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命医院本能

夺命医院 本能

三伏天得伤风是一件让人感到极不舒服的事情。一大清早,唐玉娥边擦着鼻子便走进了J大校医院。这家医院还不错,离家近,环境好,最关键的是费用也不高。

只是医生的态度就不像挂在门诊大厅墙上的医院承诺中说的那样好了。姓曹的医生草草的问了几句,就开了几支药让唐玉娥去处置室找护士打吊瓶。

小护士的手法干脆利落,也很疼。唐玉娥一手高举着输液瓶,一边撇着嘴找观察室。还没走几米手就酸了,正为难的时候,一个穿着白大褂,带着口罩的男医生走了过来,一手接过唐玉娥高擎着的输液瓶,一手扶着她,“大姐,这边走。”声音浑厚温和,很好听。

男医生带着唐玉娥去了第二观察室,里面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男医生帮她把输液瓶挂在钩子上,还从其他座位上给唐玉娥拿了个软垫子,塞在她身下。

“谢谢你了,老弟。”

男医生摆摆手,能看得出眼镜后面的双眼露出笑意。他把唐玉娥安顿好,就拉开门走了出去。

再回来的时候,男医生手里拿着一杯水,塞进唐玉娥手里,冰凉冰凉的。

“喝杯水吧大姐,这屋里没有空调,天太热了,凉快凉快。”

“真谢谢你了,老弟,你叫什么名字,我让你们院长表扬你。”唐玉娥从来没在医院里享受过这种待遇,有点受宠若惊。

男医生还是笑着摆摆手,转身走了。

回去跟老头子说说,医生也有好人。唐玉娥喝了口水,嗯,一直凉到胃里,真舒服,只是有股淡淡的药味。也许医院的水都这个味吧。唐玉娥没有多想,都40多了还有小伙子给自己献殷勤,心里美滋滋的。

15分钟后,男医生悄悄的推开观察室的门,唐玉娥已经靠在椅子上睡着了。他把她手中喝光的纸杯慢慢抽出来,塞进白大褂的衣袋里,然后从另一侧口袋里拿出一只注射器,顺着输液管把里面的**打进了输液瓶里,接着,又把一本书塞进了唐玉娥拎来的布包。做完这一切,他像来时那样,迅速又悄无声息的离开了观察室。

9点钟以后,校医院里的病人渐渐多起来。第二观察室里也陆陆续续的来了几个输液的患者,没有人注意那个一直坐着打盹的中年妇女。直到一个陪着男朋友输液的女孩子推了推身边捂着肚子的男孩。

“哎,你看那女的,这么半天了,她好像一点都没动。”

“睡着了吧。”

女孩正正架在鼻梁上的眼镜,凝神盯着对面的中年妇女,脸色越来越白,“不对,她好像……根本不呼吸!”

女孩壮着胆子走上前去,小心翼翼的喊了声:“大姐。”

毫无反应。

女孩犹豫了一下,伸出手轻轻地推了她一把。

好像推在木头上一般,硬硬的。

还没等女孩反应过来,唐玉娥就僵直地向一边倒去。

邰伟皱着眉头从第二观察室里走出来的时候,门诊部主任正在对给唐玉娥输液的小护士大发雷霆。

小护士背靠着桌子,抽抽搭搭的说打上吊瓶半个小时后,她去第一观察室找过唐玉娥,没见到人,就以为她输完液后自己拔了针头走了,也就没在意。

见邰伟进来,主任挥挥手示意小护士闭嘴,还没等邰伟开口就抢先表了态:“我们什么也不知道,一切要等请示了领导之后再说。”

邰伟笑笑,指示身边的同事去处置室把药房卖给唐玉娥的药瓶带回去检验,接着又要主任把唐玉娥的主治医师曹医生叫下来。

曹医生在赶往处置室的途中被死者的家属截住了。一个40出头的男人问清了他是曹医生之后,二话不说,挥拳就打。要不是警察们听到外面乱作一团,急忙出去看看,曹医生恐怕就要给唐玉娥陪葬了。

