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下人们来来往往也算有条不紊,一个个从余悦欢眼前走过纷纷停下来行礼,也算敬重。
这一批下人都是假费直定义费直之前的那一批。假费直也不知道从前是个什么身份,查不到,一朝飞上枝头成了一城之主,觉得这些下人是威胁不到自己的,根本没想过将他们替换,只是觉得人手不够,又从人牙子手中买了一些过来。
这些新来的下人因着上梁不正才生了些别样的心思,倒着整个刺史府乌烟瘴气。
不过幸好,原先的一批人还是懂事的。
余悦欢一路进了灵堂。灵堂设在正厅,四处白绫悬挂,中间躺着一口重重的棺材。
人生下来的时候占了不大的地儿,死了的时候也不过就是一个棺材卖了。这一辈子说短不短说长不长的,身边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又有什么用处,到头来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
灵堂之内,费夫人棺材之前跪着那个少年,费直与费夫人的亲生子。
身边刚刚一直照顾余悦欢的那个小丫鬟似乎并没有离去的意思。
也是,她本来就是被安排来照顾余悦欢的。
余悦欢摆了摆手,让那小丫鬟下去。
小丫鬟有些犹豫,但却不敢不应,扭捏了几声,“大人今日辛苦,刚刚才睡醒,正是乏力的时候。若是大人需要我,随便喊一声便是,奴婢就在外头候着。”
余悦欢拒绝道:“不用。不必在我这边浪费时间,现在刺史府内正是用人的时候,你自去费婆婆前听用吧。我这边用不上人。”
“那怎么行,大人身边怎么能没人侍候?”
“无妨,若是真有事儿,我随便喊个人过来就是。我看着这府上的下人也都认识我,也麻烦不到那里去。”
“他们……”
小丫鬟还想说什么,但没等着说出口便自己咽了下去。
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怎么可能,余悦欢跟她认识不过才不到半日而已。
“怎么,有什么不妥?难不成,你觉得是本官离不了你?”
“没有!”小丫鬟一阵慌忙,抬头时正撞进了余悦欢的一双眼睛里,就看见余悦欢在笑,但是笑意却不答眼底。
小丫鬟心中一个激灵,“奴婢不敢。”
“下去吧。”
“是。”
那丫鬟可算是离开了,只是离开后还有些恋恋不舍,想回头但却不敢的样子。
余悦欢心中冷笑,若是再不摆出个冷脸来,估计又得让人当成软柿子了。
少年跪在灵堂之前,早就已经止住了哭泣。
从前的他上有父母爱护,如今,父母都已经里去,已经算半个大人的他就要撑起自己身边的一切,这对他有些残忍。
可是,残忍又能怎么办,事实就是这样,当事情已经发生了之后,要么逆来顺受,要么奋起反击。
不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余悦欢从来都不是一个会逆来顺受的人。
早在刚才余悦欢同那小丫鬟对话的时候,少年便听到了声音,现在听着脚步声靠近,他回头看,就见余悦欢一个人缓步而来。
从前的他,被父母保护在一方小天地里,年幼家贫,父母却依旧对他疼爱有加。后来他成了刺史府内的少爷,这方天地便大了一些,一夕之间,他不知道是为何让父亲不喜,让父亲厌恶,从刺史府内的少爷变成了一颗小草一样,狗都嫌弃。
这么多年来,他也算是经历过起伏,见过许多形形色色的人,奉承他的、欺负他的、打压他的、辱骂他的,但是从来没有见过像余悦欢这样的人,那般稳重,那般冷静。
暗夜当中,她一身素色衣裳,周身好像散发这淡雅的光芒一般。
他好像明白了母亲将他托付给她的原因。
费婆婆已经交过他许多关于丧事的礼节。报丧的人下午才陆续回来,晚上是不成了,明日才会有前来吊唁的人。
他作为儿子,当然得时时刻刻地在灵堂守灵,如今见着余悦欢过来,他便让了开去,膝行到一旁,跪得端正。
余悦欢上前,自己取了三支香,对着费夫人灵堂拜了三拜,将香点上。
她不知道这边丧事的礼节,上一世里也没经历过丧事,只是想着过来点一炷香,送一送亡人,也能让费夫人九泉之下安心。
她既点了香,少年当然要回礼,便已亡者儿子的身份在一旁拜了三拜,是为搭礼。
余悦欢在他旁边站定,看着他转身面向自己。他一直跪着,不曾起身。
“费婆婆今日应该是已经抽了时间将你父亲的事情告诉了你,还有你母亲为何今日想不开要一根绳子将自己的性命了却,赴了黄泉去找你父亲。”
“此时,我再问你一句。刺史府内的那位赵姨娘,与你那并无半分血缘关系的三岁弟弟,你打算怎么处置?”
少年本来脊背挺直,闻言,脊背忽然拱了起来,作势要起身的样子。
余悦欢能瞧得出来,他在忍耐。
杀父之仇,辱母之仇,他怎能不报?
他恨,当然恨,恨自己一个好好的家庭被毁了,很自己的父母尽皆亡于他人之手,很自己三年来人不人鬼不鬼被人当做乞丐骂作杂种的日子。
他恨,恨啊!
可是,再恨他心中还有一点良知。
大郑王朝的律法上,清楚地说明不能动用私刑。就算他们杀了人,也有大郑王朝的律法等着他们。
少年放下了手,松了身子。
“全凭大人处置。”
“我?”
“大人是朝廷来的特使,身兼使命。大人定是手中有证据今日才能在刺史府内发作出来。大人既是特使,当也是循着朝廷律法的。我虽是其中受害者的亲属,但总逃不过‘法理’二字。律法上如何说,大人便如何处置,我不敢王妄言。”
说完之后,少年送了一口气。
将这话说出来之后太舒服了,不再被仇恨裹挟,不再被律法与情感之间受到煎熬。他相信天理昭昭,相信眼前的这个女子定然会给他一个公道。
一口气松了之后,他又试探地问道:“大人,我觉得,罪不及幼子。”
“你是说你那个才三岁不到并未半分血脉关系的弟弟?”
“他不是我弟弟。”少年回道,又说:“可他也确实是无辜的。”
“你能够原谅他?”
少年摇头,“他什么都不知道,我谈不上原谅还是不原谅。但总之,这辈子我是再也不想见到他了。”
余悦欢有些欣慰,“我明白了。”
少年又问:“大人打算怎么处置。”
作为受害者的家属,他想做一个知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