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奥玛:死亡的气息 2

我们的生活遭遇低谷,自那开始,任何的快乐都蒸发了。很快我们得知沙特政府撤销了我们的公民身份,冻结了父亲的资产。虽然在苏丹和另外一些地方,他也有些钱,但他失去了在沙特的巨额存款。资金不足会改变很多事情。我们在吉达和麦地那的家,还有吉达的农场,包括我们的私人物品,我们的马和牲畜都被没收了。

我们与沙特不再有任何官方联系。

恐慌开始了。我不禁想到,如果我们不是沙特人,我们又是谁呢?我们的曾祖父母籍贯也门,那是不是意味着我们现在是也门人?母亲出生在叙利亚,那我可能是叙利亚人吗?

父亲将全家人聚在一起,告诉我们从那时起,我们是苏丹人!父亲说:“苏丹政府慷慨地给了我们苏丹公民身份。”

我感到一切都毁掉了。虽然苏丹很多东西我都喜欢,但我是个沙特人,对此我深信不疑。在我心中,我永远是沙特人,即使官方文件上已经不是了。让我觉得可怕的是,苏丹护照上我的名字都被改了,现在我成了奥玛·穆罕默德·阿瓦德·阿鲍德!我的姓不再是本·拉登!连我的出生年份也从1981年变成了1979年,至于为了什么,我一直都不知道。

我们的小世界每天都还在缩小。那次暗杀事件后,父亲因为焦虑变得越来越暴躁,好像世上除了苏丹政府,其他所有政府都是他仇恨的敌人。那时我已经14岁了,得知父亲深陷于比我想的危险得多的政治事件中,我感到极难受。我多么希望他只是忙于种植世上最大的向日葵!但我知道我那是在做梦:他永远不会改变的。事实上他对圣战的激情越发高涨。

许多不利之兆开始出现。父亲开始更频繁地公开会见他在阿富汗认识的好战分子。其中一些组织受到了反对不同的中东政府和西方政府的护教运动的感召。那时我父亲的基地组织最热衷的就是,把外来影响从穆斯林国家中清除出去。

另外,还有艾曼·穆罕默德·阿尔扎瓦希里领导的阿尔—圣战组织,该组织主要目标是推翻埃及政府。我很高兴我不用常常见到他。第一次见到这人就把我搅得心神不宁,而父亲却十分尊敬他。

我承认艾曼·阿尔扎瓦希里很聪明。他于1951年出生于埃及一个富裕家庭。他父亲是受人尊敬的教授和药理学家,母亲也出身豪门。父亲告诉我艾曼年轻时学习极有天赋。他年轻时有点像个梦想家,喜欢诗歌,讨厌杀戮。几乎没人能相信这样一个爱好和平的青年会投入暴力伊斯兰运动的怀抱。他是受了一个叔叔的影响,他这位叔叔是最激进的伊斯兰信念的追随者。于是艾曼阿·尔扎瓦希里联合其他学生,成立了地下组织,号召建立伊斯兰国家。从此他找到了人生的目标,踏上了反对世俗政府的征程。

当时埃及学生正处于躁动不安中;许多被禁止的组织纷纷合并,形成了更大的组织,称作埃及圣战组织,或阿尔—圣战组织。艾曼·阿尔扎瓦希里就是成员之一,在密谋推翻埃及政府的同时,他也没有放弃学习。他的门门功课成绩都很优异,毕业时拿到医学学位,主攻外科。

艾曼·阿尔扎瓦希里的妻子也同样虔诚,很支持她丈夫的理想。她叫阿扎·诺瓦里。

艾曼已经不可自拔地陷入伊斯兰运动中。1981年10月埃及总统安瓦尔·萨德特遭遇暗杀时,他就被逮捕了。经过审判,他被判入狱3年。1984年出狱后,他前往吉达,在那儿待了一年。预感到一场重大的伊斯兰教运动即将在巴基斯坦发生,他又去了白沙瓦。靠着他的医学学位,他开始在红新月会的一家医疗中心工作,治疗受伤的阿富汗难民。

