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说不出口的苦

因此娘俩房里说私房话时杨秀秀泪盈盈的刚刚张口要诉苦就被老娘堵住,“你有个屁的不如意,老鼠跌到米缸里吃好喝好,还哭个什么!小心哭哭哭、把自己福气都哭没了。”

“娘,我看着他那一身肉就想吐,你都不知道他怎样作践人的。”杨秀秀眼泪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

她不是一个富有想象力的人,也没有什么大的志向,到现在她都没明白端午节在河边的事情是怎么发生的,而当嫁给冯金宝已成定局她也说服自己好歹从此以后不愁吃不愁穿,也是个少奶奶了。但是她从没听说过富贵人家还有这等糟践人的法子。

杨鲁氏用力点着女儿额头:“你做人家娘子就是要服侍你相公的,你不伺候难道叫男人去找外面的姘//头?你给我瞪大眼睛,姑爷方头大脸是个好面相,有享不尽的福,你不要作死。”

看杨秀秀一双眼睛哭得红红的,杨鲁氏一边骂她一边拿了粉匣子来要给她扑粉遮掩一二,以免得罪女婿。

吃完饭小俩口回家,杨秀秀看着自己娘,眼神可怜极了,仿佛在无声求救,冯金宝轻轻拍拍她的肩膀:“娘子,上车罢。”

冯金宝身体肥胖,他一个人就几乎把车厢塞满了,杨秀秀蜷成一团,她偷偷瞄着冯金宝,见他在闭目养神不禁松口气,不料一阵剧痛传来,杨秀秀瞬间涌满泪水。

杨秀秀这桩亲事对外人也只是一件谈资,虽然之前有采花贼的艳闻,婚礼又冷清,但她毕竟是正正经经嫁人的,俗话说锦缎被子盖鸡笼,面子有了谁管里面的龌龊呢。

只有柳家一家人觉得这桩亲有些说不出的古怪。柳桃曾悄悄问冯娇娇五哥怎么看上杨秀秀了,就算可怜杨秀秀也犯不着赔上自己一生呀,又不是他害杨秀秀遭贼人的。然后又问自己要送什么礼呢、毕竟是五哥成亲。

冯娇娇说,五哥说了你千万别送礼,又不是什么喜事。那天也不宴客,只把杨秀秀抬进门就完事了。

不是什么喜事,这话说的!那冯五哥为何又要结这门亲呢。柳桃想不明白。最后李氏送了一套银头面,也算她们一家的礼了。

只不过杨柳两家都要忙着更重要的一桩婚事了。杨家女儿出意外、儿子院试遭挫,而柳家这几年身家看涨,杨家此时倒也不敢再拿乔。柳桃拖无再拖,眼睁睁的看着预定的吉日一日日临近。

面对这桩亲事冯娇娇到比柳桃本人还着急,嘴角冒出几个大火泡。她面目狰狞的跟冯金宝说:“五哥,要不我们买通人牙子把杨东云打一黑棍、拖入暗巷然后卖到盐窠子里去吧?”

“娇娇,咱们现在和杨家也是亲戚了,怎么能这样做事呢”冯金宝细声细气道“我叫你五嫂回娘家去说说,大舅哥今年不宜娶妻。”

玄都观的大师掐指一算,文曲星今秋被慧星扫尾,若想文运昌盛的学子一年内都不宜动婚庆。杨鲁氏听得合掌念佛,也不管算卦的是道长,谢的却是阿弥陀佛。

杨鲁氏再次感概女儿嫁得好啊,如果不是嫁入冯家哪里有机会来这玄都观为家人烧香打卦呢,这玄都观的大师一百文起卦一次。

难怪自家儿子今年进学失利,还是不该姑息了柳家那死蹄子。杨鲁氏沉思着和杨秀秀一起出得观门,杨秀秀盘个妇人髻,插着两长一短三只金钗,身穿绸衫,然而不知为何眉宇间总有一丝畏色,就像被惊惧的游鱼。