邰伟看看鼻青脸肿的曹医生和不停哭泣的小护士,又看看门外不断试图往里冲的死者家属,叹口气,挥挥手:“先带回去再说吧。”

曹医生和小护士同时把目光投向门诊部主任,主任故意把头扭过去。

靠,前天你摸我屁股的时候可不是这种表情。小护士恨恨地想。

带他们上警车的时候遇到了点麻烦,那个自称是死者丈夫的40多岁的男子死活不让警察把曹医生带走,说要打死他报仇,邰伟拦了几下,终于不耐烦了,干脆把手放开:“来,你打!我们也顺便破一个故意杀人案!”听到这话,男子不往前冲了,只站在原地死死盯着曹医生喘粗气。

临上车的时候,男子又不甘心的问邰伟:“这得算医疗责任事故吧?”

邰伟重重的拉上车门:“不知道!等调查清楚了再说。”

车启动的一刹那,邰伟清楚地听到男子在问身边的人:“死人了,医院能赔多少钱?”

靠,什么世道。邰伟苦笑着摇摇头。

检验结果要让男子大失所望了。曹医生开的药方和药房付的药品以及小护士的配制都毫无问题。唐玉娥的血液里发现了镇静剂的成分,但其死亡原因是海洛因中毒引发的脑水肿和呼吸衰竭。这个结果让警方大吃一惊,在仔细检验了现场提取的物证后,终于在输液管上发现了一个细细的针孔,怀疑有人用注射器将海洛因溶液注射进输液管后毒死了唐玉娥。

这还不是最让人感到疑惑的问题。在整理唐玉娥随身携带的物品的时候,警方发现了一本日文原版**漫画,内容涉及到同性恋、性虐待,画面不堪入目。一个40多岁的中年妇女,即使对这类东西有偏好,也应该在家里偷偷的欣赏,不至于连上医院都带在身边。如果不是她的,又会是谁的呢?

通过对死者家属及相关人员的调查走访,警方得知:死者唐玉娥,女,43岁,原为本市某国有企业职工,1999年至今一直下岗在家赋闲。其夫庞广才是J大后勤处的一名电工。两人婚后育有一女,正在读高中。

唐玉娥生前是一个老实本分,热心勤快的女人,没听说与人结怨。而且生活作风正派,对自己唯一的女儿的管教也是严厉有加,就连电视上偶尔出现接吻拥抱的镜头也会马上调换频道。警方曾考虑那本日文**漫画是其丈夫庞广才的,可是庞广才对此矢口否认,而且庞广才只有小学文化,看日文漫画恐怕难度较大,再说满大街都有卖A片的,要想看那种题材的片子并不费力,何必要看这本天书般的漫画。

在J大校医院的调查走访中有了重大发现:曾有一名下班的值班护士看到唐玉娥被一个身高在175CM左右的男医生带到第二观察室。不过可惜她看到的是背影,还是匆匆一瞥。警方认为此人有重大作案嫌疑,组织了本院所有的男医生穿上白大褂让值班护士辨认其背影,而值班护士指认的几个男医生,经调查,都排除了作案嫌疑。所以,可以初步认定,那名男子是医院以外的人。

那么,就应该是这个人装扮成医生,带着唐玉娥来到第二观察室,寻找机会让她服用了镇静剂,并在输液管中注入了足以致死的海洛因。

问题是:第一,为什么要用昂贵的海洛因作为杀人工具?比之物美价廉的毒药比比皆是。

第二,那本**漫画书是从哪来的呢?又意味着什么呢?

邰伟隐隐感到**漫画是本案的一个疑点,同时也可能是一个切入点。考虑再三后,驱车去了J大。

这一次的会面还是在篮球场,不过和上次不同,方木是在激烈的三对三斗牛的时候被邰伟硬拉下来的。看得出他有些不情愿。

邰伟没有带案卷材料,只是口头简单地把案情陈述了一遍。方木一直低着头擦汗,尽管脸拉得很长,不过看得出他听得很专心。

说完,邰伟直截了当的问方木:你怎么看?