这段时期,他和其他埃及伊斯兰圣战组织成员重新取得了联系,他的革命热情又熊熊燃起了。很快他就成了该组织正式的领导人。在白沙瓦的时候,他与巴勒斯坦的活动分子阿卜杜拉·阿扎姆联盟,阿卜杜拉·阿扎姆是我父亲的良师益友,正是通过他,艾曼认识了父亲。

我确定也是在这个时候,艾曼阿·尔扎瓦希里开始觊觎父亲的财富。事实上,他和阿扎姆一直在争夺父亲对伊斯兰事业的财力支持。

阿战结束后,父亲回到沙特,而艾曼也回到埃及。但是他一直麻烦不断,才回去就又企图推翻当时胡斯尼·穆巴拉克领导的埃及政府。他们对政府官员的几次暗杀都失败了,而且还使不少埃及平民无辜遇害。从那时起,埃及民众开始讨厌曾经受欢迎的伊斯兰激进分子。

在埃及不受欢迎,艾曼便去了美国,和许多穆斯林激进主义者一起巡回演讲,为他们的组织筹集资金。据说艾曼假称这些捐款会用来帮助阿富汗的伤病儿童,但是因为募集捐款的穆斯林激进分子太多,艾曼没有筹到期望的巨额捐款。那时他听说父亲离开了沙特,住到了对激进组织友好的伊斯兰政权底下——苏丹。

艾曼·阿尔扎瓦希里追踪着父亲也到了苏丹,再次找到了父亲。于是他的组织和父亲的圣战组织又搭上了。我觉得这种组合肯定要出事。

最后,还有那个埃及盲人牧师奥玛·阿卜德勒·拉赫曼带领的组织,叫做阿尔—加玛阿—伊斯兰米亚。自从奥玛·阿卜德勒·拉赫曼在美国被捕入狱,他的儿子便成了喀土穆这儿的首领。但这位老人的精神还在激励着他的追随者。

我听说过很多他的事。阿卜德勒·拉赫曼1938年出生在埃及,幼时因为患有糖尿病,很小就失明了。他得到了一本盲文版的《古兰经》,自此便狂热地迷上了伊斯兰教义。虽然双目失明,他仍然坚持不懈,从开罗著名的艾扎哈尔大学毕业,获得了研究《古兰经》的学位。

上大学的时候,阿卜德勒·拉赫曼就对阿尔—加玛阿—伊斯兰米亚组织产生了兴趣,成为了其中一员。很快,他就脱颖而出,成为了首领。他号召成立一个完全的伊斯兰教政府,公然谴责埃及政府。他甚至还发出法特瓦(伊斯兰教中的裁决),要求推翻安瓦尔·萨德特总统。安瓦尔·萨德特遇刺后,阿卜德勒·拉赫曼因为该法特瓦被逮捕,在埃及监狱中待了三年,等待审判。那段时间,他饱受折磨。虽然最后他被判无罪,埃及政府还是将他驱逐出境。他到了激进分子的聚集地——阿富汗。在那他遇见了曾经的老师阿卜杜拉·阿扎姆,也是通过此人,他认识了我父亲。

1989年阿卜杜拉·阿扎姆的遇刺是个悲剧,因为此人常常能够平息激进派之间酝酿的暴力冲突。

之后盲人阿卜德勒·拉赫曼到了纽约,成了阿卜杜拉·阿扎姆的组织的首领。虽然美国恐怖分子名单上赫然写着阿卜德勒·拉赫曼的名字,他还是拿到了签证,获准进入美国。

他游遍了美国和加拿大,为他的伊斯兰事业——推翻世俗政府——到处寻求支持。他肆无忌惮地号召支持者藐视美国法律,屠杀美国的犹太人。他充满挑衅地命令穆斯林对西方社会发起攻击,“让它分崩离析,毁掉他们的经济,烧尽他们的企业,除掉他们的利益根基,沉他们的船,击下他们的飞机,不管是海上、空中还是陆地,都赶尽杀绝。”

