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奥玛:死亡的气息 1

可怕的一天来得没有预兆。早上我们做了祷告,换上校服上学,回家吃饭,玩了一会儿,又开始祷告。之后我们步行前往“来宾屋”上宗教课。三位老师在等着我们,第一个给我们上课的是那位摩洛哥老师。

老师讲了一会儿《古兰经》,然后我们围成一个圈,坐着安静地学习。突然一颗子弹嗖地一声飞进敞开的窗户,落在萨阿德脚边。萨阿德很快告诉老师:“有人在攻击我们。”

对嘻嘻哈哈的萨阿德,老师再了解不过了,他觉得萨阿德可能在开玩笑。他和气地让萨阿德别担心,说声音应该是电火花发出的。“萨阿德,继续学习,我会弄清楚这件事。”

我的耳朵一下子竖了起来,多年的打猎经验已经令我十分熟悉枪支,我可以肯定萨阿德是对的。有人正在开枪,确实有颗子弹飞进窗户,落进屋里。

这时萨阿德从地上捡起一个弹壳,夹在两指间,“老师,这是一颗子弹。你看,就在这儿。”他骄傲地宣称,觉得自己第一次被认真地看待。www.vmatch.net 时空小说网

几个老师眼睛瞪得老大,他们互看了几眼。另两位老师一下子从地上跳起来,他们同时意识到到我们被攻击了。这三位没有武器的学者现在要负责奥萨玛·本·拉登儿子们的安全。他们还没来得及说话,一连串的枪声就在屋里回响起来,好多子弹都飞进了房间。小点的男孩们惊慌地往后退,哇哇乱叫。

我知道我们必须远离那扇开着的窗户,那位摩洛哥老师也这么想,他喊道:“孩子们,过来!过来!”

老师们把我们匆忙带出教学房间,来到走廊。就在那时,摩洛哥老师突然喘了一口气,他被击中了。子弹强有力地击中了他的肩,他差点没倒下,仍直直地挺着身子,带我们奔出屋子后门,到离屋子很近的一间小屋——这间屋子近得几乎就和大屋子连在一块了。他猛地拉开门,三位老师把我们一个个推到中心位置。这间屋子很小,只能容纳四五个人,但是老师们往里面塞了十个人。然后老师们进来了,他们用身体顶住没带锁的门。老师们示意我们不要出声,哥哥们开始安慰那些小的孩子,这样他们的哭声就不会暴露我们的藏匿点。

我们像罐头里的沙丁鱼一样挤在屋里,听着枪声越来越近。一个想法从我脑中闪过:要是我们被发现了,要杀死我们就再容易不过了。我们像木头一样堆在一块,一颗子弹就能轻易穿过好几个人,一枪就能击毙两三个人。

显然这些人想要杀掉某人,也许他们被下令杀掉本·拉登全家。这时,外面有人开始推门,我的心怕得直跳。但是我们都挤在一块,像块动不了的大石头。

老师们坚守着,连气都没叹一声,虽然他们知道要是持枪人穿过门打进来,他们会首先丧命。这一小会,心都要停了,不过之后我们再也没有听到刺杀者的声音,也许父亲的警卫追过来了吧。枪声又持续了大约三十分钟,慢慢枪声越来越轻,最后安静了下来。

我们想要冲出去,回家看看父母和兄弟姐妹怎么样了,但是老师们不肯让开。因为连一小寸都挪动不了,我们的手脚都发麻了。谢天谢地,很快我们听到父亲的一个警卫的喊声,他正四处找我们。他喊到现在已经安全了,我们可以出去了。

听出了那人的声音,我们鱼贯而出,然后想到得看看那位老师的伤势。让我们欣慰的是,他夹克里厚厚的垫肩对子弹起了缓冲作用。这场意外后我们第一次笑了出来,多亏老师衣着讲究,子弹才只是擦伤了皮。

