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练剑少年

二十多年前,陈玄五岁。

或者应该说,陈二狗五岁。

那一年,天下还算风平浪静。

“二狗,你说你要练剑?”

汉子端了碗面蹲在门口,咥两口面才看儿子一眼。

五岁的陈玄站在门口,看向睡远处在树下的落魄剑客。

“爹,我说过多少次了,叫我陈玄。”

小屁孩学着大人将头发束了起来,说话也像个大人。

“自己端面去。”

汉子起身,对着陈玄的屁股来了一脚,接着起身进屋了。

陈玄揉了揉屁股,朝着那个剑客走去。

“先生是剑士吗?”

陈玄直截了当地问道。

剑客穿着满是破洞的衣服,抱着剑,蜷缩着身体,他没有理会陈玄。

陈玄想了想,回家端来一碗面。

他也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地在树下吸溜。

剑客喉结动了动,睁开眼,看向陈玄。

“你他娘的要做什么?”

陈玄笑着吸了一口面。

“我要练剑。”

剑客摇了摇头。

“练剑不是什么好事。”

陈玄收敛笑意。

“死亡也不是什么好事。”

剑客愣了愣。

他对着陈玄的身体上下打量,许久才开口。

“你管饭,我教你。”

陈玄把碗递给了剑客。

从那一日开始,陈玄成了一个剑客。

……

“你是个天生的剑客,我已经教不了你了。”

卧在树下的流浪剑客要离开了,这是他对陈玄说的最后一句话。

陈玄依旧日复一日的拔剑挥剑。

直到陷入瓶颈。

十二岁那年,他佩剑独行,遍访名师。

他的行迹遍布七国。

秦国的某个山谷,老人摇头看着他。

“你是天生的剑客,可惜心不够狠。”

陈玄抱剑离开。

赵国的一座剑馆,穿着华服的中年男子握着剑,被陈玄斩断的剑。

“你是天生的剑客,不要被感情毁了。”

陈玄抱剑离开。

楚国的一片沼泽之中,有一座木屋,屋里传出一道温婉的声线。

“你是天生的剑客,应该留名青史才对。”

陈玄犹豫片刻,抱剑离开。

几乎他的每一个剑术老师都说他是天生的剑客。

当然,几乎每个老师都说他心软。

十四岁那一年,陈玄回到了秦国故乡,每日拔剑练剑。

陈玄本来没想过要参军,直到他的老爹快要去服徭役时,他才猛地惊醒。

“爹,等我回来。”

少年背着行囊,再次离开故乡。

……

秦军大营。

“二狗哥,额叫黑娃。”

茅草床铺上,比陈玄矮一个头的黝黑少年这样对他说。

陈玄捂着额头。

“都告诉百夫长不要按照军书上的名字点名了。”

黑娃嘿嘿一笑。

“二狗哥,大家都说你是个高手,额跟着你。”

陈玄一巴掌糊在他的脑袋上。

“叫我陈大哥,否则免谈。”

黑娃嘿嘿一笑。

“好嘞,二狗哥。”

陈玄再次给了他一巴掌,连忙穿好了自己的盔甲。

秦军围了这座城池七日,今日终于要攻城了。

不知道用了多少条人命,秦军这才架好登城梯。

一阵喊杀声中,陈玄握着剑开始爬登城梯。

黑娃紧紧跟在他的身后,脑袋都快顶到他的屁股了。

箭雨向下射来。

陈玄左手握着梯子,右手挥剑,快速地向上爬,眼看快要登上城墙了。

一股恶臭袭来。

陈玄抬头,一桶黄绿相间的粪水倾倒了下来。

“跟紧了。”

陈玄灵光一闪,飞速地用剑画了一个圆。

于是他和黑娃都没有被溅到。

终于爬上城墙了。

韩人和秦人混在一处,大家都在喊打喊杀。

陈玄的剑沾了粪水,在这个年代,被这样的剑划伤,多半是活不了的。

陈玄面无表情地挥剑,一剑又一剑,到傍晚时,城墙上凡事没有穿黑甲的,全都倒下了。

城墙上站着的只有陈玄和黑娃。

倒不是秦军都死了,只不过活着的都累得瘫倒在地,只有陈玄留有余力。

至于黑娃,整场战斗他都在下黑手捡漏,没费什么气力。

“都他娘说左营里有个高手,今天总算见到了。”

断臂的老卒靠在城墙上,笑着看向陈玄。

陈玄看了看他血流不止的肩膀。

“这乱世之中,高手再高能有什么用呢?”

老卒笑了笑。

“起码不用担心家人死了报不了仇。”

陈玄被这句话噎住了。

老卒笑着去了。

……

十息前,陈玄挥剑了。

秦王坐在台上,疑惑地看向台下的大盆。

铜盆里装满清水,水里有条鱼,还在游动的鱼。

十息后,鱼不动了。

清水化作猩红的血水,原本完好的鱼已经骨肉分离。

“你的剑术当真出神入化。”

秦王面带笑意,只是按剑的左手按得更紧了。

陈玄站在台下,微微摇头。

“草民曾经听过一个传说,曾经有个刀客,他的刀奇快无比,后来他成了一个厨子,他的拿手菜是鱼。”

秦王身子前倾,来了兴致。

“厨子将鱼抛起,挥刀百次。

鱼再次落入水中之时,竟完好无损,还能继续游动,直到筷子碰到鱼肉的时候,它才会真的死去。”

陈玄如是说道。

秦王若有所思。

“其实鱼已经死了,只是刀太快,它以为自己还活着,所以继续游动。

似刀客那样的境界,方才称得上出神入化吧。”

陈玄躬身。

秦王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自今日起,你就是寡人宫中的禁军统领了。”

陈玄将长剑递给了宦官,一步一步地退出偏殿。

……

陈玄的剑刺进了秦王胸口,但他自己也被击飞了出去。

落魄剑客,七国名师,还有昔日袍泽,甚至是他的老父老母。

这些人的话语在他耳畔呢喃。

“你要练剑?”

“你是天生的剑客。”

“你是左营最强的高手!”

“可惜你心太软。”

陈玄在爬起来的一瞬间笑了笑,可惜没有人看见。

是啊,我的心确实不算硬。

陈玄心道。

“可是那又如何呢?”

是啊,那又如何呢。

剑再利,终究也只是剑而已。

只为了练剑而练剑,最终只会被剑所伤。

我握着剑,剑尖的朝向只能由我自己决定。

陈玄笑了笑,走到秦王身前。

“大王,我来请命。”

这是一个终点,当然也是起点。

最好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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