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我体验真理的故事之五 3

住在圣提尼克坦时,我们凤凰村人的主要职责是做清道夫。现在因为哈德瓦志愿者们都集中住在福舍,德夫医生就挖了一些坑当做简易厕所。他不愿花钱雇用清道夫来打扫厕所。于是这就是我们凤凰村村民的事情了。我们建议用土盖住粪便,再加以清除,德夫医生高兴地接受了我们的建议。建议者是我,而执行者却是摩干拉尔·甘地。我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坐在帐篷里,受到无数香客的“朝拜”,并和他们探讨宗教上的和其他方面的问题。没有一点属于自己的时间。就连去河边沐浴,这些“朝拜”者也会尾随我前往,吃饭时他们也不会离开。至此我才了解到自己在南非的那些微小的服务竟在整个印度激起了这么大的反应。

但这并不是一件值得夸耀的事情。我仿佛是陷入深渊了。在别人认不出我的地方,我像国内千百万人一样忍受着痛苦,如乘坐三等车。但是在有人认识我的地方,我就被团团包围,于是我又成为了被他们疯狂崇拜的牺牲品。哪一种处境更可悲呢,我不敢肯定。不过至少我知道,旅行虽然辛苦,但我的情绪很好,不会动怒。而这些“朝拜者”盲目地爱戴往往会令我生气,甚至感到悲哀。

当时我的身体还不错,可以四处走动,认识我的人还不算多,到街上去也不会有麻烦。在闲逛时,我能观察到这些香客的心不在焉、伪善和无聊。而聚集在这里的“沙陀”们,似乎是生来就为享受人生中的这些好东西似的。

在这里我看到一头五脚母牛!真是不可思议,但是知道内情的人很快就告诉我这头不幸的母牛其实是一个牺牲品,那个坏人怀着贪婪的心做了这样一件蠢事。第五只脚原来是从一头活生生的小牛身上砍下来后嫁接到母牛的肩上的!这样做就是为了骗取无知的香客们的钱的。除了印度教徒外,谁都不会因这头五脚母牛而喜悦,而且也只有他们愿意为这头奇异的母牛布施。

终于庙会的日子到了。对我而言,这不过是一个纪念日。我并非怀着香客的心情来到哈德瓦的。我从未想过以朝圣来提高自己的功德。然而据说有一百七十万人参加了这次庙会,他们未必全都是伪善的朝拜者,或者只是为了游玩才到此地。无疑,有一部分人是为了功德和自洁去那里的。只是这样的信仰能在多大程度上提升人们的灵魂,是很难说的。

我为此难以成眠,陷入深思。尽管有那么多伪善者,但虔诚的人还是可以出污泥而不染,他们是无罪的。如果来哈德瓦的行为本身就是一种罪过,我应该公开抗议这件事,并在庙会当天离开这里。如果来哈德瓦朝圣是没错的,我应该主动地克己苦修,为这里对神灵的不敬的伪善的罪恶进行忏悔,并净化自己。对我而言,这是很自然的事。

我一直以严于律己自处。想起自己在加尔各答和仰光受到的那些优厚的款待,实在是为主人增添了诸多不必要的麻烦。因此我要节制饮食,并在日落之前吃晚餐。我深信,如果我不这样要求自己的话,将来会给接待我的人带来很多不便,这样,我就不是为人服务,而是让人为我服务了。所以我发誓在印度的每一天里,食物不能超过五样,天黑之后绝不进食。我对可能遇到的麻烦做出了充分的考虑,但是我不会违背誓言。我想到,假如以后我生了病,是否把药物也当做五样食品之一?最后我决定,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不应有例外。

我严守誓言已经有十三年了。这既是一种深刻的考验,也是保护我的盾牌。既使我延年益寿,也免去了不少疾病之苦。

一百三十二拉克斯曼·朱拉[恒河上的一座吊桥。

到了古鲁库见到身材魁伟的摩哈德玛·姆希朗吉后,我心中的负担没有了,顿时感觉到古鲁库的宁静与哈德瓦的喧嚣恰恰形成了一种鲜明的对比。

摩哈德玛待我很好,“禁欲”的人考虑问题都很周到。我在那儿初次见到阿恰立亚·兰玛德福吉,我一眼就看出他是一个极有力量的人。尽管我们在许多问题上都有不同的看法,但是并不妨碍我们成为朋友。