方木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皱着眉头望着远处发呆。隔了好久,好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开口说道:“这关我什么事?”

“嗯?”邰伟一愣,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邰警官,我只是个普通人,不是警察,那些事搞得我很烦,我想我帮不了你。”方木低下头,小声说。

邰伟直直地盯着他看了好半天,开口说道:“你该不会还是因为那件事在记恨我吧?”

“没有。”方木抬起头,“我只是觉得很累了,我只想做个普普通通的学生。”

邰伟张了张嘴,可是还是什么也没有说,枯坐了一会,拍了拍方木的肩膀,强笑着说:“我能理解,毕竟你还太小,不该成天和这种事情打交道的。”他呼出一口气,耸耸肩膀,“很奇怪,我一直都没觉得你是个学生,反而觉得是我的战友。呵呵。”他拍拍方木,“多保重。”说完,就起身要走。

“我觉得……”方木突然开口了。

“什么?”邰伟马上坐下,全神贯注的盯着方木。

“那本**漫画,可能带有羞辱死者的含义。”方木低着头,自顾自的说着,“尤其像死者这样老实本分的女人,在其尸体旁放上**之极的东西,大概是想羞辱她。”

“那动机呢?为什么要这么羞辱她?”

“不知道,不过我觉得大概跟性有关系。”

“你是说……情杀?”

“我只是觉得有这种可能,至于海洛因,我想不出为什么凶手要用这个杀人。用这么特殊的工具杀人,凶手应该是有所准备的,而且应该和凶手的某种特殊需要有关,至于这种需要是什么,我也想不出来。”

邰伟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就这些?”

“就这些。”方木又急切的加上一句,“这只是我的个人意见,仅供参考吧。另外,”他的脸沉了下来,“不用去调查我的过去,也不要试着说服我去做警察,我不会的。”

说完,不等邰伟开口,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警方重新对死者及其丈夫进行了调查,重点放在了男女关系上。结果发现死者社会关系简单,与之相熟的异性少之又少,而且其亲戚、同事也说死者生前对不正当男女关系深痛恶绝。而对其丈夫庞广才的调查却取得了重大发现:有群众反映庞广才与J大后勤处一名30多岁的清洁女工有染。警方集中力量对此线索进行了侦查,结果却让人大失所望,那名女工的确与庞广才有不正当男女关系,当时她刚刚离婚,寂寞之余就与庞广才勾搭成奸。但是3个月前,这名女工已经再婚,男方是一个做批发小食品生意的小老板,生活还算美满,实在没有必要杀死唐玉娥取而代之。

案件侦破再次陷入僵局。

这天中午吃饭的时候,杜宇破天荒地没有和张瑶腻在一起,而是拉着方木坐在了食堂里一个显眼的地方。

“怎么了,你和张瑶吵架了?”方木边把冬瓜排骨汤舀到碗里,边奇怪的问。

“没有没有。”杜宇显然没有心思和方木闲聊,边往嘴里送饭,边伸长了脖子四处望着。不一会,他冲排队打饭的人群中挥了挥手,张瑶眉开眼笑的也向这边招了招手。

三人行,必有灯泡。方木悻悻地端起托盘,“你们吃吧,我去那边坐。”

“哎,你别走啊。”杜宇一把把方木按在座位上,“她不过来,我们一起吃。”

张瑶端着托盘和一个女孩子走到附近的一个座位坐下,冲杜宇挤挤眼睛,开始吃饭。

“搞什么鬼?”方木嘟囔着,埋头吃饭。

杜宇这顿饭吃得很不专心,不时地跟张瑶眉来眼去,有时还夹着手势。过了一会,他笑嘻嘻的对方木说:“哎,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方木有点摸不着头脑。

“那女孩啊,坐在张瑶旁边那个。”杜宇努努嘴。

方木转头扫了一眼,“还行。”那女孩也在往这边看,遇到方木的目光,飞快的躲开了。

“瞅你那一脸淫笑,当着张瑶的面也敢这样。”方木瞪了杜宇一眼,“等会被她修理了你可别哭啊。”

“靠,哪儿跟哪儿啊?我是问你对那女孩感觉怎么样?”

