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2

“就这么二十来号人,要什么命令?”青狼转头把矛头对准了艾奇逊,“这里你官最大,你给下个命令。”

两个多月养下来,艾奇逊总算是缓过来了,又从鬼变成了人,但那段地狱般的经历,让他已不再是原来的那个艾奇逊。

“卡尔,应该是采取行动的时候了。”艾奇逊脸上坑坑点点蚂蟥叮咬留下的疤痕。他没把自己当成长官,在他心里,那个艾奇逊中校已经死了,现在的艾奇逊,是一个战士,一个发誓要向那些日本杂种复仇的战士。

“日军正忙着和我们主力开战,他们应该会安全。”黄任羽指的是那些缅甸人。

杜克在地上拣个小石子,准准的丢到岳昆仑头上。不管什么时候,这个兵都寡言少语。

“说话。”

“……说什么?”

杜克一瞪眼:“是继续等待命令还是自主出击。”

岳昆仑没想到杜克会叫他拿主意。他左右看看,大伙都望着他。

“……要是我自己,我会去打。”

“连你都学会狡猾了。”杜克站起来拍拍屁股,“把嘎乌叫过来,走!”嘎乌正忙着帮那些缅甸人搭竹楼。

“去哪儿?”花子问。

“还能去哪儿?带上所有武器弹药,去瓦鲁班!”

第18师团指挥部里一片忙乱,人员出出进进,频繁的收发报声更增添了紧张的气氛。

田中新一长久地凝望着墙上那幅巨大的太阳旗,那鲜红的颜色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就像面对孟关当面之敌强大的攻势。如果只是正面一个师的敌军,田中新一咬咬牙还能顶住,可正向瓦鲁班迂回前进的新38师,就像一柄插向18师团后背的尖刀,动摇了田中新一死守孟关的决心。

“报告!”一个通讯兵站在门口,“敌军在孟关外围的飞机场抢修成功,大批美军飞机正往孟关飞来。

“报告!”第二个通讯兵站在门口,“辎重兵联队长中尾正五郎发来急电:瓦鲁班遭遇大批美军突袭,他正率仅余的30人进行抵抗!”

田中新一身体一晃。瓦鲁班不仅是孟关守军的退路,大批弹药补给也都聚集在瓦鲁班。他还未从两个噩耗中回过神来,第三个噩耗来了——第三个通讯兵闯进来,见屋里的气氛,捏着电报欲言又止。

“念!”田中新一一声大吼。

“……南比河渡河点被美军占领。”

空气像被凝结,所有的人都成了泥塑石雕。南比河横亘在孟关和瓦鲁班之间,这个渡河点是孟关通往瓦鲁班唯一的渡河点。

田中新一无力地挥挥手:“都出去……”

“将军……”

“出去!”田中新一喝断副官的话,一把抢过电报纸撕得粉碎。

副官和一干人退出去,又轻轻带上门。

“将军不愿见我吗?”藤原冷野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藤原冷野一身恶战后的硝黑泥土,但真正说明战争状态的是他那双血红的眼睛,透着自信、冷酷、疯狂、甚至还多了一丝邪恶。藤原冷野有了一些变化,这种变化深入骨髓。任何一个在两个月内杀死几十个同类的人,都会不再是原来的自己。

“我没机会说。”副官一脸的悲伤,“将军想一个人静会……”

人都散了。藤原冷野没走,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一个血渍斑斑的帆布包。

“进来吧——”田中新一的声音从屋里传出,说不出的疲惫。

藤原冷野把一大包肩章倒在田中新一面前——是驻印军的标识,全部带血,大部分是尉官,每一个标识就意味着一个倒在狙击枪下的驻印军军官。这是他和狙击队从加入拉加苏战线开始,一路狙击往孟关推进的新22师取得的战果,还不包括没有割下肩章的。

田中新一看着那些死者的遗物:“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的能力……”

“我不是要用这些来向将军证明自己,我是想告诉将军,这场战争就算注定日本将会战败,敌人也不会赢得那么容易,他们将为胜利付出惨痛的代价。”

田中新一深望着藤原冷野,良久才说:“你变了……我一直以为你并不关心这场战争的胜负。”

“我是不关心这场战争的胜负,但我在意日本武士道的荣誉。我为荣誉而战,没有谁能轻易地夺走一个日本武士的荣誉。”

田中新一用力在藤原冷野肩头抓下,“……谢谢。”

田中新一站回到太阳旗下面,恢复了一个将军该有的自信和威严:“传令官!”

“快跑呀——要炸啦——”

宝七连蹿带蹦地从一幢仓库模样的建筑里跑出来,跑得太急,在一具鬼子尸首上绊了个恶狗抢屎。仓库是第18师团在瓦鲁班的一处军火库,刚被A排攻占,并实施引爆。杜克领着A排刚到瓦鲁班外围,正好赶上美军加拉哈德支队在猛攻瓦鲁班守军。A排的弟兄跟着美军一路摧枯拉朽,不知道炸毁了多少这样的仓库,个个爽到浑身发酥。

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各式弹头啾啾地冲上黄昏的天空,仿若一场盛大的烟火表演。气浪把宝七连掀了几个跟头,灼热的气流点着了他的屁股。他蹦,他跳,他嗷嗷乱叫。正好冲到的岳昆仑把一块帆布猛盖上去,火熄了,宝七的屁股也糊了。

“拐子,看下我屁股糊成么斯样了?”宝七哭丧着脸,屁股痛得要死。

岳昆仑拿枪管挑下宝七裤子上的破洞,皱着眉说:“还好。”

杜克也冲到了,嘴里嚷嚷着:“怎么样?怎么样?受伤没有?”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盼着宝七没个好。

“排长,我可能打不了仗了……”宝七还是那副如丧考妣的模样,他撅起屁股给杜克看。

杜克还真看了,看完就给了那屁股蛋一脚:“一屁股骚疙瘩!多久没洗澡了?”

