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墨家

谈三俪看着天色:“侯大人,我们还要去祭河伯,告辞。”

曹闺转身要走,一黑衣蒙面手里举着雪亮亮的砍刀忽然从她面前冒出来,还没等她被吓住,那人的后背让别人划了一刀,随着他向前倒来的动作,血花铺满了曹闺眼中的天空。

她已经听不到谈三俪的呐喊。

“大人小心!有人劫囚!”“都注意!”“小心刺客!!”“保护侯大人!快……”

顿时,工匠纷纷握牢手里的工具,曹闺恢复神智时,已经被谈三俪护在了怀中,和她紧贴的曹润正好奇地要往外看。

谈三俪和工匠们待在一块,下一刻腰间一紧,是女儿在她怀里发抖。惊呼一声接着一声,还有刀兵撞击出的尖锐金属音,她抬头望去,正好和胡途视线相撞。

他张嘴,又笑了笑,身上的枷锁不知何时被解开。一名黑衣蒙面将他拽下牢车,下一刻又被从天而降的一个少年踹飞。

张扬的少侠是忽然冲进乱斗人群的,头发在脑后跟束着,用发绳从头裹到尾,伴随他敏捷的身法甩出各种弧度,就像炸鱼塘一样,顷刻间把场子搅得更乱。

胡途凝神要和他过招,却让另一位衣着相似的中年人接过来,胡途不是他的对手,但胜在人多势众,两名蒙面迅速过来挡剑,给了胡途脱身的机会。

刀剑相击,一个人痛喊着被人踹飞。

“师父……”少年不甘地拽了拽身上的披风,和那中年人抱怨道,“你抢我的人头做什么?!我马上就抓住他了。”

那个师父刚解决掉缠上来的两位蒙面人,有没抓住胡途,语气也算不上好:“你回去!”

但同时,因为两位灰披风的师徒加入,局面开始扭转,杀手分批次撤退。

可惜,胡途还是没能抢回来。

这些曹闺都没看到,她快被身边的尸体熏麻了。

“娘!他们好厉害!”曹润兴奋地撑着拐跳了跳,“那个叔叔最厉害!他把小哥哥的对手都抢走了!”

谈三俪原本搂住曹闺的手腾出来一只,拍了拍儿子的脑袋:“别说话!”

这孩子,胆子怎么这么大?是不是被曹闺吓大的?她看一眼怀

里瑟瑟发抖的女儿,又叹了一口气。

打斗的声音越来越弱,渐渐平息后,谈三俪松开了曹闺,见她一起身就捂住眼睛:“没事了曹闺……不好意思,我女儿见不得这些。”

谈三俪的话音刚落,一件大衣袍轻柔地罩在了曹闺的头上,药香味不算浓,也中和了不少血腥味,缓解了曹闺的恶心,还生出一份安全感来。

她透过衣袍看着身边人影幢幢,听侯纯阳在问:“先生是?”

“钟蘖,把曹夫人送到裴先生那边,”指使完那位少侠,他才报上家门,“鄙姓耳东陈,单名臤土坚,应三法工坊前来捉拿胡途。”

侯纯阳大喜:“原来是三法工坊的先生。”

罩在曹闺身上的衣袍也是他的。

身旁一人疾步跑过,是王择之:“大人!立刻追查吗?”

“不,”侯纯阳斩钉截铁,“凭咱们去查,只会是送死。”

陈坚也赞成:“侯大人说得对,这事有我追下去。”

这边,曹闺也感觉到一双手隔着衣袍搀住了她。

“别怕!小姑娘,你只管迈脚就行。”是先前那位少侠,叫钟蘖。

身后谈三俪提议:“我来就行,小哥你带路就好。”

钟蘖没有停下脚步,望着要去的前方:“夫人只管看顾小兄弟,这样走得快些,裴先生在前面的河堤上,一点都不远。”

看不见前方,曹闺用脚丈量这条走过许多遍的沿河小路,她的腿还有些发软,全靠钟蘖带着,走得很慢,很慢,这条路变得很长很长。

什么时候才能走到头?曹闺捏着鼻子,血腥味冲撞她的神经。

“走这边,那里有个死人。”钟蘖往旁边轻轻拽了拽不到他肩膀高的小曹闺。

“!!!”

衣袍下的曹闺脚都不敢挪,生怕走错一步,踩到不该踩的。走在二人后面的曹润也看到了不安的曹闺,姐弟连心,他不禁大呼:“姐姐!”

钟蘖忙不迭道歉,他已经不忌讳生死,却没想到小姑娘这么害怕,她家里的大人和弟弟也没有这么强烈的反应。

但这祸事毕竟因他们而起,都怪胡途,倒是连累了这一家人,想到这里又安慰道,“前面没有了,放心过去吧。”

话音刚落,曹闺颤巍巍迈出了试探的脚。

“小钟——前面怎么样了?!”前方有人在问,“有人受伤了?”

