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我体验真理的故事之五 8

我认为突然爆发的传染病就是让我们离开科赤拉布的警告。阿赫梅达巴的商人潘嘉白·希罗昌德先生与学院的人交往甚密,他在很多事情上总以一种纯正无私的精神来为我们服务。他熟悉阿赫梅达巴的地形,所以主动提出要给我们找一个合适的地方建学院。我跟着他跑遍了科赤拉布,我建议他在距离北部三四英里的地方物色土地,他便选中了现在的这个地点。离沙巴玛第中央监狱不远,我很喜欢这里,因为牢狱是非暴力不合作者经常要去的地方。而且我知道监狱周边的环境通常都很卫生。

八天后,我们就买下了这片土地。这里光秃秃的既没有房子,也没有花草树木。不过它靠近河边,而且是荒野,倒是也不错。

我们决定先住在帐篷里,搭一个铁皮棚子做厨房,然后再盖新校舍。

我们的学院慢慢地发展壮大了。已经有四十多人了,男女老幼吃的是大锅饭。校址搬迁的主意完全是我出的,但具体搬家的事情照例是由摩干拉尔来做。

在我们没有固定的住所以前,确实遇到了很多困难。雨季快到了,得储备一些粮食,可是粮食要从4英里外的城市取回来。而且土地已经荒废多年,有很多蛇,让小孩子们住在这个地方的确很危险。我们的原则一般是不准打蛇,但是我们都怕毒蛇,直到今天,依然如此。

在凤凰村、托尔斯泰农场和沙巴玛第时,我们都立下了不伤害毒蛇的规矩。那些地方都曾是一片荒地,然而我们从未因被毒蛇咬伤而丧命。我感觉到大慈大悲的神灵在保护我们。千万别再抱怨神灵偏心,他是没有时间管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儿的。我找不出合适的语言来表达这样的事情,描写我始终如一的体验。人类语言无法完美地描述上天之道,它非常神秘,不可捉摸,只能用人类无声的语言来表达。有种说法认为二十五年不杀生的人能够完全免于一切灾难,并不是出于偶然而是出于神灵的仁慈,即便大家认为这种说法是迷信的话,我却还是相信。

阿赫梅达巴的纺织工人的罢工还在继续,学院也正在筹建织布室的工作,因为当时学院主要在做织布这件事情。那时候还没有条件纺纱。

一百四十六绝食

刚罢工的头两个周,纺织工人们表现出了极大的勇气和自制,他们每天都参加盛大的集会。我在这样的场合中总会提醒他们要遵守自己的誓言,工人们总是高声向我保证:他们宁可饿死也不会食言。

但是时间拖得很长,他们的罢工开始表现出种种松弛的迹象了。就像一个身体衰弱的人越来越爱发脾气一样,当看起来罢工没有什么结果时,他们对工贼的态度越来越激烈,而我也开始担心他们暴动。每天参加集会的人越来越少了,而那些参加集会的人们也是神情沮丧而绝望的。后来我得到通知,罢工的工人们开始采取行动了。我深为不安,不停认真地想在这种情况下我究竟该做什么。我在南非时曾领导过大规模罢工运动,可是这里的形势却和那里有所不同。纺织工人们每天都向我保证会遵守这个誓言,可现在他们可能会放弃,对我而言,这实在难以接受。我为何要不顾一切地帮助他们争取权利,究竟是出于对工人的尊重,还是对他们的爱,或者是我对真理的热诚?谁知道呢!

一天早上,在纺织工人们的集会上,面对困境我依然束手无策,忽然想到了什么,就在大会上脱口而出:“除非罢工工人们重新组织起来,继续罢工直到取得最终的胜利,或是直到他们全都离开纺织工厂,否则从今天起我就要绝食。”

工人们听到这些后大为震动。安娜舒也朋夫人感动地泪流满面。工人们齐声喊道:“请您不要绝食,应该是我们绝食才对。若是让您绝食就太对不起您了。是我们松懈了,请宽恕我们吧,我们一定忠于誓言,坚持到底。”

“你们不必绝食,”我答道,“只要你们遵守誓言就可以了。大家都知道,我们没有任何资金,又不想依靠公众的救济来维持生存,来继续我们的罢工。所以你们应当想想办法找份工作来养家糊口,这样无论罢工继续多久,你们都没有后顾之忧。至于我,是用绝食来支援你们,不解决你们的问题,我绝不停止绝食。”