我们像兔子一样跑去找父亲,他因为在路上和阿卜杜拉说话才逃过一劫。

父亲在喀土穆感到很安全,所以没有像以往那样做好防范,不断改变时间安排。每天的行程都固定了下来,显然他的敌人发现了这点。每个下午,父亲都会到来宾屋,满意地看着我们学习宗教。但是那天大哥阿卜杜拉正好有事想和父亲商量。

哥哥越大,对我们的处境就越不满。尤其让他烦恼的是家里不能用冰箱,因为保证新鲜食物供应太难了。

虽然阿卜杜拉已经游说了一段时间,但是牵涉到现代用具,父亲绝不让步。那天正好阿卜杜拉决定讨论这件事,他们激烈的争论误了父亲的事。

尽管阿卜杜拉没能让父亲回心转意,他却救了父亲一命。

接下来的几周,我们发现了这次暗杀的内情。四个枪手早上进入我们住宅区,他们开一辆载货卡车,将车停在来宾屋对面的大树底下,随时准备行动。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没有被察觉,可能是因为这儿住了很多外交官和政府官员,他们都配有自己的警卫。换言之,阿尔·利雅德村就是一个武装营,很多国家的人在此守卫他们的雇主。所以这四张新面孔才没有引起警觉。

这些人打听到奥萨玛可能来得早,但绝不可能晚。他们焦急地等待着,超过预定时间一个多小时,他们变得越来越不安,认为目标肯定很早就到来宾屋了。毫无计划的情况下,他们开始朝我们上课的屋子猛烈开火,主要针对所有开着的窗户,希望能侥幸击中奥萨玛。

父亲听到骚乱,马上抓起他的卡拉什尼科夫冲锋枪——就是一流的进攻步枪AK-47。父亲命令他所有的手下都必须配有这种枪。听到枪响,他跑上家里的天台,从那里向暗杀者开火。

双方交火开始后,周围所有的警卫马上作出反应,顿时枪火不断,空气都顿时变得炽热起来。我们的人数量上远远超过他们,他们处心积虑计划落空了然后很快逃离。

一个人离开了住宅区,另一个躲进了清真寺,第三个跳上卡车,发动车子。第四个躲到卡车后部。车子在街上横冲直撞,拼命想逃离这片住宅区。

但是在一群全副武装的人的包围下,他们根本没有机会。

卡车司机被击毙。

卡车后部的那个被击中,受了伤。

躲在清真寺的那个也被击毙。

逃离住宅区的被抓住杀死。

那个受了伤的被送去医院,恢复了健康,然后政府将他绞死了。

我从来没有见到这些受伤或死去的人,虽然我很想见一见,但是父亲不愿满足我的好奇心。那天的事,我听到很多传言,因为父亲的一些警卫也受伤了。

其中一个人的故事我记得最清楚,因为他对每个愿意听的人都要讲上一遍,即使他的故事让他显得很懦弱。开始交火时,他把自己锁在来宾屋的一间房里,但是他骄傲地告诉我们,他心里只有我父亲,所以他大声地祈祷,不停地向主恳求:“主啊,救救王子吧!救救王子吧!”我们都不好意思拆穿他,但是我常常想,如果他真的那么担心我父亲,为什么要躲起来呢?他应该冲出去,把那些企图杀死父亲的人击毙啊!

关于谁是幕后主谋,有很多大胆猜测,有人认为这是苏联人对父亲的报复,另一些人则认为是阿富汗的一个交战派让人来暗杀父亲。

一番调查后,苏丹政府声称这些人是沙特政府派来的。父亲相信了,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父亲确实是惹怒了沙特统治者。但是后来我发现这不是沙特政府干的,因为他们还试图让父亲回到沙特。如果他们更想让他重回故国,何必要杀他呢?

