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我体验真理的故事之三 9

不过在我叙述我是在什么形势之下决定去孟买前,我要谈一谈我所看到的那些英国官员完全不顾民间疾苦的情况。司法助理官的法庭是巡回性的,到处走动,所以律师们和当事人们都得跟着他走。只要律师外出办案,收费就必定会增加,当事人自然就要承担双份钱。但是法官对其他人的不便根本是漠不关心的。

我前面提到的一起上诉的案子打算在维罗瓦尔开庭,那里正闹瘟疫。我记得那个地方的人口不过五千五百人,每日病例却有五十起之多。事实上当地非常荒凉,我只好住在离城较远的一个福舍里,可我的当事人住到哪里呢?如果他们是穷人,那就只有祈求神灵保佑了。

我的一个朋友在这个法庭里也有几个案子,他给我发了一个电报,让我向法庭申请移到别处开庭,因为维罗瓦尔正闹瘟疫。我一递上申请书,那位老爷便问我:“你害怕在这里开庭吗?”

我回答说:“我怕不怕倒不是问题。我可以随时搬来搬去,可是我的当事人呢?”

“瘟疫在印度已经成为家常便饭了,”这位老爷答道,“为什么要怕它呢?维罗瓦尔的气候很好(这位老爷就住在远离城镇的海边,他在那儿搭起一顶宫殿似的大帐篷)。人们一定要学会过这样的露天生活。”

和他这种荒唐的哲学去争论是没有用的。这位老爷对他的文书说:“把甘地先生所说的话都记下来,让我看看律师和案件当事人是不是真的感到很不方便。”

这位老爷最后自然是按照他以为正确的方式去办事了。然而像他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想到那些贫苦的印度人呢?怎么会了解人民的需求、习惯、特性和风俗呢?一个习惯于用金币衡量事物的人,如何能够适应忽然用铜板来计算呢?尽管我们都对这个世界寄予最好的期望,但正如一头大象想不到蚂蚁的事情那样,同样,英国人也不会为印度人的利益着想,或者说为印度人的利益而立法。

继续讲我前面还没有讲完的故事。虽然前面的三个案子使我有了一些成就,但我却还是想在拉奇科特多待一段时间。可是有一天,柯华尔朗·达维跑来对我说:“甘地,我们不想你埋没在这儿,你得去孟买定居。”

“可是到了那里谁会给我介绍业务呢?”我问,“你能为我解决开销问题吗?”

“当然,当然我可以,”他说,“我们还会经常把你当做大律师从孟买请回来,此外,写状子的工作我们也会派人送到你那里的。一个律师成功还是失败,就看我们这些讼师的了。你在嘉姆纳伽和维罗瓦尔已经显出了自己的实力,所以我再不为你操心。你是注定要从事公众工作的,我们不能让你一身的才华埋没在卡提亚华。那么告诉我,你打算何时去孟买?”

“等纳塔耳汇过一笔钱来,钱一到我就出发。”我答道。

两周后,钱汇到了,我便动身去孟买了。在裴尼、吉尔伯特和沙衍尼的事务所挂了牌,就这样在孟买定居了。

七十六信仰经受考验

虽然我在福特地区租了事务所,在齐尔关租了房子,可神灵却不让我安顿下来。搬进新房子没多久,我的二儿子曼尼拉尔便患上了严重的伤寒,还伴着肺炎和夜间呓语的症状,前几年他还出过一次严重的天花。

我们请来了医生,他说吃药的效果不大,但是给孩子喂鸡蛋喝鸡汤可能有好处。

曼尼拉尔才十岁,征求他的意见是不现实的。作为他的监护人,我就得拿个主意。这位医生是一位很好的波希人。我告诉他,我们全家都吃素,我不可能让儿子吃这两样东西。因此能不能推荐别的东西呢?“你儿子的生命有危险,”好心的医生说道,“我们可以喂他喝一点兑了水的牛奶,但只是这样他还是得不到足够的营养,你知道,有很多印度教徒家庭也找我看病,他们并不反对我开的方子。我建议你在对待自己的儿子的问题上最好不要那么固执。”

