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6 章 第 166 章

沈青葙抱着那捧花回到尚宫局时,仆固隽正往她房里来,看见时哎呀了一声,赞道:“好俊的花!”

她走到近前,瞧着沈青葙发髻间簪着的那朵玉版牡丹,道:“这阵子牡丹差不多都谢了,好难得有这么俊的花,而且这玉色牡丹清秀淡雅,比深色牡丹更衬你。”

这个时节牡丹花不多了,也难怪一路走来谁都注意。沈青葙连忙摘下发髻间的牡丹,和新采的那束杂花一道插在花瓶中,含笑说道:“还是养在水里吧,簪在头上不过半天就枯萎了,养起来还能有两三天好看。”

仆固隽在垫子上坐下,看着她手脚轻快地修剪着花束上多余的叶子,点头说道:“这样很好,你我整天伏案书写,眼睛看的都是密密麻麻的墨字,时间久了容易得目疾,有这么一束花时常放在案头,得了闲空便看一看,也能洗洗眼睛。”

帘子一动,张玉儿迈步走了进来,目光落在青瓷瓶中的鲜花时,抿嘴一笑:“好美的花!这时节牡丹极少见了,而且还是开得这么好的玉版牡丹,亏得沈司言面子大人情广,像我这样的想得一朵都不容易,沈司言一下子就弄来两朵!”

沈青葙懒得理会,只管拿着竹剪继续修剪枝叶,王秀在边上听着,却替她觉得不忿,立刻顶了回去:“也没见过你这样的,沈司言得了两朵花,你也有这许多怪话说!”

张玉儿出其不意,顿时脸上一红,分辩道:“我也没说什么呀,怎么就是怪话了?”

“好了,都是有身份的人,见了面像无知孩童一样吵架斗嘴,成何体统!”仆固隽脸色一沉,“都退下吧,我有事要跟沈司言商量。”

张玉儿也只得红着脸退下了,房门关上后,仆固隽说道:“先前我看她两个挺好的,怎么如今一见面就不对付?”

沈青葙笑了下,将剪下来的枝叶倒进畚箕里,道:“所谓日久见人心吧,王典言是个实心眼的,心里不藏奸,有什么就说什么。”

仆固隽听她这话明显向着王秀,不觉看她一眼,暗自忖度。

沈青葙拿起收拾好的瓶花放在书案上,问道:“仆固尚宫有什么事找我?”

“就是之前你提过的出宫养老的事。”仆固隽道,“我想了许多天,只要能拉下脸狠下心,不去那些指定的尼庵道观并不难办,难办的是不去那里的话,给她们找什么地方养老?再有就是谁来给她们养老?出宫的人一般都上了年纪,手里纵然有些积蓄也不算多,让她们自己过活,怕是不行。”

“这个我倒是有个想法,听说东西两京都有养病坊,专门收容那些无家可归的孤儿和老人,其中就有不少孤女,”沈青葙道,“我想着,不如把女官的养老和这些孤女的生计,两件事合成一件事来办,仆固尚宫意下如何?”

天授朝以孝治天下,是以朝廷建了养病坊,每年拨出款项,收养那些没了亲人的老病之人和孤儿,这些孤儿都是可以领养的,但沈青葙打听过,男孩一两岁就有人领养,但孤女们往往长到十来岁才会有人来领养,而领养这些孤女的,有许多是带回去为奴为婢,更有甚者,还会被当作妾室甚至卖到妓院,命运悲惨。

沈青葙盘算了多时,出宫的女官最大的问题是年老体弱,需要有人照顾,而这些孤女们在养病坊长大,自幼就得做活营生,正可以担起这个职责,而女官们知书达理,见识不凡,有她们在,又能教养好这些孤女,免得她们被不怀好意的人领走,正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仆固隽眼睛一亮,露出了笑容:“你是说让这些出宫的女官收养这些孤女,养她们的小,等这些孤女们长大后,反过来养她们的老?听起来很是可行!”

沈青葙点点头,道:“我想这事必须由官中主持,拨出专用的款项,再指定监管的衙门,这样才能免去弊病。女官们都识文断字的,孤女们跟着她们学学本事,将来无论入宫做女官还是自己营生,都算有了立身的根本,而且有这些孤女们在,又能给女官们养老送终,两边都是无家可归的可怜人,互相帮扶着,日子也能好过些。”

“不错,的确是两全其美!”仆固隽越听越觉得欢喜,“女儿家能识文断字的话,就可以入宫做宫女,做女官,却不比在养病坊耗着强出许多?而且我也听说,那些去养病坊领养孤儿的,往往都是家里没有孩子,想要个男儿继承香火,肯领养孤女的极少不说,更有些怀着坏心思的,往往跳进了火坑,如今咱们正经收养她们,又教她们学本事,岂不是好了太多!”

