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3 章 第 143 章

自那天起,沈青葙便时不时接到神武帝的传召,有时在书房,有时在仙居殿,每次都是神武帝写几个字要她照着练习,多则一个时辰,少则半个时辰,最耐人寻味的是,每到这时候,神武帝往往还叫上狄知非,有时候还有裴寂,自己坐在边上看他们眉毛眼睛直打官司,兴致盎然。

沈青葙渐渐咂摸出了其中的门道,然而君王传召,也不能不去,况且神武帝有这么件营生消磨着,脸上的郁郁之色比从前少了许多,笑容又多了许多,想到这一节,沈青葙便只当做不知道。

如此一来二去,宫里便都传说,如今御前头一个红人乃是尚宫局的沈司言,第二个红人么,便是左卫的狄知非。

十月里,苏延赏从幽州传回来了第一封密奏,呼河边上的确有几个村落被烧杀殆尽,沈白洛亲眼看见是康显通麾下的偏将动的手,沈白洛还冒死藏下了一个受重伤的百姓,可谓铁证如山,只不过康显通是否知情,还需要进一步查证。

仙居殿中,神武帝看完密奏,想着康显通素日里的性子行径,沉着脸说道:“看这样子,多半是有点影子。”

裴适之等人听在耳朵里,都觉得极是棘手。杀良冒功乃是重罪,不管康显通知不知情,都要担一个管束不力的罪责,按律是要降职查办的,然而此时前方正在作战,临阵换将乃是大忌,稍有闪失就会将前面的大好局面全部丢掉,更何况此时已经是十月,再过一阵子战场上就是天寒地冻,再不尽快收尾就得拖到开春之后,粮草消耗之类却是成倍增加,所以这仗必须尽快打完,康显通不能出事。

吉宁试探着说道:“要么就等仗打完了再作处置?”

“不妥,”裴适之道,“仗打完了自然要论功行赏,若是赶在那当口处置康显通,未免又令天下猜疑。”

的确不能在打赢之后处置功臣,否则天下人必定议论纷纷,道他薄待了功臣,况且康显通虽然时常有些不规矩,但对他却是忠心耿耿,边境有他在,才更能放心。神武帝沉吟着,道:“也许康显通并不知情,只是那个偏将贪图功劳,所以背着他干的?”

吉宁听他的语气分明是偏袒康显通,忙道:“康节度若是不知情的话,那就不能怪责,只处置那个犯事的偏将就好。”

“康节度乃是上官,再怎么不知情,也要担一个管束不力的罪责,”裴适之道,“却也不能完全撇清。”

神武帝皱着眉沉吟许久,一时也想不出能两全的法子,最后说道:“让苏延赏抓紧查察,你们也好好想想,到底还有没有更妥当的法子。”

东宫。

四门紧闭,裴寂压低声音向应琏说道:“康显通以前就曾传出过杀良冒功的勾当,这次既然是苏中丞查察,必定能查个水落石出,康显通逃不脱罪责,殿下眼下需得想法子尽快把自己人安插进去,顶上空缺。”

“陛下一向宠信康显通,只怕不会轻易拿下他。”应琏思忖着说道,“况且临阵换将乃是大忌,哪怕是为了战事,康显通也动不得。”

“康显通是动不得,但此事既然陛下决定了要查,幽州那边就肯定会有人事变动,只要趁机安插上我们的人手就好。”裴寂道,“此战胜算极大,若是能推上去几个人,将来都是助力。”

应琏沉吟着,问道:“无为,你心里可有合适的人选?”

“有。”裴寂道,“狄知非与窦季婴。”

应琏有些意外,随即想到近来宫里的传闻,哂笑一下:“无为,你是当真觉得他两个合适,还是有别的缘故?”

“他两个最合适。”裴寂神色淡然,“一个是英国公的内弟,一个是英国公的儿子,于情于理,他们都会站在殿下一边,但他们又不是东宫嫡系,之前与东宫也没什么来往,况且都只是校尉之职,品级并不算高,也不至于引起陛下的猜疑,我素日里冷眼看过,狄知非勇武,窦季婴敏锐,在年轻一辈里算是出色的人物,只要让他们去幽州,必定能建功立业。”

难道真不是为了把狄知非支走吗?应琏心里想着,道:“也好,等明日我与英国公商议一下再定。”

裴寂从东宫出来时,顺着宫道,不知不觉又走到了尚宫局附近,红墙碧瓦的院落大门敞开着,里面静悄悄的并没有人影,能看见院中一棵柿子树黄叶已经落了大半,枝杈中间累累垂着火红的柿子,红果黄叶棕黑的树干,漂亮得像一副彩墨画图。

