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兄弟(修)

纵使前世被程释逼至绝路,但她重生后的第一眼眺望,仍旧是给了程迦。

程迦啊,洛阳城里无数少女的一场春水无痕的梦。

兰言诗没想到,在这里会遇到他。

经阁中传出了微弱的烛火。

她看见程迦站在屋檐下,飞雪飘落在他的月白的长衫上,洁白冷清,长身玉立,不可亵渎。他气度华贵,犹如紫芝,让人不敢冒犯。他的手臂上挂着他的大氅,明显是刚刚脱下的。

花枝横亘于他们之间,黯然销魂的香,让这雪夜下的相遇,平添几分香艳。

在兰言诗盯着程迦默默出神之际,从程迦的身后的阴影中走出了一道人影。

那人经过程迦时,默默从他那里拿走了他的披风,然后走出了廊檐,踏着风雪,向她走来。

兰言诗看到那人隐隐的轮廓便知那人是谁。

她的呼吸停滞了。

随着他越走越近,兰言诗的小臂已经汗毛竖起,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栗着。

他背对着光,整张脸隐在了黑暗中。

但是他走路的姿势,不再像前世那样跛足病态,他脚步不缓不急,靠近她。

兰言诗感到了窒息般痛苦,她咳嗽得更剧烈了,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

兰亭昭见状,连忙靠近,扶着她为她轻拍后背。

兰言诗用手将她挡开。

是,她恨兰亭昭,厌恶她,但她更恨她程释。

前世,兰亭昭再可恶,也不过是递刀的人。

程释才是真正的刽子手。

在她沉浸于前世痛苦回忆时,他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

兰言诗胸口疼痛欲裂,她捂住嘴巴,却难掩一阵凶猛的咳嗽。

他伸出手,将披风递到了她的面前,却不说话,等她咳完。

终于,梅林中只剩呼啸的风声。

他才缓缓开口道:

“公主,大氅。”

他的声音,又冷又凉。

与梦魇中纠缠她的声音恰恰相反。

她不接,他便一直停在那里。

“世子请公主进阁避雪。”

这声音冷清之极,前世里,他就是用这样冷静的声音,一次次逼迫戏弄她。

这时兰亭昭出手了,她将大氅接来,直接披于兰言诗身上,属于程迦清冽的味道钻入了她的鼻息,她听到兰亭昭说:“姐姐,身子重要,现在风更大了,我们先进去避避吧。”

兰言诗想了想,被兰亭昭架着往经阁走去。

她不想在程释面前表现的太过抗拒,以免被他发现异常。

与程释相错时,她再也忍不住,目光微转,瞥见了他左眼角下,一颗殷红的泪痣。

他的表情没有因为见到她而生一丝异常。

漠然无情,仿佛这世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觉察到了她暗自窥探的目光,警惕的目光朝她投来。

在与他对视前,她忙收回了打量的目光。

兰言诗踏入了经阁,走到了程迦面前。

对程迦道:“多谢世子将自己的氅子借给娉婷,娉婷不胜感激。”

“公主无需言谢。”程迦看着她,眼中勾勒着温柔的笑意:“若夫人知道了公主为了夜赏梅花,着了风寒,咳嗽不止,恐怕明日天亮,这片梅林就要移居他处了。”

兰言诗面红耳赤。

程迦这话很是委婉。以她娘的个性,岂止是刨根挖底,一把火烧了这片梅林也不是没可能的。

兰言诗不敢与程迦对视,目光轻轻移到了经阁中的一支红烛上,她感觉到他的目光在自己身上,面颊不知觉地变得滚烫,且越来越烫,她的声音亦柔媚了些许,“娘亲不会这样做的,虽然旁人不了解她,但是我知道,她不会这么做的。”

“我相信公主。”

