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是如何解决你们同的矛盾?

“跟你们发脾气,你们要看在我的面子上,能谅解就尽量谅解她。”

这是经常跟我们说的一句话。

但是,具体解决起来并不那么简单。这时像个处理家务事的家长,他也不容易。

我跟小矛盾不断,大矛盾只闹过两次。说出来不怕你笑话,都是从打扑克闹起来的。

50年代和60年代初,没什么事干。不许她插手政治,她闲得慌,每天就是打扑克。她在玩的方面也不同于。输得起,她输不起。

极少打牌,下棋也不多。偶尔同康一民下盘围棋,也是输的时候多。别人赢了他不恼,别人谦让他就恼。所以。康一民下棋出招儿总是又狠又凶。输了,再也无计可施时,便咂咂嘴吁口粗气,好像这辈子总算尝到了输的滋味,不在此生。下来还对我嘀咕:“看来也不是一贯正确,康一民就赢了他。”

则不然。打牌不许别人谦让,这一条同毛择东一样。不一样的是她一定要赢,赢不了就发脾气,大家都跟着倒楣。

她总是跟我打对象。“高处不胜寒”www.youxs.org。遇上对手弱,比如我手下的几名卫士,他们牌艺不佳,再争也是我们赢,这牌就好打些。若遇上对手强,比如那些聪明伶俐的女护士,这牌就难打了。女护士要是不让着我们,我们必输无疑,www.youxs.org,露出破绽麻烦更大。思想上有了顾虑,牌就容易出错,我一出错牌,就翻白眼,这牌玩得真像受刑一般。

1952年春,我跟在万寿路新六所打扑克。

所谓新六所就是中央在万寿路修建的六栋小楼。中央五大常委毛。刘、周、朱、任,每家住一栋,工作人员住一栋。的七律二首(送瘟神)就是在这里写的。1959年以后,再不曾来新六所居住。

那天打牌,一坐下我就发现脸色不好。心里不免犯响咕。越犯响咕越出错牌,越出惜牌脸色越难看,成了恶性循环。纵然女护士们想让我们赢也不容易办到。

我又出错一张牌,刚想反悔,已经将满把牌掷于我面前:“不打了!你为什么说我躲风?啊!

我心里咯喳一下,脸刷地变白。像听到口令似地,猛然起身立正。糟了!我心里叫昔,怎么被她知道了?

那时,全国正在开展“三反”“五反”运动。从延安时期就不满意党内的各种整风运动,特别是“三查”“三整,,中跟发生一次大争吵后,更是害怕运动,恼火搞运动。不论大小运动,一来她就躲走,从不参加。我曾听她说过许多不满搞运动的话:“有些人吃饱了没事千,整天琢磨着搞别人。”“哼,搞么,这次你搞人家,下次人家就可以搞你。”

这次:‘三反”“五反”运动起来,又躲出去一段时间,不参加组织活动。机要秘书徐业夫问我:“为什么运动一来,就走?”我随口说了一句:“躲风呗。”

现在,话传到耳朵里去了,她趁打牌机会把火发泄出来。我无言以对,心里有些恐惧。

“哼,小鬼息子!”气得脸红脖子粗,一个劲喘粗气,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我又急又慌,说不出话,只好跟在她屁股后面团团转。

气不过,走出门又在院子里转,我也跟出去在院子里转。

“你为什么说我躲风?说话呀!哑巴了?你说没说我躲风?”眼里含了泪花。

“对,对不起,同志,”我吃力的解释“我,我不是有意的。是徐秘书问我,我随口说的……”

“你这个没良心的!”眼里的泪花一个劲转,“我政治上保护你,你反而诬蔑我……”

“我真不是有意的,我哪里想诬蔑首长……”

“不要你嘴硬!我听到的是这一句,我没听到的还不知道有多少话呢,你说,你都说了我些什么?”

“没有,绝没有……再没说什么。”、

“没说什么?我问你,你为啥挑拨我跟李敏的关系?”

“这是绝没有的事情!”