沈青葙见她极力赞同,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含笑说道:“若是仆固尚宫也觉得这法子可行,那我们就细商量商量往下该怎么办。”

“好,早些商量好,早些给办起来!”仆固隽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立刻拿起了纸笔,“到秋天时,惯例是要放一批人出去的,若是到那时候能办起来,也能让这批人早些受益!”

两人一商量就是大半天,到午饭近前还在一条条讨论细节,正说得入神,就听黄镜在外头敲门:“沈司言,陛下让你过去承露阁一趟!”

“你快去吧,”仆固隽没有抬头,只管飞快地写着,“剩下这几条我先琢磨琢磨,等你回来了我们再细商量。”

沈青葙出得门时,才发现除了黄镜之外,狄知非也在,黄镜笑嘻嘻地说道:“陛下让狄将军也跟着一道去呢。”

狄知非去幽州之前,神武帝时常会叫上他与沈青葙一道习字,不过近来神武帝全幅心思都在炼丹上,已经很少弄这些了,沈青葙乍听之下有些意外,跟着往承露阁的方向去时,就见狄知非放慢了步子,低头侧脸看着她,轻声唤道:“沈司言。”

“嗯?”沈青葙抬头看他。

狄知非到这时候,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最后只是笑了下,道:“今天一早我看见沈司言了。”

沈青葙立刻想起早上与裴寂见面的事,心里一跳。野趣园是她挑来挑去最后确定的碰头地点,地方偏僻没什么人经过,而且就算被看见了,也可以推作是去摘花,但若是被狄知非发现了,就怕他时常过去走动,反而引人注意。沈青葙连忙追问道:“在哪里?”

“在承露阁底下,”狄知非道,“我上值的时候刚好经过,看见你站在陛下身边。”

沈青葙放下心来,笑道:“早起陛下亲手放置承露玉人,我随着大家一道去观礼。”

“我知道,”狄知非看着她,目光里带着笑,又带着不曾说出口的爱恋,“我上次看见你,还是大前天黄昏的时候,我来上值,你和白洛兄一道出玄光门回家,隔得太远,我叫了几声,你没有听见,等我追过去的时候,你已经走远了。”

沈青葙眼前蓦地浮现出他追在身后,一声声唤着她的情形,虽然并不是亲眼所见,然而心跳一下子就乱了,脸颊上也热起来,连忙转开脸不敢再看他。

“明明都在宫里,但总觉得想见你一面,却极不容易。”狄知非说着话,不自觉地叹了一口气。

这些天为了多看她一眼,他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在尚宫局附近走动,可惜老天不作美,能看见她的次数屈指可数,这宫城怎么这么大呢?他几乎走遍了每个地方,却还是见不到想见的人。

沈青葙觉得耳朵上热烘烘起来,头越垂越低,小声说道:“大概是我总待在尚宫局,不怎么走动的缘故吧。”

她的声音很小,狄知非只能模模糊糊听清,便低了头向着她,高大的身躯带着阴影,印在她的肩上,他的声音很是轻柔,目光更柔:“近来还是很忙吗?”

他靠得太近,少年人清爽的气息让沈青葙无端心慌,连忙退开一步:“比过年那会儿好多了。”

“那就还是很忙呀,”狄知非笑着叹气,“可是又不能不让你忙,我心里猜测着,你应该是很喜欢像这样过活的,哪怕忙些累些,心里也是痛快的。”

沈青葙心跳得有些乱,抬眼看着他俊朗的脸,忽地想起了那天沈白洛的追问:狄二郎对你有意?

当时她是怎么说的?她说只想好好在宫里做事,并不想考虑别的,这一句,也是她当初给狄知非的答复,他并没有把这话当成她的推托之词,他是懂她的,是真的能够明白,她喜欢眼下的生活。

“到了。”黄镜笑着说道,“我先进去通传一声。”

他快步走进阁中,沈青葙站在门槛外,一抬眼就看见了楼顶上那个手捧着承露金盘的玉人,炼丹的烟囱在边上冒着苍灰色的烟气,硫磺铅汞的气味掩在檀香气中,闻上去无比怪异。

“沈司言,狄将军,快进来吧。”黄镜很快出来相请。

沈青葙正要迈步,狄知非伸了手在边上虚虚一扶:“这里的门槛比别处的都高,当心些。”

沈青葙迈步走过去,轻声道:“我知道了,你也小心。”

狄知非心里一暖,轻声道:“好。”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阁中,就见神武帝坐在蒲团上,笑道:“青葙啊,朕有阵子不曾带你习字了,正好今天有空,让朕看看你字练得怎么样了。”

又看向狄知非:“知非照例给她研磨吧!”

小宦官送上笔墨纸砚,狄知非先帮着沈青葙铺开纸,跟着拿起墨锭,加了水开始研墨,沈青葙提笔正要写时,就听刘贯回禀道:“陛下,苏中丞求见!”

作者有话要说:我感觉阿裴跟小狄最大的区别就在于,阿裴总是以自己觉得最好的来对待青娘,想要替她做主,而小狄从来都是让她自己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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