他言之轻轻,却将她的心灼出一个窟窿。

程迦是程释的兄长,是程国公的嫡子。

程国公未封国公前,乃是平西大将军,一生镇守西北,以一己之力抵御东突厥国、吐蕃及西部众部落的侵犯。程迦出生在西北,默默无闻,直到十六岁那年,名响天下。

那年新年,春风送暖入屠苏之日,边境爆发了原野之战,程国公被通敌卖国的青州太守出卖,三万精锐大军惨遭伏击,身受重伤,青州太守紧闭天峪关山门,眼见大军陷入险境,即将被剿杀殆尽时,程迦一匹白马入青州,途中躲过了足足有十一次暗杀,将拒开城门的青州太守,射杀于城门之上,大军才得以退回青州的天峪关中,剩余的八千战士才能保全性命,不过三日后,程迦带着一千将士,速攻敌首,最终以斩获了敌军之首结束了这场战役。

年仅十六的程迦,一战成名。

十三岁的兰言诗,远在洛阳,但在长辈的闲谈中,已经记住了这个名字。

此战以后,程国公身体衰落,不能再战。平成帝封赏其为国公,特许定居洛阳,程迦亦随父回京。

在他进京那日,万人空巷,迎接英雄的人们,将洛阳的道路占满。

兰言诗也去凑了热闹,那时她身子刚刚被调养的不错,在家里闷坏了,借着取琴的名义,去了疏影琴坊,隔壁的厢房传来了贵女们议论纷纷的声音,她坐在窗边,惺忪着眸,懒散地吃着云片糕。

“来了来了!快看!”

随着窗户那头传来的一声惊呼,她漫不经心地抬眼。

原以为那被称作“小杀神”的程迦,是个舞刀弄枪的粗鄙模样。

谁知漫这不经心的一眼,让那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成为了她心中一道,永远无法抹去的影子。手机\端 一秒記住《www.》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一个年轻的白衣公子,坐于马上,飒爽临风,举世无双,面对着山呼海啸的欢呼声,他浅笑着回应。

那日她才知,原来阳春好景日,花重洛阳城,大街小巷开满了红的粉的朱色的桃花樱杏,是为了迎接少年将军郎。

京城中那么多世家子弟,她从未见过像他一般的人。

经历过刀光剑影,却无一丝阴霾沾身。

自那日起,兰言诗对程迦,在心里埋藏了一份从未说出口的倾慕之意。

然而纵使她对他有倾慕之意,他们却是无缘之人。

前世,每当她想靠近他时,总会莫名其妙地被各种事情或者人,支开打断。

况且程迦,对她,似乎并无特别的感情……

后来他娶了妻,那女子并不是她……

兰言诗收回回忆,眼前的程迦,与前世并无两样。

紫色的羊脂玉发冠,发丝没有一丝凌乱,长眉入鬓,双眼深邃,骨相完美,棱角分明,比她第一次见时更加的英挺,他穿着银灰色的锦袍,腰间佩着玉环与剑,一身风流,一身清华。

他们之间并未没有因为她重生有丝毫改变。

她不知道要和他聊些什么,他似乎也不想跟她说话,两相无言的尴尬与冷清静静蔓延着……

程迦率先开口问:“公主可好些了?”

她微微撇开头,想要掩饰发烫的脸颊,怕被他看出羞意,“好多了,谢谢世子。”

他答:“嗯。”

他的大氅披在她的肩膀上,因为过于宽大,另一端静静地拖着地面上。

他的大氅很温暖。

让她冻僵的躯体逐渐恢复如常。

她闻到了属于他的味道,那是一种让人难忘的味道,雪松的清新,混杂着沉稳的杉木与檀香,让人既舒适,又放松。

她心安,又怯怯羞赧地跳动着,像那红烛的火苗,遇见注定要点燃自己的火之后,喜悦高烧。

随着她的出神,空气又陷入了短暂又长久的沉默。

兰亭昭忽然开口问:“世子怎么深夜在此处?”

这老旧的经阁的中只点了一支烛火,火光微弱,风一吹就摇摇欲坠的样子,实在是不像深夜读书的好地点。

“我今日见了明幽大师,大师告诉我,亥时前往此处,便能得到我想要的东西。”

听到程迦的话,兰言诗的心重重跳动了一下,世上有这么巧的事吗……

兰亭昭好奇问:“哦?世子见到了想要的东西吗?”