裴寂忽地想起去年这会子柿子刚熟,他挑了好的带回安邑坊与沈青葙一道吃,她脾胃虚寒,柿子又偏偏性寒,原是不能多吃的,可她却很喜欢吃柿子,尤其喜欢熟柿子里那几瓣脆脆的心,他平素里对她的饮食十分精细,唯独那次见她眼巴巴的想吃,便心软没有拦着,不但由着她吃了一整个大柿子,还把自己那颗柿子的脆心也切下来给了她,结果到夜里时,她积了食不消化,翻来覆去只是睡不着。

后来是怎么样了呢?裴寂又向前走了两步,看着枝头的柿子沉沉想着。后来他大半夜起来,到处找消食的丸药,又熬了姜糖水一勺一勺喂着她喝了下去,药力发散的慢,她肠胃难受又害羞不肯说,他看出来了,就将她抱在怀里,搓热了双手为她按揉,一直到晨鼓敲响时,她才稍稍好转,握着他的手睡着了。

裴寂不觉叹了口气。与她在一起小半年,她事事都极其克制,也唯有那一次,她偶然流露的嘴馋,像足了家中宠着养大的小娘子,让一向严谨的他心软不已,终是让她破了例。

如今柿子又熟了,可要想像上次那般带着她吃柿子,却是不可能了。上次她肚子难受过之后,他怕她年纪小嘴馋,便再三叮嘱了侍婢,又给她定下规矩,每天最多只许吃几瓣柿子的脆心,再不准吃完一整个,那时候想着的,是从此以后都要看好她,别让她为着嘴馋受苦头,如今想起来,哪有那么多天长地久?可笑当时,却真以为就是一生一世了。

裴寂又走近几步,隔着大门望着那棵柿子树,一时间心里千头万绪,却突然听见身后的宫道上传来她的声音:“臣自己来取乐谱就行,不用麻烦才人跟来。”

跟着是徐莳的声音:“我闷在宫里也怪无聊的,跟你一起逛逛,也算散散闷呀。”

裴寂回过头来,就见沈青葙同着徐莳,正沿着宫道往这边走,身后几个宫女抱着琵琶囊捧着衣包,徐莳头上还挽着高高的望仙髻,看这模样,似乎是徐莳要练舞,请了她去伴奏。

裴寂不觉上前一步,待要说话时,沈青葙已经看见了他,脚下步子一顿,徐莳也看见了,笑吟吟地打趣道:“那不是裴舍人吗?十一娘,怕不是来找你的。”

她是个爱说爱笑的活泼性子,很容易就让人产生亲近之感,沈青葙与她师出同门,这些天里时常见面,又时常一个弹琵琶一个练舞,混得越来越熟识,说话也比从前随意了许多,沈青葙听她打趣,便低声反驳道:“宫里这么大,裴舍人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也未见得就是找我。”

徐莳抿嘴一笑,道:“不然我们打个赌?若他是来找你的,你就再给我编一首新曲子?”

话没说完就看见裴寂上前行礼,道:“参见徐才人。”

“裴舍人呀,”徐莳含笑瞥了沈青葙一眼,“来找十一娘的?”

裴寂道:“回才人,臣有句话要跟沈司言说一声。”

徐莳且不回话,只笑嘻嘻地看着沈青葙,歪了歪头:“十一娘,你欠我一首曲子,别忘了哟!”

她带着侍婢往边上等着,这才向裴寂说道:“快些说吧,我还约了十一娘一道练舞呢!”

到这时候,裴寂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眼看沈青葙并不理他,径直往尚宫局里走,裴寂连忙跟上,低声道:“青娘,柿子熟了。”

沈青葙怔了一下,这没头没脑一句话,是要说什么?不由得抬头看他,裴寂回望着她,道:“那东西性寒,你虽然爱吃,但吃多了又要难受,还是像从前那样,每天吃几颗脆心就好,既能解馋,又不至于积食。”

沈青葙顿时想起去年吃多了柿子积食,半夜里翻来覆去难受的情形,脸上顿时一红,半晌才道:“我知道了。”

边上的徐莳听见了,嗤的一笑。

沈青葙脸上越发红了,又听裴寂说道:“你近来吃得可还习惯?胃疼的旧疾没有再犯吧?”

沈青葙身不由己,顺着他的口气说了下去:“没有。”

“那就好。”裴寂松一口气,“尚宫局夜间时常要上值,你记得备些点心,饿了的时候随时点补一些,或者备些热汤饭更好,再过几天宫中就该用炭火了,把饭食用个陶罐装着,上值时放在炭火边上煨着,随时吃都是热的。”

所以他平时夜间上值,也是这么弄的吗?沈青葙心里想着,迈步跨过尚宫局的朱漆门槛,回头说道:“我要进去取乐谱了,裴舍人若是没有别的事,还请自便吧。”

她独自走了进去,裴寂站在原地等着,片刻后见她取了乐谱出来,与徐莳并肩低语着,往九洲池的方向走去,裴寂忍不住跟上两步,就见她微转了脸看他,瞳仁黝黑,盛满了晦涩的情绪。

作者有话要说:裴寂:搞不定老婆,就先搞定情敌。

裴寂:条条大路通罗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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