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奥玛:喀土穆的流金岁月 2

除了我们家还有这间“来宾屋”,父亲在阿尔·利雅德还有两栋房子,离我们家都很近。这两栋别墅也很大,用来安置父亲的一些雇员,主要是管理员、司机和警卫。他们绝大多数是之前苏阿战争的穆斯林老兵。父亲不仅雇用了我们吉达农场的老兵,还雇了其他老兵。那些不住在我们附近的人分布在全国各处。

除了几个曾在吉达城外的农场里工作的人,我们和父亲的士兵几乎没有什么接触。此外,在沙特时我还太小,没法完全明白我目睹的一切。突然之间,我开始对父亲的世界有了更多了解,看到了那些巨大的商业和政治利益,还有来自各国的向父亲致敬的访客。在苏丹时,父亲开始把他的儿子看做未来的潜在伙伴,在这里,我们生平第一次被准许偷窥一眼父亲那充斥着政治和商业活动的复杂世界。

在父亲办公室里和他相处一段时间后,我们开始接触那些穆斯林战士,慢慢知道一些他们的生平故事。也正是从那时起,我们发现这些人中很少有人被允许回到故国。

每个士兵都有一个有趣的故事。www.vmatch.net 时空小说网

苏阿战火正酣时,阿拉伯各国政府纷纷将年轻战士送往前线,支援我父亲和其他组织者。这些士兵满心都是美好的理想,他们为响应圣战的号召,支援亟需帮助的穆斯林兄弟,放弃了学业、事业还有婚姻,作出了种种努力,他们的政府使他们相信这一切都会得到奖赏。他们抗战的那些年里,赞誉铺天盖地。可是在他们赢得这场人人以为不可能打赢的战争之后,政府却抛弃了他们。一些士兵的护照没有被延期,另一些试图回国的在边界被拒之门外。

他们国家的领导人显然是因为害怕这些士兵掌握了充分的军事知识,回国后会对现存的政权造成威胁。

这些勇士们突然发现他们变成了没有祖国的人。迫切想要工作的他们找到了我父亲。尽管他自己的生活也一团糟,不得不逃离祖国,但他给了他们每个人工作,提供高薪和住宿。很多老兵告诉我们,我的父亲是唯一没有忘记他们,并且遵守承诺的人。

这些坚毅的士兵成为了父亲的警卫,忠诚地保护着他和他的家人。这些魁梧的士兵看上去能徒手杀死我高瘦的父亲,但是他们对他充满了敬畏,谦恭地站在角落,绝不比父亲先开口。虽然父亲没有要求他们如此崇敬他,他们却全身心地膜拜他,时刻准备着为他效劳。

作为奥萨玛·本·拉登的儿子,我们也从他们的崇拜中获益。为了保护奥萨玛一家,他们都甘愿献出生命。

一开始我们对这些警卫很小心,他们对父亲的忠诚让我们觉得他们是父亲的眼线。我们当时还太小了,没有意识到我们需要保护,没有意识到这个世界上有人希望父亲死,如果刺杀他时将我们也杀死了,他们也会毫无迟疑。我们相信这个世界上除了那些沙特的老师,每个人都尊敬我的父亲,因为我们碰到的大多数人,爱他都到了膜拜的程度。我们不停地听到别人说:“你的父亲像位王子。”

尽管父亲安排了很多人照看我们,但住在这样一个忙碌的地方让我们更容易摆脱那些警卫。通常我家周围活动频繁,我们慢慢找到了诀窍,在警卫忙于别的事情时,混入人群或是悄悄溜走。

时间一久,我们的自由就更多了。曾经惧怕的束缚渐渐变松。父亲最终信任我们了?还是他忙于各种事情,忘了我们?我从未有过答案。

可以肯定的是,在苏丹的那些年,父亲一直忙于各种商业活动。有一次他说:“苏丹现在是我们的家,我会在这里过完余生。”我们都惊诧不已。我记得当时听到这话,我觉得好奇怪,不能理解父亲怎么忍受得了永远远离他的生养之地。

不过现在父亲把忠诚转移给了苏丹,他希望能促使这个贫困潦倒的国家走向现代化,并终日沉迷其中。在沙特时他就已经见识过真正的经济繁荣,他希望苏丹也能取得成功。没有沙特丰富的石油,父亲推测这个非洲国家走出贫穷只能靠其肥沃的土地。事实上,喀土穆以南到与埃塞俄比亚接壤之处这片土地正是苏丹的产粮区。父亲在那里有不少农场,种植着许多不同种类的蔬菜和向日葵。父亲还参与了一些施工工程、农耕项目和马匹饲养。