“我?”方木一下子明白了,张瑶曾说过给他介绍女朋友,看来是来真的。

张瑶打了个过来的手势。杜宇心领神会,站起来说:“走,过去一起吃。”

“别闹啊。”方木的脸一下子红了。

那边的女孩倒是落落大方的样子,端起盘子把对面的两个位子空出来。

“你总不至于连这点胆子都没有吧?”见方木坐着不动,杜宇小声怂恿着。

方木迟疑了一下,心一横,站了起来。

“这是我的同学方木,和我一个寝室的。这是瑶瑶的同学,邓琳。”

“你好,神探。”邓琳的声音有点沙哑,很性感。

听到“神探”二字,方木更加不知所措了,头也不抬的“唔”了一声,算是打了招呼,然后就埋头吃饭。

餐桌上一下静下来,过了几秒钟,方木感到杜宇狠狠地踩了他一脚。

“干嘛?”方木抬起头,才看见邓琳的手伸在半空,举也不是,落也不是,表情十分尴尬。

方木忙伸过手去,却忘了手里正握着勺子,结果弄了邓琳一手菜汤。

“对不起。”方木手忙脚乱地在口袋里找面巾纸,好不容易翻出一包,邓琳已经用从包里拿出的一包面巾纸擦干净手了。

这下轮到方木尴尬了,呆坐了几秒钟,索性不再作声,拉过托盘大口吃饭。

整个午饭时间,都是杜宇和张瑶在不咸不淡的找话题活跃气氛,真正的两位主角都闷头吃饭,一声不吭。

方木先吃完了,很想马上离开,一想不太礼貌,就摸出一根烟慢慢的吸。邓琳一直在斯文的吃喝,烟雾飘过来,微蹙着眉头用手轻轻扇走。

方木没有掐灭香烟的意思,趁她不抬头,仔细的打量着邓琳。

身高大约在165cm,长发被随意地绾在脑后,几绺挑染成黄色的头发垂在脸旁,鹅蛋脸,皮肤白皙,眉毛精心修饰过,涂了睫毛膏,口红不是便宜货,耳朵上戴着钻石耳钉,和项链搭配成完美的一套。穿着鹅黄色吊带背心,肩膀上有穿过泳装的痕迹。看起来皮肤细腻,应该不是生活在海边,估计刚刚从海边度假回来。白色短裙,双腿修长,彩色凉拖鞋,脚趾甲途成淡淡的珠光紫色。

这是一个家境优越的娇小姐,从她待人接物的态度来看,父母不是高级知识分子,就是政府官员。

邓琳大概感觉到方木一直在观察她,脸色有些微红。吃完饭,她拿出纸巾轻轻揩揩嘴角,站起身,礼貌地告辞。

“我有点事,先走了。”说完,冲每个人点点头,端起托盘步履轻盈的走了。

看她走远,张瑶失望地嘟起嘴:“你怎么搞得嘛方木。”

方木叼着烟,眼瞅着天花板没有理会她。

“你这家伙!”午休的时候,杜宇还满怀遗憾的说个没完。

“人长得漂亮,家境也好,她爸爸是当地的工商局局长呢。很多人追求她,张瑶可是费了不少口舌,她才答应跟你聊聊的。”

“你喜欢你去追!我没兴趣。”方木脱的只剩下短裤,拉过毛巾被盖在身上,“告诉张瑶,我谢谢她,不过别为我费心了。”

“靠,好心没好报。”杜宇也准备午睡了,脱掉衣服后发了一会呆,“嗬嗬,腿真长。”他意犹未尽的咂咂嘴。

“贱人!”骂完,方木忍不住笑了。

杜宇的鼾声很快在寝室内响起,方木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女朋友?

