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奥玛:托拉博拉山脉 1

通往托拉博拉山的路很不好走,我们的白色丰田卡车一直被灰尘包围着——在阿富汗大家都喜欢用丰田车。贾拉拉巴德和城市周边地区都在一望无际的平原上面,所以我原本以为即使路上灰尘多一点,我们还是会走得比较顺利,而实际上刚好相反。我抱怨说阿富汗的路肯定是世界上保养得最糟糕的路了。这里的城市没有主要街道,所有道路都很脏,到处是尘土,车辆必须不断躲避路上的坑洼,有时还会遇上大石头,所以乘客常常被震得连牙齿都作响。我坐在车上,就像一块破布一样被甩来甩去,这样一来我的呼吸就更困难了。那时我第一次为被选来陪伴父亲走这段旅程感到后悔了。

我真的不敢相信我们的生活居然变成了这样。父亲是沙特阿拉伯最富有的一个家族的成员,我的表兄妹们现在正住在舒适的屋子里、上最好的学校,而我却要在这里。我这个富裕的本·拉登家庭的儿子,此刻却生活在这片没有法制可言的土地上,坐在一辆小丰田车里,连喘气都困难,周围只有手握武器的阿富汗士兵,此刻正跟父亲一起去看一座山,而那里将是我们新家的所在地。www.vmatch.net 时空小说网

我看了看父亲,他看起来似乎并不太在意周围糟糕的环境,反而还有些高兴。难道是阿富汗战争那段充满冒险的经历让父亲产生了一种对恶劣环境的需求?希望不是这样!无论如何,父亲是一个很坚强的人。

透过车窗,我隐约看到了托拉博拉山,山顶约在三十五英里之外,高耸入云。离开贾拉拉巴德之后,我们的车开始一直在一些小村庄之间穿行,路越来越难走。目之所及,周围的境况很是惨淡,村庄边上只有一些小集市。一些年轻男人在往路上浇水,希望把尘土盖住,很多小男孩在路上玩用罂粟壳做的玩具。妇女们就像人们想象的那样,一旦过了青春期就只能呆在家里,不能再接触任何陌生人。

这里的地里到处都种着罂粟,一望无际,看到眼前的景象我甚至都忘了自己的麻烦事了,就连父亲都说:“这是什么意思?”他边说边指着一眼看不到边的罂粟地。我们都知道罂粟是用来生产鸦片的,然后鸦片又会被制成海洛因。

司机耸了耸肩说:“这里的农民说塔利班领导人奥马尔下了命令,让所有阿富汗人种植、出售罂粟,但是他们种植的所有罂粟都要卖到美国去。奥马尔说他的目标是尽量多卖一些毒品给美国人,这样美国人的钱就会流入阿富汗,美国的年轻人就会对海洛因上瘾,这样他们就被毁了。”

父亲皱了皱眉,表情很是疑惑。父亲从关于奥马尔的传言中知道,他和其他穆斯林一样,也不喜欢毒品。当父亲和司机说起这一点时,司机说:“是的,我们的奥马尔不喜欢毒品贸易,他下令种植罂粟只是为了和美国人作斗争。”

父亲听后什么也没说,不过我知道他不喜欢这种做法。虽然父亲不喜欢美国,但是他遵循的伊斯兰信条是无论如何穆斯林都不应该做毒品生意。

我不知道为什么塔利班领导人会恨美国。我知道父亲相信如果沙特阿拉伯的事务中没有美国的干涉,那么他和他的圣战战士就一定能够拯救科威特和沙特阿拉伯,他也就能够成为有史以来阿拉伯最伟大的英雄。美国人让父亲失去了一切,让他不得不离开自己的国家,最后还要被苏丹驱逐。

不知道美国人有没有把奥马尔列为打击目标之一。可以肯定的是,奥马尔过得并不好,他是霍塔克部落的普什图人,父亲早亡。他生于1959年,出生在坎大哈一个小村子的土屋里。在阿富汗,领导人能掌权一般是因为他们握有财富,或者是出生在贵族、皇族家庭,因而奥马尔小时候没人会预见到这个农民的儿子有一天能成为这个国家的统治者。