我一直同阿恰立亚·兰玛德福吉还有其他教授探讨在古鲁库加强工业培训的必要性。临别时,我们真是依依不舍。

早就听过很多人称赞拉克斯曼·朱拉,而且这桥离赫里希克斯不远。好多朋友都劝我在离开哈德瓦前一定要去参观一下这座桥。我打算步行去那里,于是分作两个阶段进行。

我在赫里希克斯时,有很多云游僧人来看我。其中有一个和我非常亲近。当时凤凰村的村民也在那里,史华密想到了许多问题。

过去我常和史华密谈论有关宗教的问题,他知道我有很深沉的宗教情感。有一次他看到我从恒河沐浴回来,却没有戴帽子也没有穿衬衫,头上没有“饰嘉”(Shikha)[印度教徒男子通常会在脑后蓄留一绺头发,有吉祥和消灾去病之意。

],脖子上也没有圣环(Sacredthread)[前两种种姓的达到一定年龄的印度教徒戴在身上的一根由细绳或线做成的环子,上起左肩下至右胁,这是一种区别于其他种姓的宗教仪式。第三等种姓一般不戴,第四等种姓不能佩戴。

],心里很难过。他对我说:“看到你这个样子我感到非常难过。你是一个虔诚的印度教徒,却不束发,也不戴圣环,而这两样都是印度教的象征,是每个印度教徒必备的啊。”

我放弃这两种装束是有一段历史的。十岁时,很羡慕婆罗门的孩子们用圣环拴住成串的钥匙做游戏,我也很想那么玩。当时卡提亚华的吠舍家族是没有戴圣环的习惯的。但当时正有人提倡这种运动,强迫前三等种姓的人都要遵守这个规矩。结果甘地家族里就出现了戴上圣环的人。有一个婆罗门负责教我们两三个小孩子学习《罗摩护》,他也给我们戴上了圣环,尽管我没有弄到成串的钥匙,却也弄到了一把,后来丝线断了,不知道当时有没有感到惋惜,不过后来我不再戴新圣环了。

长大后,在印度和南非的时候都有人一再善意地劝我戴上圣环。但我没同意。我的理由是,为什么首陀罗阶级的人都不能戴圣环,但是其他阶级的人就有权利戴呢?而且我不觉得我该遵守在我看来并不必要的风俗。我并不是反对戴圣环,只是戴的理由不充分罢了。

身为毗湿奴派信徒,脖子上当然要戴项圈,长辈们要求我们一定要留“饰嘉”。不过我在赴英国前夕就把“饰嘉”剃掉了,因为我担心光着头会被人取笑,也担心会被英国人当成野蛮人。老实说,我一直怀有这种胆怯的心理,在南非时,我还让我的堂弟恰干拉尔·甘地也把代表他的宗教信仰的“饰嘉”剃掉。我担心留着“饰嘉”会妨碍他的公众工作,所以顾不上他是否愿意、是否难过,一定要他剃掉。

我把这一些经历向史华密和盘托出,并对他说:“我不戴圣环,我认为没有必要,有很多印度教徒都不戴圣环,他们照样是印度教徒。更何况圣环原是精神再生的一种象征,戴上圣环的人应当更自觉地追求一种更高尚、更纯净的生活。但这些人都做到了吗?除非印度教把‘不可接触’的规矩废除,把尊卑贵贱的界限取消,并把在教内蔓延着的罪恶和虚伪全都消除了,不然印度教徒就不配戴圣环。因此我现在反对戴圣环。不过留‘饰嘉’的建议倒是值得考虑一番。我是怕被人家笑话才剃掉的‘饰嘉’,所以还是应当留起来。我得和同志们讨论一下这件事。”

史华密并不赞同我对戴圣环这件事的看法。我的批评,在他看来,正是应当戴的理由。时至今日,我的看法还是和在赫里希克斯时一样。既然有各种不同的宗教存在,每一种宗教都需要有某些与众不同的外在象征,这可以理解。但倘若把象征当做圣物来崇拜,或是当做比其他宗教更为优越的标志,那就应当放弃它。在我看来,圣环并非提高印度教地位的一种手段,所以我认为戴不戴它无足轻重。

至于“饰嘉”,当初是因为怯弱而把它剃掉的,所以和朋友们讨论后,我又留起来了。

还是继续说拉克斯曼·朱拉吧。在前往拉克斯曼·朱拉的路上,我被赫里希克斯周围的天然景色迷住了,我们的祖先拥有这么好的审美能力,并赋予这些自然美景以宗教意义,不能不让人肃然起敬。

然而人们随意破坏这些美景的方式却令我极为不安。在赫里希克斯和在哈德瓦一样,人们把道路两侧和美丽的恒河两岸都弄得龌龊不堪。他们甚至不惜玷污圣洁的恒河水,本来只需多走几步路就可以在隐蔽的地方大小便,可是他们偏偏要光天化日之下在河边自行其是。看到这种情形,我不由得难过起来。