靠,我怎么跟阿Q似的。

我需要一个女朋友么?

长期以来,尽管方木在学院里独来独往,很少跟别人交流,不过也能感觉到几个女孩子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异样。只是自己习惯性的回避所有人,所以那些眼神渐渐投向了其他开朗、热情的男孩子。

陈希。

这个名字让方木的心情骤然低落。他翻转身,让自己的脸紧贴着凉凉的床沿。

不要说亲吻、牵手,连那最简单的三个字,都没有来得及向陈希说出口。有些事情,一旦错过,就是一生。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再。

至尊宝面对抵在咽喉的剑,说了一句真实的谎言:“如果上天能再给我一次机会的话,我会对她说我爱她,如果说非要给这份爱加一个期限的话,我希望是一万年。”

如果上天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倒希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甚至是认识陈希。

不要想了,方木眨眨已经有点潮湿的双眼,既然选择要和过去说再见,就要选择一切都忘记。

朦胧中,方木竟想起邓琳,中午明明仔细打量了她半天,现在却一点也想不起她的模样。

只记得她用“心相印”牌的纸巾,纸巾袋上印着几米的漫画:向左走,向右走。

下班之前,邰伟在走廊里遇见了经文保处副处长赵永贵。老赵倚着窗台闷闷地抽烟,脚边已经有好几个烟头。邰伟走过去打了个招呼。老赵回过头来,深陷的双眼中布满血丝。

“你们那个案子怎么样了?”邰伟递过去一支烟。

老赵扔下手中的烟头,接过邰伟递过来的烟,点燃后深吸了一大口。

“没头绪。”他用手使劲按着太阳穴,“排查了快600人了,还是一点线索都没有。你们那个案子呢?”

“一样。”邰伟有些丧气地说。

两个人相视苦笑了一下,默默的吸烟。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雨,玻璃窗很快就模糊一片。邰伟看着玻璃上不断流下的雨水,忽然想起和方木在大雨中寻找佟卉时的情形,不由得微笑了一下。

那个脸色苍白,沉默寡言,略带点神经质的男孩子,上次见面的时候,感觉气色好了很多,眼神中也多了些年轻人应有的活泼。

是啊,让这样一个年轻人整天面对那些血淋淋的凶杀案,的确残忍了点。他应该像其他同龄的男孩子一样,平静、快乐、没心没肺的生活。毕业、就业、娶妻、生子,享受一个普通人应有的平凡的快乐。

丁树成说他有察觉犯罪的天赋。然而,邰伟感觉不到这种天赋能带给方木快乐。记得上次邰伟试探着问他为什么会对行为证据学感兴趣,他回答说不知道。这显然不是实话,他好像始终在某种回忆中挣扎却无力自拔。而这段回忆的尽头,又是一段怎样惊心动魄的经历呢?

这样一个人选择普通人的生活,邰伟不知道该为他高兴还是感觉可惜。就像手里的这件案子,如果他在,也许就不会这么毫无头绪。可是上次方木的态度让他有点发怵,尽管事实证明情杀的侦破思路暂时行不通,邰伟仍然没有再次拜访方木的打算。

“我们再见面的时候,就意味着又有人死了。”

这小子,真希望有一天毫无牵挂的去找他喝顿酒,轻轻松松的大醉一场。

“邰伟。”老赵冷不防开口了。

“嗯?”邰伟赶快回过神来。

“上次**那个案子你们干得不错。”老赵用手使劲捋着头发,“我总觉得7。1案件的凶手不正常,可能是个心理变态,可是又找不到什么线索。你帮我分析分析?”