曹闺松了一口气,头顶的罩子让人掀开了,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比她高大的少年郎,不抬头的话,只能看到他深色衣袍胸前一团的银线锦鸡绣纹。

他叫小钟,就是陈坚口中的钟蘖。

曹闺跟他离得近,看见了那披风上沾的血痕,披风里藏着一柄黑鞘剑。他的身后是一行车马和一队有武器的男女,两旁依旧是翠绿的柳树,田垄交织纵横,水渠有高有低,已经远离了械斗的场地。

然而,血腥味并没有淡下去。

“哕——”曹闺急忙侧身干呕。

钟蘖:……

这小姑娘,样子看着不太好惹,现在这不停干呕的样子,怪可怜的。

曹闺想跟他道谢,可胃里太难受,什么也做不了。

钟蘖见她难受还有眼巴巴地望着自己,赶紧给她拍拍背:“好了好了,什么都不用说,你的谢意,我感受到了。”

曹闺感动,要是每个人都能看懂她的眼神该多好,什么都不用说,安安静静当社恐就好,就像现在这样。

“他们是来劫囚的,受伤的是捕快小哥们,”钟蘖把她带回谈三俪身边,转身回了自己阵营,收拢了那件遮住曹闺的草灰色披风,一边整理一边叹气:“唉!胡途跑了。”

一位比钟蘖还高的女子提着马鞭走上来:“这三位便是曹先生的家人?”

谈三俪带着曹润上前:“多谢诸位出手相护,亡夫正是是被胡途杀害的工匠曹有河。”

“曹夫人放心!胡途已从三法工坊除名,我们能在雁子涧抓到他一次,就能抓到他第二次!”女子冲她抱拳表示歉意,“杀人者死,伤人者刑,他既然真的杀了人,那我门下弟子都不会放过他!”

杀人者死,伤人者刑。

曹闺没想到能在这里听到这句话,又惊又喜,这本是墨家奉行的一条铁律。

因为这句话,她对三法工坊从仇恨变成了友好,她愿意相信一次,胡途的事是胡途的个人行为。

谈三俪也听过这句:“敢问三法工坊,可是墨家门下据点?”

墨家?是那个在另一个时空沉默千年的墨家?

她居然能见到如此活跃着的墨家么?

那位年轻

女子大感意外,赞道:“夫人好见识!”

“年少随家中走漕运,有所耳闻。难怪胡途不肯认罪,原来怕的是墨家的‘杀人者死’。”谈三俪的少年时代大多在商船和码头上度过,她知道大运河两岸各行各业的许多门道,他们家甚至给墨家一个据点运过铜。

“他谋财害命,墨家不会放过他,还有他背后的势力。”那女子说。

他们在这边聊着,人群中间的那位中年男人等不及走了过来。

侯纯阳也赶到现场,上前就是一阵寒暄:“已经三年未见,不曾想侯某人又在这与先生相遇了。”

“侯大人别来无恙。”

那位裴先生就是侯纯阳口中的裴有原了,他看起来四十上下,实则已过半百,面色偏黑,气魄十足,一身打扮像地道的农民。

裴有原:“我也没想到,门下竟然出这等败类,裴某定要亲自将他捉拿!清理门户,替天|行道。”

“只是……”裴有原开始有些犯难,思及工坊未来,他说不下去了,只续上一声叹息。

侯纯阳身为父母官,又信赖裴有原,只要他能解决胡途留下的那单高转筒车,一定会向裴有原示好:“裴先生需要什么帮助,本官一定全力相助。”

曹闺还摊在娘亲怀里反胃,这惊变给她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阴影,那血腥味还挥之不去,实在恶心。

“这胡途犯事跑了,我不能在此地久留,胡途一天不死,墨家一天不放过他。”裴有原忧心忡忡,“可三法工坊还在发展,轴承技术很重要,现在也没法从别的地方调派人手过来。”

侯纯阳:“裴先生可是有了什么办法?”

“也不能算作办法,今日场中的小姑娘就不错,对轴承的事说起来头头是道,只是言辞青涩了些,稍加培养,或许可超胡途许多啊!”裴有原越说越兴奋,两眼直放光,好像看到了美好的未来,“要是能入我墨门——也算子承父业了。”

入墨家?

曹闺眼睛都明亮的几分,她当然愿意,既满足了她对墨家的渴望,又能继续使用工匠的户籍,简直是一举两得。

“曹闺!”曹闺让谈三俪突然的呵斥吓到了,她见她娘的脸色有些不善,“裴先生,我们家曹闺年纪还小,

家里出了那么多事,恐怕不能如你所愿了,家里事忙,告辞。”

谈三俪不管不顾地带着自己的孩子,离开这话题的漩涡。

曹闺的肩头被谈三俪捏得生疼,正要抬头被谈三俪推了一下:“不许看,不就是个工坊,还缺你不可了?”

曹闺有些心急,她娘好像有些反感收徒的事,是因为她爹的事吧?而且,这两个月,建设巷为抢修河堤和水库死了三个人了……她娘是不是害怕了?

见人走了,裴有原想要把曹闺喊回来,又让侯纯阳劝住:“下次吧,曹先生溺亡,曹家今日是要去祭河伯的,这天色实在不早了!”

裴有原:“小姑娘一看就很有天分,老夫不会看错的!”

陈坚或许是又想到了胡途,替裴有原纠结:“你还敢收徒?收了你也不多管教,你看看胡途成了什么德行!要不让三法工坊的弟子收,我看裴端就行。”

裴端就是刚才和谈三俪说话的女子:“师伯,我也不懂轴承啊!”

还有人凑在一起小声叨叨:“先生看中那吊眼小姑娘?”

“小姑娘会看轴承。”

“看面相……不太、呃,合群,我这个人最怕尴尬了。”

“人家都不一定想当你小师妹呢,管什么合群不合群,搁这养鸽子呢?”

“那咱们工坊怎么办……裴先生一走,就没人会看轴承了!完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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