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2

“就是你这头猪能走到的地方,小鬼子也能走到!”费卯从不放弃一切讽刺挖苦同伴的机会。

宝七翻他一眼:“你也就窝里横,有火气冲鬼子发去噻。”

费卯正要还击,青狼在后面一声低吼:“闭嘴!”扣开步枪保险的声音同时传来。

杜克一伸手,一排人都站住了。树林里有异动,风声里夹杂着隐隐约约的铃声,牛铃的声音,这种地方不可能会有家畜。

A排走的是第二梯队,114团尖兵连刚从前面过去,主力还在后面。一直都没有枪声,尖兵连显然没有发现异常,径直过去了。他们有两个选择,把情况留给后面的部队或是进林搜索,但杜克没给他们选择的机会。杜克手语发出,全排以班为单位以警戒队形向林中搜索前进。

走在最前列的是由五个尖兵排成的锲形前导队。五个人走得小心翼翼,平端的步枪尽量前伸。如果仔细看,能看见一根细线从片状准星前面垂下,离地几厘米的末端系着一个开罐器。这个简单但实用的装置可以预先发现绊发诡雷或避免触动敌人设下的警戒物,这是杜克教给他们的丛林战术之一。锲形顶端的排头兵很紧张,全身每根神经都被绷紧。老兵心里都清楚,一旦遭遇敌情,第一个死的一般都是排头兵。

林子里很静,连风都停了,雾气氤氲,牛铃声早已消失无踪。植物刮擦过衣物发出的细碎声响、心脏加速跳动的声音、自己和同伴粗重的呼吸,偶尔的一声鸟啼……这些在平日可以忽略的动静,此时都显得惊心动魄。每一丛灌木,每一个树冠,每一个草丛,每一个看不清的角落,似乎都隐藏着枪口,隐藏着杀机。排头兵在心里诅咒,诅咒这植物浓密的丛林,诅咒可能正瞄准他脑袋的鬼子。脚下喀嚓一声脆响,排头兵一下僵住,脸色马上变得灰白。四个弟兄也一下站住,隔了一段跟着的队形也一下停住。

“别动!”位于他右后方的站长压着声音发出警告,“踩着什么了?”

排头兵扭头望着站长,眼神既惊悸又绝望,“……地雷。”

“站那!”站长抽出刺刀蹲到排头兵脚边,“别乱动……”

靴底周围的杂草被刺刀谨慎地割开,班长吐一口气,抬手擦下额上的汗水,“你妈的,是根枯枝,脚慢慢移开。”

排头兵慢慢移开脚,一根断成两截的枯枝正被站长的刺刀压着。

“对不住啊……”

排头兵的笑满含歉意,“叭勾”的一声枪响让他的笑容凝固了。他慢慢低下头,胸口一个焦灼的弹孔,血正飞快地洇开。他往前扑倒了。

“隐蔽——”杜克大叫,“发现日军——”

杜克就是不补后面一句大伙也知道是日军,他们太熟悉三八大盖击发的声音,而且排头兵后背还有一个弹孔,www.youxs.org。

跟在前导队后面的是机动队,配有M1918A2式勃朗宁轻机枪和枪榴弹。机枪响疯了,枪榴弹嗵嗵地发射,子弹切断树干枝叶,枪榴弹炸出一团团火光。他们在盲射,并没有分辨出敌人的准确方位。敌人在开完一枪后保持静默。

“停火!全部停火——”杜克大叫着制止。

一片死寂,被枪榴弹炸着的树木正噼噼啵啵地燃烧,浓烟在林子里弥漫,能见度更差了。

那个中枪的排头兵还没有死,发出轻微的呻吟,努力想移动身体。

“别动,你他妈的别动!”站长在一根树干后面压着声音喊。

伤兵躺的地方过于开阔,日军应该正瞄着他,现在谁上去救他就是吃子弹。

杜克回头就看见了岳昆仑,岳昆仑那双眼睛正闪着寒光。

杜克手语:狙击手保持原位准备射击;一班向左翼迂回;二班向右翼迂回;三班和排直属队原地待命。

两个班悄无声息地向左右散开,身影消失在林雾里。杜克向前导队的站长做个手势,站长点下头。杜克再回头看,岳昆仑已经做好蹲姿射击准备,左半边身子隐藏在树干后面,枪管放松地平举,枪口控制住了伤兵前方90度的扇面射界。