此时瓦拉白也正在设法在市政厅里为罢工工人找工作,然而希望不大。摩干拉尔·甘地建议道,反正我们学院正需要沙子来兴建纺织班,不如雇工人们来做这件事。工人们也赞成这个提议。安娜舒也朋夫人头顶一筐沙土,带头干了起来,不久便看到河床边出现了一条川流不息的工人洪流,大家头上都顶着一筐沙土。这种景象很壮观。工人们感到自己浑身充满了一种新的力量,可是要给他们工资非常困难。

我的绝食并非没有严重缺陷。我在前一章也说过,我和工厂的老板们关系很好也很密切,我的绝食肯定会影响到他们的决定。作为一个非暴力不合作者,我知道我是不应该用绝食的方式来与他们抗争的,而是应该放手让纺织工人们的罢工运动去影响他们。我绝食倒不是因为工人们犯了大错,而是因为工人们的情绪松懈了,我身为他们的代表,便有责任来提醒他们。对纺织工厂的老板们,我只能这样解释自己的绝食行为:用绝食反对他们算是在向他们施加压力。然而尽管我很清楚自己这样做的后果,可是不得不这样做。对我而言,绝食是我为了履行职责而必然采取的方式。

我试图安抚纺织工厂老板的情绪。我对他们说:“你们丝毫没有必要为了我而改变自己的立场。”然而他们对我很冷淡,甚至用尖酸刻薄的语言挖苦我,当然我能够理解他们为什么会这么做。

真正在背后决定厂方对工人的罢工采取不妥协态度的人物是赛·安伯拉尔,我由衷地敬佩他坚定的意志和毫不掩饰的诚恳。同他对抗并不是一件乐事。我的绝食使得以他为首的对方与我方完全对立了,这深深地刺痛了我的心。而且他的妻子沙罗拉德维待我如同亲人一般,看到她因为我的行动而难过,我非常过意不去。

第一天,安娜舒也朋夫人和一些朋友们同我一起绝食。但是遇到若干困难以后,我好不容易才说服了他们放弃这种做法。

不懈地努力后,总算双方之间有了善意的气氛。纺织工厂老板们被触动了,他们开始商量着寻找解决的办法了。安娜舒也朋夫人的家就变成了他们开会讨论的地点。后来阿南商卡·特鲁瓦先生也来过问这件事,后来便委任他做仲裁人,在我绝食仅仅三天以后,罢工运动便宣告结束了。纺织工厂的老板们为了庆祝事情得到了解决,分发了糖果给工人们,历时二十一天的罢工运动就这样结束了。

在庆祝罢工运动结束的集会上,工厂老板们和当地的委员都出席了。有一位委员在会上对纺织工人们说:“你们应该从始至终遵照甘地先生的意见行事。”不久以后,我不得已与这位绅士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纠纷。真是时过境迁,环境变了,他也跟着变了。那时他竟不准凯达的农民遵从我的意见。

在结束这一章的内容之前,我还要说一件既好笑又痛心的事情。这件事与分发糖果有关。纺织工厂老板们订购了大量糖果,可是如何散发给成千上万的工人的确是一个难题。后来他们决定在工人们集会的大树底下的空地上分发糖果,因为把他们集合到别的地方很不方便。

我想当然地认为让严守纪律地进行了足足二十一天罢工运动的工人们站好队,有秩序地领取糖果不是一件难事。可是那天的事实证明我错了。分发不到两分钟,队伍就乱了。无论怎样维持秩序都无济于事,最后混乱、拥挤和抢夺的情况实在太严重了,践踏了不少糖果,最后不得不放弃在空地上分发糖果的计划。最后我们好不容易总算把那些剩下的糖果全搬到赛·安伯拉尔在米尔扎埔的家里了。第二天,就在他家外面的草地上顺利地分发了糖果。这件事真是滑稽,但是也很令人痛心。后来经过调查,原来阿赫梅达巴的叫花子听说了要在集会地点的那棵大树下散发糖果的消息,便都聚集在那里,由于他们拼命争抢,所以才造成了混乱的秩序。

我们的国家处于这种贫困和饥饿的状态中,每年都有很多人沦为乞丐,他们为了活下去,全然不顾一切礼节和自尊。而我们的慈善家们没有给他们提供工作的机会,没有教育他们必须依靠工作才能养活自己,只是给予他们轻微的施舍。

