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你不要偏心她。第一次见面就敢目无尊长，不训斥一顿，将来如何得了？我也是为她好，年轻人，年轻气盛，做成了一点小事就自以为是、目中无人，不打磨一下，日后丢脸是小，要是牵累到我们，可如何是好？”李老夫人语气不改强势。
“好了，夫人，不要再说了。年轻人的事就让他们年轻人自己解决，我们顾好这个家就好了。”李宗主语气并不强势，不过，到底是一家之主，也是宗门之主，话语的分量，不容忽视。
李老夫人冷冷地睥了眼沈亦婈，没再说什么。
“亦婈丫头，如霜丫头，你们快坐下。来，这是给你们的压岁钱。”李宗主的态度倒是和蔼。
“宗主，我来。”沈佩茹从李宗主手中接过压岁钱，拿给沈亦婈和安如霜，然后安静地退到一旁。
李老夫人拧起刻着竖褶的眉心，看向沈佩茹的眼神里尽是不虞:在李老夫人看来，沈佩茹不管做什么，都是为了接近和勾引她的孙子，讨好她和李宗主，也是带着目的。
安如霜虽然讨厌李老夫人，但是看到李宗主态度和蔼，拿了压岁钱，便也诚心感谢道:“多谢李宗主。”
压岁钱钱不多，重在心意。
沈亦婈也客气道:“多谢。”
“亦婈丫头，你这些年过得可还好？”李宗主看着沈亦婈的眼里，是一个寻常老人家对后辈子孙的关心，忽而，神情感慨:“你跟你娘真像。”
“我这些年过得怎么样，李宗主应该有所耳闻，我就没必要浪费口舌重说一遍。”沈亦婈神情平静，没有激动，没有感伤，亦没有怨恨，“李宗主请我来，说是要见我一面，既然见也见过了，没有其他事，就此结束。”
“且慢。”李宗主年迈的脸庞上浮现出自责难过的情绪，“孩子，我知道你是在为箬儿的事怨恨我们，当年，我不应该赌气跟箬儿断绝关系，害得她孤身一人嫁去江澜国，害得你从小没有生母疼爱，受了许多委屈，幸好，如今你安然无恙，还闯下一番成就，外祖父见了，很是高兴。”
沈亦婈不以为然，淡淡道:“李宗主此言差矣，我和你们没有丝毫关系，从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我过得怎么样，与你们无关，你们过得怎么样，我也不关心。”
李玄佑一想到刚才在外面沈亦婈一点面子都不给他和沈佩茹，心情就不爽，又见沈亦婈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他的祖母祖父，对沈亦婈的意见更大了，趁机数落道:
“祖父，你看，我就说她没有良心，你对她好，她不领情，觉得你要害她一样。还有，一年前你叫我给她送东西，她一脸嫌弃，一句‘谢谢’都没有，还说我们想攀高枝，哼，真是可笑，我们李氏宗门不比她的逢春堂有名望！”
“不知好歹，自以为是，跟她娘一个样。”李老夫人沉声冷气地跟着数落道，像是对沈亦婈有很多不满。
“夫人，佑儿，你们不要插嘴，让我和亦婈丫头说。”李宗主停顿了几个瞬息，见沈亦婈眸光平静地看着，气势隐隐，不由得在心中暗暗惊叹，沉缓地说下去:
“你怨恨外祖父，外祖父不怪你。这些年，外祖父一直很后悔，后悔当初为什么要跟你娘断绝关系，后悔那些年为什么不去打听你们的消息，让你们娘俩受了那么多的苦。 往事不堪提，如今，箬儿已经不在了，外祖父只是想弥补这些年对你的亏欠，连同你娘的那一份。”
想起李灵箬，李宗主很难过，不觉红了眼眶:李灵箬是他最看重的孩子，他曾经想过要把宗门交给李灵箬打理，不成想后来会发生那样的事。李灵箬远嫁、病逝，他比谁都难过。
沈亦婈看到李宗主年老伤心的样子，无端有点鼻酸。
当年的事，谁对谁错，难以说清，然则，李宗主对女儿的深浓亲情，不容置疑。
反倒是李老夫人，听李宗主提起李灵箬，并不见她的眼里有伤心的情绪，目光淡漠得就好像死去的是一个与她没有丝毫关系的陌生人，而不是她的亲生女儿。
沈亦婈见状，为李灵箬感到寒心，故意问李宗主:“哦，李宗主打算怎么弥补？”
“孩子，我知道你如今有出息了，闯出一番属于自己的成就，很了不起，不需要依靠任何人。但是，只要你愿意，李氏宗门，会永远是你的依靠。”
“你的意思是……”沈亦婈半敛眸子，眸光微凉，“想要我加入李氏宗门？”
李宗主看到沈亦婈对他的怀疑，叹了口气，慈蔼地回答道:
“外祖父人虽然老了，心却还没糊涂。你既然不愿加入武氏宗门，必然也不愿加入我李氏宗门。我李氏宗门虽然名望、实力不比从前，但家底殷厚，吃穿用度一概不愁。外祖父不强求你加入宗门，只盼你能时常回来坐一坐，小住几天，和外祖父说说话。”
李宗主年纪大了，不像二十几年前，能够硬下心来和女儿断绝关系，也能够硬下心不去打听女儿的消息，现在的他，人老了，多愁善感，心也比从前柔软许多，一心只盼着子孙过得安好幸福。
李宗主想了想，补充说:“孩子，我是你的外祖父，我们血浓于水，我只盼着你好。”
“你说的这些弥补，我不需要。我有钱，可以养活我自己；而且，靠着我自己的炼丹术，我可以闯出自己的一片天下，不必拘在一方小天地里。至于你说的血浓于水，于我而言，抵不过你们这么多年的冷待。生母已逝，我和你们，已无瓜葛，所以，就让我们像从前那样，各自安好，互不打扰。”
沈亦婈有意跟李家撇清关系。
“你还在怨我。”李宗主不觉弯下脖颈，顷刻间颓老无神。
“李宗主如果真的想弥补我，回答我一个问题。”沈亦婈不等李宗主回应，便问道:
“你可知道当年我娘为什么会嫁给沈啸南？你别想骗我，我知道我娘是怀着我嫁到沈府的，我还知道我娘不喜欢沈啸南，那么，是什么原因，迫得她和一个她不喜欢的人有了孩子，不得不忍痛下嫁？”
李宗主神色略变，眼神闪了闪，“孩子，你为什么这么问？箬儿选择嫁过去，自然有她的原因，你不知当中内情，不要胡思乱想。”
沈亦婈追问:“这么说来，李宗主知道？”
“箬儿确实是怀着你出嫁到沈府。在那之前，她和沈啸南认识将近两年。你说你娘不喜欢沈啸南，只是你的猜测，当不得真。”
“是吗？如果沈啸南真的是我娘的良配，你又为什么会跟我娘断绝父女关系？你明知道沈啸南别有目的，你就没有去调查他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阻止我娘嫁过去？”
想起这件事，李宗主深感痛心和后悔，沙哑的嗓音满含无奈:“箬儿那时已怀有身孕，她只能出嫁。”
李氏宗门世代由族中男丁担任宗主，那时李灵箬一身修为出类拔萃，他经过慎重考虑，决定将来等他归西后，由李灵箬接过宗主之位，发生了那样的事，他又岂会不去查？
只是，刚开始，李灵箬把事情瞒着，他根本不知，等他知道时，已是一个月后，他提出让沈啸南入赘，李灵箬却为此和他大吵一顿，逼得他和她断绝关系，匆忙嫁去了江澜国。
他一个月后再去查，已是查无可查。
现在想来，李灵箬之所以要和他断绝关系，应该是知道沈啸南野心大，因为担心沈啸南对宗门不利，所以才会那般反常。
“哼，你还有脸问，你娘怀着身孕出嫁，她做过什么事，你会不知道吗？！丢尽我们李家的脸面！”李老夫人冷声怒哼。
那时，宗门里的事情由李宗主打理，宗门外的事情有李灵箬撑着。
因为李灵箬，那些年，宗门里每年新进很多弟子，宗门地位也跃至天啸城十大宗门第三，光耀门楣。
李老夫人还想李灵箬为宗门多做几年事，哪知李灵箬突然有了身孕，又匆匆嫁了人，从此宗门日渐沉寂，一年不比一年。
每每想起她对李灵箬的栽培最后只得来那么一点荣耀，李老夫人心里就有怨气。
“李老夫人，你育有三个子女，我娘做过的事你也做过，如果你觉得那是丢脸的事，那丢脸的只会是你。你的女儿受了委屈，你不心疼她，为她讨回公道，反而责怪她，有你这样的母亲，真是我娘的悲哀。”沈亦婈冷眼直视李老夫人。
确实，有这样一个母亲，只会给李灵箬的人生平添一些磨难。
“你！”李老夫人气得眼角边的皱纹都颤抖起来，指着沈亦婈想要斥骂。
李宗主出言制止:“夫人，不要再说了。”
看来，李宗主也没有查到沈啸南使计的证据。
沈亦婈思绪轻转，站了起来，“李宗主，我敬你是通达明理的长辈。这两瓶丹药，是我身为晚辈给你的一点心意。但也仅此而已。你的女儿已病逝，我身上虽有她的血脉，却不是她，你没必要把对她的愧疚弥补到我身上。我是怎么样的人，你以前不知，现在不知，以后亦不会知，就让我们像从前那样，互不相识，各自安好。”
沈亦婈放下丹药，头也不回地走出厅堂。
“亦婈丫头……”李宗主看着沈亦婈远去的背影，无奈叹息。
到底是他伤了她们母女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