父亲甚至还透露王室向他提供了几个很高的官职。唯一的要求是让他停止批评王室,放弃军事活动,回国过安稳日子。

父亲不是一般的固执,对这种慷慨的提议嗤之以鼻。

后来好多身居高职的王子纷纷来访,奉劝父亲回到沙特,享受和平。连本·拉登的家人也被派来劝我父亲,说他正走的路很危险。父亲很爱他的家人,没有生他们的气,说他们没有办法,只能服从王室,但他的回答仍是让人失望的“不”。

最后,国王法赫德传话给父亲,让他等着与国王亲自通话。可是父亲居然拒绝通话,在我们那儿这是极大的侮辱。没人能拒绝国王的命令!

之后,父亲和沙特王室原本友好的关系完全破裂了。知道这些事后,我觉得父亲是在往身上插刺,插得密密实实,让人无法伸手帮他,也没法帮他无辜的家人。其实就是这样,我们对他的决定一点话语权都没有。

那天以前,我们几兄弟还没能彻底明白这世界有人想要父亲死。在我们幼小的心里,父亲是个备受称颂的英雄。突然间我看到了整个局势的更多方面,认识到不是每个人都认同父亲的暴力宣言,即伊斯兰世界在水深火热中,所有的穆斯林必须在未被攻击前发起攻击。我第一次感到父亲已经陷入寻衅的思维模式,这将威胁到我们所有人。

这次袭击后,我们的生活马上有了变化。那天后,阿尔·利雅德村被警卫和苏丹警察组成的人墙包围了。因为危险增多,我们不准离开村子。我们再也不能骑车去邻近的村子了,再也不能在附近的商店闲逛了。最悲惨的是,我们再也不能上学了。也就是说我12岁就结束了上学生涯,这对我的未来是灾难性的。奥萨玛·本·拉登的儿子们将只在家中学习宗教和其他课程。

我们再一次成了囚犯,被囚禁在喀土穆一个小小的、了无生趣的角落。

阿卜杜拉和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就是我们的领导者。但是我们一直明白他将是第一个结婚的,在我们还小的几年时间里新娘人选很容易就敲定了。不出意料,阿卜杜拉刚满17岁,父母就安排让他娶缇阿伊芭·穆罕默德·本·拉登的女儿。缇阿伊芭是父亲同父异母的姐妹。

日子定下后,没有大张旗鼓,没有送别聚会,也没有婚前庆贺,阿卜杜拉就那样离开了。哥哥和父母简单平静地告别,父亲几乎没说什么,母亲说:“阿卜杜拉,保重,跟着主走吧。”他往一个包里装了些东西,跟我们随意地道了个别,然后父亲的司机把他送到了机场。

当时我没有在意,因为我相信阿卜杜拉很快就会回来。可是不久后,我们得知阿卜杜拉仍将和妻子一起留在沙特。虽然父亲很失望,他一直都期盼着儿子们能接管他的帝国,不过他什么都没说。像往常一样,父亲把他的伤痛和失望藏了起来。

即使在那时,我已明白哥哥能够摆脱奥萨玛·本·拉登家里复杂的环境,是很幸运的。如果我知道要过许多年我才能再次见到阿卜杜拉,我希望当时能告诉他他对我有多重要。

阿卜杜拉离开后,阿卜杜勒·拉赫曼成了最大的儿子,父亲说理应如此。然而阿卜杜勒的个性并不能胜任这个位置,无法照管这么多兄弟姐妹,而且他从小只关注他的马。第三个儿子萨阿德还是那样快活又爱开玩笑,连家里最小的孩子也不把他说的当真。很快,最可靠的儿子的头衔就无声地落在第四个儿子——我——身上。我的肩膀还不能担负如此大任,因为阿卜杜拉离开时我才12岁。然而我还是不停努力,凝聚决断力来承担这一任务。

我们先是失去了赫蒂彻阿姨、阿里、阿米尔和小爱莎,现在阿卜杜拉也到了远方。下一个会是谁?

认识到只有大人才会问这种问题,我突然明白我的童年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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