“……最近上火。”宝七在屁股上摸摸,好像是没什么大碍。

A排的弟兄都跑到了,围着宝七七手八脚地撩他裤子看,宝七捂着屁股躲,嘴里直骂娘。

“别闹了!”杜克喝住大伙,“瓦鲁班只剩汤水了,都跟我去南比河渡河点!”

“老美一个营早就去啦——”一个弟兄喊。

“那也去!跑步前进——”

看杜克领着弟兄们跑了,急得宝七大叫:“排长——给我弄条裤子,我不能露着腚去打鬼子噻!”

“尸体上扒——”杜克声音远了。

宝七四下打望,全是日军的尸体,他是注定要跟日军死鬼穿一条裤子了。

苍茫暮色笼罩着胡康河谷的丛林,也笼罩着孟关通往瓦鲁班的大道,大道上蜿蜒行进着一支部队,宛如看不见首位的土黄色长龙。太阳旗在刺刀上无精打采地垂着,它的主人跟它一样无精打采。每个人的脸上都蒙着一层灰色,这绝不是什么好兆头,两年前那支往野人山行进的中队,官兵的脸上也有这种绝望的灰色,历史似乎要重演,但它转换了对象。这支部队是田中新一带领的第18师团主力,他们黄昏时撤出孟关,想趁夜色转移到瓦鲁班。几匹快马从孟关方向疾驰而来,急遽的马蹄声让路上的士兵避让不迭,但他们只敢小声地抱怨,马上的是师团步兵团长和他的警卫。

一辆吉普车陷在人流中蜗行,车上田中新一手扶一柄武士刀正襟危坐,面色凝重得就像那些刺刀上的寒光。当前的态势逼得他不得不放弃孟关以保全第18师团主力,按他的设想,在天亮之前,师团主力快速夺取南比河渡河点并渡到南岸,而后攻取瓦鲁班,在瓦鲁班与敌决战。瓦鲁班已经是胡康河谷的最后一个据点,此地一失,第18师团就只能退守通往孟拱河谷的杰布山隘道。对他和第18师团来说,这无疑是惨败,不到最后一刻,他绝不会放弃。

“将军——”马队离吉普近了。

田中新一回头,看见是他的步兵团长,马上不满地翻起下唇。这个家伙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按他的命令,师团主力兵分两路往瓦鲁班转进——步兵团长率领第55联队和临时组成的菊大队为一部,不走大道,由直路渡过南比河,准备攻击瓦鲁班,并根据需要掩护师团转进;其它师团主力则沿大道转进。

“将军……”步兵团长策马和吉普车并行。

“怎么回事?”田中新一盯着他。

“我部的前进道路上发现敌军坦克部队,正往瓦鲁班方向前进……”

“为什么不击溃他们?”

“……55联队士气低落,要突破会很困难……我已命令部队向师团长靠拢。”

田中新一咬肌一紧,眼中迸出精光,但很快他的愤怒就被无法抗拒的现实消解。步兵团长并没有错,现在整个师团的士气临近崩溃,士兵们只想安全地逃到瓦鲁班,他们无心作战,更别说向该死的盟军坦克发起进攻。田中新一回望孟关方向,105毫米榴弹爆炸的火光映红天宇。如此多的重炮,敌军的公路应该已经修到孟关,但愿留在孟关牵制当面敌军的部队能顶到天亮……

“将军……”田中新一眼里那种深重的忧虑让步兵团长愧疚,“我愿意亲自率领部队进攻敌军坦克部队!”

田中新一摇摇头:“这不是明智的决定。你去吧,让你的部队跟上师团。”

步兵团长还想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终于还是扭转马头离开。

田中新一望着看不到尽头的纵队,心中充满了恐惧和彷徨:现在整个师团几乎都挤在孟关通往瓦鲁班的大道上,如果天明前不能夺回南比河渡河点,那么,群集在渡河点附近的师团主力会成为盟军飞机的诱饵,成群结队飞来的飞机会投下密密麻麻的炸弹……田中新一打个寒战,他似乎已经看见那副尸骨横飞、血流成河的场面。他绝不能允许第18师团走入这样的绝境!

“担任前卫的是56联队的哪支部队?”田中新一问。

坐在副驾上的副官慌忙回答:“是吉田武司率领的步兵第2大队。”

“叫他和藤原冷野一起来见我,不,是请他们来。”

藤原冷野和吉田武司定定地看着田中新一,田中新一沉肃的神情和语调让他们意识到事态的严重。

“天亮以前,能不能夺回渡河点关系到第18师团的生死存亡。这一切,就拜托二位了!”田中新一竟然向两位部下鞠躬。

藤原冷野只是点下头,神情没什么变化。他不是拘于礼节的人,但他答应的事,就算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吉田武司就没这么淡定了,他也向田中新一鞠躬,用力地鞠躬,上身快弯过了90度,“请师团长放心!我和第2大队会抱着玉碎的决心向渡河点发起进攻!”

田中新一沉重地说:“比玉碎更难的是夺回渡河点。这是个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任务,我相信你们能完成任务。”

“是!”吉田武司眼里泪光闪动。师团长的厚望和即将为师团、为天皇建立强大功勋的可能激荡着他的内心,为这种神圣感他可以毫不犹豫地去死。

“出发吧,去争取你们的荣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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