到喀土穆不久,父亲告诉我们他已经购买了一个马场。那儿虽比不上吉达附近的农场,但到阿尔·利雅德村驱车只要15分钟,所以每周我们至少要去一次马厩。我们来苏丹前,父亲就购买了几匹公马,我们沙特的公马一到,这里就有七匹马了。我看到每匹马都欣喜万分,最爱的是那匹叫拉扎兹的公马,它和别的马一起从沙特运到这里,我漂亮的阿德哈姆也很快要抵达喀土穆了。

大多数穆斯林都知道拉扎兹是先知穆罕默德坐骑的名字。我的拉扎兹是匹阿拉伯纯种公马,鬃毛和尾巴是栗色,面部有白色的火焰图案,左前腿和两条后腿关节下方长着白簇簇的毛,对比鲜明。拉扎兹很骄傲,不是那种可以随意玩弄的马。它最大的乐趣是和妻妾一起奔跑,这时若想阻挠它,对它的饲养员而言可是个挑战。

我还记得那天因为威胁到了我父亲,拉扎兹差点被杀。

它刚从吉达运来不久,因为几个月没人骑了,精神很振奋,活蹦乱跳。它后足立地,在围栏中的圆场地里腾跃着,自己在那儿嬉戏个不停。父亲觉得是时候骑上它轻快地跑几圈了,可拉扎兹有别的打算。父亲准备给它套鞍时,拉扎兹后腿猛地站了起来,愤怒地跳动着,好像随时要发起攻击。作为一个出色的骑手,父亲同样毫不动摇地决心重新驯服拉扎兹。

一个铁了心的骑手和一匹铁了心的公马就这么卯上了。我的心都到嗓子眼了,父亲和拉扎兹已经相处了好久,有着深厚的感情,可是突然他们就成了对手,神力各异,但意志却一样坚定。

无论父亲做什么都无法使拉扎兹平静下来。它不停地攻击父亲,眼中的愤怒闪烁着暴力的威胁。突然,我看到父亲的一个朋友装上子弹,举起了枪,枪管直对拉扎兹的脑袋。不管拉扎兹多么值钱或漂亮,奥萨玛·本·拉登可能要被这匹公马踩碎,这位忠实的朋友不打算冒险。多亏父亲眼角余光看到了那个人的举动,爱马如命的他即便正忙于躲避拉扎兹的铁蹄,也没忘及时制止住那人:“不要!走!多找些人!”

有人照做了。很快,围栏里就多了五六个人,但是除了我父亲,没人精通驯服马匹。

不过最后可怜的拉扎兹还是被堵在角落,被捆绑得动弹不得。那天父亲命令给拉扎兹的耳朵来下“猛抽”,就是用块木片放在马的口鼻处,在木头上套上短绳圈,拉紧直到马感到疼痛。阿拉伯人相信这样能够释放一种化学物质,帮助制服难驯的马。

很快拉扎兹就恢复平静,能够骑了。从那天起到我们离开喀土穆,拉扎兹还算安分。

除了那些好事,我很难受地知道父亲仍在从事武装活动。但我年龄还小,不知道详情。

与此同时,父亲仍然坚信作为穆斯林,我们应该活得尽量简单,他看不上现代化的便利设施。虽然我们被允许使用电灯,电冰箱、电子炉和降温取暖设备却被禁止使用。母亲和阿姨们再次被逼得只能用煤气灶为大家庭做饭。苏丹的炎热天气里,我们不能用空调,只好艰难地忍受着。

在这一点上,没有孩子同意父亲的做法,尽管他的妻子们拒绝发表意见。当我们知道父亲离开喀土穆外出时,我和哥哥们会偷偷启动电冰箱,甚至打开空调。但是母亲害怕得要命,担心父亲发现我们的叛逆,所以我们只好又照他规定的做。

