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想得很美

转瞬到了八月,杨东云进学,螺蛳巷杨秀才家简直是石头开了花。二十岁的秀才还算青年才俊,他文章本身也不算糟糕,县令并教谕都脸上有光,也就对杨子云另眼相看,亲自接见并嘉奖了一番。

更有乡绅宗族送了酒菜来,螺蛳巷日日吃席,一时好不得意。席上有人凑趣:“杨太太你这下又是秀才的娘子、又是秀才的娘,可怎么叫你呢?”

杨鲁氏乐得哈哈大笑,有那多事之人就不怀好意问:“你亲家送了多少礼来贺女婿?”

杨鲁氏一张脸就沉了下去:“没得晦气,提这等人做甚。”一边暗恨柳家这倒运的,如今背了时自家这时叫他贴上来可怎么好?原先这柳家算有利可图的,现在看何止鸡肋,简直是一把鸡骨头,除了戳人以外没什么用。

杨子云长得本不难看,这几年得了柳家的资助家里时常能吃肉,每天一只鸡蛋也是有的,因而养得白胖了些,看去更有了几番人品。如今顶了个少年秀才的头衔,一时叫不少家里有妙龄女儿的动起心思来,又是羡慕柳秀才眼光好又是琢磨着柳大姑娘本人似乎对杨家不怎么亲热,不由暗地里蠢蠢欲动。

家里穷并不是最坏的情况,最坏的情况乃是又穷又有病。

听到杨子云进学的喜讯柳仲生躺在病床上叮嘱柳桃凑份体面礼物送去螺蛳巷,柳桃只安慰父亲:“爹爹我心里有数。”

她叫李妈拿了十个鸡蛋送去,李妈踌躇道:“大姑娘,那老婆子会嫌呢。”柳桃轻描淡写:“那就什么都别送,家里反正这样了,省几个也好。”

弄月街。桂花的甜香飘满一院子,杨子云心情舒爽,学政大人当年并没看走眼!自己是有才学的!自己马上要走上一条铺满锦绣的坦途了!

两个院子之间的月亮门没栓,就听见争吵声从那边传来,珍珍那清脆的声音额外响亮,还提到了自己的名字并隐隐有怒。杨子云不由伸长了耳朵,就听见平六在说“珍珍你实在不像话,使性子不肯来吃酒,也贺一贺杨小相公,还哭哭啼啼的像个什么样子,恁扫兴。”

“这于我有什么值得欢喜的!他进他的学、日后他中了举就是考上了状元又与我何干?都是那粗俗女子的。我宁愿少看一眼,免得自己难过,他这样一个人明明是极有才的,我看那未婚妻也不怎样在意,他在州府多久了也不见有人探望、连个问好的信都没有。”

牛珍珍且说且泣:“舅舅你看他刚搬来时身上穿的是什么样子,我叫捧墨给他补袜子捧墨都说无从下手,这哪里像定了亲的人!那柳姑娘这时把他做根草般轻贱,等他得了功名只管享受,我又要凭什么多操心,又不是我的人!”说到最末一句哽咽着似悲似羞、还轻轻唾了一口。

杨子云痴痴立在月亮门边,一股巨大的心酸涌上来,柳桃一双袜子、一块手帕都不曾给自己做过,自己一直在被她厌恶、嫌弃、无视。自己的委屈竟然只有珍珍看出来了。

而同时他也倍感欣慰,这世上果然有心意相通之事,要不然珍珍怎得如此了解自己。珍珍,这般兰心蕙质,这般情趣高雅,还般知他懂他、怜他惜他---

杨子云不觉掉了几滴痛泪,他抬手揩了揩,又听见平六在叹气,劝了好一会,珍珍的声音越发恼怒、大了起来:“这又怎么叫我抢人夫婿?如果他愿意、我也自然愿意,两情相悦难道不比媒妁之言?舅舅也是个俗人罢了,在乎闲言碎语就不是我牛珍珍!我只要相公知我疼我依我,一颗心都在我身上,我不在意骂名。”

这掷地有声的铿锵之言叫杨子云发痴。啊,珍珍,这般好的珍珍,这般、这般——杨子云热泪滚滚而下。可恨老天就是这样捉弄人,看不得人间美满,为什么不叫他早些认识珍珍。

这几日借着祝贺进学的名头平六每天和杨子云吃酒不提,这天晚上吃了半晌平六直接问杨子云对珍珍是否有意。杨子云支支吾吾表示退婚怕于名声有损,影响日后科举,但如果珍珍愿意跟着自己、定把她当正头娘子一样供奉。

柳桃似乎是自己心里一个过不去的坎,自己还没得到她就放弃总觉得舍不得。杨子云回花石镇时曾经悄悄儿往甜水井转了一下,只见人进人出,柳桃清脆响亮的嗓子招呼着,十分能干。

柳家遭了难,柳桃也打扮得十分朴素,身上穿件旧的蓝花布夹衣,头发只梳了两条辫子,别了一朵小小的通草花儿,全身无一点脂粉首饰。若说珍珍是那妖娆牡丹,柳桃就是她自家家门口的木槿,自有一股简朴素雅的趣味,若是两者兼得真是人间美事。

自己与珍珍书画唱答,柳桃持家,真是完美。珍珍住州府,柳桃住花石镇,两不相见,应该是无碍的。甚至自己愿意让珍珍先生下儿子,因为以珍珍的才华所孕小孩想必更聪慧。

以平六见识多广也被杨子云的厚脸皮惊住了,他垂头丧气来禀报九爷。“他还想两头大啊。”平九又厌恶又好笑“你不是说你那外甥女是个有手段的,怎么到现在男人都只愿把她做个妾的?也不怎么样嘛,叫她加把力。”

“我就说这样的人应该直接弄死,什么毛病都没有了。如今好像空手抓屎,臭不可闻。”大管事吹胡子瞪眼睛。

弄月街。牛珍珍红着眼眶叹息道:“我自薄命。柳姑娘身家容貌才情只要有一样超过我的,我甘愿做小星。”

杨子云大惭。转背听见隔壁院子沸反盈天,捧墨大哭大叫“大娘子上吊了”“大娘子你怎得这么糊涂啊”,杨子云顿时唬得脚发软。

平六匆匆回来,拎着杨子云衣领要打,珍珍挣扎着支起身子、虚弱道:“舅舅不可,不关他事,是我一时想不开。如今鬼门关走一遭我明白了,天下之大,总有我的良人。”

平六啐了杨子云一口,又安慰外甥女儿:“珍珍莫伤心,这人胆子只有针尖般大小,也不是个可以依靠的。舅舅自当给你找个好的,吴老板的侄儿对你倾慕已久----”“舅舅——”杨子云一听急了,也不顾上脸上还挂着平六的唾沫口里乱叫起来。

平六冷哼一声,劈面一个拳头打过去,就听着“乒嘭”“哎呦”“哗啦”之声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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