奥马尔是在一所巴基斯坦宗教学校接受的教育,学的是伊斯兰研究。奥马尔在那所学校学到的是对《古兰经》最严格的解释。奥马尔后来长成了一个高大、健壮的年轻人,他整个青年时期都在努力工作,养家糊口。

苏联人入侵阿富汗之后,奥马尔参加了圣战者组织,在纳克·穆罕默德麾下打仗。纳克·穆罕默德是一个著名的阿富汗勇士。奥马尔射击非常精准,很快他就赢得了周围士兵的敬重。他受过很多次伤,瞎了一只眼睛,脸上有伤疤。后来奥马尔因为伤情过于严重,不能再上战场,于是他去坎大哈附近的一个村庄学校教书去了。

苏联从阿富汗撤军之后,阿富汗开始进入内战时期。据说奥马尔最初并不愿参加内战,但是后来他听到了太多关于以前的阿富汗士兵作恶多端的事情,听说他们甚至绑架、强奸小孩子,于是虔诚的奥马尔召集了一批学生,号召他们和那些罪犯作斗争。

战事节节胜利,于是奥马尔开始产生了要把阿富汗建成一个纯伊斯兰国家的想法。奥马尔是非常虔诚的穆斯林,他要求人们严格遵循伊斯兰教的所有规定,很快他就得到了很多人的支持。于是塔利班军队诞生了,奥马尔自然是这支军队的首领。他带领这支军队参加了阿富汗的内战,并且打败了所有反对他的军队,包括马苏德领导的北联盟。

我和父亲到阿富汗的时候,无论你是谁,只要想在阿富汗生活,你就必须和奥马尔结成联盟。父亲决定我们的行程时非常小心,因为他还没和奥马尔见过面,不知道这位塔利班领导人是否欢迎我们来到阿富汗。当时诺瓦拉赫毛拉是他所在省的领导人,他支持我们,但是奥马尔随时可能会让父亲离开阿富汗。

我们的车颠簸前行了三个小时之后,地上坑坑洼洼的小路变得更加泥泞不堪了,不过幸好这段痛苦的旅程终于要结束了。湛蓝的天空中,托拉博拉山脉的无数个山顶若隐若现,层峦叠嶂。

这些石头山上哪里将是我们这个命途多舛的家族的栖身之地呢?

我们离开公路,爬上了一条陡峭、蜿蜒的小路,路很窄,我们的小汽车差点就要开不过去了。车的轮胎都到了悬崖边上了,稍不留心我们就有可能摔下山崖,尸骨无存。

我们的车在那条小路上又走了一个小时之后,我们终于看到了一处岩壁上有一些突起的建筑了。这就是诺瓦拉赫毛拉慷慨地送给父亲的礼物吗?很明显答案是肯定的,因为司机把车开到了那座石头山前面。我们下了车,开始向那些屋子走去。父亲走在最前面,看起来像是一个为自己刚获得的大山感到无比骄傲的人。父亲像平常一样,右手抓着手杖,左边肩上挂着卡拉什尼科夫冲锋枪,在脚下的岩石地上大步向前走。

我在报上读到报道说父亲是左撇子时常常忍俊不禁,他们太不了解我父亲了。现在我想告诉大家真相,这是我第一次公开这件事,父亲不是左撇子,但他必须用左眼才能清楚地看到东西。长久以来,父亲和我们的家族一直很小心地守护着这个秘密,因为在我们的文化中,人们相信身体上的残疾会让人变弱。父亲变成这样的原因很简单:他小时候有一次砸某种金属的时候有一块金属片飞到他右眼里面去了,那次父亲伤得很重,家人不得不立刻把他送到伦敦找医生医治。

伦敦医生的诊断结果让他们非常失望,父亲的右眼再也不能清楚地看到东西了。这些年来父亲一直告诉自己不要告诉大家真相,父亲宁愿让大家相信他是左撇子,也不愿意让大家知道他的右眼几乎看不见东西。父亲从左边瞄准只是因为他的右眼基本上是瞎的。可能我公开这个全家都谨慎地保守着的秘密会让父亲很生气,但真相就是这样,没什么值得难堪的。