“您说的都对,”我说,“作为一个医生,您职责在此。但是我的责任也很重大,如果这个孩子已经长大成人,我一定会征求并尊重他的意见。可是现在,必须由我来为他考虑这个问题,并替他作出决定。只有在这时,一个人的信仰才面对真正的考验,是对是错在此一念。不吃肉、鸡蛋等诸如此类的东西,是我们的宗教信仰的一部分。哪怕那是维持我们生命的手段,饮食也必须有个限度。即便是为了生命本身,有一些禁忌也是断然不可破除的。就我了解,即使是在目前这种情况下,我们的宗教也不允许我或我的亲人们用肉或鸡蛋治病,所以我不可以采用您的治疗方法。不过要请求您做一件事情,我打算尝试一下凑巧学会的水疗法。可不知道如何给孩子的脉搏、胸膛、肺部做健康检查。如果您能费心随时来家里给他做检查,并把检查结果告诉我,我将感激不尽。”

这位好心的医生体谅了我的困难,并接受了我的请求。虽然曼尼拉尔自己还不能有所抉择,我还是把我和医生之间的谈话都告诉了他,并且询问他的意见。

“就请您试一试水疗法吧,”他说,“我不吃鸡蛋,也不喝鸡汤。”

这让我感到高兴,虽然我知道如果我让他吃其中某一样,他也会吃的。

我懂得库赫尼疗法,以前也试过。还知道绝食会有好处。于是我便开始采用库赫尼疗法给曼尼拉尔进行坐浴,让他每次坐在水盆里不超过三分钟,同时,接连三天喂他兑水的橘汁。

然而他的高烧还是持续不退,甚至高达华氏104度。到了夜间,他就陷入昏迷状态了,我开始焦虑万分。人们会怎样说我呢?我的哥哥又会怎样想我呢?我们能不能再请别的医生呢?为什么不找个“阿育吠陀”医生呢?做父母的有什么权利把自己的主意强加在他们的儿女身上呢?

这些念头缠绕在我心中。接着我产生了一个完全相反的想法。神灵一定乐于看见我以用在自己身上的同样的疗法去治疗我的儿子。我相信水疗法,不大相信对抗疗法。医生也不能保证他们的治疗方法能治好我的儿子,他们至多只是尝试罢了。其实生命之线都在神灵的手上。为什么不相信神灵并以神的名义继续坚持我心中正确的治疗法呢?

我被这两种冲突的思想折磨着。已是深夜了,我躺在曼尼拉尔的床边,打算用一条湿被单把他裹起来。我起床去泡湿一条被单,拧干水后,用它裹着曼尼拉尔,只露出他的头,然后再盖上两条毛毯,还用一条湿毛巾敷他的头。他整个身体烫得像一块烧红的铁,而且非常干焦,身上一点汗都没出。

此刻我已精疲力竭。我把曼尼拉尔交给他的母亲照顾,然后出门到乔巴底去散步,呼吸了一点新鲜空气。那会儿有10点钟了,路人已经很少了。我沉浸于自己的忧思之中,几乎不看行人。“神啊,在经受考验的这一刻,我的荣誉都在您的手中,”我自己这样在心中反复默念着,嘴上诵念着“罗摩那摩”。过了一会儿我回家了,心怦怦地直跳。

我一进门,便听到曼尼拉尔说:“你回来了吗,爸爸?”

“是的,亲爱的好孩子。”

“请把我搬出去吧,我浑身烧得厉害。”

“你出汗了吗,孩子?”

“我浑身上下都湿透了,请把我搬出去吧。”

我摸了摸他的额头,果然大汗淋漓。温度降下去了。感谢神灵!

“曼尼拉尔,你现在肯定快要退烧了。再出一点汗,我就搬你出去。”

“不,我求求你爸爸,快把我从这个火炉里救出来吧,等以后再裹吧。”

我设法给他讲一些有趣的故事,又哄他过了几分钟。这孩子汗如雨下。后来,我解开了包在他身上的被单,擦干了他的身体。父子俩就躺在一张床上呼呼地睡着了。

我俩都睡的像木头一般,第二天一早,曼尼拉尔的高烧退下去了。接下来的四十天里,我们就喂他喝兑水的牛奶和果汁。如今,我已经不害怕了。曼尼拉尔患得是一种很顽强的高烧,但是终于被制伏了。