杜克向站长轮流伸出三根手指数数,数到三的时候,站长从树干后冲了出来。毕竟是尸山火海里滚出来的老兵,他对杜克的意思心领神会,杜克是要他当诱饵,假装去救伤兵,吸引敌人暴露。冲过伤兵跟前站长没作停留,直接一个翻滚就过去了。预料中的响枪,一发子弹贴着他脚后跟钻进了泥土。

烟雾深处枪火稍纵即逝,但这就够了,岳昆仑几乎是同时扣下扳机。惨叫声,身体从高处翻下的声音,却没有落地声。但有这些声音也够了,轻机枪、枪榴弹、半自动步枪一齐开火,向着声音的方向。岳昆仑没再开枪,闪到了另一根树干后面,等待下一个狙击目标的出现。这是杜克给他规定的纪律——永远也不要密集开枪,狙击手只向最重要的目标开枪。杜克甚至给他列过一个名单:第一射杀目标,敌方狙击手,这是对狙击手威胁最大的敌人;而后是敌方指挥官、炮火观测员、机枪手、传令兵和其他有价值的目标。

隐蔽的敌人开始还击,除了一挺歪把子机枪还算有点火力,三八大盖、九九步枪在美式枪械自动火力的压制下显得软弱无力。日军正面被压制住的同时,A排的两个班已经摸到了左右两翼,密集开火。

岳昆仑又开了一枪,那挺歪把子哑了。副射手刚刚补上,就被勃朗宁机枪扫成了筛子。

一个班的日军彻底被打懵了,这还是那支在缅甸被他们打得惨败的重庆军吗?从前以一个班的兵力就足以牵制并消灭重庆军一个排。日军选择了撤退,甚至没空带走尸体,这在去年的缅甸战场是不可能发生的。

枪声渐歇,A排慢慢走出硝烟,向他们的射击目标围拢。

这是日军第18师团构筑在野人山无数据点的一个范本——几株大树用索桥相连,便于转移;三人一组,于树顶或树洞中构筑阵地;弹药给养悬于树枝,用枝条搭成吊铺;树与树之间的拉绳系有牛铃,既可相互联络又可拉动吸引敌人。

“他妈的,小鬼子成猴了!”花子仰着头骂。

六个鲜血淋漓的日军悬吊在半空,腰上系着绳索,一头绑在树上,不能确定是不是全死了。杜克依然保持着警戒,向宝七摆下下巴。

宝七正要上树,费卯在后面低声提醒一句:“当心诡雷。”

宝七回头冲费卯露出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费卯往地上用力地啐一口。

六个日军在地上放成一排,青狼挨个摸过去,摸颈动脉,摸到最后一个,居然还有微微的脉搏。青狼瞳孔一缩,右手的刺刀贴上去猛力一拖,一蓬鲜血****在他的脸上。鬼子的脖子被他切开了三分之二,再用点儿劲脑袋都要下来了。A排的弟兄脊梁骨一阵发寒,这家伙不是一般的狠。

青狼在尸首上蹭干净刺刀,回头正撞上杜克冰冷的目光。

“中士,我警告你,再杀俘虏我就踢爆你的屁股!”

青狼瞥杜克一眼,把刺刀回鞘走开了。

几棵大树搜下来,没找着什么有价值的情报,甚至连纸都找不到一张,只在日军尸体上辨认出第18师团的标记。宝七气得直跳脚,大骂日本人拉屎不用手纸,但那骂声里透着快活,谁都听得出来。这是他们回到野人山和日军干的第一仗,以一伤对六死,大胜,这在以前连想都不敢想。

身后传来一声爆炸巨响,日军据点的位置冒起浓烟。这声音就像出征的号角,冲锋的战鼓。A排的弟兄心中满溢着前所未有的自信,向着野人山的深处挺进。他们开始相信,他们能打回缅甸,他们能打回祖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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