“我?”邰伟指指自己的鼻子,“别逗了,我哪有那两下子。”

不过老赵的话倒是让邰伟心里一动。的确,犯罪心理画像在**一案的侦破中发挥了很大的作用。7。1案件也好,海洛因杀人案件也好,两起案件的作案手法都有不同寻常、无法解释之处。如果能再次对凶手进行心理分析,也许对案件侦破会有不小的推动作用。

“找个心理专家帮帮忙吧。”

老赵明显犹豫了一下,他把吸了一半的烟扔在地上,用脚狠狠地碾灭,“再说吧。”

他看看手表:“下班了,妈的,今天不加班了,回家好好休息一下。”说完,冲邰伟挥挥手,转身走了。

邰伟目送着有点驼背的老赵消失在走廊尽头,一个50多岁的人了,才混上副处长,压力可想而知。

此时,方木正坐在教室里,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发呆。

下雨总能引起人的无限遐思,至少,也能让人无法关注眼前的事。

这堂课仍然是宋老师的课,这老先生在校外兼职律师,无法在学校安排的上课时间给研究生上课,只好用课外时间。已经过了晚饭的时间了,他还没有下课的意思,只是说“休息一会”。

暗暗叫苦的学生们冒着雨跑到附近的小超市买了点面包什么的充饥。胆子大一点的,收拾好书包悄悄溜了。宋老师在办公室里喝了茶,吸了烟,精神抖擞的回到教室,发现教室里少了不少人,脸顿时拉下来,从皮包里摸出点名册。

此起彼伏的答“到”声让方木回过神来,不由得把目光投向孟凡哲。已经很久没有老师点名了,方木也就一直没和孟凡哲坐在一起。现在挪过去已经来不及了,方木有点替孟凡哲担心,也不愿意看到孟凡哲尴尬万分的一幕。

看得出孟凡哲有点紧张,硬邦邦的直着腰坐着,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宋老师手里的点名册。

“王德刚。”

“到。”

“陈亮。”

“到。”

“初小旭。”

“到。”

怎么办?方木把头扭过去。

不在餐桌上碰掉餐具是良好的教养,在别人把餐具碰掉时装作没看见是更好的教养。

下次吧,这次我实在无能为力了。

“孟凡哲。”

孟凡哲大概迟疑了一秒钟,之后就半站起身清晰的答了一声“到。”

方木惊讶极了,扭过头去,正好遇到孟凡哲的目光。孟凡哲冲他笑笑,愉快的眨了眨眼睛。

晚上临睡前,方木在洗漱间遇到了孟凡哲,他手里拎着满满两大壶刚刚烧好的开水。

“你这是干吗啊?”方木边擦脸,边指着水壶问他。

“嗬嗬,给汤姆洗澡。”孟凡哲笑着说。

“那也用不了这么多吧,真浪费。”

“你不知道,汤姆很淘气的,总是弄得浑身脏兮兮。”孟凡哲幸福的像汤姆它妈,方木记得刘建军叫孟凡哲杰瑞,忍不住要笑。他看看左右,洗漱间里只有他和孟凡哲两个人。

“你,”方木看着孟凡哲,小声说:“好像不怕点名了。”

“嗯!”孟凡哲使劲点点头,“应该是的。”他把手里的水壶放在地上,郑重其事的伸过手来:“方木,非常感谢你那时对我的帮助。”

方木笑着把手伸过去握了握,“别客气。”

“有空去我那里玩。”说完,孟凡哲冲方木挥挥手,拎起水壶走了。

看着轻松的孟凡哲,方木感到由衷的愉快。他看看镜子里的自己,微笑渐渐爬上脸庞。

方木,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

一连下了2天的雨,9月初的天气,竟有些微微的凉意。

方木撑着伞,小心的踏上图书馆的台阶,墙上贴着一张纸,方木扫了一眼,好像是什么寻人启事。一片飘在水上的落叶险些让他滑倒。他抬起头,仿佛昨日还郁郁葱葱的大树已经略显金黄,一阵风吹来,又有几片树叶飘然落下。