“你再说一遍?你敢再说一遍?我叫你派车去接她回家。你为什么不去接?”

“接了,我去学校接了。是李敏不肯回来的。”

“是你挑拨!你知道我这个后妈不好当,我哪儿疼,你往那儿戳刀子。你们不是帮助我们搞好关系,你们就会哺咕闲话搞挑拨,你还不承认?”

“这一条我绝不承认。”

“你还挑拨我跟主席的关系!”尖叫起来,顿着脚。泪水流下来。我泄气地垂下头,手足失措,唉,为了那次吃红烧肉,一再追问我,我“供”出不叫做,发火,再不和一道吃饭。也难怪发这么大的火。

我看看腕上的表,已经是下午四点,该起床了。我冷静一下情绪,尽量沉稳些语气说:“同志,主席该起床了,我得去照看。回头我再跟你作检查吧。”

我匆匆赶到值班室,恰好按响了电铃。我理理衣冠,忧思重重走进卧室。

擦过脸后,照例靠着床栏抽烟看报。我犹豫一下,小声说:“主席,我踉同志吵起来了。”

自顾看报,漫不经心问一旬:“你为什么跟她吵下?”

“不是我跟她吵,是她跟我吵。我斟酌着词句,说:“我说她躲风,她说我是政治诬蔑。”

“噢,躲风?”掀起眼皮,显然开始注意了,问:“那么,你有没有说啊?”

“是徐秘书问我,我随口讲了这个话。”我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然后解释:“主席,我真没有诬蔑她的意思啊?·”

沉思着点点头:“嗯。”

“她还说我挑拨她和李敏的关系;挑拨她和主席的关系。主席,我挑拨你了吗?

想了想,说:“好吧,你下去。我和谈谈。”

我退出来,见江膏还在院子里团团转,就小心翼翼走过去:“同志,主席请你去一下。”

“你可真行哪!”斜我一眼,意思是说我”恶人先告状”。我垂头无语。到了这步田地,越解释越糟糕。

工夫不大,值班室的电铃又响了。我蹦起来就朝卧室赶。已经不在房间里了。

“看来问题不好解决哟。”仍然斜靠在床上吸烟。望着我慢条斯理说:“光靠我帮忙还不行,看来你得写检查,不写检查问题解决不了。”

“怎么写?”我犯愁地间。

“你怎么说的,就怎么写嘛。

“他说我政治上污蔑她,我没这个意思。”

“那就写没这个意思。”

“她说我挑拨她和李敏的关系,我没有。”

“那就写没有。”

“她说……就这么写检查?”我忽然觉得不妥。

笑了,指点我说:“叫你学习你不爱学习,连个检查也写不来,以后我看你还学不学习?”

我难为情地跟着笑。

“这么写,我教你。”伸左手作纸,伸右子食指作笔,比画着说:“写要写我们两个人的名字,写主席、江膏同志,写到拾头上,点雨个点,就是冒号。然后另起一行。躲风的话说了,承认,要检查说的不对,要道歉对不起。再写个但是,在但是后面多做文章。话是说了,但是没有搞政治诬蔑的意思。至于挑拨。根本不存在。去接李敏了,李敏不回来。交待的事办了,只是没办成。以后交待的事一定努力争取办成。检查写完先交我看。”

“谢谢主席。”我赶紧回自己屋写检查,怕时间久了忘记教的话。检查写完,我送给看。

“嗯,可以。”点点头,把检查放在床头柜上,望着我说:“检查交了,问题还没解决。你说她躲风,这个话没说好,怎么办?

我茫然地回望。忽然笑了,风趣地挤挤眼:“只好委屈你先躲躲风了。”

于是,我从新六所“躲”进了中南海。

“躲”过几天,派人来电话,叫我马上到新六所。我匆匆赶到新六所。一见面,就笑着说:“银桥啊,问题解决了!病了,住在北京医院。我给你准备好了东西,你带者去医院看看江膏,明白吗?

