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但愿白头不相负

一晃眼新学期就过了一个月。清明节,肖清寒要回乡给奶奶上坟,苏浣儿也缠着他一起上了长途汽车。

车程并不远,一路上,不时经过一些小村庄。苏浣儿好奇地打量着那些民房,一阵阵惊叹。在她的家乡,房屋多是红砖红瓦,外墙刷上白色涂料,或贴上些色彩素雅的瓷砖,简洁大气。而这一带的民房,多是青砖青瓦,屋脊高高翘起,有的檐角还雕刻着一些图案,让她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仔细地看。可惜车速太快,没等她看清,那卧在山间的小村庄就从她的视线中退了出去。

长途车停靠在路边,肖清寒拉着苏浣儿下了车。刚下过雨,小镇的路面微微有些泥泞,他们走过去,留下浅浅的脚印。偶尔有闲逛的狗儿走过,有一只还凑到苏浣儿身边,扬起乌溜溜的眼睛看着她。苏浣儿又是欢喜又是害怕,一手紧攀着肖清寒,一手到包里掏饼干给狗儿当见面礼。

狗儿尝到了饼干,果然冲她摇起了尾巴,苏浣儿喜得想伸手去拍那狗的脑袋,被肖清寒拉住,快步往镇子里面走。

在一个普通的农家小院门前,肖清寒停了下来。推开院门,苏浣儿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院子,不禁生出一些亲切感。这是她的小寒生活了二十年的地方,每一寸土地上都留着他成长的脚印,让她忍不住要细细地搜寻。

正对着大门的是一条窄窄的石子路,两侧都是柔软的土地,看得出,老人生前喜欢在这里种些蔬菜。东南角有一棵大树,还没有吐叶,树干上满是粗糙的纹路,靠近顶端的枝杈上有一个鸟窝,大概已经被主人遗弃,看起来轻飘飘的,似乎随时都会从枝杈上掉下来。

自从走进院子,肖清寒一直没有说话,苏浣儿在外面游逛的工夫,他先进了屋。

等苏浣儿走进屋,不禁一愣。肖清寒坐在落满灰尘的炕沿上,一动不动,他的目光落在墙上奶奶的遗像上,空空的,又好像找不到最终的落点。苏浣儿很少看到这样迷茫的肖清寒,一阵心疼,忙走过去拉起他,跟他并肩站在老人的遗像前:“奶奶,我来看您了。我叫苏浣儿,是小寒的女朋友,我很喜欢小寒,他也很喜欢我,所以,您也要喜欢我啊!我向您保证:以后,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小寒,把他交给我,您就放心吧。”

黑白相片上的老人,仍是安祥地笑,似乎真的在看苏浣儿,眉眼中是淡淡的欣慰。肖清寒没有作声,只是反手握住苏浣儿的手,紧紧的,又抬眼凝着老人的相片,深深地吐了口气。

这一口气,似把压在心头的哀伤都吐了出来,肖清寒恢复了神色,开始忙着打扫房间。长时间没人居住,屋子里有一层浮尘,但又不是很厚,不像半年没人清理的样子,两人很快就整理完了。

晚餐肖清寒蒸的米饭,又炒了两道素菜。还没端上桌,苏浣儿就先品尝了一遍,然后,小脸上挤满了佩服:“小寒,你的厨艺好棒啊!以后,都是你负责做饭吧,好不好?”她说得自然,并没发现什么不妥,肖清寒却是一顿,然后认真地答:“好。”

颠簸了一路,吃饱了,苏浣儿的瞌睡虫也上来了,正和肖清寒偎在炕上看电视,她的头就鸡啄米似地点起来。

肖清寒铺好了被褥,让她睡觉,自己往另一间卧房走去。刚迈脚,就被苏浣儿拉住了:“小寒,你不睡这儿?”

“我睡另一间。”

“我怕。你就睡这好不好?”