所以现在我不用像父亲那样只能用左眼看东西,我可以用两只眼睛一起看眼前的托拉博拉山。眼前的景色十分壮观,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托拉博拉山脉绵延数千里,一望无尽,山上只有偶尔露出头来的一些旧房子,那些屋子修得都很简单,只适合养牲畜。我多希望听到父亲说他要把这些屋子都拆掉,重新建一些更适合人类居住的房子,也许还会建一座豪华的山间别墅。

可是,父亲走到那些小房子前面说:“我们就住这里,至少住到内战结束。”

我叹了口气,心想阿富汗的内战可能要打好多年,也许我要在这里住到胡须都变成灰色。

看到眼前将要住进女人、小孩的小屋,父亲突然有了点怀旧情绪:“奥玛,战争期间,这些屋子为士兵们提供了很大的帮助。”

我什么都没说,不过我在想在这样的荒郊野外,母亲将会过一种什么样的日子。这里不仅条件艰苦,对于小孩子来说,这里的环境还很险恶。屋子对面就是一个九百多米的斜坡,我好像已经看到家里那些调皮的小孩从山顶上滚下去的情景了。

我在震惊中跟着父亲走进了一所房子,里面一共有六个小房间。父亲说:“你母亲和阿姨每个人住两个房间。”

我嘟囔了一声,担心一开口说话可能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愤怒了。父亲有时候会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用手杖打我们,不过现在我们站得离悬崖这么近,要是我激怒了他,可能他会把我丢到悬崖下面去。

所以我什么话也没说,假装对这里的小屋子很感兴趣。这里的六个房间全部是用从山上取下来的花岗岩建成的,那些岩石只经过初步切割、打磨。屋顶是用木头和稻草铺成的。最让我吃惊的是,这里屋子的窗子和门只是一些空洞,别的什么也没有。

父亲知道我在想什么,他用手杖指着门窗的空洞说:“我们会用兽皮把这些门窗给蒙上。”

父亲真的打算这样做?

这些废弃的屋子里随处可见战争期间残留下来的物品,到处是破破烂烂的床上用品、空弹壳、空罐子、发黄的旧报纸、随处丢弃的衣服和塑料袋。山上没有电,这是意料之中的,所以我们就连一点昏黄的灯光也看不到了。

于是我知道我们将过上什么样可怕的日子了。

所以最终奥萨玛·本·拉登家庭将变成真正的山区人家,我们只能用蜡烛或者煤气灯。最让人无法忍受的是山上没有铺水管,没有自来水。不知道我那柔弱的母亲是否能够头上举着水壶,爬过一整座石头山去把水运回厨房,供大家饮用和用来做饭。我突然想起来这里连厨房都没有,那我们在哪里做饭呢?然后我又注意到这里也没有浴室。我做了个鬼脸。这样可不行啊,因为如果有不是我们家庭里的男人在场的话,母亲和阿姨们就需要藏起来,她们们又不能离开房间,所以这里必须有室内卫生间。

父亲好像又看穿了我的心思:“我们给每两个房间建一个卫生间。”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随便嘟囔一声算是回答了父亲。

父亲本来应该很绝望的,可他看起来又是一副开心的样子。某些与过去的战争年月相关的事情让父亲兴奋了起来。我真希望能够和父亲争辩一下,告诉他即便这些破旧不堪的屋子可能会让他这个战士感觉良好,但这些屋子是不适合妇女和儿童居住的。不过我什么也没说,我现在还没到可以毫无顾忌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的年龄,只要面对父亲,我就觉得自己还是一个小男孩,只能无助地看着父亲带着自己的家人一步步走向没落。

“没问题,”父亲信心满满地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看了一眼阿布·哈弗斯和萨伊夫·阿德勒,他们都习惯了父亲的思维方式,所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另外两名士兵则在一边一脸迷茫地挠了挠头,不过他们跟我一样,永远也不会有勇气质疑父亲。实际上,父亲所有下属都习惯了在开口之前先征得父亲的同意,都要先问一下:“亲爱的王子殿下,我可以说话吗?”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