“明白。”我一阵高兴。

“先不要忙,在你房间里等我,等机会成熟了再去。”

我有些莫名其妙。回房间里等候。十几分钟后,北京医院一名护士忽然打来电话,点名找我。我接过电话,那护士说要烟和一些水果。我记下来,再一查看为我准备的东西,正好符合的需要。忙带好东西乘车赶往北京医院。

一进病房,没见到人。卫生间里有水声,我便站立着等候。片刻,搓着手走出来,一见我便微笑着过来握手:“你来了?坐坐坐。”

我规规矩矩坐好,把东西放在桌子上。

“你对我有意见没关系,但你不该背后讲我。”态度已变柔和。我又解释一番不是故意的,以后一定注意。

“你以后有意见直接来找我,不要背后讲。当面讲什么我也不会怪你。”说完,马上转开话题,谈起工作上的问题。研究如何照顾好的休息和饮食。她说:“我身体不太好,主席主要靠你们照顾,你们多操操心吧。”

事后我才知道,我在房间里等候时,给打了个电话:“你不要小肚鸡肠。银桥一听说你病了,着急得很,买了东西要去看你。你要主动么,要有胸怀么。”

于是,便叫护士给我打电话。她从那里已经知道我要带什么东西去,便主动提出让我送什么东西去。一场矛盾被轻轻松松化解了。没过多久,我便被提升为副卫士长。

可是,这件事还是留了条尾巴,我当时万万没有料到。

去北京医院看望之前,将我写的检查退还了我。他完全是随意说了一句:“拿去吧,你自己留着吧。”

千不该万不该,我不该当真保存下来这份检查。一直保存到”**”。那是1967年,红卫兵抄家抄走了我的这份检查。这下子可糟了,说我反就是反对,关了我,斗了我,家也查抄好几次。幸亏视察南方经过天津,打听我的情况,才将我解放出来。

现在,我那份检查仍存在天津档案馆,要也要不回来。大概要成为历史文物了。

发脾气多了,我们见怪不怪,不再害怕,有时甚至当面争吵不下,一直闹到那里去。特别是我们这些老卫士,长期生活在身边,贴身贴心,久而久之便成为家庭一员了,闹起矛盾轻易不肯退让。卫士们的例子不说了,还是讲讲我自己。”

196O年夏,我跟随和来到北戴河。住在绿树掩映的平房一号屋。

那夭,上午1O点上床睡觉,临睡前嘱咐我下午4点钟有个会议,3点钟要叫醒他。我从卧室出来,守在值班室看书。下午2点,副班卫士把我叫到房间。

“来,银桥,还是我们俩打对家。”兴致勃勃召唤。我显出有些勉强。天天陪她打牌,实在厌烦了。又不能不扛,就用叹气和懒洋洋的动作表达不满。

我的“消极怠工”很快被看出来,她被扫了兴,脸沉下来,用勉强装出来的开玩笑的口气问:“怎么了?银桥。想老婆了?没精打彩的!”

“没什么。”我有气无力应一声,看看腕上的表,已经2点半钟。我叹口气,这牌打的真没意思。

“该你出牌了!”已经面露愠色。

我没理睬,淡漠的目光望着手中牌,走神一般,愣怔一会儿才机械地抽一张牌扔出去。

没动脑子,出错牌了。朝我翻白眼,我故作不见。

“银桥,你是怎么了?”的声音显出她是尽了最大努力忍耐,就要忍耐不住了。

“没什么。”我淡淡他说着,又看一眼表:“主席下午有会。”

“正班有田云玉!”

我抽了抽嘴角,懒得再说话。夏天人就是发懒。主席是叫我也跟着去,但我没解释,只是叹长气。

我的没完没了地叹气,连输两盘。接下来的一盘出没两张牌,输局已定。而我还在没滋没味地叹气。

“不打了!忽然把牌甩到桌子上,嚷起来:“你今天要干什么?你要干什么?”

“我干什么?我要陪主席去开会,现在还要陪你打牌,你说我干什么?”