“这儿治安很好,不用怕。我不关屋门,有事你叫我。”肖清寒把她的胳膊塞回被子,就又要往外走。可苏浣儿捏着他的衣角不撒手,力气不算太大,却是肖清寒挣不脱的。

“睡这吧,好吗?我保证不乱动。”可怜兮兮的声音,让肖清寒的心软了下来,终是转过身,另拿了套被褥铺到炕上,与苏浣儿隔了半米的距离。

关了灯,他闭上眼睛,命令自己快些睡觉。可每一个脑细胞都叫嚣着宣告它的清醒,他只能静静地躺在那里,听着苏浣儿的呼吸,盼着她快点睡着。那样,他也会好过一些。

忽然,感觉有什么从他的被子下钻了进来,他吓得绷紧了身体,连忙伸手去按:“别闹。”

“我只是想牵着你的手。”苏浣儿声音嗡嗡的,大概是从被子下发出来的。肖清寒无奈地叹口气,反手包住那软软的小手:“快睡吧,明天还得爬山。”

苏浣儿果然乖乖地睡了,她不敢再贪求更多,总感觉奶奶在看着她,责怪她这么快就抢走了她的小寒。

第二天一早,苏浣儿神清气爽地跟着肖清寒爬上镇外的小山。山坡不大,而且没有太多的树,多是低矮的灌木,零散地站在晨风中,摇着刚刚泛青的枝杈。

这里大概是镇子里的人比较喜欢的安葬亲人的地方,山坡上,随处可见不大的土包,有些已经被枯草覆盖,有些却还是刺目的黄土。

在一座黄土包前,肖清寒站定了,他深深地凝着那冰冷的石碑,然后,双膝跪了下去。地面还有些潮湿,又泛着早春的寒气,他就那样跪着,把拿来的东西一一摆到地上,又掏出黄纸,点燃了,静静地看着它燃烧。火苗映着他的脸,红光在那沉寂的面宠上跳动,却更给它染上了几分悲凉之色。

苏浣儿静静地站在他身后,看着墓碑。上面没有照片,只有逝者的名字,左面一行小字“爱孙肖清寒立”,让她生生湿了眼眶。

肖清寒站起来,开始修整那小小的土包。其实没有什么可修整的,没有杂草,土也没有散下来,但他还是修得那样细心,仿佛面对的是一项雕塑作业。 苏浣儿也和他一起,用手捧了黄土,细细地撒在坟上,早晨的风有些大,有沙尘乘着风飘回来,迷了她的眼睛。

她本能地要伸手去揉,想想两手都粘满了沙粒,只好又放下,使劲地眯着眼,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流。难得的,她没有向肖清寒撒娇,只是老老实实地等着泪水把那沙粒冲刷出去。可她异样的安静还是让肖清寒发觉了,他急得想伸手去翻她的眼皮,可他手上的沙粒更多,只好一遍遍地吹着她的眼睛,想把那捣蛋的沙子吹出来。

徐徐的热气拂上她的眼睑,载着他的体温他的气味,仿若杨柳春风一般,让她忍不住睁开眼睛。泪眼朦胧中,他俊颜上的暗沉似乎淡了许多,浮上一层柔和的光晕,尤其那黑曜石一样的眼眸,泛着疼惜的光,照亮了他身后整个肃杀的天地。

眼睛已经不疼了,苏浣儿还是使劲眯着,挤出一副痛苦的表情。只是,眼泪却不肯再配合她,说什么也挤不出来了。

这小小的心计,让肖清寒唇角竟微微勾起一道弧度,满是泥沙的手就往她脸上抹去,苏浣儿吓得向后一跳,旋即挥舞着两手,螃蟹一样地向他横冲过来,却被他抓住了手,拉到那石碑面前。

“跟奶奶道个别,咱们回去了。”

苏浣儿一时愣愣的,嘴角的笑容消失,却更深地凝结到她的心底里。她的小寒,以这样的方式,许了她一个天长地久,叫她怎么不感动?

她用脏兮兮的手理了理自己的衣服,然后,竟学着肖清寒刚才的样子跪了下去,肖清寒显然也没料到她这样的动作,黑眸里波涛翻涌,却比不过心头的热浪,一浪高似一浪,似要将他淹没。

“奶奶。您就在这放心地睡吧,我会替您陪着小寒,我向您发誓:以后,绝不会再让他孤单。我会每天陪着他跑步,学着给他织毛衣,给他做饭,给他整理房间。还有,我要培养小寒吃肉,不能像您那样,惯着他挑食,他太瘦了,您看是不是?还有,奶奶,小寒也会欺负我哦,以后,他要是欺负了我,我就告诉您,您替我收拾他,好不好……”

她说个喋喋不休,几乎把她所知道的关于肖清寒的近况都说了个遍。

肖清寒站在那安静地听着,甚至忘了把苏浣儿拉起来。有些话,原本是他想说给奶奶听的,还没来得及说,就被苏浣儿代劳了。他凝望着那虔诚的小小背影,甚至想跪到她的身边去,天为证,地做媒,他们就在奶奶的注视下,完成一场终生的约定,但愿白头不相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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