程迦微笑着答:“见到了。”

在他们交谈的时候,程释也回到了经阁中,他默默站在程迦的身后,沉默无言如同影子。

是啊,这时他还是程迦的随从。

前世兰言诗对于程释的身世,曾听传闻,他是程国公的私生子,程国公对于程释的娘亲厌恶至极,因此一直没有给他的庶子身份,只留他在程府做个下人,直到程释在兰府中断了条腿,程国公才恢复了他的身份。

兰言诗看见程迦时兴奋的悸动,在程释出现时,消失得荡然无存。

程迦耐心解释道:“不日前,我得了一本阵法的书籍,听闻普渡寺中有高僧懂此术,便来拜访,谁知正巧遇到了明幽大师,他告诉我,普渡寺的梅花林子,看似是普通的林子,其实亦是阵法。”

“哦?还有这种事?”这时的兰亭昭浑身充满了少女的好奇劲儿:“方才我和姐姐走一路走来如常,并未遇到什么阵法。”

“大师说,这今夜摆的梅花阵,入阵的人会在梅花林子绕上一圈,然后原路返回。”

兰言诗忽然插口道:“为何?”

程迦的目光从兰亭昭的脸上转向了她,他静静地看着她,道:“西边可是一片断崖,大师说,这阵摆在风雪迷眼的夜晚,便是劝人,迷途知反。”

程迦口中的明幽大师,就是今日沈瑶赶着去见的那位老和尚。

这位和尚据说是当世法力最高强的一位。

除魔收妖,命理国运,信手拈来。

前世平成帝一直在寻找这位得到高僧,可惜苦寻无果,甚至在兰言诗死前,都没见过此人。

今日却如此的巧合,他竟然出现在这寺庙之中。

难道,那和尚能猜到她今夜要杀了兰亭昭?

想到这里,兰言诗的心砰砰直跳。

“大小姐!二小姐!”

不远处传来了一阵呼喊声,是蜜心和子鱼的声音。

丫头寻来了,是时候该走了。

兰言诗脱下了大氅,走到了程迦面前还给他:“感谢世子的慷慨相助,等来日风雪既停,娉婷再去拜会世子。”

程迦接过大氅,大氅之下,两人的手指不经意间触碰在一块,兰言诗不受控制地颤栗了一下。

程迦神色如常,定定地看着她说:“漱滟等风雪既停之日,再与郡主相见,珍重。”

不远处的蜜心也发现了他们的位置,提着灯笼朝经阁走来。

蜜心只看见了站在经阁门口的兰言诗,她对兰言诗说:“小姐,咱们快回去吧,这风雪来得更大了,你可冻不得。”

这次纸灯外面罩着层薄薄的锦布,虽然不足够亮,却也不会被风吹灭了。

朦胧的灯火点亮了这个经阁,照亮了四个人的容颜。

小丫鬟们看见程迦时,目光中流露出了惊艳的目光,旋即又看见了站在角落里的程释,蜜心直接“呀!”出了声。

片刻过后,她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连忙向程迦行礼道:“蜜心失礼了,世子殿下恕罪。”

程迦淡淡道:“无碍,起吧。”

兰言诗离开了那处,脑海仍然装着她在灯火之下看到的那一幕。

怎么可能忘。

那是她前世今生最恨的人。

蜜心提着的灯笼只点亮了程释一半的侧脸,他方才走出经阁时并未撑伞,因此发丝沾雪,微微湿漉,他眸光似水,眼媚如飞,薄唇润泽,乌发束成高马尾,他的眼神疏离漠然,却无妨他眼下那颗朱砂痣,将这昏暗陈旧的经阁点燃。

他的眼角,眉梢,鼻端,下颌,完美,无暇。

看一眼便叫人疯魔。

程释这人,虽行事乖张,暴戾癫狂,却永如花艳。

即便兰言诗前世恨透了他。

但也不得不承认,他天赐的风流好皮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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