5分钟前,乔老师打电话让他到心理咨询室去,电话里没说什么事,只说让他速来。

心理咨询室在图书馆的二楼。这是全市第一个设在大学校内的心理咨询室,负责人是乔允平教授。2000年的时候,省教委开了个关于关注大学生心理健康的会,号召全省高校设立专门的心理咨询机构,建立大学生心理干预机制。J大选择了法学院和教育学院的几个教师组成了J大心理咨询室。乔允平教授的年龄最大,被推举为负责人。成立两年多来,前来咨询的人寥寥无几(这并不意味着J大所有人都没有心理问题,只是大多数人都不肯直面自己的问题而已),乔允平教授平时琐事缠身,慢慢的也就很少来这里。所以,今天乔教授让方木来这里找他,方木感到很纳闷。

敲敲门,里面传来乔允平教授中气十足的声音:“进来。”

方木推门进去,才发现咨询室里不仅仅只有乔教授一个人。

靠墙的沙发上,坐着两个来访者,都穿着警服,其中一个佩戴着一级警督的警衔。见方木进来,两个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上下打量着。

乔教授坐在办公桌后,面前是厚厚的几本卷宗,其中一本摊开在他的手里。他从老花镜上方看了方木一眼,示意他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同时递过去一本卷宗。

两个警察互相看了一眼。

乔教授头也不抬的说:“我的学生。”

这丝毫没有减少他们眼中的疑惑。

方木有点尴尬,只好坐下来翻开那本卷宗。

只翻了一页,方木就知道这是什么了:曲伟强和王倩被杀一案的卷宗。

接案纪录。验尸报告。现场勘验报告。现场图片。走访笔录。方木有点漫不经心的翻着。

曲伟强俯卧在草皮上,双臂展开,手腕处的断骨清晰可见。

摆放在门柱旁边的双手,苍白,毫无血色,仿佛从塑料模特上截下的假手。

颅骨塌陷,脸上表情沉静。

一瞬间,方木仿佛回到了他只身站在球门前的那个夜晚。身边的一切仿佛都安静下来。四周摆满了书的书架,乔教授和那两个端坐在沙发上的警察,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墙上弗洛伊德的大幅油画都似乎是遥不可及的景象。

一个人仿佛在他胸口慢慢浮现,伸出长长的,如藤蔓般的双手,慢慢将方木的全身紧紧缠绕,之后便悄悄嵌入方木的皮肤,不留一丝痕迹。只是那刺痛般的触觉开始在全身蔓延,有种感觉在体内渐渐苏醒,冷静而清晰。

草皮。门柱。双手。利器。

“砰砰砰!”有人敲门。方木也一下子惊醒过来。

“进来。”

走进来的是图书馆的孙老师,手里捧着一摞书。

“乔老师,这是你要的书。”

“放这吧。”乔教授面无表情的指指桌子。

孙老师小心翼翼的把书放在桌子上仅有的一块空地上。转头冲方木笑笑,拉开门走了。

乔教授又看了一会卷宗,之后在那摞书里抽出几本翻了翻,就点燃一根烟,靠在椅子上沉思。

两个警察毕恭毕敬的坐在沙发上,一声也不敢出。

良久,乔教授突然坐起身,开口问道:“你怎么看?”

方木愣了一下,一瞬间竟没有意识到乔教授是在问他。

“我?”

“对。”

“我还没考虑好,要不老师还是你先……”

“让你说你就说,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

乔教授指指那个一级警督:“这是公安厅犯罪心理研究室的边平处长,也是我的学生,就是你的师兄。你有什么好怕的?”

边平冲方木点点头。

“看完这本卷宗,哪里引起了你的注意?”乔教授盯着方木的眼睛问。

方木略略沉吟了一下,简单地回答道:“手。”

乔教授的脸上看不到任何表情,继续问道:“凶手在杀死被害人以后砍掉了他的双手,并丢弃在球场上。你的感觉是什么?”

这一次方木考虑的时间要长一点。

“剥夺。”

“哦?”乔教授扬起眉毛,“怎么讲?”