今天,曼尼拉尔是几个孩子当中最健康的一个。谁能知道他的康复是由于神灵的恩典,还是归功于水疗法,或者是因为细心的看护和饮食的调理呢?让人们依据自己的信仰去判断吧。我相信是神灵挽救了我的荣誉,时至今日,这种信念仍然未变。

七十七再赴南非

曼尼拉尔康复后,我意识到齐尔关的房子不适合居住,不仅潮湿,光线也不好,于是我与列瓦商卡·贾吉望先生商量,决定在孟买郊区租一栋通风好又有走廊的房子。我去班德罗和珊塔·克罗兹附近找寻了好一阵子,班德罗有一个屠宰场,所以不能选择那里。喀特科巴及其附近的地方离海太远了。最后我们在珊塔·克罗兹找到一栋不错的房子,卫生条件也算是最好的了,于是我们就把它租了下来。

我买下了从珊塔·克罗兹到赤契喀特的头等火车季票,还记得自己当时常常为此感到自豪,因为头等车厢里往往仅有我一个乘客。我也常步行去班德罗搭乘直接开往赤契喀特的特快火车。

我的律师业务比预想的还要兴旺。在南非的当事人常会交给我一些工作,而这已足够我的日常开销了。

那时我在高等法院里还没有找到什么工作,但却参加了那时常常举办的“辩论会”,虽然我一直没有勇气参与辩论。我记得在所有参与者中,贾米亚特朗·纳纳巴伊表现得非常出众。像其他刚做律师的新人一样,我去高等法院旁听的目的,与其说是为了增长见识,不如说是为了享受那令人沉醉的直接从海上吹过来的微风。我也发现享受这种乐趣的大有人在,绝不止我一个。这看上去似乎已成为一种时髦了,所以我没有什么可难为情的。

后来我却开始使用高等法院的图书室了,也借此结识了许多新朋友,我觉得不用太久我应该能在高等法院里找到工作。

就这样,一方面我开始感到自己的事业顺利地上了轨道,另一方面戈克利也在持续地关注我,忙着为我的未来制订计划。他每周都要来我的事务所两三次,常常会带几个他希望我认识的朋友过来,并设法让我熟悉他的工作方式。

然而可以说神灵总是不容许我依照自己的计划行事。他以自己的方法为我作出安排。

正当我认为自己可以如愿以偿地定居在此地时,却接到了一封发自南非的意外的电报:“张伯伦有望抵此,盼速归。”我想起了自己的诺言,立刻回电说明一等他们的钱汇到,我即刻动身。他们很快就把钱汇过来了,我关掉事务所,动身去南非。

估计至少得在南非工作一年,所以我保留了租的那栋房子,把妻子和孩子们留在那里。

我认为凡是有事业心又没能在国内找到门路的青年人,应当去国外发展一下。因此我带了四五个这样的青年同行,其中便有摩干拉尔·甘地。

从过去到现在,我们家族始终都是一个大家族。我希望找到那些愿意另辟蹊径、敢于出国的人。我的父亲在世时,常常收容很多族人,为他们安排一些政府部门的工作。我希望他们能从这种依赖中解放出来。我既不能,也不愿意为他们找工作,他们应该自食其力。

我将自己的想法提出来后,便设法说服这些青年,希望他们的理想同我的理想可以一致,而我指导摩干拉尔·甘地这件事上,确实获得了最大的成功。不过,以后再谈这件事吧。

再度告别妻儿,眼看着刚安顿好的家又被拆散,而且又要从安定变为不安定——所有这一切不免一时让人难过,不过我已习惯于不安定的生活状态了。在这个世界上,指望着过安定的、一成不变的生活是错误的,因为除了神明是唯一不变的真理外,其他任何事情都是不确定的。在我们眼前以及我们周围出现和发生的一切,都是会变的,是暂时的。然而,这世上只有至高无上的神灵本身代表着一种确定性,如果有人能看见这种确定性并遵照神灵的指引,那么就是有福气了。追求真理就是生命中至高的完美。

我赶到了杜尔班的时间刚好,那里恰有工作等着我。而派代表等候张伯伦先生的日期也已经定好了,我得赶快起草一份准备递交给他的备忘录,随后与代表团一起去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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