杨鲁氏不是个对女儿有耐心察言观色的,只看到女儿穿戴比在家里何止富贵了十倍就已经心满意足。

螺蛳巷口窄,马车就在巷口停了,杨鲁氏从杨秀秀头上扯下一根金簪,喜滋滋跳下车:“好闺女,这次你可立了大功,日后你哥哥忘不了你的情。”

冯金宝推荐杨东云去州府的白鹤学塾读书,叫杨鲁氏如何不笑逐颜开,深深觉得女婿贴心,能把儿子前程这样熨帖安排好,日后儿子飞黄腾达也少不了提携这知趣的妹夫。

送了母亲杨秀秀回到冯宅,到了门口她踌躇着不想下车。冯家去年买了半条巷子连成一片,只见地铺青砖,头遮细瓦,庭院种着桂花,天井养着金鱼,但这宅子里大部分都是女眷,唯一一个长住的男人就冯金宝。

杨秀秀慢吞吞的走进宅子,这曾经是自己梦寐以求的生活,穿绫罗绸缎吃山珍海味,进出有车马,一举一动都有丫鬟婆子。如今梦想成真,谁会知道是噩梦呢。

白天冯金宝都在满香楼理事,还不会回家,杨秀秀趁着这时候赶紧吃喝休息,养足精神,等冯金宝回来用那柔声细气的嗓子开始说话她就要陷入噩梦了。杨秀秀原本就不是胆子多大的人,从不知道这世上竟然还有这些作践人的污糟手段。

李氏和柳仲生俩口子面对杨家婚事延期的决定又是诧异又是憋屈,杨子云来年春天就要去州府里读书了,真不愧是做了冯家的亲戚。

杨鲁氏说杨家决定等杨子云进学后才操办俩人亲事,柳桃今年才十六,年纪也不是等不起,“再说你女儿嫁给秀才老爷不也体面”。

李氏不好说如果你儿子几年考不上呢、我家女儿岂不是做老姑娘?这话恁不吉利,杨鲁氏非跟她拼命不可。

“这婆子就是嫌桃儿了”李氏泪水涟涟“她家女儿嫁得好,如今不需我家接济,就抖起来了。”

柳仲生心烦意乱:“怪别人做甚?只怪女儿自己不检点。横竖有婚约,不怕他家不认账。我这几年再多赚点家业傍身就是。”

大概唯一不忧反喜的就是柳桃了。早上她推开房门看着清晨雾气缭绕,空气还带着夜露的湿润,而晨风清新,黄叶悠然飘下,淡淡金色的朝阳渲染了天边云彩。睡下时可能觉得一天充满了辛苦和愁怨,然而每一天清晨,希望和朝阳又如期而至。

冬天柳仲生一家和卢溪月依然回乡下庄子过年。团圆饭吃得热热闹闹,丰丰足足的,舅舅李荣给小伙子们倒酒,他内心有些遗憾小官人太斯文了,要是那个小子在就能和自己一起热闹热闹,唉,谁叫妹夫喜欢读书人呢。

柳桃从厨房提着一只圆圆的小竹篮回自己房间,里面放着一包福橘和一叠自己做的酱香千层饼。这篮子是那年李春在这里住着时跟着小表哥学会编的,自己的金瓜篮子没了,跟他说有多可惜,他也没钱给自己再买一个,就编了一个。

编得并不好,粗枝大叶的,装东西还是可以的。他手上被竹篾划了好多血口子,他身上总是有伤,不是这里就是那里,问他却总是说不疼,没感觉。

他叔叔对他那么不好,他打起那么多鱼还要挨打饿肚子,可是他从不说这些,每次见了自己都是笑嘻嘻的。

柳桃心底一个化解不了的疙瘩就是,爹爹庙会上那一顿责打,把他的笑打没了。

她捏紧了提篮,装着这些吃的,假装他和自己一起过年。想起最后分别时他埋头在自己颈子里、眼泪淌满了自己脖子——外面鞭炮声响起,正好掩盖住她的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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