难除掉,你以为这城南到北几里路旁,上万百姓都是本候的人?本候能安插多少人混在里面?这些不过都是你抛弃的老百姓而已,驻城官兵吃谁的,用谁的?你当真是你刘韫的荷包掏出来的真金百银?还要多谢你刘韫这么多年来的建树,否则沐悉就算除掉了几个驻防将军拿着金羽令也难号令驻城守军,你可别忘了,你的守军也是有亲人的,至于吴道远他们,在你的压制下谁会服气,就像一锅文火烧开的水,稍微加一把火就能让它瞬间沸腾,你有督标军,他吴道远难道就不能调动抚标军混入百姓之中?你以为本候当真只带五十人草率出巡?不这样怎么能让你和中宫放下防备?哦,对了,还有刘守备,你将人马混入守备军,真真一步妙棋,不然本候还真找不出理由让刘昌平趁着内乱‘逃’回庐江县等着你的调粮令,不是这

样本候也不知道你的督标埋伏在城外南北两门准备着就这两天动手,既然是这样,本候何不先下手为强,你刘韫不想多活两天本候就成全你!";

";哈哈哈哈哈……小小儿郎竟说大话!";刘韫猖狂大笑,高声喊道:";老夫为朝廷封疆大吏,岂可你一个小小巡按御史说杀就杀?你杀了我你也别想活命,皇后不会放过你,章相不会放过你,内阁大臣不会放过你……";

";是吗?";沐沂邯逼近,两眼凌冽寒意四溅,让刘韫心里一颤,后面的话竟生生吞进了肚子里,这一刻他认为,如果再说下去,这个胆大妄为的巡按御史真的会立即取他性命于眼前.

刘韫闭上眼睛,远处传来马蹄声,他睁开老眼,放眼望去,他调配的两营督标军正由前后夹击而来,垂死之人两眼一亮,顿时来了最后一搏的拼劲.

";御史为了老夫也真辛苦了,不送你一个大礼对不住你!";刘韫硬着脖子直着腰,翻盘成败就此一举了.

";哦?";沐沂邯挑眉斜目扫向片刻就活了过来的刘韫.

";在老夫官轿里,自己去取!";

他话音方落,一旁的赤云骑已将东西递上,沐沂邯接过那蓝布包袱,慢慢解开,在包袱缝隙露出的一截衣角落入眼帘时,他的脸色就变了.

快速撕开包袱,一件染满血迹的衣裙.

刘韫看着沐沂邯颤抖的双手及刹白的脸色,得意的笑了,这是他准备已久的杀手锏,若让眼前人失去镇定风云变色,唯有此血衣.

";她在哪?你不说我立刻砍下你的脑袋?";他抓起刘韫的衣襟,双眸喷火,额角青筋崩现.

";梅乡!";

";主子!";

";主子!";

";侯爷!";

沐悉快速跨马追上已经驾马奔出十丈之外的主子,身后几名赤云骑面露焦急但不敢妄动,因为主子在上马前给了他们指示——立斩刘韫,吴道远跳着脚叫喊,无奈人已奔远,他暗骂着这混账侯爷居然此时丢下乱摊子,真是个疯子!

吴道远正跺着脚,突觉脸颊一热,伸手一摸一看,手掌一片鲜红,惊悚的不止手掌的鲜血,他抬头方看见刘韫瞪大着双眼缓缓倒下,一支长箭在太阳穴自左而右对穿,就像一个竹签穿着的烧饼一样,称霸江淮十余年的直隶总督就这样轻飘飘的结束了性命,他的两眼突出一脸的不甘之色,仿佛是算不到沐沂邯竟如此决绝果断,如此草率……

";谁放的冷箭?啊?啊?";斥云骑慢悠悠的指着人群,慢悠悠的询问.

";不是我,不是我!";

";也不是我,也不是我!";

";各回各家吧,别妨碍我等追查真凶!";斥云骑们两手一挥,两边的百姓很自觉的退散开去,戏散场了,人走光了,沿街的地上瘫着被打残的督署官兵抱头的抱头,抱腿的抱腿,连连哀嚎,凄风席卷,惨不忍睹,见者落泪……

趁着人群散开了,吴道远伸脖看向远处,心想着两营督标军爬也该爬到了吧,定睛一看,乖乖,还真是全趴在地上,不过爬是爬不动了,此刻见次场景,吴道远心里阵阵后怕,若前日行差踏错,那么今日躺在这里的就不会只是他刘韫一人了,这个巡按御史行事雷霆万钧手段诡异凛冽,作为他的敌人及对手是多么的悲剧,皇上居然将能调动南晏各州县驻军的金羽令交由他手,看来对他不是一般的信任,而是到了宠信的地步了.

又有马蹄声由远而近传来,已有赤云骑迎了上去,";十七,你和姑娘没遇到主子?";

";怎么了?主子呢?";

";哎呀,主子被骗了,他现在去了梅乡找姑娘!";

萧静好脸色一变,十七已经掉转马头,直向梅乡急弛.

心向某人一路的奔波,满心的欢喜,城门才放行她就和十七向城内驾马狂奔,为了躲避督标军他们绕了远路,却没想到却和他错过.

梅乡,疫病最重的村子……

此刻萧静好恨不得将马插上翅膀,因为那种不好的预感又来了,若追不上他,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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