拉克斯曼·朱拉不过是恒河上的一座铁吊桥而已。我听说这里本来有一座很好的绳索桥,但有一个马尔瓦蒂的慈善家把它拆掉,花巨资在这里架上一座铁桥,然后把钥匙交给了政府。我没有见过绳索桥,因此不方便发表什么看法,但是在这么美的一个地方架上一座笨重的铁桥实在煞风景。尽管我们对政府都是忠心耿耿的,但是把朝圣的桥梁的钥匙交给政府的做法实在很过分。

过了桥便是福舍了,这里残破不堪,除了用斑驳的波形铁板搭出来的破棚子以外,就没有什么了。据说这种福舍是为善男信女们盖的。我去的时候没有看到有人住在福舍那里。然而住在好房子里的那些人却给我留下一种不好的印象。

在哈德瓦的体验对我是有很大价值的。这些体验使我决定了接下来要住在哪里,以及要做些什么事。

一百三十三创立学院

去坎巴庙会朝圣那次是我第二次拜访哈德瓦。

非暴力不合作学院是在1915年5月25日创立的。史罗德兰吉希望我在哈德瓦住下来,而加尔各答的几个朋友建议我去卫提亚纳士潭,还有人极力建议我选取拉奇科特。不过有一次我偶然经过阿赫梅达巴,那儿的朋友劝我在此定居,他们还自告奋勇为创立学院筹款,并要给我们找房子住。

我很偏爱阿赫梅达巴这个地方。身为古遮拉特人,我认为自己应该通过古遮拉特语为国家提供最多的服务。而且在古代时,阿赫梅达巴是手工纺织业中心,如果想要恢复乡村手工纺织业,似乎选这里是最适宜的。这个城市是古遮拉特的首都,在这里争取有钱人的资助应该比其他地方容易。

有关不可接触者的问题自然成为我和阿赫梅达巴的朋友们经常讨论的题目之一。我向他们明确表态,我在为学院招收生源时,应该优先录取不可接触者学生,只要这名学生具备了基本条件。

“你要去哪里找合格的不可接触者呢?”有一个毗湿奴派的朋友不以为然地说道。

最后我决定在阿赫梅达巴创立学院。

至于在哪里住,阿赫梅达巴的一位律师吉望拉尔·德赛先生帮了我的大忙。他愿意把他在科赤拉布的一处住宅租给我们,于是问题解决了。

我们先要考虑学院的名字。我和朋友们商量这件事,有人建议采用“塞瓦希兰”(服务之家),还有人提议用“塔普凡”(简朴之家),等等。我比较喜欢“塞瓦希兰”这个名字,只是不足之处在于这个名字强调不出服务的方法。“塔普凡”似乎是一个自命不凡的头衔,因为简朴虽为我们必须坚守的原则,但我们却不可自命为简朴之人。我们的信条是忠于真理,我们的事业是追求和坚持真理。我想在印度实验一下在南非实验过的办法,试一试这个办法在印度是否适用,能在多大程度上适用。所以我们选定了“非暴力不合作”这个名称,因为它同时表明了我们的目标,以及我们的服务方法。

还需要制定一个校训来规范师生的言行。有人提出了一个草案,在这个草案的基础之上,朋友们畅所欲言,提出了不少很好的建议,我至今还记得古鲁达斯·班纳济爵士的建议。他建议在校训中加上“谦恭”一条,因为他认为现在的青年一代特别缺乏谦恭的精神。尽管我也注意到了年轻人有这个缺点,却担心一旦把谦恭列为人人必须遵守的校训,谦恭就不再是谦恭了。谦恭的真正含义是不出风头。不出风头是“莫克萨”(拯救),如若不然,就得寻求别的途径以求其实现。倘若一个想要自救的人,或是一个奴仆缺乏谦恭的精神或大公无私的精神,就不可能真的自救。没有谦恭精神的服务,不过是自私自利罢了。

我们这一群人中大约有十三个泰米尔人,其中有五位泰米尔青年是从南非随我来印度的,其他人则来自全国各地,总计二十五人。

这样非暴力不合作学院创立了。我们像一家人一样在一起生活着。

一百三十四两下为难

学院创立不过几个月,我们就遇到了始料未及的考验。安立特拉尔·塔卡尔在给我写的信中提到:“有一位谦逊诚实的不可接触者家庭热切希望加入你们学院,你们能接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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