我偷听到一些忠诚的穆斯林战士悄悄地抱怨,因为他们也不准使用现代便利设施,这些人在艰苦环境中生活太多年了,觉得既然能享有现代化的便利,就没有理由忍受不必要的煎熬。

就算是富裕海湾国家的访客,他们在“来宾屋”里也没有特权,父亲的规矩还是定得死死的。经常,我看到事业有成的商人和王室的王子们汗如雨下,一些人被这难以忍受的高温弄得脾气暴躁。听了很多抱怨后,父亲最终买了一批小草扇,这在苏丹的露天市场上有卖。每次看到那些位高权重的访客发疯似地扇着热风,我都得拼命忍住笑。

我们兄弟几个花了很长时间研究怎么逃出阿尔·利雅德村,摆脱父亲的疯狂世界。我们生性活跃,过去像囚犯一样生活,现在重获自由,便开始试探自由的尺度,每天在家外逗留的时间越来越长。

一开始,我们还不够胆大,只敢在花园里玩。为了消磨时间,我们问父亲的一些工人要了建筑材料,在花园的树上造树屋。那些人很友善,给我们找了需要的东西。我们的树屋很精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人空间。

意想不到的自由的感觉棒极了!忽然间我们就可以玩游戏或是在家周围晃悠,就像吉达和麦地那的孩子们一样。我们曾经无比羡慕地望着那些“自由的孩子们”,现在我们也能这样了。

我们甚至还有钱花。钱对我们而言新奇诱人,不过我们获得钱的方法并不完全正当。父亲认为不应该给我们钱,即使是买学校零食也不行。我们真的需要零花钱,比如用来买一些基本用品。但他说:“不行,你们要吃苦。饿不死你们的。”怎么会这样?其他的父亲都希望孩子能得到最好的,而我们的父亲却完全不同。看到我们吃苦,他似乎还乐在其中,提醒我们知道饥渴的滋味对我们有好处,当别人拥有很多,我们什么都没有也是好事。为什么?他说这样我们就能强大起来,那些拥有很多的人会越来越弱,没有能力保护自己。

我们当然不赞同他的观点,但是我们不能反对他。如果我们抗争,父亲和儿子之间也不可能心平气和地探讨,他会平静地命令我们站好,准备挨打。他最爱的武器是他的木棍。有的时候,打我们的时候他过于激动,那根粗重的棍子还会断为两截。木棍断了以后,他就会冲到门边抓起一只我们的凉鞋,回来接着打我们。

奥萨玛·本·拉登的儿子们常常遍体鳞伤,背和腿上都布满赤红的伤痕。

以前在沙特,父亲的司机们看到我们的可怜相,觉得他有些残忍,所以好心的他们就想给点补偿,偷偷塞点零钱给我们,虽然他们自己也没什么钱。但是在苏丹,我们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为父亲工作的人不住在我家附近,对我们的遭遇并不知情。

然而我们很聪明,找到了法子,弄点零花钱。

那个时候父亲会给母亲津贴,所以她有结余。结婚初期,她就养成了在卧室藏钱的习惯。她会在杂志底下、书里、抽屉里塞点钱,我们知道她所有藏钱的地方。母亲不在的时候,我们兄弟会轮流放哨,胆子大点的会冲进她房里快速搜查一遍。

母亲从未说起钱找不到了,所以我们得出结论,母亲发现了我们的需求,但又不能违背父亲的意愿给我们钱。于是她就把钱塞在我们能轻易找到的地方。要不是这样,她早就拉响警报,说她的钱被偷了。

拿到了钱,我们会溜出屋,跑到附近的一些小市场,狂买零食和软饮料。庆幸的是,我们从来没被发现,我们知道这样彻底的违抗会有什么处罚。

弄到了这些钱,我们甚至还盯上了鸽子——在苏丹这种消遣很流行。我们打听到邻近的村子可以买到优质鸽子。好在我们有运输的办法。我们离开沙特不久,我九岁时,父亲觉得最大的孩子们可以有自行车。在那之前,我们不准有自行车或任何一种机械运输工具。记得一次我求父亲给我买辆自行车或摩托车,说我短途旅行实在需要一辆,他说了这么一句话:“奥玛,如果你要旅行,骑着羊去。”

不知什么原因,一天父亲改变了主意,让一位司机给阿卜杜拉买了一辆四轮摩托车。其他男孩每人一辆自行车,最贵的那种。那天我们开心极了。我们很爱自己的自行车,并从沙特把它们带了过来。在喀土穆,它们十分有用。我们打算骑着它们出去,买些鸽子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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