一百四十七凯达的非暴力不合作运动

要做的事情真是太多了,我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刚处理完阿赫梅达巴纺织工人罢工的事件,又得投入到凯达的非暴力不合作的运动中去。

由于庄稼收成不好,凯达(Kheda)县[孟买省中部的一个县。

]面临着饥荒,凯达的农民希望政府可以暂停征收那一年的田赋。

在我给农民们提出具体的建议之前,安立拉尔·塔卡尔先生已经做过调查并且向政府做了有关农业歉收的报告,还亲自与当地的官员研究了这个问题。穆罕拉尔·潘迪亚和尚卡拉尔·巴立克也投入了这场运动中,并通过维达尔白·巴特尔先生和戈库达斯·卡罕巴斯·巴立克先生(现已故)在孟买的立法议会上发起对这件事的讨论。所以不只一个代表团为了此事在等候首长的接见。

那时我担任古遮拉特大会的主席。大会多次向政府提交请愿书、发电报以期待一个明确的答复,甚至默默地承受着当地官员的侮辱和威胁。那些官员们在这次事件中采取的行动是非常荒谬而且不成体统的,现在回想起来,还让人难以置信。

农民们的要求非常简单,而且表达的态度又是那样的温和,他们只希望得到政府点头。按照《土地税收法》的规定,如果农作物的收成是在四成以下(包括四成),农民可以不交那一年的田赋。可是官方公布的数字是在四成以上,而农民们坚决否认。政府根本听不见农民的话,还认为人民要求仲裁的提议是大逆不道。最后驳回了所有的请愿书,祈求也都失败了,我和我的同事们商量后决定,只有劝导农民们进行非暴力不合作运动了。

除了凯达的志愿者以外,这次斗争中我的主要同事有瓦拉白·巴特尔、尚卡拉尔·班克、安娜舒也朋夫人、印都拉尔·亚兹尼克、摩诃德弗·德赛等人。瓦拉白先生为了参加了这次运动,不得不停止经营他那蒸蒸日上、蓬勃发展的律师业务,以后由于实践方面的原因,他再也不能做律师了。

我们将指挥部设在纳底亚·安纳塔斯朗的家中,因为别处再也找不到这么大的房子能够容纳这么多人了。

下面是非暴力不合作者的誓言:“因为我们这几个村子的庄稼收成不足四成,我们请求政府停征田赋,来年再收,可是政府拒绝了我们的请求。因此我们在这里签下自己的名字,并郑重宣布:我们绝不交纳今年所有的或是余下的田赋。我们需要政府采取恰当的任何合法的措施,并乐于接受因为我们不交租而造成的财政损失。我们宁愿我们自己的土地被抵押,但绝不自动交税,否则就否认了我们之前的所有要求,损害了我们的自尊心。如果政府同意免收全县第二批田赋,我们当中有多余财力的人一定会主动交纳应交纳的全部田赋或是补足差额。有能力交纳田赋的人不交纳的理由是:如果他们交了,那些贫苦的农民们就可能变卖家产来交田赋,或是向他们借债,这样就会让他们自己遭遇困境。在这样的状况下,我们认为,为了多数贫苦农民的利益,那些有能力交纳的人也有责任不交纳。”

我就不用很长的篇幅来讲述关于这一次运动的事情了,也不得不同这次运动有关的许多美好回忆告别了。读者们如果愿意对这次重大运动进行更充分和深入地了解,请读一读尚卡拉尔·巴立克先生写的《凯达非暴力不合作运动史》,这本书的记述是完整可靠的。

一百四十八洋葱贼

三巴朗位于印度的一个偏远角落,又不让新闻界报道那次运动,所以那里并没有吸引多少外来的访客前来。凯达运动的情形则不同,天天都有关于那里发生的事情的报道。

古遮拉特人对这次斗争非常感兴趣,对他们而言,这是一次新奇的体验。为了取得斗争的胜利,他们决定全力支援我们。他们还不明白,非暴力不合作运动光靠钱是不能成功的,它最不需要的就是钱。我虽然已经劝告了他们,但是孟买的商人还是汇来了超过我们需要的一大笔钱,所以运动结束时,我们还剩下很多钱。

与此同时,进行非暴力不合作运动的志愿者们还得学着过简朴的生活。我不知道他们是否完全接受了这种思想,但他们的生活方式的确大有改观。

对农民们而言,这次运动也是一件非常新奇的事情,所以我们得走遍村子的各个角落向他们说明非暴力主义的原则。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