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1

乔木遮天蔽日,藤蔓纠结缠绕,明明是阳光普照的晴天,原始丛林里却阴暗潮湿、雾气蒸腾,那些墨绿的植被绿得发腥,束缚着前行的步伐让人讨厌。五连以单纵队行军,一个前卫排在前头挥舞砍刀开道,A排就跟在前卫排后头。

“密斯黄,到底是多少里路?”宝七有些焦躁。天刚亮就上了路,快中午了还没走到。

黄任羽又拿出地图仔细量了量:“是十公里,就要到了。”

宝七抹一把汗:“你莫拿弟兄们开玩笑噻,你说几多次要到了。”

费卯:“黄大中尉用的这招叫望梅止渴,咱们这些粗人就只有听忽悠的份了。”

“安静!”杜克一挥手,大伙站住。前卫排在前头已经不走了,好像是有情况。

“跟我上去,”杜克点下岳昆仑,“其他人原地待命。”

“我也去。”黄任羽说。

杜克没有反对,黄任羽是情报官兼观察员,他在尽他的职责。杜克三人猫着腰摸到五连长身边,他正和前卫排排长趴在一个大林空边缘观察。五连长在新平洋和临干萨坎没捞着仗打,一腔血气憋得胸闷,一路上都亲自带前卫排在前面搜索。

“什么情况?”杜克轻声问。

五连长的下巴朝前方林空指下。

这是个大林空,阳光无遮无挡地直泻而下,目测距离东西长600余米、宽100米余米,地上只有草本植物和灌木这类低矮的植被。丛林中的林空一般是因为地面是岩石而形成,岩石上只有薄薄的一层土壤覆盖,蓄不住水,也扎不进树根,所以不能生长高大的植物。这里离大龙河已经很近了,林空那边的缓坡后面河水声隐约可闻。

“你看出什么没有?”杜克低声问岳昆仑。他信任岳昆仑的观察能力,这也是他带岳昆仑上来的原因。如果在巅峰时期,他会信任自己的眼睛和经验,但他的身体和年龄都已经过了黄金时期,再加上曾经的酗酒,他的观察力和注意力都大打折扣。这些细微的差异在平常人身上可以忽略,但对顶尖的狙击手来说,这些细微差异就是天壤之别,足以决定生死。

岳昆仑没回答,还在凝神观察判断——林空里的植被还是自然状态,没有折断和翻转情况;四下里很静,鸟叫虫鸣,甚至是阔叶的滴水声都清晰在耳。一切都很自然。

岳昆仑摇摇头:“没发现异常……我感觉很不好,绕路过去吧。”

边上的五连长看岳昆仑一眼。岳昆仑的判断是基于直觉,一个经验丰富的狙击手对潜在危险的直觉十有都是准确的,但五连长不相信。

五连长向前卫排的排长挥下手:“全排散成警戒队形穿过去。”

“等等。”杜克制止,“我的狙击手说前面可能有危险,我们应该绕过这个林空。”

“可能有危险……”五连长的表情有些不屑,“打仗什么时候都有危险。走林空能省不少时间,我们要尽快赶到河边。”出发前关于大龙河西岸只有有小股日缅混合分队的通报给了他错误的判断。

“你应该考虑杜克排长的建议。”黄任羽也在边上劝。

“我会对自己的连队负责。”五连长把目光转向排长,“执行命令!”他太急切了,急切地准备一展拳脚,急切地渴望报仇立功。

一个排的人撒了出去,杜克无法改变,只能向后方猛打手势,示意A排整排压上,掩护进入林空的前卫排。他此时只希望岳昆仑的直觉是错的。

前卫排排长带着全排人呈扇形慢慢进入林空南半部。岳昆仑眼盯着队伍一米一米地推进,危险的预感更加强烈,握枪的手潮出了汗。边上的一根枪管抖得厉害,岳昆仑侧头看一眼,难怪枪抖,黄任羽的身体在抑制不住地颤抖,手指死死地扣住扳机。

“小心走火。”岳昆仑伸手关上了黄任羽冲锋枪上的保险。

黄任羽有些羞赧,讷讷地说:“从来没跟日寇遭遇过……”

“放松点儿。鬼子也是爹生娘养,子弹打上去也是一个洞。”

“谢谢……”黄任羽说。

队伍顺利推进到林空北半部。一切更加寂静,虫鸣鸟叫消失无踪,空气仿佛凝固。老兵都僵住了,这是遭遇伏击前特有的感觉。枪声骤然而起,九二重机枪钝重的连射,歪把子轻机枪急促的扫射,九九式步枪清脆的爆音……密集的弹幕拦腰截来,子弹削断草茎后钻进人体,先是激起一蓬血雾,然后把人推得仰面摔倒或是转上个半圈再摔倒。一切发生得过于突然,林空中站着的人一下就稀少了,前卫排排长当即阵亡。

“趴下!都趴下——”五连长嘶吼。

林空中的幸存者迅速趴下,深草遮蔽了他们的身形。A排开火,愤怒的子弹迎向密林中那些火红的弹道。双方接火的瞬间,密林中响起一连串掷弹筒发射的膛音,91式手雷和89式手雷接踵而至,准确地罩向了林空。跟随着手雷的爆炸,泥土和草叶腾起,断肢和血肉腾起,惨叫和哀嚎声刺痛人心,前卫排迅速丧失了战斗力,几乎全员阵亡。五连长兽一般的嚎叫声里充满愤怒和悲痛。

日军一个小队早已埋伏在林空东西两翼,等着敌人从临干萨坎进入于邦,严格来说这里已经是于邦。这是一次成功的伏击战,但他们也要为此付出代价。受过丛林反伏击训练的五连反应速度很快,后面的两个排迅速压上,向林空左右两边强行突破。五连长抱着一挺轻机枪冲在前面,状如疯虎。

“掩护——掩护他们——”杜克的大叫在混乱激烈的枪声里显得微弱。

林空西边的日军散兵线很快被突破,东边却遭遇顽强阻击——日军利用一株大榕树连带周边的灌木丛构成了一个十分隐蔽的伏击阵地。树冠里在喷火,树底下也在喷火,两个机枪巢组成的交叉火力形成巨大的杀伤力。中军士兵一茬茬地冲上去,一茬茬地倒下,五连长打红了眼,抱着机枪向大榕树冲去。一个连的弟兄转瞬没了将近一半,死活对他来讲已经不重要。

“回来——”杜克冲五连长的背影大叫。五连长听不见,他手上的机枪正疯狂扫射,就算听见了他也不会回来。

杜克手指着那株大榕树:“打!打掉机枪——”

不用杜克说A排的弟兄也在打。距离有点儿远,射界内障碍太多,加上弥漫的硝烟和雾气,一直没能打掉那两挺机枪。

“岳昆仑在哪?”杜克吼,“哪个混蛋告诉我!”

“他跑开了——”黄任羽眼睛充血、面孔煞白,也不知道是兴奋还是紧张,手指扣下就不知道松开,一梭子就把子弹打空了。杜克带黄任羽一眼,他正哆哆嗦嗦地往汤姆森冲锋枪上压一个弹匣,怎么也对不上那道凹槽。

杜克利索地压上弹匣,把枪拍回黄任羽手上:“用点射!”

岳昆仑此时正独自趴在一个狙击阵位上,瞄准镜的十字线捕捉着榕树上下的那两点机枪炽焰。鬼子的这两个机枪巢做得很隐蔽,面前有环形沙袋,四周被密密麻麻垂下的气根遮挡,枪榴弹、迫击炮弹这些曲射火力根本无法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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