事实上,1993年世贸中心的爆炸正是他的追随者所为。

在我们抵达苏丹大概一年以后,也就是1993年6月,阿卜德勒·拉赫曼被捕了。因此他的组织才会由他儿子打理,而这位盲人牧师的监禁却将全世界的伊斯兰激进分子集结起来。

简单地说,所有这三个组织侧重恢复伊斯兰圣战的不同方面,而其中两个埃及组织比较极端,因为他们的目标是推翻埃及政府,让伊斯兰教政府掌权。

阿尔—圣战和阿尔—加玛阿—伊斯兰米亚两个组织成员的家属也住在苏丹。一开始,除了家庭成员,父亲不许我们和任何人接触。渐渐地,父亲允许我们和那些组织领导人十几岁的儿子们一块玩。其中有个男孩和我同岁,而且我们喜欢的干的事也差不多。他的父亲穆罕默德·沙拉夫,是阿尔—加玛阿—伊斯兰米亚组织的重要人物。

当我的朋友毫无防备去拜访阿尔—圣战组织的几个成员,准备聊聊天时,发生了一件令人恶心的事。他是一个人去的,因为相信这些人都是他父亲的朋友,觉得很安全。但是当天晚上,可怕的事情发生了,他们营里两三个男人强奸了我的朋友。在强奸过程中及其后,他们还拍下了我朋友的照片,严重地侮辱和伤害了他。

我那天真的朋友逃离了那里,回到他父亲身边。

悲惨的事发生了,那些照片很快传播开来,对那些人来说是个好笑的玩笑,但是照片不小心落入了艾曼·阿尔扎瓦希里的手中。他被激怒了,认为犯错的是我年轻的朋友。有证据为证!在我们的世界里,男性之间发生性行为要判死刑。所以又一件可怕的事发生了:我的朋友被组织领袖抓了起来,受审,被判死刑。

奇怪的是父亲拒绝卷入这件事,称这件令人厌恶的事与我们无关,是那两个组织的事。但他提醒我们小心我们的朋友,这表示他也相信那些谎言。

父亲居然相信艾曼·阿尔扎瓦希里,而不是他的儿子,这让我很愤怒。那个埃及医生似乎对父亲有种邪恶的影响力。

穆罕默德·沙拉夫知道真相。这位好父亲极力保护他的儿子,告诉艾曼阿·尔扎瓦希里他的儿子是无辜的受害者。然而没有人愿意相信他们错判了刑。当然那些强奸他的人根本不敢出来承认真相,挽救他的性命。于是艾曼·阿尔扎瓦希里命令将我可怜的朋友押送到他办公室。他被拖进那间房,艾曼·阿尔扎瓦希里枪毙了他。

好几天我陷在震惊和悲痛中,一个无辜的人会死在那些他以为能保护他的人手里。想到我的朋友在他年轻的生命终结前几天感受到的恐怖,我就满心苦痛:先是被残忍地,接着又被指控犯法,他的世界就那样变成漆黑一片,生命终结前最后看到的是一支枪抵在他头上。

这种叫人毛骨悚然的回忆提醒我,我也可能遭遇同样的命运。在以前吉达和麦地那的学校,那些欺小凌弱的人最爱用的恐吓手段,就是强奸。我从来没有和任何人说过这些威胁,因为被这样威胁让我觉得羞辱难堪。但现在我忍不住猜想,倘若这种事真的发生了,我会不会因为别人的罪行而付出自己的生命呢?

我也第一次认识到父亲周围的一些人很危险,即使是对奥萨玛·本·拉登的儿子也不例外。这些人年轻的时候就与残暴同行,现在他们的血液中都流淌着敌意。我以前就已经觉察到了这点,但是觉得自己不会遭其毒手。可是这一次不同,穆罕默德·沙拉夫是重要领导人之一。如果连他的儿子都会被强奸,然后被杀,那么我们兄弟几个也可能成为下个目标。从那时起,我们便十分警惕,不再轻易相信别人,也头一回有点明白为什么父亲坚持必须保证我们的安全。

有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为什么受过高等教育,说话和气的父亲要和这些恶棍混在一起呢?就算他们忠于他的事业又怎么样?我真的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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