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5 章 第 135 章

英国公府的侍婢提着食盒,挨个往每人屋里都送了一份野果,含笑说道:“刚才我家夫人见驿站边上有几棵山楂和酸枣都已经熟了,就发人摘了些,送来给沈司言和各位尝尝。”

沈青葙站在门内看着,暗自道了声侥幸。不消说,是狄一娘知道了这事,担心有人背后议论,特地补上了这一节,倒是让她费心了,待会儿得了空,须得亲身过去道谢才是。

“还是英国公夫人想得周到,”叶轻素手里捏着一个酸枣,一边吃着一边走到她身边,眉眼含笑,“如此一来,你的果子就过了明路了,任谁也挑不出毛病!”

主屋里。

韩叶松一口气,道:“我就说嘛,沈司言虽然年轻,但看起来应该是个性子稳重的,这果子果然不是她私下里摘的。”

仆固隽看着放在桌上的野果,点了点头:“狄夫人是她同门师姐,有东西想着给她分,倒也说得过去。”

她随手捏了一个山楂看着,脸上终于露出了点笑模样:“许多年不曾吃过这玩意儿了,还记得小时候跟阿耶出去猎,正碰上满山的山楂都熟了,我那时候还不知道这东西能吃,阿耶给我摘了许多,我嘴馋全给吃了,到晚上时,牙酸得连馎饦都咬不动。”

韩叶也拣了一个黄的,手指擦了擦,小小地咬了一口,笑道:“你是高门大户的出身,这些野意儿不认得也平常,我从小生在乡下,这个东西却是常见,那时候一到秋天,家家户户的小孩子都要上山摘山楂摇酸枣,还有柿子、栗子、毛桃,哪怕是橡子这些也能捡回去磨粉,家里断了粮时,就指着这个当饭吃呢。”

仆固隽知道她出身贫寒,却没想到竟然还有断粮的时候,一时心中恻然,顿了顿才道:“如今天下承平,你家乡的百姓,日子应该好过些了吧?”

韩叶笑了下,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山楂,摇了摇头:“我已经四十多年没回过家了,我离家那年,一家子都出门逃灾荒去了,究竟现在他们去了哪里,人还在不在,连我也不知道。”

仆固隽越发觉得恻然,韩叶今年已经五十八岁,最多再过一两年便要出宫养老,家人健在的女官还能回家,像她这种与亲人失散了的,多半是到敕建的尼庵、道观中出家,一生积攒的银钱只能供奉做香火,时常还要受庵主、观主的盘剥。

仆固隽心里想着,正要问她将来准备去哪里度日,却见张玉儿捧着一盘洗好的果子走进来,脸上带着点羞涩说道:“仆固尚宫、韩尚宫,英国公夫人差人送过来好些果子,我不敢一个人独享,送过来给两位尚宫尝尝。”

这果子每个人都有,这时候送过来,想必是为了方才的事,想要弥补一下,仆固隽看破不说破,只道:“我们这里也有,你拿回去自己吃吧。”

张玉儿笑了下,脸上露出些明显的羞惭神色:“那时候是我想岔了,还以为是沈司言悄悄去摘了果子,害怕闹出乱子,这才禀报了两位尚宫,没想到这果子是英国公夫人送来的,是我错怪了沈司言,要么我去向沈司言陪个不是吧?”

韩叶笑了笑,慢悠悠说道:“不是什么大事。”

仆固隽摆摆手,道:“罢了,她本来也不知道这事,你又何必多此一举?把果子拿回去吧,以后谨慎些,别再这么冒失了。”

院墙外。

狄知非躲在树丛里,瞧着侍婢把所有的野果全都一一送到了,这才站起身拍了拍手,笑着向窦季婴说道:“行了,全都送到了,这下子算是补上了吧?”

窦季婴眼尖,瞧着有个宫女正要出门,连忙拉住他往树丛里闪身躲过,小声说道:“阿舅,以后做事好歹周全些,你这大摇大摆地摘了那么多果子,又大摇大摆地拿去送给沈司言,让人看见了,平白又要生出许多闲话,反而让沈司言为难。”

“有那么多麻烦吗?”狄知非笑,“送几个果子而已,我想着应该不算什么大事。”

“先不说你上值的时候擅自跑去摘果子,就说这院里这么多耳目,万一谁瞧见是你们私相授受,也是麻烦事,”窦季婴无奈地说道,“沈司言年轻,又是陛下亲自提拔上来的,背后不知道多少人盯着呢,凡事还是谨慎些好。”

“行,这种事情上你一向比我想得周到,都听你的。”狄知非拍拍他的肩膀,“这回多亏你提醒我,好歹是给弥缝上了,阿舅待会儿请你吃酒!不过季婴,咱们是悄悄着阿姐的旗号办事,万一被她知道,又要好一通教训,你可千万嘴严点,别被阿姐看出破绽!”