“放肆!你是跟谁说话?”江膏指着我喊。

“我不是跟你说话吗?是你跟我发态度,”

“你是什么态度?是你们为我服务还是我为你们服务?啊,你说!

“我为主席服务就是间接为人民服务,政治上一律平等,我没有陪你打扑克的义务!

“你、你,”气得身体发抖,说:“你好狂啊,你不就是一个卫上长吗?你给我出去,滚!

当着卫士们和护士的面这样喝斥我,极大地伤害了我的自尊心。她喝斥卫士可以,我可是卫士长,三八式干部,跟随十几年,这些卫士平时都是听从我指挥的。这样伤害我,以后我工作还有威信吗?我涨红了脸,也喊起来:“你狂什么?你不就是个秘书吗?万岁还轮不到你万岁!

“你说谁?www.youxs.org?你再说一边,我看你再说一遍!要朝我冲过来,被护士们拉住劝。卫士们就往外拉我。我甩开卫士,迎着喊:“我就说你了,怎么着?我是卫士长,不是陪你打扑克的。”

于是,我们越吵越凶。完全不是1952年吵架时的光景了。那时我是卫士,现在我是卫士长;那次我说了她躲风。理短嘴软,这次是她没理。她说一句我说两句,陈糠烂谷子的旧账全翻出来了,谁也不让谁,互相揭短。吵到后来,她哇哇地哭,我也呜呜地哭,边哭边互相指着喊。现在想起来也觉得好笑,简直像小孩子打架。护士们劝,卫士们朝外拉我。我也知道事情闹大了,心有些虚,也有些慌,何况也该去开会了,我素性趁卫士拉扯的机会,甩下就朝房间里跑,边跑边哭。

已经起床,正在看文件。似乎听到了哭喊声,皱起盾头正朝外张望,我一共闯进门,放声大哭,指着外面说:“主席,骂我,跟我吵,吵……她说,她说我就是伺候她,为她服务的……”

站起身来,皱着眉头说:“你们整天闹什么闹?到底为什么?”

“打扑克,她怪我出错牌,我想着主席要去开会,我就没心打,就发脾气,把牌就这么朝我甩……”我正在哭诉,门口一阵乱,也哭喊着跑进来了,立刻又同我吵成一国。站在我和之间,喝令我们不许吵,可是已经吵起来了,谁也不肯先住嘴。大概也听出我们吵的全是鸡毛蒜皮陈糠烂谷子,便一只手把我往屋里推,另一只手把往屋外推,喊着:“不许吵,都给我闭嘴!我看你们谁再吵?你们蠢么!像什么话?”

出现了片刻的沉静。往出推:“你年纪大。你就不能少说一句?”临出门,我在后面又说了一句。这一来不干了,回身又往屋里冲,边冲边哭喊着骂。回身瞪住我:“怎么回事?她不说了你还说?”

我闭住嘴,可是没完没了喊,连喝几声没止住,我便忍不住又喊起来。

真气坏了,打雷似地吼一声:“住嘴!”屋子里陡地一静,立刻接着说:“从现在起,谁再说一句我就追究谁!”

我和都不敢说了。

“我每天忙成这样,你们还嫌我忙得不够是不是?你们闲得发慌是不是?打个扑克也吵成这样,说出去叫人家听听,的秘书和卫士长为了打扑克吵架,还哭,拉也拉不开,你们像话吗?丢人不丢?”吮吮下唇,将手那么一划:“到此为止,你们两玩不到一起就不要玩,都看书去!

从此,我和打对家的玩牌史便结束了。

事后,罗部长和杨主任召集我们开了个整风会,批评我订税:“主席操心天下大事,日理万机,www.youxs.org。”

这件事对我并没什么压力,就像家里人吵架一样,吵得再凶也是家里的事。解决问题也是家庭内部协调关系的方式。只要干久了,卫士们都会感觉自己是家庭中的一员,对待我们也如同对待亲人一样。爱也爱得深切,骂也骂得随便,没有任何隔阂,无需端个架子“注意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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