“死者生前是一个足球爱好者,也是校足球队的守门员。我不太懂足球。但是我知道,足球场上唯一一个可以用手触球的人就是守门员。而对于守门员来讲,双手是他在球场上守护球门的武器。砍掉一个足球守门员的双手,就意味着剥夺他最宝贵的东西。而在这种剥夺背后,我感到一种……”方木顿了一下,“嫉妒。”

乔教授还是没有表情,只是将手边的烟盒推了过去。

他不再盯着方木,而是转向沙发上的两个警察。

“本案中的第二个死者王倩,在被凶手**后,掐死,然后**。不过他最后又把王倩拼成了一个人形。这就是最耐人寻味的地方。如果说凶手在现场留下的标记都代表着他的某种特殊需要的话,第一个死者身上的标记砍断双手意味着一种源自于嫉妒的剥夺,”他用手指指方木,“那么,**被害人后又把她拼成人形,又意味着什么呢?”

方木和那两个警察都像听课般屏气凝神的看着乔教授。

“我觉得,凶手对死者王倩有一种重新塑造的渴望。他好像既对王倩的肉体充满爱欲,又对它满怀鄙弃。这种矛盾的心理支配他**了死者后,又将其掐死、**。而在他内心深处的一种渴望拥有‘全新的’王倩的情感,又支配他将死者重新拼成人形。我想,凶手在将死者的尸块重新拼接的时候,一定处于一种极其复杂的心理状态下。有报复的狂热,有征服的快感,也有对一切无法挽回的伤感和悔意。”

乔教授指指卷宗,“我看到公安机关并没有对王倩的背景和她与曲伟强的相恋过程作详细的调查。我觉得,这是一个突破口。我的设想是:这大概是一个王倩的追求者,眼看着心爱的女人与其他的男人出双入对,双宿双飞。当他想象到自己心目中纯洁、高贵的女神我注意到王倩的外貌相当清纯乖巧和一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男人在租住的小屋里疯狂XX的时候,这种情感就会如火山般爆发。从而做出一些疯狂的行径。不过,”乔教授顿了一下,“这只是我的一些设想,因为有些问题我也想不通,比方说那只注射器。它也许是属于被害人的,可是为什么会**在王倩的胸上呢?”

“也许是凶手为了宣泄他对死者肉体的那种复杂情感,随手拿起来插在王倩胸上的?”边平插了一句。

“现在还不清楚。”乔教授摇摇头,“如果觉得我的设想能成立,你就按照这个思路查查看吧。最好从王倩初中时期查起,这种感情的形成时间不是一天两天,应该有很长时间的压抑期。”

两位警察起身告辞,走到门口的时候,那个一直没有说话的警察回过身来问乔教授:“他也是你的学生?”他用手指指方木。

“是啊。”乔教授扬起眉毛,语气中带着一丝倨傲。

那个警察没有再说话,看了方木一眼,拉开门跟着边平走了。

回到宿舍里,方木呆呆地在桌前坐了很久,除了一根接一根的吸烟,几乎没有别的动作。

杜宇笑嘻嘻的从外面回来,一进门,呛得直咳嗽。

你这样吸烟,小心得cancer,”他边打开门放烟,边看着方木嘴边还在冒烟的香烟,“老兄,用这个法子自杀,似乎慢了点吧。”

方木没有说话,苦笑着捏了捏眉心。

杜宇的出现让方木察觉到自己其实一直在思考乔教授给自己看的案子。下午的那种感觉仍然清晰,好像体内的另一个方木在不经意间又悄悄的冒了出来,一下子控制住他的整个身心。他的全部思维都随着这个方木的出现而被调动起来,就好像一辆插入钥匙的汽车,一旦启动,就轻易不肯停下来。

这感觉让他惶恐。

杜宇走过来,歪着头小心的看着方木的脸色。

“你怎么了?”

“我?我没事。”

“你这家伙,怎么又像过去那样阴个脸?有什么麻烦事,不妨说出来听听。”

方木闭了一下眼睛,旋即睁开,笑笑说:“没事。吃饭去吧。”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