“我什么时候嘴不严了?每次都是阿舅你说漏嘴。”窦季婴无奈地横他一眼,“你我倒也罢了,得先跟沈司言通个气,免得两下里说岔了,被母亲看出破绽。”

“行,”狄知非往院里看了看,见沈青葙依旧在跟叶轻素说话,便道,“看样子她一时半会儿脱不了身,待会儿再过来看看能不能说上话吧。”

两个人瞅着四下没人,躲躲闪闪地走了,却没发现,他们前脚刚走,后脚叶轻素便回了房,又过一会儿,沈青葙带着侍婢,一路询问着,往狄一娘的住处去了。

狄一娘正在听见侍婢来说沈青葙请见,不觉一怔。虽然是同门师姐妹,但除了郑蕴寿辰那天,私下里两人并没有再见过面,也极少互相走动,正在疑惑着是为什么事情时,就见沈青葙款款地走进来,福身行礼:“十一娘拜见狄夫人。”

“坐吧。”狄一娘示意侍婢给她看了座,道,“前几天听说陛下亲自提拔你做了司言,我正想着去给你道贺呢,反而让你先过来了。”

“夫人遣侍婢送去野果,为我解围,十一娘很是感激,”沈青葙欠身又行了一礼,“特地来向狄夫人道谢。”

狄一娘皱着眉,疑惑地问道:“什么野果,又是什么解围?”

“那些山楂和酸枣,”沈青葙看着她的神色,心里也是吃惊,“怎么,夫人并不知道?”

“我不知道什么山楂和酸枣。”狄一娘摆摆手,道,“你坐下说吧,从头到尾,细细跟我说一遍。”

半柱香后,狄一娘听完沈青葙的话,淡淡一笑:“应该是知非和季婴背着我做的,这两个小子!”

沈青葙满心里忐忑,连忙起身又行了一礼:“都怪我不好,是我思虑不周,给夫人添了这么多麻烦。”

“没事,”狄一娘摆了摆手,“这样很好,名正言顺,也不怕人议论,好歹是弥缝过去了。不过十一娘,以后这些事情你还是得更加谨慎些,我恍惚听人说起过,你得的那个司言的位置,似乎先前有意定的人选。”

沈青葙连忙追问道:“夫人可知道是谁?”

狄一娘看她一眼,摇了摇头:“我也是恍惚听人说过一句,究竟是不是真的,也不好说,所以还是不说的好。不过十一娘,你到底是年纪太轻了些,又是陛下亲口提拔的,这几天我也总听人说起你,有说好的也有说不好的,想来也是招了人的眼,所以你今后行事要加倍谨慎,别被人挑了错处,耽误了前程。”

“夫人教诲的是,”沈青葙恭敬答道,“以后我一定加倍小心谨慎。”

“不过,也不必太谨慎了,”狄一娘神色肃然,“是陛下亲自提拔的你,又不是你了什么见不得光的手段上来的,既然坐在这个位置上,说不得,就要心肠狠些,俗话说慈不掌兵,若是有谁敢在背后说三道四,甚至动什么手脚,你就狠狠地还回去,让他们从此记住,你绝不是好欺负的!”

沈青葙心中一凛,连忙道:“是,我听夫人的,该软和的时候软和,该强硬的时候,一定也不手软!”

“很好,有软有硬,才能把控局面。”狄一娘点点头,想着那两个着她旗号去办事的人,又道,“时候不早了,我这里事多人多,就不虚留你了,以后要是闲了,只管来找我说话。”

沈青葙连忙道谢告辞,狄一娘看着她走远了,这才沉了脸,吩咐道:“去请阿舅和三郎君回来!”

沈青葙走在路上,微微蹙了眉头,沉吟不止。看起来,她的确占了别人的位置,不过,这个人是谁,会不会因此对她抱着敌意?看样子狄一娘是知道的,叶轻素多半也知道,但她们都不肯说,那么这个人,还得她自己去听,再决定如何应对。

会是谁呢?她曾听宋飞琼说过宫里的规矩,司言一职,要么是从下一级女官中提拔上来,要么是在各司之间平调,如今的典言张玉儿和王秀都在尚宫局做了许多年,论资历都有资格做这个司言,然而内宫六局其他各司那些资历符合的,比如司记、司簿、司珍,乃至典籍、典乐这些,也未必不能调到尚宫局坐这个司言的位置。

范围太大,人太多,这样毫无头绪地去找,无异于大海捞针,沈青葙想了一会儿索性放下了,与其胡乱猜测,不如静观其变,以后再说。

第二天一早,车驾继续前行,沈青葙照旧在车中翻看文书,耳边听得銮铃声响,就见驿马飞奔而来,马背上的骑士背插小旗,跑得大汗淋漓,却是千里加急来送军情塘报的,沈青葙握书的手不觉捏紧了,多半是幽州的,不知道哥哥在那边,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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